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萌不喜歡他九哥,有深刻的曆史原因。
司馬萌年紀尚幼時,除父皇母後外,他最喜歡九哥。少年司馬璟,容貌清俊,個性溫和。無論司馬萌怎麼淘氣,司馬璟都是淡淡一笑,從不生氣,不像司馬琛,那麼大年紀,竟然還跟小孩兒計較,被司馬萌畫了大花臉之後,愣是要在他臉上畫回來才解氣。
九哥不一樣,哪怕司馬萌不小心砸碎了父皇賜他的琉璃觥,九哥隻是輕輕皺一下眉頭,道一聲“淘氣”便罷了。司馬萌過意不去,特意找父皇討要了更好的寶物送他,父皇知道原委後,讚“阿九不重身外物,有君子之風”。司馬萌那時候聽了很開心,感覺像在誇自己。
遇上不喜歡的課,覺得夫子講課無聊,司馬萌就溜去找九哥玩,反正沒有夫子敢罰他。皇子未成年時仍住皇宮,每次司馬萌逃課,九哥都隻問一句:“今日無課嗎?”明知司馬萌說假話,也不多問。不像司馬琛,要是被他逮住,他會打司馬萌的屁股!
那是兄弟倆關係最融洽的時光。夏日溫柔的暖風吹過廊下,如情人的手拂過發絲,年幼的十三皇子靠在九皇子的身側,枕著一堆書呼呼大睡,九哥坐在他身側,沾染墨香的手指繾綣地撫摸泛黃的書頁,古籍散發著淡淡香氣,那是特殊防腐香料的味道。他睡醒,揉眼睛,喚九哥。九哥側頭,望著他的目光中有一絲若隱若現的豔羨,那是司馬萌讀不懂的感情。他隻記得風沙沙吹拂過樹葉,庭院裡清甜的花香讓人心曠神怡。
幻滅緣於一件小事。
那要從徐器任夫子開始說起。徐器的資曆非常過硬,大靖三十六道,三分之一的地方留下過他的光輝政績,西域十六國在他的手腕下被壓到沒脾氣,日進鬥金的貿易路線在他的手中被打通,這隻聞名海內外的“老狐狸”被一紙詔書召回後,先拜右相,後遷左相。擔任右相之時,順便承擔了一下皇子課業。
徐器事務繁忙,五天來一次,司馬萌其實挺喜歡他的課,他說故事有意思。隻是這老頭太嚴厲,老是布置很多功課。偶爾一起逃課的徐之山,做他爹布置的課業特彆認真,還主動管紀
律,從此成了小叛徒。司馬萌最討厭寫字作文,每逢要交作業時他一準逃課。然而一次逃課被徐之山抓住,報告他爹,徐器早等著收拾他了,當即罰他繞學堂跑一百圈,再抄一百張訓誡。
司馬萌撒潑打滾告到父皇那兒,徐器一摸胡須,笑眯眯地用豐富的辯論經驗將皇帝的求情一口駁回。一向溺愛幼子的皇帝,竟然被說動後反過來勸司馬萌,反正徐相沒有說什麼時候交,你慢慢完成就是。
從來沒有夫子敢罰他!司馬萌不樂意,又去求九哥,他知道九哥偶爾會登門向徐器求教,他猜九哥與徐器有交情,熟人好說話。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九哥聽完後笑道:“既然父皇都拿他沒辦法,你隻得受著了,以後莫逃課便是。”他輕描淡寫,渾然不知司馬萌幼小的心靈受到多大的打擊。
“九哥不疼我啦!”司馬萌又拿出撒潑打滾的那一套,卻發現沒有在父皇那好使。父皇會悄咪咪說我找人幫你抄一點,彆讓徐相發現,九哥卻連一個字也不願意幫他寫,還說“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聽上去真有道理。
司馬萌那時候很信九哥的話,咬咬牙決定先去跑圈,他寧願狂奔兩百圈也不願意寫大字!然而豪言壯語剛一出口,被路過的徐相聽到,老狐狸哈哈大笑:“好啊,你要是今天之內能跑滿兩百圈,就不用寫大字了!”還留下徐之山這個奸賊監督和數數。兩百圈,天哪,學堂很大,我還是個寶寶呢,兩百圈我會跑暈的!
徐之山虎視眈眈等著看他笑話,司馬萌不肯示弱,硬著頭皮跑。此時太子和九皇子一道經過,看自家弟弟在狂奔,兩臉莫名。問清緣由,兩人皆感無奈,司馬璟袖手,看他跑得辛苦,幫他擦汗,笑道:“以後大話不能亂說。”太子殿下卻是皺了皺眉,脫下外袍,竟然是要帶司馬萌一道跑。
因為風阻,在人後跑,更省力,太子殿下一馬當先,跑在小司馬萌前麵,還對數數的小徐之山虎視眈眈,警告他:“兩個人跑,算雙數,懂嗎?”礙於太子Yin威,小徐同學咬著袖子,怯怯點頭。
這相似的霸道。這時方能,誰和誰是同父同母的嫡親兄弟。
一直跑到日薄西山,最終司
馬萌也沒能跑下一百圈,剩下的圈數都是太子殿下跑完的。他大哥一貫的嘴上不留情,替他完成了懲罰,還要嘲笑他:“一百圈都跑不完,也有臉逃課?”接過侍從遞來的汗巾子,擦擦汗,披上外袍,走了。
九哥留下來問他的身體如何,吩咐自己的侍從將他送回宮,讓他小心著涼。
然而此刻,司馬萌再看司馬璟,卻感覺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九哥,你怕徐相生氣嗎?”年幼的十三皇子伏在侍從的肩頭,汗濕的額頭沾著淩亂的發絲,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望著九皇子,狹長飛揚的眼尾在落日餘暉下顯得格外不羈。
“怎麼會?”司馬璟失笑:“快回去歇息吧,彆讓父皇母後為你擔心。”
司馬萌並沒有等來想要的回答,他拍了拍九皇子的侍從,示意他將自己放下,扔下司馬璟給的汗巾,轉身,獨自走了。
如果小司馬萌知道後世有種生物叫白蓮花,一定堅信這就是他九哥本哥。
*
直入淮王府,司馬萌故意大聲叫嚷,侍衛被聲音吸引過來。他吩咐春去秋來看好小胖妞,在原地等淮王妃來接,然後依計行事。
“那你呢?”小胖妞覺得他把他扔下,要自己去找好玩的!
“我很快回來,你乖!”司馬萌匆匆抄小道繞去書房,一路無人阻攔。
淮王府在原來的高氏大宅上重建後,又進行了局部改建,那棟漂亮的三層磚木結構建築,就是淮王建的藏卷閣。如今淮王擔著皇家書苑的藏書收集和校對職責,自家建個放書的地方,招一些有才名的文人來閱書,是常有之事。
司馬萌最看不慣司馬璟附庸風雅的樣子。他來淮王府次數不多,但每次都惦記著怎麼把藏卷閣燒了,對附近熟門熟路,知道淮王的書房在哪,瞅見一處窗子半開著,嘿嘿一笑,跳窗而入。
“砰”的一聲重響,本來心思就不在書上的淮王手一抖,書冊落在地上,被司馬萌撿起,假裝愛惜地拍了拍書上不存在的灰,一下子撲在淮王榻前:“九哥,你這是怎麼了?腿瘸了嗎,起不來嗎,快讓小弟看看!”說著就去掀他被子。
“本王無事,”司馬璟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坐起身,拂開司馬萌的手,“
明明有門,怎麼非要從窗外跳進來?”
“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家夥竟然想攔住本王。”司馬萌托腮,百無聊賴往榻上一坐,硬生生逼著淮王給他騰地方。外麵聽見聲音的侍衛急急趕來,有趣的是,司馬萌發現領頭人是那個石帆!看來此人很得他九哥信任啊。這是個下藥的好機會,可惜藥沒帶在身上,司馬萌暗道可惜。
石帆不知道自己逃過一劫,硬聲硬氣拱手道:“既然兩位殿下有話要敘,石某先行告辭。”
“今日辛苦帆兄,”淮王溫言道,“我這個弟弟素來頑劣,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待本王身體好轉,改日定向你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