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庸擺擺手,兩名健仆退後站在一旁。 李徽向顧謙躬身道:“外叔祖,多謝你收容我母子二人在顧氏門下庇佑。我雖不知上一輩發生的事情,但起碼這十幾年來,我和母親是在顧家照應之下的。光是這一點,便足以讓我感顧家之恩了。” 顧謙本以為這少年會氣急敗壞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那樣自己便也不會客氣。豪門大族,自有規矩,生殺予奪,都是尋常之事。這少年若是出言不遜,那是自己找死。 “無需感恩,不記仇便好了。”顧謙淡淡道。 “怎會記仇?那還是人麼?我李徽雖然隻是身份卑微之人,但也不至於恩將仇報,為了今日這麼點事情便記仇。事實上,今日是我娘要來為我在顧家謀個差事的,我自己是認為有手有腳餓不死我的。隻是為了讓我娘安心罷了。”李徽朗聲道。 顧謙笑了起來,這少年為自己臉上貼金,明明是被拒絕了,臉上過不去,說了這番話來。 顧謙自然不和他計較,並不回應。 一旁的顧惔沉聲道:“少年人什麼不學,學會了巧言詭辯。你既不願在我顧家謀事,卻又甘願在門口太陽下站著等待召見。可見言不由衷。” 顧謙看了兒子一眼,心道:惔兒到底缺了些涵養,你跟這少年計較什麼?戳穿了他,也未見得你聰明,反失了身份。 “我來是為了彆的事情。我吳郡大旱數月,情況緊迫。我知道外叔祖和顧氏家族上下都心憂此事。所以我今日來,是想向外叔祖進言獻策,希望能為解決眼下旱情嚴峻的事情出一份力的。”李徽沉聲道。 “哦?” 花廳中的眾人聽了這話,儘皆驚訝,都愣愣的看著站在那裡的那個少年。 “你是說,你有辦法解決旱情嚴重的問題?”顧謙沉聲問道。 “東翁,莫聽他胡言亂語,顯然是嘩眾取寵罷了。他能有什麼法子?”韓庸道。 顧謙皺眉不語。 “你能讓老天爺下雨?抑或你有什麼呼風喚雨之術?”顧惔語帶揶揄道。 “天時難測,我沒這個本事。當然更沒有呼風喚雨的法術。”李徽躬身道。 顧惔嗬嗬笑道:“那倒是奇了,你說替我們出個主意,但不知是什麼神機妙策。” “我自有我的辦法。”李徽平靜的說道。 顧謙沉聲開口道:“李徽,你知道在老夫麵前說大話,意圖欺騙老夫的後果麼?你可莫要當做好玩的事情。即便你母是我顧氏宗族之人,卻也絕不會縱容你。” 顧蘭芝已經慌張的臉色煞白,她當然直到顧家的威嚴。每年幾乎都有奴仆被處死。 世家大族對所屬部曲賓客奴婢有生殺之權而不用受任何律法所限,對宗族內事務擁有絕對的處置之權,這便是此時的現狀。 “徽兒,你瘋了麼?還不磕頭謝罪,快彆胡說了,你又能有什麼法子?娘求你了。”顧蘭芝低聲道。 李徽安撫道:“娘,我怎會胡說八道,我確實想到了解決旱情的辦法。你相信我,兒子沒瘋。” “好!”顧謙從胡床站起身來,腳下踩著木屐啪嗒啪嗒的走了過來,薄薄的綢衣大袖前後晃動著。 “你說說,你的辦法是什麼。老夫很想聽一聽。”顧謙來到李徽麵前凝視著李徽稚嫩的麵孔。 李徽沉聲道:“我的想法是。天時難控,老天爺幾時會下雨我們無法預測。與其等著老天爺下雨,錯過挽救禾苗的時機,莫如主動自救。” “嗬嗬,你這話說了跟沒說有什麼兩樣?阿爺,這少年拿不出具體法子,信口胡言呢。”顧惔在旁笑道。 顧謙擺了擺手,看著李徽道:“你這話確實說的籠統,這種話誰都能說,道理誰都明白。可是如何自救?無水灌溉,你待如何解決?” 李徽躬身道:“水是有的。據我所知,澹台湖裡還是有水的。即便水量不多,隻剩下湖心有水,這些水也還是足以灌溉不少田畝的。” 顧謙麵露失望之色,嗬嗬笑道:“我當是什麼好主意,卻原來也是廢話。澹台湖中有水,難道我們不知?可是那些湖水如何引入田渠之中?這才是最難的。莫非你要說,讓人一桶桶的擔水澆苗麼?若是這便是你的辦法的話,那也不必說了。” 李徽搖頭道:“人力擔水自然是不成的。那麼點水量根本無法救苗,除非有成千上萬的人一起行動,但那也是太過愚笨的辦法。在如此炎熱天氣下做這種事,怕是也會熱死人的。” 顧謙疑惑道:“哦?這麼說你有彆的辦法?” 李徽沉聲道:“讓水從湖中流入溝渠之中,方為上策。” 韓庸嗬嗬笑道:“東翁,他的意思莫非是從湖中開挖深渠,引水灌溉。這也太可笑了。等溝渠挖好了,莊稼也全死了。那需要多少人力?多長的時間去挖掘?再說了,挖穿湖堤,將來再逢雨季,豈不是莊園全都要淹了?此子信口開河,胡說八道,東翁不必同他浪費口舌。” 顧謙尚未說話,李徽已經開口道:“絕非如此。具體的辦法,我暫不明說,因為不太好解釋清楚我的辦法。另外我也需要前去瞧一瞧,方可做最後的定論。若是條件合適的話,我可在一天之內引湖水入田灌溉,且無需耗費大量人力和時間,隻需按照我的要求提供些物資和少量人力的幫助。” 顧謙眯著眼凝視著李徽道:“小兒,你可知道大言不慚欺騙老夫的下場?此刻你認錯,老夫還可念你年少,當做兒戲。不然,若你辦不到,便是戲弄主家了。” 李徽躬身道:“在下絕非兒戲,確實為報答顧家收容之恩,真心出謀劃策。若我不能做到,聽憑主家處置便是。” 顧謙嗬嗬而笑道:“雖然老夫對你的話存疑,但你既然把話說到這種地步,老夫便信你一次。若你真能做到的話,老夫必有重賞。若隻是信口胡言,戲弄老夫。嘿嘿,老夫也會教你知道後果。” 李徽躬身道:“多謝信任,我必不負信任。” 顧謙微微點頭,沉聲道:“庸之,吩咐人準備飯菜,留他母子二人用飯,之後派車送他母子回家。明日清晨,老夫親自前往東湖莊園,你也派人去接他前往。老夫要親眼看他如何將澹台湖的水引到田地裡。” 韓庸心中後悔之極,悔不該替顧氏通稟,讓她母子進來見到了顧謙,結果弄出這麼個事來。很明顯,那李徽是在胡說八道。他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有什麼本事能引水灌溉?明日這牛皮便要吹破。 這少年自己找死便也罷了,可莫要牽扯上自己。悔不該收了顧氏的銅錢。回頭得將這錢退回去才是,可彆被這少年臨死咬自己一口,那可不妙。 韓庸計議已定,躬身道:“遵命便是。” …… 韓庸帶著李徽母子離開之後,顧惔皺眉道:“阿爺,你還真信那李徽之言麼?兒子可不信他能做到。” 顧謙撫須淡淡道:“為何不信?他說的斬釘截鐵,老夫為何不能信他?” 顧惔苦笑道:“阿爺,這還用說麼?那隻是個滿嘴大話的少年人罷了,他哪裡知道天高地厚?或許以為可以招搖撞騙,來個一鳴驚人。完全不知道後果。他又沒種過田,又沒經過事,之前不還在家塾讀書麼?他又怎會有什麼引水之法,這不是笑話麼?” 顧謙撫須沉默。 顧惔道:“阿爺怕是病急亂投醫,心憂眼前旱情,所以便信了他了。哎,若是被這少年給戲弄了,豈不是讓人笑話。彆人不說,陸使君第一個便要上門來嘲笑阿爺。” 顧謙怒道:“混賬東西,你說話越來越不中聽。莫以為你當了個郡丞便了不得。芝麻綠豆大的官兒罷了。這小兒若是戲弄了老夫,便得怪你。” 顧惔苦笑道:“怎麼又怪我了?” 顧謙怒道:“你若有主意為我分憂,我又何必心焦此事?你說病急亂投醫,那是沒錯。答應桓大司馬的軍糧怎麼辦?五萬石,那是個小數目?上等良田一畝產糧不過四石而已,我顧家所有莊園一年不過收糧十萬石。上上下下數千人的吃飯用度都在其中。近年來耗費巨大,所餘有限,難道到時候變賣產業購糧奉上不成?此次少家主的考慮是沒錯的,借桓大司馬之力,為我顧氏大計所想,所以才願意資助軍糧物資,難道要出爾反爾,惹惱桓溫不成?” 顧惔沒話說了。這麼一說,確實麻煩的很。桓溫可得罪不得,現如今他權傾朝野,地位在諸王之上,是大晉第一人。答應他的事做不到,那可是要牽連整個顧氏家族的。後果及其嚴重。 “阿爺莫生氣,大熱天的,莫傷了身子。兒子陪你喝兩盅,您消消氣。是兒子沒本事,好了麼?”顧惔賠笑道。 顧謙瞪了他一眼,沒再多言。這事兒倒也和顧惔無關,他冒著酷暑從任上回來吳郡看望自己,也不用對他吹胡子瞪眼,那也是對自己的一片孝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