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簇火焰高高竄起,成百上千人的喧囂,壓製住了周遭的一切聲響。
不時有曾經的高官顯貴探頭出來,往這裡張望,然後火光映照的臉上,很快浮現出憤怒與驚懼之色。
失火的,是衛慕氏在興州的豪宅。
大門敞開著,哭喊聲從宅院中傳來,一個個穿戴上就很有身份的男女被硬生生地拖了出來,按在門前的街上,從院中跟著衝出了一隊護衛,但立刻就被衝散。
“還敢反抗?殺!”
一個禿著腦袋的黨項士兵,麵帶獰笑,對準最近的護衛,舉起刀就是一斬而下,人頭頓時軲轆軲轆地滾出老遠。
血光一起,事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一道道身影交錯著倒下,火光耀起,濃煙滾滾。
殺人之後就是放火。
李成遇負手而立,看著這個曾經西夏最有錢財,也幾乎最有權勢的黨項大族,落得這般覆滅的下場,眼中透出唏噓:“要怪就怪你們與宋人糾纏不清吧!”
“冤枉……冤枉啊!大王,我們已經剃了發,易了服,不會再投靠宋人了!不會了!”
那最先被拽出的衛慕氏貴人,聽到了這位的自言自語,悲泣著哀求著。
李成遇有些尷尬。
他何嘗不知道,此時的衛慕氏不會再投靠宋人,這個家族之前已經被父王清洗了一遍,稍有嫌疑的都解決了,剩下的都是死忠於李氏的族人。
但沒辦法呀,大遼那邊要錢要糧,他卻給不起,隻能從興州的高門大戶手中掠奪,而衛慕氏就是最軟的柿子,不捏你捏誰?
要怪就怪你們空有積留的財富,卻沒有了與之匹配的實力和地位吧!
然而李成遇並不知道,衛慕氏的族人們固然猶如一灘爛泥般倒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呻吟著,但看著如狼似虎般的衛士,在興州城內最富裕的地段哄搶財物,殺人放火,距離不遠的其他貴族們,也是各自聚集門下,牙關緊咬,雙手發顫。
“大王太過分了,衛慕氏早已順服,為何要趕儘殺絕?”
“不!李成遇本不是世子,現在的繼位更是錯誤!”
“強迫我們剃發易服,還掠奪各族的財物,他不是我們的大王,他不是!!”
這種反應,也是李德明沒有直接滅衛慕氏一族的原因。
殺雞儆猴確實是一個辦法,但很多時候,也會變成兔死狐悲。
如果一味的殺戮能夠解決問題,曆史上的李元昊就不會落得那般下場了,李元昊是梟雄之輩,尚且如此,相比起來,李成遇又算什麼?
此時此刻,衛慕氏的下場,落在各個大族豪酋眼中,就難免擔憂驚懼,害怕這份命運隨時會落到自己的頭上。
於是乎,這位新任夏王本就微弱的威望,在一片火光中喪失殆儘,一個個黨項貴人借著夜幕的遮掩,互相走動,作出約定。
就連對野利氏恨之入骨的沒藏氏,都派族人前去,放下舊怨,約定攻守同盟,先應付眼前的難關。
但商量來商量去,也沒有什麼行之有效的章程。
畢竟遼軍還在。
而如今各族的守備力量,除非真的傾儘全力,眾誌成城,不然是無法與遼人精銳抗衡的,可真要窩裡橫,又如何抵擋宋軍?
黨項人自立為王的希望,已經在連番的戰敗中失去,接下來總要選擇一方……
兩難啊!
“什麼?還不夠?”
李成遇考慮的不是這些。
他正在火光中清點此番收繳的財物和衛慕氏儲備的糧草。
結果令他很不滿意。
以衛慕氏的富裕,抄家後居然還夠不上蕭匹敵的索取。
這個原本最為富裕的黨項大族,經過這段時間的折騰,族內空虛,外強中乾,已是大不如前了。
而且遼人也太過貪婪。
李成遇心痛地磨了磨牙,喚來一位親信,低聲問道:“天軍攻破青羊宮了麼?”
親信將領道:“沒有……隻是代替我們的人手,將青羊宮圍住了!”
李成遇皺起眉頭:“怎麼回事?攻破幾座廟宇,需要耽擱麼?”
親信將領不敢吱聲,實際上他們還發現,蕭匹敵的副將入了廟宇,在裡麵停留了一段時間,似乎與那些祭司有所接觸。
這顯然是不對勁的,但由於這位大王近來喜怒無常,動輒殺戮,他們也不敢惹禍上身,乾脆視而不見。
李成遇卻是真的生氣了:“本王費心費力,籌集糧草,犒賞天軍,他們卻連座小小的廟宇都不敢攻破,這算什麼?言而無信!言而無信!”
親信將領繼續不吭聲。
言而無信又能怎樣,他們現在是傀儡,全靠遼人在後麵撐著,已經不比當年老大王還在時,在宋遼之間左右逢源,發展壯大了。
說是當年,但也就是幾年前的光景,老大王興建宮城,上下都是意氣風發,怎麼就變成現在這般模樣了呢?
且不說親信將領心中歎息,李成遇背著手走了幾步,卻發現自己還真的拿蕭匹敵沒什麼辦法。
他抄了衛慕氏一家,就更沒了回頭路,必須跟著遼人一條道走到底,隻能道:“你去催促一下,儘快將青羊宮滅了,不然的話,這邊糧草也湊不齊!”
“是……”
親信將領戰戰兢兢地去了,已經抱著被那位大將軍鞭撻的心理準備。
半個時辰後匆匆折返,臉上果然帶著一道鞭痕,痛得齜牙咧嘴:“蕭大將軍說了,速速將錢糧奉上,有多少送多少!”
李成遇怒道:“青羊宮呢?”
親信將領澀聲道:“蕭大將軍的意思,現在要緊的是籌集軍需,大王這邊如果不成,遼軍可以親自出手,而那青羊宮信仰者眾,如果早早攻破,恐怕人心異動,生出內亂,還要往後緩一緩!”
李成遇想了想,似乎也有些道理,擺擺手:“這點小事都辦不成,本王豈不是被遼人看扁了,不要他們相幫!”
接下來的三天裡,遼軍一而再再而三地開始催促,一批批糧草財物也源源不斷地向著駐紮在城外的大營送去。
蕭匹敵的反應,詮釋了什麼叫欲壑難填。
即便李成遇的手下,都察覺到不對勁了。
這種行徑不像是索要好處,更像是涸澤而漁啊!
隻有李成遇的神態越來越暴躁,像是急紅了眼不顧一切的賭徒:“還有哪一家可以抄?還有哪一家!”
“大王!大王!你快看看這封信!”
就在這一日,一封綁在箭矢的信件,被送到了李成遇手中。
他展開看後,陡然愣住。
隻見上麵用契丹文字寫道:“宋人北伐,遼帝下令,命蕭匹敵部撤軍,回防燕雲!”
“不!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李成遇先是尖叫,接著狂吼:“這箭矢是何人射出的?抓來!將那個人抓來!”
手下稟告:“那人射了箭後就逃走了,我們追趕了一段,瞧著像是宋人的暗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