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好景不長,隨著人口的繁衍,農牧爭地成為主要矛盾,因為養馬太費土地了,人口上去了,地都來不及種,哪有大片大片的肥沃土壤,讓我們來養馬?”
“當種馬場大片大片地給人占去種田,國家的馬政變成什麼樣子,就可以預期了,關鍵是在裡麵貪墨的還不少……”
有些話狄進當然不會說,比如到了神宗朝最誇張的時候,每年要花上百萬貫,卻隻能出兩三百匹能用的戰馬,簡直就是笑話。
等到王安石變法,雖然推出了保馬法,但大頭還是靠熙河路茶馬互市,每年通過交易可獲得的一兩萬匹戰馬,再加上保馬法寄養在民間的馬匹,才足夠了軍隊所需。
所幸這些頭疼的事情,隨著河西的收複,都迎刃而解。
無論是賀蘭山下,還是黑山腳下,都有大片大片牧場,河西良馬曾經是多少宋軍將士羨慕的坐騎,現在毋須羨慕了,河西良馬都將是他們的了!
當然話是這麼說,河西回歸後,河西的一切也將是國朝的,實施起來卻不是這麼簡單。
就算是二丁抽一的李元昊,也不能強行掠奪各部的戰馬,如何讓這群番人部落將馬匹交出,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至於將幾片最肥沃的牧場收歸朝廷所有,其中更涉及到了方方麵麵的利益,要知道之前令興州投降時,宋軍可是承諾,黨項人依舊居於賀蘭山下的,現在由朝廷接收牧場,是不是臨時毀諾?
所以保甲法在前,保馬法在後。
急切不得。
現在趙稹要奪各部的戰馬,狄進也是先闡明了馬政的重要性,再將態度明明白白地展現出來:“請將軍放心,自來都是興利為上,爭利為下,現在河西皆是我朝的子民,即使為了良馬齊備,官府也不會與河西子民爭利,而是要合理地發展馬政,讓一切重回正軌!”
野利遇乞的漢話還不太好,聽得有些迷糊,但卻知道該怎麼表明態度:“末將明白!明白!這件壞事,是那位趙大官人做的,我們大夥都知道,狄相公最公正,絕不可能這麼乾,末將願意去各部,告訴他們這裡麵的真相!”
狄進展顏笑道:“多謝將軍!”
“哪裡哪裡!”
野利遇乞興奮起來。
以這位的年齡和功績,除非作死造反,不然就算宦海有所沉浮,後續的執政時期也遠比其他老臣要長得多,到時候門生故吏遍布天下,能有這樣的靠山,簡直做夢都要笑醒。
與那垂垂老朽的趙稹在一起比較,黨項人都知道怎麼選!
宣撫使?
宣撫使算個屁,狄相公才是河西的話事人!
“趙相公為宣撫使,宣布威靈,撫綏邊境,安內攘外皆為其責,若是強行下令,我亦無法違抗……”
不過狄進話鋒一轉,提議道:“各部近來,還是要有些動作,讓人無可指摘才好!”
野利遇乞不太明白,隻能道:“相公請示下,我們該做什麼?”
狄進看向北方:“戰馬若是各部在調用,自是難以送往彆處,河西近來或許會有自己的戰事!”
隨著這位的視線,野利遇乞也看向那個方向,臉色不禁變了,低聲道:“相公之意,是準備北上……攻遼西?”
人的觀念是一時半會扭轉不過來的,如今黨項人的心裡,契丹人的地位依舊很高,對於遼國也有著畏懼,哪怕之前遼軍呼嘯來去,隻是掠奪走了黨項貴族的財富,根本屁事沒乾……
狄進搖了搖頭:“不是攻遼,是遼西的阻卜族,這群韃子不敬天恩,我朝寬仁,欲設榷場,他們竟然迫不及待,縱容族人劫掠貨物,卻是要給其一個深刻的教訓!”
“阻卜啊!”
野利遇乞鬆了口氣:“那好辦!那好辦!各部都能出人手,保證將那些不服我朝天恩的韃子統統剿滅!”
打遼人不敢,打阻卜的膽子卻很大,哪怕阻卜人窮得蕩氣回腸,連個鐵器都看不到,打贏了也能掠奪不少牛羊,黨項貴族遊牧的習性,還是喜歡這等通過戰爭獲利的手段。
狄進再與他商量了一下各族所出的人手,野利遇乞興衝衝地離開了,準備行走各部,向大夥兒做出保證,隻要跟著狄相公走,宣撫使就是瞎胡鬨,根本做不得主。
“河北的局勢,竟然糟糕到了這樣的地步……”
狄進目送對方離去,神色卻前所未有的凝重起來。
他已經大致明白,夏竦唆使趙稹,用這種愚蠢的手段,背後真正的目的是什麼了。
真的沒想到,這位一向精明利己的相公,居然要出這種下策。
夏竦的計策若是成功,趙稹就完了,連在河西當吉祥物的資格都沒有,恐怕下場是被立即調回。
而趙稹再怎麼說也是太後的人,來宣撫河西也是著眼於兩府高層的一著落子,不看僧麵看佛麵,太後豈能容許心腹被這樣擺弄,自是會記恨夏竦。
所以能逼得夏竦這麼做的,不會有彆的原因,隻可能是河北的局麵比預料中還要糟糕。
狄進對此,聯想到曆史上宋哲宗一朝,滅青唐吐蕃時的情況。
當時前線大將王贍為了立功,不斷誇大宋軍的優勢,藐視青唐,甚至上交一副錯誤的青唐地圖給中樞,為的就是讓朝廷以為,青唐吐蕃很好滅。
他騙著騙著,就連宋哲宗和宰相章惇,都被忽悠得深信不疑,認為宋軍出征是十拿九穩,那還怕什麼,打啊!
等到後麵王贍發現不對勁了,自己不想再打,朝廷卻以為他是坐地起價,想要得到更多的賞賜後再出兵,便不斷催促逼迫他出兵,可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現在的夏竦,和王贍就有些類似,先是竭力推動北伐,但真正上了前線,坐鎮大名府後,卻發現局勢並不如所期望的那般,又被狄進提醒,意識到遼國內亂的影響力可能並不是傳揚出來的那麼大,想要急流勇退,卻哪裡退得了?
“可惜了,本該趁著邊關局勢大好,暫熄兵鋒,以調和國力,整治軍力,待得萬事俱備後再北伐!”
狄進搖搖頭,不再惋惜難以阻止的事情,安排遷哥兒,去將狄青喚回來。
狄青就不在興州了,正在黑山一代巡視,收到消息後匆匆趕回。
然後見麵的第一句,就被問了這麼一個問題:“如果現在河西各部被逼得不得不動用騎兵,我要你臨時組建出一支長途奔襲的騎兵,可有把握?”
狄青還不知這裡的風波,奇道:“那些良馬都掌控在各個部落手中,朝廷沒辦法強征,他們恐怕不願意拿出吧?”
“不用擔心,各部會出精騎!”
此時左右都已退走,堂中隻有兩人,狄進沉聲道:“趙宣撫正在做強征的事情,河西不穩,各部不願意戰馬被送往河北,便要想方設法,在此用兵!”
狄青聞言麵露怒意:“趙宣撫這般為之,是置兄長的心血於不顧啊!”
狄進淡淡地道:“但這也創造了一個機會,一個光明正大聚集各族精兵,必要時率軍北上的機會,而到那個時候,趙宣撫若敢強行製止,恐怕就要發生一些不為人言的地方衝突了!”
“真要這般?朝廷可沒有下令!”
狄青不了解背後的政治鬥爭,卻也禁不住動容,突然又想到了北伐:“兄長,是不是與遼的戰事有變?”
“是啊!等到朝廷收到消息,下達命令,抵達河西,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狄進凝聲道:“天下大局,休戚與共,真要戰火綿延,沒有一地能夠置身事外,我等自是希望北伐功成,燕雲重回中原懷抱,然萬一失敗,考慮的不僅是自保,還得護住河北!”
“此次備戰,你放心大膽地去做,一切的責任,趙宣撫和我會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