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點點頭,輕輕歎息了一聲。
謝道韞伸手輕撫李徽的臉頰,柔聲道:“李郎是遇到了什麼難事了麼?你可從來不歎息連聲。今日,你已經歎息好幾次了。不知可否說出來,道蘊或可為你開解開解。”
李徽伸手抓住謝道韞柔軟的手掌,在臉上輕輕摩挲,苦笑道:“你知道的,我並不想讓你們煩惱,還是不必說了吧。”
謝道韞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輕聲道:“你不說,煩惱便不在了麼?你的情緒都寫在臉上呢。適才弘兒都問我,阿爺怎麼不開心的樣子。孩兒那麼小都能感受到,你豈不是自欺欺人?道蘊未必能幫得上你,但你找個人傾訴傾訴,或許心裡會好些。”
李徽感激的看著謝道韞。這兩年,謝道韞過的也不容易。好不容易從謝玄的去世之中掙脫出來,這幾個月才恢複了之前的淡定,內心裡必是經曆煎熬。李徽來的也少,兩人其實交流的不多。今日李徽心情煩躁,便來茶園清淨清淨。其實也是渴望和謝道韞聊聊天,緩和一下心情的。
“告訴你也無妨。”李徽笑道。
當下李徽將劉裕叛逃的事情告訴了謝道韞,謝道韞聽後沉吟了片刻,微笑道:“確實有些棘手。這個劉裕叛逃之後,火器的秘密恐怕已經泄露。但我覺得,郎君其實不是為了這件事煩惱。郎君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置相關人員,又怕亂了法紀,姑息了罪責。卻也怕傷了人情。”
李徽笑道:“知我者,阿姐也。”
謝道韞微微一笑道:“我怎會不知你?郎君的糾結,在於郎君是謙謙君子。倘若郎君是暴虐不羈之人,反而沒有這麼多煩惱了。豈不聞當今天下,暴虐殘酷者根本毫無負擔,想怎麼做便怎麼做,根本不必考慮後果。隨心所欲,任意而為,自然不必考慮情理法的權衡了。郎君不同,故而躊躇。”
李徽苦笑道:“阿姐覺得我該怎麼做?”
謝道韞道:“從治理的角度而言,賞罰分明,明肅法紀自然是必須得。有功則賞,有罪便罰,似乎沒什麼好說的。荀太守和堂兄都有瀆職之嫌,造成了重大的損失,罰他們也無話可說。他們自已想必也是心服口服的。不過……若是從大局考慮,卻有另外一種說法。”
李徽道:“怎麼說?”
謝道韞站起身來,緩緩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外邊秋雨淅瀝,屋簷上滴下的雨滴在燈光照耀下像是一滴滴的珍珠閃耀。清冷的空氣吹進來,燭火跳動不休。
“郎君,當今天下,最不缺的便是嚴刑峻法,冷酷無情。最缺少的便是仁恕和寬宏。那些人殺人如麻,對待他人嚴苛無情,卻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被他人同樣的對待?李郎在徐州寬宏待人,為生靈所想,正是和那些人反其道而行之,所以才得人心。道蘊不懂治理天下之事,但在道蘊看來,能做到仁恕才是成大事的關鍵。郎君此刻需要的是寬宏待人。除非是罪大惡極之徒,故意為惡之徒,否則都應該寬以待之。將來或許需要嚴峻法度,但不是現在。”謝道韞輕聲道。
李徽皺眉道:“照你這麼說,苻堅寬宏仁義,何以秦國分崩離析,臣下背叛者眾?此作何解釋?”
謝道韞微笑道:“四叔曾說過這件事,他說,苻堅的寬宏仁義叫做婦人之仁。真正的仁恕絕非是他那樣的沽名釣譽之舉。他明知異族是隱患,卻要行所謂仁恕之道,是極為不明智的舉動。就像他滅了燕國,卻不鏟除後患,反重用其族。明知有二心之徒,卻為了‘仁恕’之名而表現的大度寬容,這不是仁恕,這是養虎為患,這是婦人之仁。仁恕的對象,是值得寬恕之人,而非當濫好人。我不知道四叔說的對不對,郎君可自已斟酌。”
李徽緩緩點頭道:“寬恕那些無心之失的人,不但不會破壞法度,反而會讓他人心中安寧。寬恕那些不可饒恕之人,不但不能帶來好的名聲,反而是養虎為患。確實如此。過猶不及,這個度最重要。”
謝道韞微笑道:“郎君說的極是。四叔想說的也是這個意思。可恕者恕之,不損法度。不可恕者恕之,反亂人心。賞罰有度,過猶不及。”
李徽大笑站起身來,拱手道:“受教了。聽阿姐一言,頓時茅塞頓開。阿姐,看來我得經常來請教你才是。”
謝道韞笑道:“郎君可莫要來請教我,我可什麼都不懂。不過是說一些自已的看法罷了。我可不願去聽這些事情。”
李徽嘿嘿笑道:“阿姐就是不肯讓我來是麼?我偏要來。你能趕我走麼?”
謝道韞嗔道:“你耍無賴,我有什麼辦法?”
李徽上前,將窗戶關上。伸手攬住謝道韞的腰肢低聲道:“歇息吧。很久沒和阿姐在一起了。今晚,好好伺候阿姐,定教阿姐欲生欲死。”
謝道韞紅了臉,嗔道:“亂說什麼話?找你的阿寶阿錦去。怎麼了?那姐妹二人侍奉的不舒坦麼?”
李徽老臉一紅道:“阿姐是吃醋了麼?”
謝道韞笑了一聲道:“吃醋?這世上有我謝道韞吃醋的人麼?我無欲無求,可不在乎這些。倒是你,該平息平息彤雲的醋意才是。”
李徽一把摟住謝道韞,對著她的紅唇親了一口道:“彆人的事莫操心,今晚是咱們的事。弘兒被你教養的這麼好,不如阿姐再替我生一個孩兒。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讓阿姐藍田種玉,明年再生個兒子,如何?”
謝道韞嬌嗔聲中,李徽抄著她的腿彎一把抱起,進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