不能怪這些手下,當一路進入深山,來到村寨中,所見到的,也隻有數百道忙忙碌碌的身影。
這些人不少都是原本山間居住的村民和逃難過來的黑戶,真正的“金剛會”成員,在經曆了幾次內部動蕩後,叛的叛,逃的逃,已經不足五十人了。
“宿住”有時候都難免恍惚,短短兩三年的時間,怎麼昔日在宋朝的京師都能盤根錯節,擁有偌大影響力的“金剛會”,就淪落到這個地步呢?
完全是因為那個狄進的抓捕麼?
似乎也不是……
“大師兄!”
正在這時,伴隨著汗味,戴保到了身後。
“宿住”回頭,映入眼簾的是農夫模樣的二代“神足”,曾經以為入會後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享樂無邊,如今卻被人追得東躲西藏,最後躲在據點裡在乾農活,就連“宿住”看了,都忍不住泛出些心酸:“師弟,苦了你了!所幸我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啊!”
戴保聞言一怔,臉上並沒有露出想象中的喜色,反倒遲疑著道:“發生什麼事了?”
“宿住”道:“遼軍派出小股精騎,劫掠宋人邊寨,結果全軍覆沒,蕭統軍震怒,急需了解其中軍情,要用到我們了!”
戴保臉色徹底變了:“如此說來,遼人打不過宋軍了?”
“宿住”冷哼:“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罷了,大遼有數十萬鐵騎,豈是宋人可比?”
戴保眼珠轉了轉,澀聲道:“是……是啊!”
“宿住”淡淡地道:“我們在宋軍中早有探子,不過這些人越來越貪婪,想要問出關鍵消息,隻利誘不成,還得威逼!師弟,你與我親自走一趟,此番定要完成蕭統軍所求,向遼庭展現出我‘金剛會’不可或缺的能耐來!”
戴保不太願意,但迎著對方的逼視,唯有道:“大師兄,那個叛徒‘無漏’還對我們窮追不舍,是不是先避一避?”
“宿住”冷笑:“那個叛徒敢追入遼境麼?”
戴保搖了搖頭:“這倒是沒有,上次我特意引誘,‘無漏’卻停下了,直接離去!”
“這就是了!給宋廷賣命,連脾氣都得壓下去,她以前可是一貫趕儘殺絕的!”
“宿住”嗤之以鼻,眉宇間滿是不屑。
哪怕再苦再累,再憋屈再小心,他也是自由的,“無漏”那個投靠朝廷的叛徒,怎麼比得了?
戴保欲言又止,很想說你不是也得了遼人官員的命令,屁顛顛地就要去執行,所冒的風險似乎還更大,但終究沒敢說出口。
“你放心,沒有把握的事情,為兄我是不會做的!”
“宿住”如今可用的人手越來越少,不希望再與這位師弟離心離德,給他吃了一粒定心丸:“我們在宋軍內還有內應,你看這是什麼?”
望著大師兄遞過來的信件,戴保接過,尷尬地道:“我……我識不得多少字……大師兄念一念吧!”
“宿住”無奈,隻有念給他聽,同時暗暗搖頭。
盧管事心高氣傲,又敝帚自珍,一直不願收傳人,結果臨到“金剛會”即將崩潰,才被迫收了這麼個弟子,居然還是個不識字的。
不識字,很多事情就辦不了,隻能淪為打手,一味賣命,即便在江湖人中,都是看不起的。
不過他臉上沒有露出半分鄙夷,念完信件後,微笑道:“師弟可明白了?這是豐州兵馬鈐轄康德輿,寫給代州知州王德用胞弟的私信,裡麵所言的呂氏商會,就是被狄進查封的那家鋪子!”
戴保頭腦靈活,馬上道:“這兩家都是在商會刨食的,狄相公封了商會,王家忍下了,這康德輿卻不想忍?”
“宿住”笑道:“正是如此,此人在豐州也是作威作福之輩,狄進一到河東,就斷了他們的財路,豈能咽的下這口氣?但他蠢就蠢在,竟然在私信裡麵語出抱怨,留下把柄!”
戴保憤恨地道:“這些狗官,有了那麼多錢財,還不知足,真是該死!”
“宿住”道:“康德輿可不能出事,此人久在河東,於邊軍頗有影響,可惜他不是代州知州,不然的話,還真能策反一場兵變!”
頓了頓,“宿住”露出運籌帷幄之色:“我此前就派人去了豐州,與這位接觸,如今正好用到,威逼軍中將領,讓他們乖乖說出此番偷襲遼軍詳細過程的,可不是我們,而是這位豐州的康鈐轄!”
“原來如此!”
戴保完全明白了,倒是真有些佩服:“大師兄英明!”
“走吧!這些人隻要泄了一次密,往後就都是我們的眼線了,為兄無法事事露麵,接觸他們的還要靠你,當年盧師叔也是如此……”
“宿住”伸手為他撣了撣身上的泥土:“這些狗官手中可有不少錢財,隻要不逼急了,都是任我們予取予求,彆浪費哦!”
如果是之前的戴保,會露出笑容,請教大師兄如何從這些官員身上搜刮錢財,享樂人生,但此時他卻拋出一個問題:“那‘無漏’怎麼辦?”
“宿住”的臉色沉下:“她確實是我們如今最大的威脅,不除去這個叛徒,我們在宋營裡的行動必然束手束腳!”
戴保道:“機宜司的好手聽命於她,我們如何除去此人呢?”
“宿住”稍作遲疑,緩緩地道:“事到如今,也隻有借助‘組織’的人手了,有一件事,師弟你或許不知道,這個叛徒和她的妹妹,之前謀害了‘組織’的元老‘禍瘟’,使其被宋廷所抓!”
戴保這段時間,也了解到了那個神秘的勢力,麵露異色:“‘組織’要動手了?”
“那當然!”
“宿住”篤定地道:“‘組織’不會主動招惹朝廷,但現在朝廷已經抓了他們好幾個核心成員,再置之不理,人心就散了!‘無漏’和她的妹妹以為背靠朝廷,調遣了機宜司的人手,就能驕狂自大,哼,‘組織’很快會用血的教訓告訴她們,何為延續百年的強大勢力!”
戴保眼中露出向往之色:“那真厲害啊!”
“宿住”看著他的表情,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但劉六符那邊給出了最長兩天的期限,必須要抓緊時間,催促道:“耽擱不得了,我們走吧!”
戴保道:“請大師兄等一等,小弟我回去換一身便於施展的衣服,再取些獨門暗器防身……”
“宿住”原本還想跟上,但聽了後半句,倒也不便一起,江湖中還是有不少忌諱的,叮囑道:“時間緊迫,快去快回!”
“好!”
戴保一路飛奔,很快到了寨子一處清靜的角落,他居住的屋子就在這裡。
隻是進了房間後,他卻沒有直接換衣服,而是來到窗邊,看著遠處耕種忙碌的身影,輕輕歎了口氣。
實際上,如果真有一片肥沃的田地,安心耕種,自給自足,相比起驚心動魄的江湖生涯,也是一種不錯的日子。
但戴保也清楚,無論是這種平和背後的一觸即碎,還是已經享受過的刺激歲月,自己終究難以回歸到這種普通百姓的生活了。
既如此,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戴保再無遲疑,來到櫃子前,將勁裝換上,獨門暗器收入腰間,又將床下的包裹取出,取出粗陋的筆墨紙硯,寫了一句話,最後才翻身從窗戶閃出,須臾間消失不見。
一刻鐘後,門被撞開,“宿住”大踏步地走了進來,一眼就看到桌上押著的紙張,拿起後掃了一眼,麵容頓時扭曲起來。
自己居然被騙了。
對方是識字的,隻是字跡歪歪扭扭,見不得人,內容卻足以令人怒發衝冠,發出壓抑不住的吼聲:
“‘組織’比‘金剛會’強,跟著你們沒出路,我去加入‘組織’了,大師兄,你自己都認的,彆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