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沒有居功:“他去河東前,就將這起案子查了一半,夏相公那時去了秦風路,此案即便上報,開封府衙也不會受理,不得不擱置下來……”
“是啊,一位宰執自請鎮守邊地,沒有在背後查得他家中不寧的道理!彆說是一貫明了朝堂大局的仕林,即便換成現在的我,也要將案子壓一壓的!”
公孫策說到這裡,語氣裡不免有些唏噓:“你我都變了啊……”
當年未科舉之前,他們查案哪會考慮這些,隻立誌於澄清玉宇,平定天下冤獄,後來才漸漸發現,現實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更向某位看齊,愈發注重起破案的手段來。
這不是妥協,而是更好的還原案情,令真相大白於世間!
但終究不如初心那般純粹了……
相比起公孫策回憶往昔的純潔,包拯麵無表情,並無任何情緒波動,又重新投入到枯燥的案卷中。
公孫策回過神來,眼見這位專注的神態,眉頭一揚:“希仁,你是不是還在追查‘組織’在京師的人手?”
包拯點頭:“是。”
公孫策湊到麵前,帶著幾分討好:“跟我說說唄,自從當了禦史後,我還沒查過幾場大案呢,你彆一個人忙活啊!”
“不是不想讓明遠你幫我,我還沒有確切的頭緒……”
包拯眼見這位的表情,就知道完全不透露的話,自己接下來可彆想睡好覺了,便接著道:“‘穀盈’眼見走投無路,自儘之前,對我說了一番真假難辨的話……”
公孫策急了:“什麼話?你一口氣說完啊!”
包拯不急不慢地道:“‘穀盈’說‘白圭’未死,而是受‘司命’所托,去完成人生中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任務!”
“‘組織’的稱號人員,臨死前跟你說這些,必定是心懷叵測,不過也不能完全不信,如果‘白圭’還活著,那確實非同小可!”
公孫策琢磨了一下,鄭重起來:“此人是‘組織’的元老之一,崔致庸的財富都是他稍加點撥,培養出來的,如此人物甘願假死,隱姓埋名,‘司命’會予他什麼重托呢?”
“不知。”
包拯搖了搖頭,繼續埋首案牘:“查!”
公孫策則神采飛揚起來:“如果‘白圭’真的未死,一個曾經富甲江南的‘組織’高層,會以怎樣的麵貌出現於世人眼前呢?哈!‘穀盈’的遺言,‘司命’的重托,這案子當真有趣,我先去安排彌勒教贓物的事情,回來跟你一起深查下去!”
……
“主君~你終於回來了呢!”
“主君~奴家好想你啊!”
“好了!老夫知道你們的思念之情了,閉嘴吧……你們說事!”
夏府後院,夏竦眯著眼睛,享受著一眾姬妾的簇擁和服侍,嗬斥了那鶯鶯燕燕的討好後,耳中聽著幕僚們稟告近來朝堂的動向,神情十分沉靜。
經過一路上的顛簸,他已經冷靜下來,對於局勢有了清晰的認知。
狄進那邊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儘滅夏全功,定河西大局,故而拋出了一個誘惑性極大的提議。
力主北伐,至少要做出相應的姿態,威嚇契丹!
毫無疑問,這是名留青史的機會,倘若他能作為北抗契丹的第一人,且將來力主收複燕雲十六州功成,那當朝所有臣子都要給他讓道,彆說區區宰相,後世的文廟供奉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可成功了是如此,倘若失敗了呢?
誰也不知道,宋軍陳兵河北,作出威逼姿態,遼國到底是會礙於如今的內亂局麵,予以退讓,還是乾脆惱羞成怒,寧願三麵開戰,也要將宋廷的氣焰壓下。
那畢竟是遼國,立國比宋早,自太祖朝起,連綿數十年開戰,宋都未能占到什麼便宜,澶淵之戰裡還險些被數十萬鐵騎攻至京師城下,有亡國之危。
夏竦很清楚,朝廷君臣對於遼和夏的態度完全不同。
對夏,朝野上下從來不畏懼開戰,之前的反對,是因為有一批老臣不願打,覺得好不容易得了二十多年太平,開戰與民生無益,至於將來西夏會不會打過來,不在他們考慮的範疇之內。
但對遼國,又是另一回事了。
此前雁門關外,狄青以少勝多,滅了遼人數百精銳,傳入宮中,太後大悅,官家更是喜不自禁,可朝堂之上,由此彈劾狄青的都不在少數,說他妄起邊釁,將陷民於水火,有的甚至提出請斬狄青,以儆效尤的要求。
哪怕是遼軍抄小道入關,要血洗邊境村落,這些朝臣也根本不管,他們恐懼的是與遼國再度開戰,隻要保證兩國不交兵,其他一切都可以靠邊站。
這也是之前的外交,一直是宋廷處於被動的原因,曹利用的暴脾氣是一個轉折點,狄進的出現則完全占據了外交的主動,而那依舊是建立在和平的態度上。
現在則是要威逼遼庭,來日重開北伐,可想而知這個請命一旦上達天聽,會在中樞掀起何等的軒然大波!
夏竦不願意放棄機會,但也不會一味的衝動行險,而是得仔細謀劃一番,讓彆人火中取栗,自己從中得利。
“《平燕十策》!”
夏竦沐浴更衣,入書房後,大筆一揮,醞釀好的對遼戰略幾乎一氣嗬成。
寫完之後,他看著這絕對不遜於《定邊十策》的方略,滿意地點了點頭,卻不上交,開始朝堂布局。
一批批人開始出入彆院,又有書信往來,聯絡不絕,夏竦很快將自己的門生故吏調動起來,準備在朝中席卷出一場全新的風波。
至於西北的局勢,就要看狄進、範雍、劉平他們的能耐了。
能撐得住,到這邊安排好,雙方配合,威逼遼庭,奪取興靈,自是皆大歡喜!
若是撐不住,被李成遇在後方穩住陣腳,功虧一簣,那也沒法子……
至少他已經撈到前期的功績,安然抽身!
夏竦撫須微笑,正自有條不紊地安排著,一件始料不及的事情卻發生了。
“開封府衙來人,要緝拿秦順兒?”
秦順兒是府上豢養的門客,區區一名江湖遊俠,之所以能給夏竦留下深刻印象,是因為此人麾下有著一群血勇之士,著實為府內辦了幾件要事。
若論關係,雙方其實有些像是當年忠義社之於呂府,這些高官顯貴族中有些不方便的事情,總要有人為之。
既然如此,夏竦也不能完全不顧對方的死活:“怎麼回事?他犯了什麼罪名?”
“這是開封府衙的文書,請相公過目!”
對於宰執來說,絕大多數案子都不叫案子,比如夏家與黨項人走私青白鹽,不是沒有痕跡,但夏竦自信,即便被人抨擊,也能輕鬆壓下。
可此時此刻,看著開封府衙的通傳文書,上麵醒目的審刑院、大理寺和刑部的印章,他的麵色肅然起來。
審刑院是關鍵。
這個部門是太宗朝淳化二年設置的,掌複查大理寺所斷案件,由知院官與詳議官提出意見後,報中書,奏請天子決斷,曆史上神宗元豐改製,並歸刑部。
但在這個部門存續的期間,其權勢是高於大理寺和刑部的,幾乎擁有調閱天下所有案卷的資格,如果要將州縣及京師的案件並聯查探,也是由審刑院出麵最佳。
現在對方發公文,開封府衙負責傳喚緝拿,顯然不是小事。
夏竦的第一反應是用宰執的權威,先壓一壓,但仔細想想,還是要調查清楚。
一查不要緊,當消息傳回,這位相公首度勃然變色:“與彌勒信徒有勾結?老夫府上的古物,還有東南彌勒的贓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