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母子在南宅用了午飯後被送回家中。一路上,顧氏心驚膽戰,不時的看著兒子,欲言又止。 她手中拿著被韓先生退回來的一貫錢,揣在懷裡也不是,拿在手裡似乎都燙手。韓庸退回銅錢的舉動在顧氏看來便是事情糟糕的預兆。 進了家中,顧氏便迫不及待的拉著兒子進了屋,關上門後顫聲道:“徽兒,你是怎麼了?娘不是跟你說好了麼?叫你不要說話,你怎麼還逞能起來?這可如何是好?你闖了大禍了,你知道麼?” 李徽笑道:“娘不用擔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也不是逞能。” 顧氏低聲叫道:“還說不是逞能。你有什麼法子能引水入田?澹台湖乾到湖心裡了,一天時間,引水入田?神仙也不成啊。莫說了,事已至此,隻有一個辦法了。醜姑,快給徽兒收拾些衣物,把家裡所有的錢都拿出來,打個包裹給徽兒帶上。徽兒,你現在就走,去丹陽郡,你爹爹還有些親眷在丹陽郡,應該會收留你。這裡的事情,娘會擔待。我怎麼說也是顧家人,他們不能把我怎樣。” 醜姑嚇得臉色發白,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聽顧氏說的緊急,連聲答應著便去收拾東西。 李徽忙拉著顧氏坐下道:“娘不用擔心,兒子並非胡鬨。兒子有辦法做到,你們放寬心便是。再說了,即便兒子闖下了禍事,卻也不能自己一走了之,留下娘和醜姑在這裡受罰,我如何能心安理得?這不是陷兒子於不孝麼?今後還有何麵目立足?相信我,我會做到的。” 顧氏怔怔的看著兒子,半晌歎息道:“罷了,事已至此,大不了我們死在一處便是。要是我兒有任何不測,我便一頭撞死再顧家門口。” 醜姑在旁聽著,也道:“我也一起撞死。咱們一家子死在一處。” …… 午後未時,天熱的令人喘不過氣來。李徽卻在此刻頂著一片濕布巾出了門。 李徽要去城東顧家東湖莊園處看看情形,特彆是要驗證一下自己記憶中關於澹台湖的水位和莊田的分布高低,以便進行自己的引水計劃。 記憶中是去過澹台湖和東湖莊園的,但印象模糊,需要確認地形方可實施自己所想的那種引水的方法。否則心裡還是不踏實的。 在顧謙麵前,李徽雖然信誓旦旦斬釘截鐵,但是這其實是一種賭博。李徽雖然相信自己的知識能夠做到,但誰知道會不會有差池呢。實地考察,做到心中有數,也好從容應對。 出了自家陋巷不久,李徽便感覺到自己身後有人悄悄跟隨。有兩名布衣漢子,之前在巷子口的樹蔭下貓著,自己出來之後兩人便起身跟著自己。 李徽立刻便明白,那定時顧家派人來盯著自己的。顧謙等人從內心裡是不信自己能做到的,卻又想死馬當活馬醫,讓自己試一試。但又不肯被戲弄,所以便派人盯著自己,不能讓自己跑了。 李徽理解他們的心理。自己穿越附身的這個少年本來就是個沒有任何建樹,沉默寡言卑微的如一粒塵土。在他們的印象中,自然不相信他能做到這件事。但是旱情嚴重,顧家又承諾了大筆的軍糧資助,顧謙顯然壓力巨大。 吳郡這個地方,雨水充沛,湖泊眾多,本來根本不可能發生旱災,也正因如此,他們才會在旱情持續數月之後束手無策。可能以為旱情隻是暫時的,很快便會下雨。結果一拖再拖,直到湖泊乾涸,無法引水灌溉了,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二位,你們來的正好。”李徽轉身對著兩名跟隨的顧家仆役照顧道。 兩名仆役猝不及防,一時愣在當場。 “我要去澹台湖和顧家東城莊園去瞧瞧,路途有些遙遠,你們可否回去稟報一聲,請主家給我安排一輛騾車什麼的代步。不然我怕是一來一回天都要黑了。”李徽笑著對兩人道。 兩名顧家奴仆對視一眼,低聲商量了幾句,一人轉身快步而去。另一人站在原地不動。李徽索性走過去,和他站在樹蔭下。兩人尷尬的站了一會,隻見一輛青騾車從街口跑了過來,車轅上正坐著那名離開的仆役。 李徽笑道:“這可太好了,不必在大太陽下受罪了。” 騾車來到近前,車裡卻坐著一個人。李徽認出了那人,正是南宅管事韓先生。 “韓先生怎麼來了?有禮了。”李徽抱拳道。 “你要去東城莊園,本人自然陪你一起去。否則,誰許你在莊園亂走?”韓庸皺眉聲道。 李徽笑道:“怎敢勞動韓先生陪同,實在不敢當。” 韓庸冷笑道:“還不上車麼?矯情什麼?但願你真的有本事兌現你的諾言,不然的話,這怕是你最後一次坐車了。” 李徽不願爭辯,舉步登車。 騾車噠噠前行,直奔東城門。 吳縣曾為三國時孫吳都城所在,城牆高大堅固,城門樓高大雄偉,兩側有角樓綿延,甚為恢宏。此城雖稱吳縣,但卻絕非是普通縣城可以比擬。 李徽坐在車中看著外邊街市城樓的景物,心中再一次升騰起不真實的感覺來。 青騾車出城上了黃土大道,透過飛揚的塵土,李徽也見識到了兩側大片田地之中旱情的嚴重。此時是五月中,南方盛夏時節。一般年份,此刻正是萬物欣榮的季節,山野田地應該是一副生機勃勃的圖景才是。但是此刻道路兩旁的田疇山野卻是另外一副景象。 道路兩旁的樹木野草在像是被大火灼燒過一般,呈現灰黃之色,葉子萎縮低垂,毫無生氣。田野裡的水田變成了旱田,本該茁壯成長的禾苗青黃斑駁,成片成片的枯萎,場景觸目驚心。 吳郡的此次數月大旱,堪稱絕無僅有。作為南方的重要產糧區,富庶的稻米之地,這將給本地百姓甚至大族帶來嚴重的後果。 “真的很嚴重啊。”看著這場麵,李徽喃喃自語道。 坐在一旁打瞌睡的韓庸眯著眼皺眉道:“將車窗關上成麼?全是灰塵,落我一頭一臉。” 未時末,騾車進入一片莊園村舍之中停下。這裡距離吳縣十五六裡,正是顧家東湖莊園所在,也是顧氏最好的一處良田莊園。 大晉士族門閥大多擁有數目龐大的莊園田產。這是他們實力的象征。 如吳郡顧陸朱張這樣的頂級豪門世家,占據的土地麵積更是令人咋舌。顧家在吳郡周邊擁有莊園四座,單以良田而論,便達數萬畝。其餘白田山林湖泊等更是難以估量。 不單顧家如此,其餘各大世族都是如此。無論是幾十年前,衣冠南渡之後,北方南下避難的豪門大族,還是江南本地世家,都擁有莊田連綿十幾裡甚至數十裡。 顧家的東湖莊園是顧氏祖上便擁有的產業。是一處方圓十餘裡擁有上萬畝的頂級良田的大莊園,這裡是顧家財富的重要來源。 衡量的田畝最為重要的標準便是灌溉的便利性。在湖堰周邊的田地,可以得到及時方便的灌溉,這在水利設施不發達的大晉顯然是田畝好壞的重要標準。 顧家東湖莊園的田畝便是位於城東澹台湖周邊的湖水灌溉區內。 李徽從土埂小道抄近道快步飛奔前往高高的湖堰堤壩上,韓庸在後麵大汗淋漓的追趕,熱的實在受不了,隻得讓仆役緊緊跟著,生恐這小子乘機溜了。 李徽一邊跑一邊注意兩側的田地,顧家對這莊園的打理倒是挺用心的,田畝之間修建了水道渠溝,四通八達,想必便是為了灌溉田畝所修。隻是現在田地乾涸,禾苗半死不活,溝渠之中也乾的開裂了。 但李徽其實最關心的還是前方的澹台湖中的水位情形,當他滿頭大汗的爬上高高的湖堰之後,放眼看向湖中,頓時吸了口氣。 這座澹台湖是座方圓起碼有七八裡的大湖,湖岸高聳,堤壩修建的很好。可以想象,這座大湖儲滿水的時候定時煙波浩渺的一番氣象。若無大旱,此刻堤壩上的垂柳依依,綠草如茵,旁邊良田萬畝碧綠無垠,那是怎樣的一副美景。 但現在,湖堤上柳樹蔫巴巴的枯死了半邊,從堤壩上看向湖中,隻剩下遙遠的數裡之外的地方有一片白色的水麵,其他地方,全是乾涸的河底,地皮都翹起來龜裂成一片片的。 乾旱如此嚴重,這麼大一座大湖,居然快要乾涸了。 李徽無暇感慨,立刻著手進行目測。站在堤壩上看向兩側,李徽印證了自己的猜想。澹台湖是一座湖底位置高於外側田畝的大湖。這和李徽之前的猜測大差不差。這可不是亂猜,像澹台湖這樣的大湖,形成的時間久遠,也不知多少年的雨水灌入,定是泥沙淤積,湖底抬升的。 而以大晉以及大晉朝以前的王朝的生產力水平,不太可能對澹台湖這樣野外湖泊進行挖掘清淤。當地百姓為了保證大湖的蓄水和外圍田畝的安全,辦法隻有一個,便是不斷的堆高湖堤圍堰,這可比挖掘湖中淤泥要簡單的多了。 這便像黃河成為地上河是一個道理。黃河也是泥沙淤積抬升河道,兩岸百姓為防止洪水泛濫加固堤壩而形成的地上河的奇觀。 李徽走下了湖堤一路走向湖中心的殘存水麵,一邊走一邊注意著河底的傾斜角度,不時用枯木丈量角度和長度,不時的蹲下身子計算一番。當李徽踩著爛泥走到湖心的水麵位置的時候,他得到了一組數據。 湖心水麵位置和岸邊的距離約莫兩千步,通向湖心的角度平緩,造成的落差不大,約莫兩米。這樣計算對於一位理科出身的後世人而言並不難。 現在的問題是,堤壩圍堰之下的田畝和湖底平麵之間的落差要測量出來,這乾係到自己的計劃能夠成功。 李徽飛快的回到湖岸上,叫來顧家仆役開始測量。辦法也很簡單,以草繩墜石從高處放下,測量內外的高度之後得出高度差便知端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