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已至尾聲,人流往府外湧去,仆從為主家照明點亮的燈籠,在黑夜中如同星星點點彙聚成的地上銀河。
以他們的身份,並無人夠格讓麒王親自送出門。
梁寶雙手攏著司馬萌的肩,臉貼在他背上,昏昏欲睡。這畢竟是她住過的行館,並不陌生,到了寢殿,很自然地從司馬萌的背上下來,撲倒在床上。春去命人新換的被褥枕套,散發著淡淡的檀香氣息,秋來不忘將王妃喜歡的玩偶擺滿床頭,梁寶的腦袋埋在特意給她定做的軟枕上,蹭了蹭。
“今天不用猜拳,我就可以睡大床嗎?”
“你要是不想睡,我不介意你把這張床讓給我。”司馬萌今夜喝得不少,但也隻是微醺,身上有淡淡的酒氣,眼尾緋紅,眸光一掃,水波粼粼,分外誘人。
“嘻嘻,我們可以一起睡呀,”梁寶眨巴眨巴眼,“我看雪雪寫的話本裡,夫妻都是睡一張床的。”
“那她有沒有寫妻子會半夜把丈夫踹下床這種情節?”他倚在床頭,抱臂,一條腿搭在床沿,瞧著她如貓兒一般趴在那兒,微笑著問她。
梁寶無比乖巧地用被子一角蓋住小半張臉:“我不是故意的啦。”以前她並不知道自己這個壞習慣讓萌萌也中過招,後來是回睢陽的路上,住驛站的時候,一次雷雨夜,她害怕一個人,拉著雪雪陪她睡,結果這一夜之後,吳雪履怎麼也不肯再跟她一塊睡,她這才知道,那個壞習慣還在,崔心難並沒有能夠把它徹底改掉。
後來司馬萌回京,她記起這件事,追問他,他很不情願地承認了,又從她口裡聽說了崔心難的五花大綁糾正法,還稱讚不錯,不過至今沒有下決心要用。
“我覺得我不會再把你踹下床了。”她抱著他的手臂,略帶諂媚。
“睡一張床,不止是睡一張床,”司馬萌點了點梁寶的鼻子,輕輕將她的手扳開,“彆鬨,明日陳淄做的那張床組裝好了,我就來陪你。”
“嗯……”她嘟了嘟嘴,不太情願地縮回去:“好吧,萌萌,以後我們都住在這裡嗎?”
“嗯,喜歡這裡嗎?”
“和鎬京相比,好像有點小。”
“小是小了點,但我
們可以把它變大啊。而且在這裡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再也沒有人管你,開不開心?”
“胡說,萌萌會管我。”梁寶仰頭,皺皺鼻子,因為困倦,兩隻平日亮晶晶的眼睛多了幾分朦朧之意,看起來更乖巧了。她俯身壓著軟枕,支起腦袋,小腿蜷曲起來,在空中交替上下甩動,打量司馬萌:“雖然你會管我,但看在你好看的份上,我就勉強應付應付吧。”
她故意惆悵歎口氣,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司馬萌微微眯眼,勾起一邊唇角,哼笑一聲,伸手去撓她:“隻是勉強?”
被撓到癢癢肉,梁寶一聲尖叫:“好癢好癢!”拿腳去踹他,兩人鬨成一團,司馬萌自討苦吃,把梁寶的睡意趕走了,又得花多一倍的時間再將她哄睡。
“萌萌,這個故事我聽過了,你講得沒有雪雪精彩。”小祖宗還嫌棄他。
“那你是不要我陪,要她陪?”司馬萌作勢要走,梁寶連忙扯住他腰帶:“不要不要,就要你陪!”著急的樣子,好像生怕他走掉似的。
司馬萌沒多想,心裡得意一下,然後繼續把剛剛那個故事說完,後麵的情節他忘了,開始胡編亂造,就這樣,也將梁寶哄睡了。
待她呼吸平穩,沉入夢鄉,他凝視了一番她仍然有些肉嘟嘟的臉頰,暗歎一口氣,心想:“她怎麼長得這麼慢?”隨即,小心將她的被子掖好,合好帳子,滅了燭火,輕手輕腳出了門。
夜風有點涼,想著自己堂堂一個王爺,在自己的封地裡竟然隻能睡書房,何等淒慘。
他沒讓仆從隨侍,書房不遠,他自己舉著燈籠隨意走過去,走了沒幾步,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下半場筵席,好像一次也沒看見吳雪履?
梁寶剛剛那麼不想我走,莫非是不想讓我去找她?
所以吳雪履乾什麼壞事去了?
他對這個招過來當王妃玩伴的屬官,並不是那麼喜歡,總是以本能惡意揣測,念頭一冒出,立即召來乘風。
乘風猶豫了一下。
“屬下聽青嵐講,小環奉王妃命令,給吳長史送了一壺酒和一個小白瓷瓶。”
“寶寶的命令?”司馬萌好奇了:“那小瓶子裡裝的是什麼?”
“**藥。”
“哈?寶
寶怎麼可能會有……哦,對,她有很正常。這藥給吳雪履做什麼,她想對誰下藥?等等,你先彆說,本王猜一下!”酒意被冷風一吹,再加上勁爆消息的刺激,司馬萌忽然興奮起來,他在廊下來來回回走了幾圈,猛然扭頭問乘風:“送客時,秦禎也沒出現?”
“似乎是如此。”很難得在乘風嘴裡聽到“似乎”這麼含糊的詞,“似乎”乘風回答得也有些尷尬。
“哈哈!”司馬萌腦補片刻,笑得像隻狐狸:“有動靜隨時通知我!”
“秦將軍所住小院,有親兵把守。”
“怎麼,原來栽的是吳雪履?”司馬萌更開心了:“才來一天就有好戲看,睢陽真是個好地方,哈哈!”
*
次日,吳雪履在一陣白光中醒來,陽光透過窗紙照入,在地磚上映照出雕花圖案的陰影,頭頂上似乎有書頁翻過的輕微聲響,她嗅到一股極淡的墨香。
這是哪?
她感覺太陽穴有些抽疼,像是宿醉的後遺症。
“醒了?”
當吳雪履試圖掙紮著起身時,聽見一個極其熟悉、但絕對不該在她起/床時出現的聲音——雖然她幻想過很多次!
她呆愣數秒,下意識掐了一把手下的肉,不疼,做夢?
“你掐我做什麼?”
“我、掐的,是你?”她呆呆反問,大腦還在重啟中,直愣愣低頭,盯著手下剛剛掐過的地方,似乎是某人的——大腿?
她的腦袋,枕在一個男人的腿上?
這個男人是——
吳雪履緩緩抬頭,眯起她高度近視的雙眼,不要命的,湊近了看頭頂上那人的臉。
“需要幫忙嗎?”他非常順手地將不知道扔在哪裡的眼鏡架到她鼻梁上。
啊啊啊啊!她不想看得這麼清楚啊!麵對突然高清的世界,麵對這張死也不會忘掉的臉,她沒忍住,失聲尖叫:“秦、秦禎?!”
她標誌性的尖叫瞬間響徹整座小院,叫到一半,秦禎將她的嘴一把捂上,無奈道:“你想將麒王招來?”
——已經招來了。奉命一大早就在小院附近派人盯梢的乘風,收到屬下報來的消息,道“聽見秦將軍的院子裡有女人尖叫”,他盯了一會屬下,對方那和麒王同款興奮的表情慢慢消失,忐忑不安:
“莫非屬下判斷錯誤?”
“你做得很好。”乘風轉身,去敲麒王的門了。他有預感,日後自家殿下在睢陽的生活,大概就是和今日一樣,以看熱鬨為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