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封神色凝重起來:“這位經略相公來到這處荒郊野嶺,四處搜尋了這麼久,瞧著很是古怪,萬一早早在山間藏了伏兵,就等我們現身……”
矮壯漢子麵色微變:“大哥,嶽老弟所言不無道理……”
“收起這無謂的擔心!”
“錦夜”直接打斷:“這姓狄的是朝廷要員,如今大軍正在進攻銀夏,他坐鎮麟州,犯的著用這種引蛇出洞的手段,引誘我們這些人出現?”
嶽封無語。
說你不知天高地厚吧,似乎很能看得清自己的地位,說你認清現實吧,偏偏又真得想要刺殺那位朝廷要員……
“錦夜”恰恰是知道身份的差距,才愈發沉迷於這種百無禁忌,以下犯上的快感,舔了舔嘴唇道:“旁人不知道狄進為何來這裡,我卻清楚!你們若是看過河東據點的‘記冊’,就會知道,多年前‘組織’曾經在這裡有過一次行動,狄進此番匆匆而來,十之八九就是查到了線索!”
嶽封心頭一動,稍作遲疑,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問道:“大哥,不知‘組織’當年的行動,是為了什麼?”
“嗯?”
“錦夜”的視線一轉,凝如實質的寒芒頓時刺了過去:“這也是你能打聽的?”
“請大哥恕罪,小弟是這麼想的……”
嶽封知道這位疑心病極重,在發問之前就準備好了借口:“狄進在京師人稱‘三元神探’,此人與尋常朝廷官員的區彆,正在於對於案情的真相極為重視,他若是查到了什麼線索,一路追尋來這處三鬆嶺,我們何不由此入手,設下陷阱,或許能增加幾分刺殺的把握呢?”
矮壯漢子聞言點點頭:“大哥,嶽老弟說得對啊!”
“錦夜”卻不為所動:“來不及了,狄進一行頂多停留一晚,容不得我們慢慢布置,引他入伏!”
嶽封低聲道:“但心裡能有了個數,也是好的吧……”
見他的模樣,“錦夜”冷冷地道:“如你這般畏懼,哪有拚死一搏的決心?”
嶽封沉默下去。
“也罷!”
換成以往,“錦夜”可不會慣著這種手下,直接定為叛徒處刑便是,但現在身邊就僅僅兩人,再多一個叛徒,那就隻剩下鞍前馬後的矮壯漢子了,終究退讓一步:“伱們可知道,當年皇城司,也是大力搜捕過‘組織’成員的!”
嶽封一奇:“皇城司有這能耐?”
“錦夜”冷笑道:“皇城司現在是廢物,彆說我們了,那遼國諜探在汴京就能攪得天翻地覆,當真是無能至極!但當年太宗朝時,他們還是很精明強乾的,‘組織’裡有好幾位稱號成員,都被皇城司緝拿,倒也不能小覷!”
嶽封道:“那後來呢?”
“錦夜”道:“等到真宗繼位,本就不如太宗時搜查得嚴密,皇城司轉而去應付遼國的侵擾,其後司內失火,庫藏裡關於‘組織’的重要案卷,被一把火燒光,也就沒多少人顧及了!”
嶽封作出恍然之色:“好!太好了!”
“你覺得好?”
“錦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道理,怪不得你的忠義社那般快地敗落!當年‘組織’內叛逃的人反倒不多,他們顧忌皇城司的威逼,尚且能夠團結,等到皇城司不再搜捕,反倒生出異心,多了許多叛徒,也正是從那時起,才有了專門鋤奸的執法者,先是‘屠蘇’,然後是我!”
嶽封被戳到了痛楚,臉頰抽了抽,矮壯漢子聽得聚精會神,接著問道:“大哥,那後來呢?”
“錦夜”講述了一段“組織”與朝廷的爭鬥曆史,話題終於轉回如今:“後來就在這三鬆嶺,‘組織’接應了一個人!當年皇城司的失火,就與此人有關,哼,叛徒令人不齒,何況此人手中還帶著當年沒有被焚毀的案錄,以此脅迫‘組織’,尋求庇護!”
“原來如此!”
嶽封心頭一定,問出這件事,自己保命的底牌又多了一張:“那‘組織’同意了?”
“錦夜”冷聲道:“換成是我,絕不會允許這等要挾行徑!”
言下之意,就是當時還是答應了對方的要求,幫其隱姓埋名,予以庇護,嶽封趕忙道:“這個人後來去了哪裡?”
“錦夜”淡淡地道:“此人的下落,‘錄冊’上是不會記錄的,唯有當時的執行者才清楚!”
嶽封眼珠轉了轉,露出驚惶之色:“不好!麟州之地是‘祿和’管理吧,他如今投靠了朝廷,會不會將這件事稟告上去了?”
“放心吧!如此乾係重大的事情,似‘祿和’那等心性不定之人,沒有資格參與!”
“錦夜”冷冷地道:“不過‘祿和’或許也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才將狄進引到了這裡,這等叛徒最是可恨,今夜先殺狄進,若有機會,將此人一並了結!”
“是!是!”
嶽封附和著,心頭有了計較。
雖然沒能弄清楚,那個手中握有關鍵情報的皇城司叛徒,得“組織”庇護後去了哪裡,但得了這份情報,也足以作為投名狀了。
他畢竟不是真的想要投靠朝廷,而是準備撐過這段歐陽春不在的時期,保住自己的小命,等師兄回來,就可以擺脫心驚膽戰的潛伏生涯。
說著說著,天色徹底暗下,遠處燃起篝火,官兵已經紮下了營寨。
“錦夜”一襲黑衣,融入黑暗中,如魚得水:“你們在此等待,我去一探狄進的位置!”
嶽封和矮壯漢子候在原地,也沒有閒著,將暗器毒藥取出,就著月色,整理起來。
所有暗器荼毒,匕首斷刃也抹上見血封喉的毒藥,小心地裝在腰間。
這邊剛剛結束,“錦夜”悄無聲息地折返,取了根樹枝,在地上畫起了草圖:“狄進居於此處,周遭都是機宜司和州衙的官兵守護,再外一圈才是乜羅帶著的番人巡邏!”
“此處視野空闊,我也無法直接潛入營帳,所幸今晚的風幫了我們的大忙,可於此處揮散毒粉,夜風自然會將之吹向營帳,引發混亂……”
“這件事你來做!”
矮壯漢子領命:“是!大哥!”
“錦夜”的視線又轉了過來:“你與我一同衝擊營帳,我殺狄進時,你隻要拖延住守衛片刻即可!”
嶽封心頭一驚,原以為三人能分開行動,這樣的安排無疑是對他最不利的,但也不敢遲疑,趕忙大聲應道:“是!大哥!”
“錦夜”道:“就地休息,子時我們動手!”
說罷,身形一閃,已然消失無蹤。
嶽封知道,這位睡覺時,是從來不允許有外人在場的,似乎連矮壯漢子都無法接近,更彆提自己了。
偏偏他想要趁著對方睡眠時逃跑,行動之前都有股遍體生寒之感,總覺得一旦自己真的那麼做了,必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現在亦是如此,矮壯漢子來到一旁,靠在樹乾上,閉上眼睛,不多時鼾聲就響了起來,嶽封合衣躺下,身體緊繃,總覺得黑暗中有一道眼神在幽幽地盯過來,隻要自己稍作動彈,馬上撲過來將他撕碎……
就這般僵直地躺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有了些困意,正昏昏沉沉之間,卻被一股巨力搖醒,耳畔傳來矮壯漢子的呼喊:“醒醒!醒醒!娘的,睡得還挺沉……”
“唔!”
嶽封睜開眼睛,隻覺得身體竟久違地露出酸痛之感,苦笑地掙紮起身:“多謝哥哥!”
“自家兄弟,客氣什麼!”
矮壯漢子笑嗬嗬地探手,將他硬生生拽了起來,然後興衝衝地朝著“錦夜”身後走去:“大哥!嶽老弟醒了,我們準備行動吧!”
嶽封的麵色則微不可查地變了變,剛剛拖拽之際,這位的手似乎在胳膊上飛速劃動。
定了定神,來到“錦夜”身後,與濃眉大眼的矮壯漢子對視一眼,嶽封突然意識到對方寫的是什麼了。
那是三個字!
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