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就真的冒著大雨走了。
丟下家裡的老婆孩子,從此再沒回來。
等父親冷靜下來,想著哥哥肯定是暫時氣不過,待在某個地方躲躲,很快就能回來,畢竟家裡還有老婆孩子。
可誰能想到,哥哥這一去,就真的杳無消息。
哥哥走後,嫂子自然對父親非常憎惡,加上獨自帶孩子天勞累,年紀輕輕身體就垮了。
嫂子的娘家知道消息,就將嫂子接了回去,想著看能不能調養好,但最後還是死在娘家。
娘家人更為怨恨,屍體也沒送回來,直接埋在那邊。
導致小偉和小雲,不但沒有爹娘,甚至連爹娘的墳墓都看不到。
這麼多年,父親對這件事,總是不願意提起。
幾乎是他的逆鱗,壓在心口的一頁磚石。
而家裡人,隻有餘秋堂和兩個孩子才會真正一直想起大哥和大嫂,其他人非親非故,也不怎麼關心。
即使是餘春梅,其實對這個異父異母的哥哥,也沒什麼概念,她隻是心疼兩個孩子。
餘秋堂沒想到,父親的心思跳的這麼厲害,竟直接問起這個,打他個措手不及。
他微微思忖後,決定實話實說。
“你當初應該是對他要求太重,我娘去世後,你心裡難受,我們做孩子的合唱不是,我哥當時年輕,養著兩個孩子也不容易……”
餘秋堂頓了頓,又道:“畢竟不是親父子,你以前看他是親兒子,但親父子間有種血脈是斬不斷的,就像你不管如何對我,我也不會真的怎樣,就是因為你是我父親,我想著你的好。
但我哥不是。
他即使明白你的好,卻在關鍵時刻,這種感情會變成恨意,尤其是我哥始終認為,我娘的去世就是累的,為什麼會累,是因為你這個做丈夫的,打腫臉充胖子,整日忙的不歸家,錢卻沒拿回來多少。
當時生產隊是按照公分來結算錢和分配糧食,為什麼我們家總是很少,就你是因為你,沒辦法,我娘隻能在乾活之後,還幫生產隊的食堂切菜,一切就是很晚。
她每天又舍不得吃,將有營養的東西給都給了我們,身體自然撐不住,你隻是以為你對她好,村裡人也覺得你是個好男人。
但其實不是。
你隻是活自己給自己創造的好形象裡,圖了個虛名,實際上你現實做的,遠比你想象的少。”
餘秋堂的語氣很平靜。
這些話,他在上輩子就想給父親說,但他一直沒找到借口,也沒找到合適時間。
直到父親臨死前,都沒將這些話說出口。
他其實也幻想過,說這話的時候,他肯定非常憤怒,對父親蹬鼻子上臉,讓父親無顏麵對他。
在他義正嚴詞的批評下,無言以對。
他相當於是母親,給哥哥和嫂嫂報仇了。
然而……
如今他真正說出來,卻沒有多少爽快,也談不到愜意。
他隻是很平靜。
就仿佛在說一件非常再簡單不過的事。
父親聽完後,沉默片刻,寂寞地說:“你說的有道理。”
沒有辯解,也沒有給自己找什麼理由推脫。
這種狀態,就像是死灰一樣。
兩人找到一棵一人抱的柏樹,開始拉鋸。
餘秋堂又想起上次在老樺林和父親一起拉鋸子的場景,當時還覺得有點溫馨,此刻卻又複雜了些。
更沒想到,父親沒拉一會,就開始氣喘起來,仿佛是一點力氣都沒了。
餘秋堂隻好讓他歇著,自己一個人拉起來。
幸虧帶有長鋸和中鋸,要不一個人還真不好拉,柏樹的木質很細密,拉起來速度慢,強度高,兩個人拉就是兩方麵使力,一個人強度不止翻倍。
常常沒拉幾下,鋸子就會卡主,隻能重新調整方向。
餘得金靠著樹坐著,默默看著餘秋堂的動作,他的眼神沒什麼光彩,顯得很是空洞。
直到餘秋堂將樹鋸的還有一點連著,逆向著餘得金方向推倒,聲音響徹森林,餘得金眼神裡這才有點神采。
真不知道那會他一個人來,要把這個樹怎麼樣。
餘得金起身幫著餘秋堂將樹木截斷,舍去兩側沒用部分,唯獨留下中間一截沒有樹杈,樹疤,光滑的部分。
餘得金掏出卷尺,量了下尺寸,用墨筆劃出位置,又把多餘再次的截取,隻剩下棺材長度。
又拿起繩子,默不作聲開始綁繩。
餘秋堂在邊上看他將繩子綁在木頭一端,不禁建議,“爹,綁在中間吧,我來背。”
木頭大概三百多斤,一般人肯定背不動,但餘秋堂可以。
但父親搖搖頭,使勁將繩子打成死結,又在左右手臂各纏繞幾圈,微微用力,竟是開始拖動起木頭。
餘秋堂大吃一驚。
這是什麼動作,父親難道準備將木頭就這樣拽回家去。
這也太離譜了。
這裡離家足足有七八公裡,就是走路也要走幾個小時,拖著三百多斤的木頭,這是要拖到什麼時候去?
再說,有這個必要嘛,自己都說要背了。
“爹?”
餘得金卻已經倔強地開始拖動。
餘秋堂隻好拿著工具跟在背後。
山路拖著這麼根木頭,難度真不是一般大,餘得金隻拖了不到一百米,就氣喘籲籲,但不管餘秋堂說什麼,他還是咬著牙堅持著,一聲不吭繼續向前。
一直到拽了三四百米,這才的停下來,靠著樹大口喘氣。
“爹,還是我來背吧,我能背的動。”
餘秋堂實在不忍心。
餘得金的臉被累的通紅,足足幾分鐘才漸漸平息心緒,看著關切的兒子,他難得的臉色舒緩下來。
“祖上都說,這人自尋短見,死了下地府,要受閻王爺的刑罰,我這是替你四叔贖罪呢。閻王爺看到我這份誠意,或許會對你四叔寬容點。
要不然,他活著的時候,日子過得淒慘,死了後又要反複受折磨,我這個當哥的,哪能心安。”
原來還有這檔子事。
餘秋堂也沒法子說這是迷信,隻好輕聲勸慰,“爹,四叔出事,也不是誰的責任,這或許就是他的命吧。人都沒辦法對抗自己命運,四叔不行,或許我們也不行,你就彆往心裡去。”
餘得金聞言看著兒子,“你才多大點,知道什麼是命,都是命,那你四叔來到世上在做什麼,為什麼他要有這種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