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平也不是隻會打仗,說到這裡,問出了關鍵:“倘若兩府催促,傳了軍令來,該如何應對?”
夏竦沉默下去。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如果由得夏竦作主,這一戰完全可以往後拖延,等到萬事俱備,再揮師北伐,但他現在點燃了火焰,卻控製不住這把火。
到時候萬一遼軍如狄進信中所言,再故技重施,先佯裝戰敗,引誘宋軍深入,前線戰報回歸,朝中收複燕雲之心急切,催促前方進軍,又該如何?
難道抗旨不遵?
“唉!”
心中權衡了許久,夏竦終究沒有那份擔當,也不願意用自家的前程,去驗證這番猜測,歎了口氣後,緩緩地道:“欲思其利,必慮其害,欲思其成,必慮其敗……”
劉平聽懂了,又沒有完全聽懂:“夏公之意是?”
夏竦輕歎:“倘若前線戰事不利,我要確保,不被遼人破三關,反攻我河北境內!”
劉平臉色沉了沉,有些不悅地道:“夏公儘管放心,當年太宗兩度北伐,也沒有讓北虜破了三關,我等豈會淪喪大宋國土?”
太宗北伐,尤其是第一回,在高梁河讓契丹鐵騎難以望其項背後,遼景宗不甘,遣燕王韓匡嗣等率軍反撲,進攻河北,結果宋軍臨戰改變太宗所授陣法,大敗遼軍,殲敵萬餘。
遼人不死心,又率軍攻雁門,楊業與潘美南北夾擊,再敗遼軍。
遼人還不死心,遼景宗親率大軍進攻瓦橋關,宋軍又以南易水為障,設防禦遼,後遼軍三路出兵,攻滿城、雁門、府州,皆被宋軍擊敗,隻得悻悻罷手。
如果摒棄對鐵騎的恐懼,仔細衡量宋遼之間的交鋒戰績,其實能夠明顯看出,雙方的差距並不大,哪一方主場作戰,就有了巨大的優勢,足以擊敗遠來入侵的對手。
所以劉平固然沒有自大到,認為自己就能一戰收燕雲,但滅夏的戰績依舊給予了他充足的信心,隻看戰果有多大。
至於被遼人反撲,攻陷三關,沒有那種可能。
夏竦卻真慌了。
如今的河北軍,和當年楊業、潘美率領的河北軍,真的大不一樣啊!
倘若前線一潰千裡,讓遼人反撲過來,想要這群二十多年不上陣的禁軍頂住壓力,讓遼人無法趁勝追擊擴大戰果?
彆到時候遼人勢如破竹,破了三關不說,直接打到大名府下,連他的安危都無法保證!
但這些話,夏竦也沒有跟劉平說,選擇稍作安撫後,送走了對方。
一是再說下去,也無法改變這位老將的心態,二者即便說動了劉平,劉平也不能解決實際存在的問題。
“事已至此,唯有這個辦法,即便狠狠得罪了宮中的那一位,老夫也得給河北備下一條退路!”
夏竦回到桌案前,咬了咬牙,親自磨墨,寫了一封書信,喚來最親信的忠仆:“你速去河西路興州,將這封信親手交予宣撫使趙稹!”
……
“太猖狂了!太猖狂了!他們竟敢這般對待一任宣撫使!”
砰的一聲,趙稹的手重重拍在桌案上,麵容鐵青。
來到興州已經十日了,彆說狄進的麵,就連其餘九州知州都沒有一個來拜會他,好似都忙得不可開交。
趙稹也聽過,許多官員在京師做官久了,到了地方後水土不服,會被當地的官吏聯手架空,連外放的宰執都有先例。
但這麼明目張膽的架空,還是聞所未聞的,你們至少也要裝裝樣子啊!
關鍵在於,如此一來,宣撫司也建不起來了。
和經略安撫使主管經略安撫司一樣,宣撫使麾下也要有一大批官吏,掌管一路事務,可以名正言順地插手地方事宜,如今河西路初立,百廢待興,這些官吏當然是由宣撫使自己招募,甚至能賞賜官身,讓有才華的平民解褐入仕,一步登天。
可現在,消息傳出去幾日了,番人倒是來了不少,卻都是那種連漢話都說不清楚的,還有些街頭閒漢,地痞無賴聽到消息,居然也敢往麵前湊,堂堂宣撫司和它的主官一樣,都是威嚴掃地。
趙稹震怒之餘,難免有所恐慌。
他這幾日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
消息傳到京師,禦史彈劾狄進,自己這位前樞密副使,首先會在太後心中,留下一個極其無能的印象!
其次在這個北伐的關鍵時刻,朝廷也不可能對狄進這種有威望有能力的地方經略使,做任何嚴厲的處罰……
即是說,隻要狄進願意,他接下來在河西的日子就將度日如年下去!
亦或者,堂堂兩府宰執,代天傳詔的宣撫使,率先向一位小輩服軟?
“相公,有書信送到,是大名府留守夏公的親筆信!”
“嗯?將人帶進來!”
正在煎熬之際,夏竦的忠仆入內,恭敬地奉上信件。
趙稹詫異地接過,打開後仔細看了一遍,眉宇間陰霾散開,都來不及揮退此人,就起身朝著東南的京師方向深深一躬:“老夫就知,太後必有旨意,得夏子喬之主,老夫定在河西宣布威靈,傳頌太後聖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