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博,河東出事了?”
一見到這位趕來,狄進就知道河東有了情況,因為這位親信幕僚是留在麟州,安定後方局勢的,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至夏州。
果不其然,楊文才急切地道:“邊關急報,遼國十萬鐵騎聚於遼西,揚言要護送李成遇入興靈,繼任夏王之位!”
狄進臉色沉下:“號稱十萬鐵騎,具體有多少人馬,能否探清?”
楊文才道:“根據斥候探明的消息,即便沒有十萬人馬,也至少有五萬之數!這等兵馬的調動,不會是貿然為之,必定是遼帝所下,相公,是不是遼東之亂已然平息了?”
狄進稍作沉吟,搖了搖頭:“不!恰恰相反!恐怕遼東的戰事一時半會難以結束,遼帝才會讓李成遇速速回興靈!如果遼東之亂真的平息,那麼這群遼軍帶著西夏世子,進駐的就該是銀夏,號令黨項各部,將我軍驅出河西了!”
李成遇在被扣在中京的時候,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遼國是準備捏著這個人質,將來方便乾涉西夏的內政。
但恐怕遼庭也沒想到,西夏經過數十年發展,兵強馬壯,國庫充盈,居然會敗得這麼慘,這麼快,連李德明都被活捉,送去汴梁。
想必得到戰況後,遼庭這次是真的急了。
而遼聖宗不愧是遼聖宗,不是單純的著急,當機立斷地將李成遇這張牌提前打出。
如果再晚些,木已成舟,彆說李成遇這種本就沒什麼威望的世子,就算是李元昊斷臂重生,全須全尾地回來,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了。
但現在還不是大局已定的時候,這個時候的興靈,真的因為數萬遼軍的加入,擁護李成遇繼位,那確實有可能擋住宋軍,讓進取興靈功虧一簣。
“速去查明,此番進軍興靈的遼國統軍是誰?”
“是!”
“再派出諜探,查明蕭惠目前在何地任職?確定消息後,第一時間來報!”
“是!”
得益於機宜司之前的諜探布置,狄進所需要的情報,很快傳來。
此番聚集於西京道的遼軍有六萬之數,統軍是駙馬蕭匹敵,至今還未進入夏地,似乎是在等待糧草供給,畢竟此番入興靈是為了支持李成遇繼位的,總不能再像以往那樣燒殺搶掠,一路打草穀過去。
而蕭惠因此前雁門關外的失利,被遼帝責罰,回歸燕京,任南京統軍使。
確定了這些情況後,狄進直接拜訪夏竦。
“仕林!”
夏竦對於這位的到來,並不意外,請入屋內後,麵容凝重地道:“遼人犯界,已成定局了?”
“目前看來是的!”
狄進點了點頭,語不驚人死不休:“而澶淵之盟,恐也將毀棄,此番對遼,我朝萬萬不能軟弱!”
“慎言!”
夏竦臉色立變,先是下意識地驚呼了一句,但目光閃爍之間,又抿了抿嘴:“要慎言啊!”
第二句的語氣就弱了許多。
曆史上澶淵之盟能維持百年太平,一方麵是兩國都沒有取勝的把握,不願意大動乾戈,另一方麵西夏的崛起,也成了雙方博弈的緩衝區,有什麼較量,就不是真刀真槍的乾上,而是圍繞於西夏的外交談判進行。
現在西夏要沒了。
任誰都知道,一旦宋朝收回了河西,不僅重開西域貿易,再得戰馬良駒,那麼重奪燕雲就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到時候就不是遼國要挾宋朝,而是宋朝要吆喝著北伐。
澶淵之盟,自是廢棄。
夏竦的大局觀同樣清晰,更是清楚,宋遼兩國之間的關係已經回不到,也不需要回到從前了,定了定神,字斟句酌地道:“仕林,聽老夫一句勸,毀盟棄約之事萬萬不可先提,且不說太後與官家一向仁德愛民,不願貿然興兵,兩府重臣,朝堂群臣,也是不會讚同了!”
“夏公所言極是!”
既然長者滿是諄諄教導,狄進也擺出推心置腹之態:“我在對遼外交上,能得太後、官家及群臣信任,也是一貫主張兩國太平,不興兵戈,讓百姓安居樂業,若是一味主戰,豈非年少氣盛,輕啟戰端?”
夏竦其實不是真的要對方聽勸,反倒樂得這位主戰,現在一聽,倒是摸不透意思了,隻能微笑:“仕林守心持正,就不負老夫一番好意了!哈哈!”
“然夏公不同!”
可狄進話鋒一轉,目光已然變得銳利起來:“我早有耳聞,天聖三年時,本該由夏公奉使契丹,夏公因父仇,不願向遼主行禮,上表說‘義不戴天,難下穹廬之拜;禮當枕塊,忍聞夷樂之聲’,當時贏得了朝野上下的一片讚譽!”
“不好……”
夏竦隱隱察覺到這位的目的,但人設不能丟,隻能麵露悲戚,將當年的話再重複一遍:“父仇不共戴天,老夫如今都恨不得親自上陣,斬北虜首級,以慰先父在天之靈,豈會朝拜那北虜之主?”
“正是如此!”
狄進撫掌讚歎:“父仇不共戴天,現在不正是大好時機麼?遼東叛亂,遼主不甘於內亂,夏公可上書,屯兵河北,親至雄州,威逼遼人!”
還未等夏竦變色拒絕,狄進緊接著道:“我料定遼國不敢三麵開戰!”
“遼東大延琳起義,聲勢浩大,一時間難以剿滅,原本是自顧不暇,卻又號稱十萬大軍入興靈,難道就不怕顧此失彼?”
“這聽起來霸道,實則以遼賊的囂狂,若是他們底氣十足,早就衝著銀夏來的,不可能直接去興靈,默許銀夏之地被我軍所占!”
“他們早就泄了底,現在所為,是以恐嚇為主,希望驚退我軍,保住西夏的政治中心興靈,現在我軍反過來威逼燕雲,害怕的就是他們了!”
“畢竟與燕雲一比,黨項李氏的滅亡,河西的失去,也變得可以接受了!”
夏竦仔細聽著,突然道:“那如今鎮守燕雲的,又是何人?”
“此人叫蕭惠,中宮的親眷,國舅帳下詳穩出身,遼太子對其十分信賴,遼主也命其鎮守過東京,隻是壓不住渤海人,又被調去西邊平叛,驕狂地對待麾下各族首領,對待叛軍卻是頗為膽怯,以致於錯失戰機,灰頭土臉,被調至燕京,任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後來才為南京統軍使……”
狄進早有準備,仔細介紹了一遍蕭惠的驕人戰績,又接著道:“在雁門關外統兵威逼的也是他,此人早年蠻橫自大,屢屢有破壞盟約,再度南下之言,實則外強中乾,上次損兵折將,就熄了氣焰,再也不吭聲了~”
夏竦皺眉:“這樣的人,為何會被遼帝委以重任?”
狄進道:“遼東由蕭孝穆平叛,遼西由蕭匹敵領兵,都是契丹貴族裡一等一的用兵能臣,蕭惠鎮守燕京,不是才乾出眾,恰恰是遼國認為燕雲平安,萬萬不會想到我朝也不是任人拿捏,遼國數度挑釁,也得反擊!”
“讓老夫想想……想想!”
夏竦撚著胡須,目光閃爍,陷入遲疑。
這件事太大了,大到他都感到心驚肉跳。
偏偏聽了對方的分析,他又覺得大有可為,心動不已!
而狄進的聲音還飄飄悠悠地傳入耳中,帶著說不出的誘惑:“西拓邊陲,北定契丹,這是何等偉業,學生資曆淺薄,不然如何也要爭取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錯過實在可惜啊……”
夏竦麵皮抽了抽。
他已經錯過了一次絕佳的機會,此番滅夏,原本能獲得最大功勳,但他瞻前顧後,結果先是在整體策略上被狄進的《定邊十策》壓住,其後邊地的經略安撫使地位,又被範雍壓過一頭。
弄到現在,雖然來夏州奔波,與野利氏會麵周旋,功勞是肯定有的,在一眾邊地經略裡麵,卻不突出。
待得回歸中樞,再入兩府沒有問題,可是否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進位宰相,真的不好說……
如果能以一己之力,北上雄州,屯兵邊境,威嚇遼國,逼其退兵……
那就完全不同了!
室內安靜下來。
許久的沉默後,夏竦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老夫回京,親向太後、官家呈報此事!”
狄進隨之起身:“若遼十萬大軍真敢入興靈,奉李成遇為主?”
夏竦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若遼十萬大軍真敢入興靈,奉李成遇為主,便是主動背棄澶淵之盟,我大宋陳兵河北,自當北伐燕雲,重奪故土,到時且看,誰更怕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