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懷敏被勒死在雄州的消息,比起範仲淹一行具體調任河西的消息,傳來還要早。
狄進通過這兩件事,判斷出太後沒有失去理智。
時間是統治者最大的敵人,很多早年英明神武,勵精圖治的帝王將相,到了年老時都會做出種種不堪的事情。
如果毫不顧及人情,用冰冷的話語說,那就是死得太晚了。
年邁糊塗,偏激敏感,偏偏擁有著年輕時積攢下的地位與威望,這樣的人一旦犯起錯來,是致命的。
所幸劉娥還沒到這個地步。
這位臨朝十餘年,天下晏然的太後,就是眷戀權位,舍不得放手。
說實話,任誰享受過那等至高無上的權力,想要放下都是千難萬難。
曆朝曆代執政太後裡麵,主動願意撤簾還政的,好像也就是楊桂枝和宋理宗,而且那位楊太後主動還政理宗,也有身體多病,和史彌遠勢大的緣故,楊太後還政後,宋理宗同樣也沒有得到執政大權,都被史彌遠把持了。
其餘大權在握的太後,沒有一位心甘情願交權的,狄進更不會天真到,劉娥會主動退讓。
因為如今對外征戰的勝利,讓這位太後愈發鬥誌昂揚,袞服祭祖,一方麵是要進一步提升自己的權威,另一方麵還真有向祖宗稟告自己功績的意圖,古人確實信這些。
在劉太後的角度中,是自己收拾了先帝的亂局,十幾年來勵精圖治,有了現在的成果,怎麼會在這個關頭放權?
“西夏亡的太快也有弊端啊,不過如果等到這位太後薨逝,官家親政後再滅夏,那對上的就是李元昊,難度大不一樣了!”
狄進想到這裡,搖頭失笑。
這種想法若是給西夏知道了,肯定難以接受。
我們太快倒下,沒有讓你儘興,反倒惹得貴國不滿了是麼?
“相公!”
說來也巧,正在這時,楊文才入內稟告:“衛慕氏和野利氏又來求見了……”
狄進毫不遲疑:“隻她們兩位麼?不見!”
楊文才道:“還有李元昊的兩子,這回也一並領來,瞧著意思,她們確實是盼著早日去汴京,省得為一些不安分的黨項賊人所用!”
狄進想了想,頷首道:“既如此,帶過來吧!”
不多時,在禁衛的看護下,兩位婦人帶著兩個孩子,步入正堂。
衛慕氏、野利氏、李寧明和李寧令。
李元昊的正妻、側室和兩個兒子。
為了避嫌,兩位家眷都戴上了麵紗,隻露出眼睛來。
衛慕氏本是銀夏第一大族的嫡女,以李元昊的世子身份,身為正妻的她,注定是西夏未來的主母,沒想到短短數年間急轉直下,不僅族群敗落了,不久前還被李成遇破門抄家,此時微微低著頭,兩眼無神,一副木然的模樣。
反觀野利一族作為投靠了宋廷,將李氏父子交出的功臣,如今野利旺榮已經被封為特進、檢校太師兼侍中、行夏州刺史,賜銀三千兩、錢兩萬貫、絹一萬匹、茶兩萬斤,至於襲衣、金帶、器幣等物更是豐盛。
野利氏的眼神就顯得極為靈動,眼角上挑的眼型本就動人,眸光流轉之間,更流露出驚心動魄的媚意,讓人禁不住想要探視麵紗下的真容。
當然來到堂中後,兩位婦人都是規規矩矩地行了漢人禮,又按了按孩子的背:“還不跪下!”
曆史上送李元昊上路的“孝子”寧令哥,還是個四五歲大的懵懂孩子,虎頭虎腦的,來時似乎被教訓過了,眼神裡充斥著畏縮和懼怕,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上。
而長子李寧明已有十歲,身材不似想象中那般文弱,反倒頗為魁梧,隻是在禮儀上最為標準,拱手作揖,說的也是漢話:“草民李寧明,拜見河西宣撫使狄相公!”
楊文才在旁邊聽得一怔,臉色立變,狄進的眉頭也是一揚:“河西宣撫使?你是從哪裡聽來的話?”
李寧明抿了抿嘴:“草民聽城中百姓,軍中勇士都這般說,唯有狄相公這般治世能臣,方可宣撫河西,安定民心!”
狄進淡淡地道:“宣撫使擔負著代天傳詔之責,撫綏邊境,統兵征伐,安內攘外皆為其責,河西宣撫使管轄的不僅僅是兵事,還有政務大事,職權之重,即便是臨時性的差遣,也須是兩府重臣才有資格!”
說到這裡,他的聲調陡然上揚:“這等言語,定是居心叵測之輩傳播,百姓不諳政事,倒也罷了,軍中將士若是敢謠傳,都得治罪,你到底是從哪裡聽來的?”
迎著這位突然間的聲色俱厲,李寧明露出懼色:“孤……草民……不知……”
野利氏見狀不妙,趕忙側身一步,將兒子護在身後:“孩子還小,相公彆跟他一般見識啊!”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