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莫要罵太子。這件事不怪太子。是臣故意讓家人這麼說的。1個月前,臣便已經皮包骨頭了。請了不少醫者,找了許多好藥,卻也無法了。本當如實稟報陛下,但彼時是攻涼國最吃緊的時候,老臣不想讓陛下分心,也不想造成朝廷裡的慌亂,所以便躲著太子,隱瞞了此事。陛下,這不關太子的事。”王猛輕聲道。
苻堅沉聲道:“景略,你這又何苦?有什麼事比你更重要?景略,你莫慌,朕這便傳旨,搜羅天下名醫,窮儘天下良方來為你診治。你1定會好起來的。是了,朕還要大赦天下,為景略積福。朕要命大秦所有道觀寺廟的僧人和道士為你祈福消災。朕……朕明日便動身去祭拜黃河,派大臣去祭拜名山大澤,祈求天地山河之神庇佑景略。朕……朕要不惜1切救你。”
王猛聞言,眼中淚水湧出,起身伏地磕頭。苻堅連忙攔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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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待臣之恩,臣感激卻又不安。臣豈能讓陛下虧損天地之德,為臣祈福。臣當不起,臣也不敢當。”王猛道。
“景略,這天下誰都當不起,但唯有你當得起。朕這便傳旨。”苻堅道。
王猛擺手道:“陛下,且聽臣1言,臣的時間不多了。臣昨夜吐血,本該已亡。但臣還沒同陛下道彆,豈能甘心?故臣服用了回春丹,才能在這裡等待陛下前來。臣的時間不多了,隨時可能撒手西去。臣懇請陛下能聽我說幾句。臣已然感覺到了生命的流逝,已然命不久矣。”
苻堅驚愕,頹然坐倒。那回春丹是大晉方士煉製的丹藥,雖有續命之效,但服用之後,便再無活命的可能。眼前的王猛,其實可以說是個活死人了。
回春丹是以刺激人的腎上激素的分泌。抽光人的所有生命力以換取短時間的清醒。是用來和家人告彆或者交代重要後事的。此丹1服,藥效失去之時,便是魂飛魄散之時。
苻堅的眼角緩緩流下淚來,他從未為任何人流過淚,但是王猛將死,苻堅心裡的悲痛難以形容。
“你們退出去吧,朕和景略單獨說話。”苻堅啞聲道。
眾人紛紛退下,中堂之中隻剩下君臣2人。
王猛微笑道:“陛下,莫要悲傷。人固有1死,此乃常情。臣這1生,得遇陛下,已然滿足了。臣本出身低賤,這1生也未曾指望能夠有何作為。然陛下不以臣鄙薄之身,給予臣極大的信任,讓臣能夠有所作為,實現抱負。臣常感念陛下隆恩,臣和其他人比起來,何其之幸。故臣常告誡自己,此生唯為陛下儘忠效力,鞠躬儘瘁,死而後已。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死的其所也。臣唯1遺憾的便是,沒能跟隨陛下身邊,見證陛下偉業。”
苻堅擦著淚道:“得遇景略,也是朕之幸也。朕常自比文王,景略變為薑尚。有景略經營在下,朕方能逍遙於上。景略若去,朕將如何?我大秦將如何?”
王猛微笑道:“陛下乃天縱之才,沒有臣,陛下和大秦也1樣輝煌。但臣受陛下之恩,無以為報。今臨死之前,當以忠言相報。陛下威烈振乎8荒,聲教光乎6合,9州百郡,十居其7,平燕定蜀,有如拾芥耳。然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是以古先哲王,知功業之不易,故而戰戰兢兢,如臨深穀。臣對陛下隻有1個期望,追蹤前聖,天下幸甚。”
苻堅沉沉歎息,舉袖拭淚。
王猛的身子有些搖晃,眼神有些迷蒙,他猛吸1口氣讓自己振奮起來。輕聲道:“陛下,關於南下之事,臣還是那幾句話。晉朝雖然偏居長江以南,但他們是正統沿襲,此乃不爭的事實。況且有謝安在,又有新1輩的才智卓絕之人出世,可以說是氣數未儘啊。那個叫李徽的人,才智格局頗高,不下於臣。臣不得不勸阻陛下,臣死了以後,希望陛下不要把晉朝作為圖謀的對象。鮮卑、西羌、匈奴才是我們的仇敵。雖然他們歸順了我們,但最終也要成為我們的禍患,陛下萬不可沽名釣譽,婦人之仁,應該逐漸消滅他們。唯有如此,我大秦方可安定。待我大秦兵強馬壯,國力和聲譽都超過晉朝,天下人都向往我大秦時,陛下便可揮軍南下,自得正統了。”
苻堅皺著眉頭,他不想聽到這些話。這麼多年,他對王猛唯1的不滿便是,王猛以各種理由阻止自己進攻晉朝。即便是現在,他也要說這些話。
王猛看出了苻堅的神情,輕歎1聲,緩緩道:“陛下,臣的話完了。多謝陛下這麼多年來的恩遇,景略銘記於心。願陛下德望響徹天下,願我大秦國祚綿長,萬世不絕。景略……要走了。”
苻堅1驚,忙看向王猛。隻見王猛麵色灰白,身子搖搖晃晃要從椅子上摔下來1般。
苻堅上前1把扶住,口中大呼:“景略,景略,丞相,丞相。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王猛眯著眼看著中堂外,輕聲道:“陛下,下大雪了。終南山的雪……很美。”
說罷,王猛的頭垂了下來,整個身子靠在苻堅的臂膀上。苻堅伸手1探王猛鼻息,已然斷絕。
苻堅大慟,淚水滾滾而下,扶著王猛的身子仰天大吼起來:“天不欲使吾平16合邪,何奪吾景略之速也?痛煞朕也!”
庭院裡,大雪飄落。終南山的雪美如1場夢境。在這場大雪之中,滿腹經綸,身懷經世之才的不世出的人物,1代名相王猛與世長辭。
時代的天幕之中,1顆璀璨的星辰就此隕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