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屋舍內。
堆積如山的器具。
歐陽春和柴丹姝靜靜對視。
半晌後,歐陽春開口,語氣沉凝,帶著幾分傷感與追憶:“丹妹,你知道的,我是遼東金玉門出身,那一年,收養我的師父遇害,師門遭難,弟子四散,我行走於江湖,這才與你們結識……”
“是的!”
柴丹姝深吸一口氣,神情勉強恢複平靜:“你說過,你的身上也背負了上一輩的恩怨,你要為你的師父報仇雪恨麼?”
歐陽春搖搖頭:“我的師父歐陽崇仁,就是被創立‘金剛會’的寶神奴所害,兩人的恩恩怨怨,在寶神奴被宋廷擒拿後告一段落,落在那位三元神探狄進的手中時,我的師仇已經報了……”
柴丹姝目光一動,隱隱覺得這位的語氣有些問題,稱呼上對歐陽崇仁並不尊重。
“何況這位‘師父’,私心作祟,本就沒有履行應有的職責,我如今所為,亦是仁至義儘……”
歐陽春揭曉了答案:“歐陽崇仁表麵上是我的師父,實則是我的護衛!”
柴丹姝怔住:“護衛?”
歐陽春道:“先父在一個隱秘的‘組織’裡,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而我從小受他的教導,本該由我繼承先父的位置,不料卻被一個賊人後來居上,害死我父,竊奪高位!”
“歐陽崇仁是先父的親信部下,先父臨終前,將我交托於他,此後歐陽崇仁遠赴遼東,創立金玉門,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將我帶去遼東安置,避免仇人的追殺!”
“同時也要設下一個陷阱,等待仇人自投羅網!”
柴丹姝的呼吸立刻屏住了:“這個陷阱就是……”
“不錯!就是渤海密藏!”
歐陽春輕輕歎了口氣:“渤海密藏是百年前的傳說,據傳渤海王國滅亡,最後一任國主將王室所收集的武器甲胄、奇珍異寶,還有可供人武功大進的神功秘籍,輔修器具,藏入這份密藏中,當年契丹人攻破王城,在王都內外搜了足足一個月,最終卻無功而返……”
“這是近些年來,遼東乃至遼國人都耳熟能詳的故事!”
“但若是追溯源頭,遼人就會發現,之所以密藏時隔百年後,依舊被人津津樂道地提起,卻是在金玉門入駐遼東之後發生的事情了,在此之前,密藏的傳說雖然存在,實則已經被大部分人淡忘了……”
柴丹姝雙手捏緊,咬著牙道:“說下去!”
歐陽春道:“歐陽崇仁對外泄露出蛛絲馬跡,讓有心之人,誤以為他是渤海王族的後裔,金玉門傳承的,是渤海王大武藝的《歸靈功》和《七寶訣》。”
“實際上,他與渤海遺民毫無關係,做出這一切的目的,是與另一位先父的親信,布置下了假的密藏,再以渤海人大元藝之名,繪製了五張秘卷,流傳出去!”
“那個時候,我們都認為,那個竊據了‘組織’高位的仇人,是一位真正的渤海遺民,且有著強烈的複國之心!”
柴丹姝道:“伱們錯了?”
“錯了!大錯特錯!”
歐陽春歎息:“我的殺父仇人,根本不是渤海遺民,此人的身份自始至終都是偽造的,從加入‘組織’的那一刻開始,就苦心積慮,隱藏著真正的目的!”
“而我們在遼東布置了這一切,實際上毫無作用,反倒是引來了不少江湖人,其中就包括了你的師父……”
“此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柴丹姝身軀劇烈一顫,呻吟著道:“難怪你當年分彆時,再三叮囑我,不要去尋那密藏,渤海亡國百年的所謂寶藏,很可能是假的!”
“我在那假墓內,身陷機關,容貌儘毀,險些喪命其中,這些年最悔恨的,是當初為何沒有聽你的勸告,也無顏見你!”
“哥,你就這般狠心,不能跟我說實話麼……”
歐陽春聲音低沉下去:“那個時候,我還不知殺父仇人並非渤海遺民,馬幫初立,錢財實則來自於先父的遺澤,卻無法解釋,若有必要,我會假意啟出了一座密藏,用裡麵的財物招兵買馬,以吸引更多的人前來尋寶,不過此後馬幫發展順利,我沒有用到這一步準備。”
“而同時,歐陽崇仁私心作祟,一心要培養其子歐陽正明,也讓本該協助我的幫手分崩離析,門內幾無可用之人,我行事更要如履薄冰!”
“丹妹,我真的不想害你,但我當時確實沒法說實話,將這一切和盤托出!”
柴丹姝緩緩閉上眼睛:“當年你有苦衷,現在呢?現在為何還騙我?”
歐陽春道:“我不想看到你繼續待在京師的無憂洞裡,一輩子過暗無天日的生活,此番北上,也是了卻你的執念!”
柴丹姝突然冷笑一聲:“恐怕還有一個原因,渤海密藏的啟出,能夠攪亂遼東的局勢,讓你的馬幫有利可圖吧!”
歐陽春默然。
柴丹姝接著道:“這個陷阱引不來你的仇人,你也不甘心,它就這麼被人們遺忘了,所以你那個時候南下,尋寶神奴,不是為了替歐陽崇仁報仇,其實就是為了他帶走的那張藏寶秘卷!”
“中途確有波折,寶神奴身上秘卷被狄進所得,你親自出麵,與狄氏姐弟交涉,最終幫我取得了秘卷。”
“來到遼東後,馬幫更是全力助我,又引來各路江湖人士,為我探索假藏,逐步深入,最終徹底破開密藏,啟出了這些所謂的渤海器物!”
“當年我不聽勸告,硬去尋寶,成了這般模樣,怨不得你……”
柴丹姝越說,眼中越是寒光凜凜:“可這一年多來,我殫精竭慮,費儘心思,就是為了啟出真正的渤海密藏,你明知是假,還冷眼旁觀,就是純粹的利用我了?”
歐陽春歎了口氣,剛要開口,柴丹姝已然厲聲道:“歐陽春,你是驕傲之人,不屑於狡辯,回答我,是不是?”
沉默片刻,歐陽春緩緩地道:“我沒有逼你這麼做,但確有利用之心!”
“好!好啊!”
柴丹姝骨瘦如柴的身體顫抖起來,半張完好的臉上浮現出不自然的潮紅:“我這一輩子,前半生為柴家所用,拚儘一切去搏一個根本實現不了的野望,最終我廢了,他們反倒縮了!後半生躲在那個狗洞裡,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臨了離開無憂洞,以為能完成昔日的夙願,沒想到……還不如不知……不如不知……噗!”
伴隨著一口血箭狂噴而出,清秋的身影從屋外撲了進來,大驚失色地到了麵前:“師父!!師父!!”
眼見柴丹姝唇角不斷流出鮮血,清秋目眥欲裂,猛地轉頭喝道:“歐陽幫主,你和師父說了什麼?到底說了什麼?”
歐陽春眉宇間浮現出傷感,伸了伸手,又縮了回去。
柴丹姝蜷在弟子的懷裡,不再看歐陽春,氣若遊絲地低聲道:“徒兒……為師已經……油儘燈枯……為師不想你看到……這副臨死前的醜態……你走……走吧!”
“不!不!”
清秋連連搖頭,淚流滿麵:“師父,徒兒不要離開你,不要!”
“四個弟子中……你最孝順……也最有能耐……彆在這裡蹉跎……回去……回去!”
柴丹姝奮起餘力,捏住她的胳膊,顫抖著道:“走!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