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算了,你回去吧。”
餘得金打斷王瑞祥的話,轉身戰戰巍巍掏出一疊錢,我不知是幾百,對餘秋堂說,“老二,你去街道買個架子車過來。”
“是拉人嘛?”
“嗯,我們拉你四叔回家。”
“好,我去。”
餘秋堂轉身,餘秋山也緊跟著,“我跟你去。”
兩人一起離開醫院。
“想不到王瑞祥竟然是這種人,以前我就沒看出來!”餘秋山當麵沒好說,但剛背過,立刻就非常生氣。
可見剛才也是壓製著不高興。
餘秋堂苦笑,“我都不知道說啥,事情離譜到想不通,我也就不想去想了。”
餘秋山點頭,“確實夠離譜,你說一個人連自己的父親都這樣,那能指望他對誰好?”
餘秋堂想了想說,“可能有些人,他腦子裡沒有什麼感恩吧,可能會覺得,既然爹娘把他生下來,那養著就是應該的吧,要不然為什麼要生?”
“這樣不是沒有道理嘛,爹娘生他,難道還要打個招呼,如果不生,不就是沒有做人的機會。”
餘秋堂無奈搖頭,“要是真能這麼想就好,但很多人就是這樣,他們隻會想到自己,不會想到彆人,極端自私之後,哪怕是父母,在他們眼裡也都是彆人。”
“想不通。”
餘秋山是個性情純良的人,雖然不至於說是個君子作風,但確實繼承二叔很多性格,待人熱誠而真誠,自然是想不通這種道理。
餘秋堂可以想通。
他經曆過各種人性麵。
但想通和接受,是兩個概念。
他哪怕想在再清楚,再能站在孩子角度去身臨其境,也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孩子,會對一個如四叔這樣的父親冷漠到如此地步。
難道就因為四叔的懦弱?
是不是一個男人若是不夠強大,就連自己的孩子也要歧視,也不會當他是真正的父親。
他當然也會聯想到自己。
他和父親餘得金,又是一種什麼關係呢。
愛恨交織吧。
兩人來到集市上,買了一輛架子車,餘秋堂本不想用父親的錢,但付款的瞬間,卻還是全部給了,自己隻是添了不夠的一部分。
餘秋山想著付錢,被餘秋堂攔住,“四叔的葬禮,需要花錢的地方還很多,以我的預估,我們這些叔伯們,肯定不會讓四叔再受委屈,到時候再說吧。”
餘秋山便沒有堅持,說:“我給我爹發了電報,他說會儘快趕回來。”
“他不是很忙嘛,這樣回來會不會耽誤事啊?”
餘秋山苦笑,“什麼事能大過這事,對於我們來說,隻是一個叔叔,而對於大伯和我爹來說,卻是親兄弟啊,你看大伯的狀態,都成那個樣子了,我爹看似什麼事想的開,但最重感情,這還不知成啥樣呢。”
餘秋堂點點頭。
他突然明白一個事情。
為什麼他的性格裡總是有這種優柔寡斷的一麵,明明想狠心做點什麼,關鍵的時候總是不願將事情做得太過。
原因可能就是來自於家族這種特殊的氛圍。
來自基因的遺傳。
這個家族的人,大多都是這樣,雖然性格多樣化,卻都非常重視感情。
兩人拉著架子車來到醫院門口,跟門房簡單說說,又來到後院。
王瑞祥蹲在門口抽煙,餘得金在裡麵。
餘秋堂兩人來到門口,餘秋堂說:“山哥,你扶著車轅,我進去背四叔。”
“好。”
餘秋山將車轅把平。
餘秋堂進去,看到父親正在幫四叔整理頭發,他就像一個老父親一樣,輕輕將四叔淩亂的頭發慢慢撫平,眼裡都是溫和。
“真是苦了你,老四。”
餘秋堂走過去輕聲說:“爹,車子買回來了。”
“哦,好,你幫爹扶扶你四叔。“
餘得金在床邊彎下腰,做出背人的姿勢。
“我來吧,爹。”
餘秋堂想著父親腰不好,腿也是那個樣子,背人說不定有點難。
“我來吧,你幫我扶下就好。”
餘得金卻要堅持背,餘秋堂拗不過他,隻好將四叔扶起來,輕輕放到父親背上。
“能行嘛?”
餘得金雙手和腰部一起用力,將餘得火背起來,顫巍巍站起身,輕聲說:“老四,走,哥帶你回家。”
餘秋堂黯然。
跟在父親身後,看著他緩緩將人背出去,更為緩慢地放在車上。
並且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蓋到車裡人身上。
這可是數九寒天,餘秋堂擔心他會凍傷,沒辦法隻好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父親。
餘得金也沒拒絕。
隻是機械等著餘秋堂將衣服給他穿好,這才貓著車子,要拉架子車。
餘秋山和餘秋堂自然不能讓他來,連忙要去搶著拉。
但再次被餘得金拒絕。
他輕聲說:“當初若不是糊塗,就不會讓他出去,那樣即使日子再苦,也至少他還活著。”
餘秋堂下意識想到,你的糊塗也不在這裡,這就是你的作風,繼承了你母親,要不然,你們最小的弟弟為什麼也是那樣。
弟兄五個,兩個尋了短見。
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這就是心裡想想,他也不會無聊到現在去給父親傷口撒鹽水。
“走吧,我們帶你四叔回家。”
餘得金拉起車子,蹣跚著向前走去。
“哎哎,把這個錢帶著啊,這是我們的……”
王瑞祥在身後站起來喊道。
餘秋堂轉身過去,一腳將王瑞祥送進太平間裡,嘴裡蹦出個“滾”字。
一老兩小,拉著車子緩慢向村裡走去。
路上行人看到車裡的人蓋著臉,都會下意識躲避開。
餘秋堂發現人在特彆悲傷時,其實根本沒心情關注彆人眼光,此刻就是,不管彆人怎麼看他們,他心裡都很平靜。
一直等到車子拉進村口,開始有熟悉的人漸漸關心,大家知道這裡是餘得火的屍體,神情各不一。
有同情理解的,也有嘲諷的,都有各自的理由。
但不管彆人說什麼,餘得金都是保持沉默拉車,餘秋山又不認識這些人,到頭來還是餘秋堂無奈回答。
回答的累了,他就索性點點頭,一個字都不願多說。
車回到地炕院門口,餘得金要向下拉,餘秋堂卻拉住車轅,“爹,地坑院擺不開,你也不希望我四叔,就在這麼狹小的地方走完最後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