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道:“4叔何出此言。”
謝安道:“你明白的。老夫這1生最後悔的事,不是什麼國家大事,而是蹉跎了你十年光陰。老夫知道做錯了1些事,卻又無法挽救,無法擺脫1些東西,無法不考慮1些東西,卻犧牲了你。而你,是老夫最疼愛最欣賞的侄女兒。老夫想要我謝氏光大,謝氏眾人過的比彆人好,卻要以犧牲家人的幸福為代價,這豈不是矛盾?近來,每念及此事,我都捫心自責,覺得自己糊塗。”
謝道韞輕聲道:“4叔,不要說這些了,都過去了。道蘊知道4叔的苦衷,理解4叔為什麼這麼做,早已沒有任何的抱怨。況且,現在我好得很。”
謝安點頭道:“老夫明白。道蘊,老夫其實也頗為羨慕你。”
“羨慕我?”謝道韞訝異道。
“是啊,你有自己的堅持,不願做的事,哪怕是老夫逼著你,你也不會做。你喜歡的人,哪怕……哪怕於情理不合,你也奮不顧身。猶如飛蛾撲火,無所顧忌。這或許便是純粹的人生,愛所愛,恨所恨,不拘於物,不製於人……”謝安道。
謝道韞麵色微紅,輕聲道:“4叔是在怪侄女麼?侄女兒乖張,讓4叔操心了。”
謝安擺手肅然道:“不不不,並無此意,老夫發自內心。哎,可惜了。你和李徽本是天造地設的1對,若是李徽早生十年,老夫早些遇到他,沒準便可為你成就1場佳緣。”
謝道韞低聲道:“4叔,我並不覺得遇到他太晚,我覺得,遇到他的時間正好。早十年,我未必會喜歡他這樣的人。我知道,這件事讓4叔和小玄以及家中之人甚為困擾,甚至覺得憤怒和羞愧。4叔有什麼話便說就是了。”
謝安搖頭道:“莫要誤會,老夫不會再乾涉你的事情。道蘊,4叔其實為你感到高興。人這1生,遇到1個喜歡的欣賞的愛侶是多麼不易的事情,雖然晚了些,但總算是遇到了。4叔本就打算成全你們了,隻是事情發展的太快,老夫來不及為你們做主了。”
謝道韞看著謝安,見謝安神色鄭重,籲了口氣道:
“4叔,道蘊謝謝你。”
謝安擺擺手道:“道蘊,如今天下紛亂,便是我大晉也恐沒有多少安寧日子了。我謝氏……嘿嘿,老夫死後,也不知會發生什麼。隻能說,1代保1代。老夫這1代能保我謝氏地位名望,下1代自有下1代人的任務,我謝氏能否自保,老夫卻也不知道,也管不到了。”
“4叔何出此言?莫說什麼死呀活呀的。再說,不是還有小玄,還有6叔,還有瑗度他們麼?”謝道韞道。
謝安輕歎道:“他們都不成。你6叔性子粗鄙,難當大任。謝琰雖有沉靜之風,無奈才智不足,難成大器。謝玄本來是老夫寄予厚望的,他也有這個能力。可惜,他的性子……哎!他太急於求成,顯得冒進衝動,這麼多年下來,沒有太大的改觀。度量城府都是不夠的。此番北伐之敗,對他打擊甚大,雖老夫引退以保他的位置,但對他而言,此次打擊極大。若他能夠走出來,將來或可有所期待,若走不出來,恐難成大器。哎,我謝氏之憂,憂在後繼無人。這其實不止是我謝氏的憂慮,琅琊王氏,太原王氏,其他大族都有此憂。”
謝道韞不說話,但他知道,4叔說的都是對的,他的評價是客觀公正的。
“可惜道蘊是個女子,否則老夫不必有這樣的擔心。道蘊若是男子,我謝氏門戶無憂矣。”謝安道。
謝道韞搖頭道:“4叔謬讚,道蘊算得了什麼。4叔也不必擔心,兒孫自有兒孫福,4叔也說了,那是後繼之人的事情。船到橋頭自然直。當真我謝氏門庭衰落,那也是天意。這世上哪有長盛不衰之事?”
謝安嗬嗬笑道:“瞧瞧,這便是我的好侄女兒,老夫也不如你豁達,永遠患得患失。老夫這1生最大的禁錮,便是不能跳脫門戶之見,囿於現狀的牢籠。老夫永遠隻想著縫縫補補,維持住狀況。所以,許多決心不敢下。老夫成也如此,敗也如此。”
謝道韞輕聲道:“可我大晉沒有4叔在的話,怕是早已分崩離析了。”
謝安輕聲道:“是啊,這或許便是老夫唯1值得欣慰的事了吧。可是,即便這件事,老夫如今也不知道做的是對是錯了。”
謝道韞道:“4叔為何這麼想?”
謝安緩緩在回廊石凳上坐下,抬頭看著天上緩緩飄過的白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