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周家的男子們才不理她,在破敗院子裡到處翻她那些堆得滿滿當當的雜物,本來還想進她屋子看一看,結果味道太臭了,就沒人願意進去。
那老太婆還在一邊叫罵:“你們會倒黴的,你們會天火燒,冰水泡!五通不會放過你們的。”
結果有幾個男子亮出了身上掛著的紅漆佛母木牌,譏嘲道:“我們有紅蓮聖母保佑,怕你拜的什麼五通邪神啊?你個死老太婆也是活該,好好拜紅蓮聖母不拜,去拜五通邪神,怪不得你孫子跳海死了。活該啊。”
這一句話戳到了痛處,那老太婆罵人的陰毒狠辣勁兒瞬間消失了,蜷縮成一團,老態龍鐘的抽泣起來。
張龍於心不忍,就上前道:“你們不要這樣,這裡也沒有藤三郎的東西,她一個老婆子也不能把藤三郎一個成年男子怎樣。到彆處去找吧。”
勸走了周家的人,張龍又到那抽噎個不停的老太婆跟前放下了一錠碎銀子,才慢慢離開。
這時斜對麵的張大三湊了過來正和張翰聊天,張龍就過去問他哥,這老太太是怎麼回事。
張大三道:“哎,這一家姓黃。現在就剩黃老太和她老伴相依為命了。她老伴給鹽場做看門人,守著鹽倉,一年到頭都很少回來。原本她兒子兒媳死後還給她留了個孫子的,結果前兩年她孫子跳海死了。現在就更可憐了。”
張龍問:“她孫子為什麼跳海去了?”
張大三又道:“哎,她兒子兒媳死了之後,她就跟著彆人一起去信什麼紅蓮聖母,火蓮天尊之類的。這些東西,周姓的人信得多,她孫子也就和那些周姓的孩子玩到一塊兒去了。然後就總被他們欺負唄,天天被他們打,被收拾。就想不開了。”
張翰也道:“是啊,我都見過好幾次,尤其是那個周邦的孫子,打黃家孫子最狠,都被我攔阻過幾次。打的背上全是傷,還灌他吃過牛糞。”
張龍氣憤道:“怎麼能這樣?太沒王法了,這是把人活活欺負死了。沒人報官嗎?”
張翰道:“小孩子的事情,報官能有什麼用?何況周邦的女兒嫁給了一個姓蘇的舉人,說是在海澄縣裡都橫行霸道的,我們怎麼敢報官?”
張龍一聽,心道:還好我沒告訴大哥大嫂是得罪了蘇品基這個雜種舉人才被表叔從綢緞莊趕出來的。還是得趕緊離開,否則就會連累幾個兄長和嫂子們了。
張龍又道:“那,這個黃老太太可憐了,三叔和大哥你們偶爾得照顧照顧她。”
張大三道:“哎,彆提了,原先我妻子還在時,倒是經常和我女兒一起偶爾照顧幫襯她一下。雖然我們家也不富裕。但是自打她孫子死了,她就不信那什麼紅蓮聖母了,改信了一個什麼五通神。聽人說是邪神,一直搞得古怪邪門的,我們就很少跟她往來了。喏,你們看那邊。”
果然在黃老太院子土牆邊上擺著一尊奇怪的神像,被她用個破香爐供奉起來。那神像居然是個槐樹根,上麵長了五個奇形怪狀的疙瘩。
張龍歎氣道:“這也怨不得她,隻是這村裡的周姓人家也太欺負人了,他們怎麼能這麼壞呢?”
張翰道:“也不是每個都跟周邦一樣,老寨主周光,現在的寨主周霸,都是很好的人。跟人說話都很和氣,對我們也很公道,還幫襯過我們。要不是看周霸的麵子,我們早就搬走了。”
見了周姓人群欺負黃老太這一幕,張龍也不願意幫他們一起找藤三郎了。
他和大哥張翰找上了張寇,一同回家準備今晚親戚們一起聚餐。
而周邦一群人找遍了村子東北一帶,都找不到藤三郎,也打算暫時放棄,先回去吃晚飯了。
這時村中卻銅鑼聲大作,幾個小夥子敲鑼打鼓的在村道裡四麵奔跑宣告:“官府有令,官府有令,今日起夜間宵禁,村寨閉門閉戶,道路設卡,鄉勇集合。有遇到可疑人等,可以糾送官府。另有時疫泛濫,勿與生人接觸,如有衝卡傷人者,可以用火銃弓弩擊殺再報送官府!”
一名小夥氣喘籲籲的找到周邦,報告道:“邦老爺,官府從縣城來人了,要寨主組織鄉勇看護村子,修補圍欄,磚樓要上人瞭望看守,村裡兩條道都要在進出處設卡,不讓人隨意出入。寨主已經打開庫房,讓鄉丁領取火藥,鳥銃和弓弩,讓我來叫邦老爺您儘快回去,說官府還要您把北麵三個村子的鄉勇也召集起來。”
周邦詫異道:“發生什麼事了?又有倭寇了?”
那小夥搖頭道:“官府的人隻說有匪徒殺人越貨,還有時疫泛濫,不是倭寇。”
周邦當年在抗倭的年代,是附近十裡八村的抗倭鄉勇總教頭,他雖然一輩子沒出過遠門,但是和官府打交道頗有經驗。他心中暗想,恐怕事情不像官府宣揚的那麼簡單。
如果僅僅隻是一兩個殺人越貨的匪徒,值得如此興師動眾?
聽他女婿蘇舉人說,現在漳泉一帶的稅銀對朝廷來說舉足輕重,一般不會隨意戒嚴。恐怕此事還有蹊蹺。
但心裡這樣想,周邦卻沒有說出來,他隻說:“官府的事情不能耽誤,那我們馬上回去吧。”
周邦等人所不知道的是,此時就在他們北麵二十餘裡地之外,從海澄縣城東一路流淌過來的小河兩邊,五十名騎騾子的盧仲遠標下著甲鳥銃兵正在河西岸沿途搜索。
另一邊則是獲知了訊息後追擊而來的指揮同知鄧傑和秦檢,他們二人各自率領二十名馬弓手在東岸一路追蹤。
在這兩隊人馬的背後則是從靖海衛中不斷開拔而來沿河紮守的步卒。
原來昨日那怪人從靖海衛水遁逃離之後,盧仲遠非常果斷的下令他標下的著甲鳥銃騾隊精選五十名士卒,每人配騾子兩匹即刻沿河搜索追擊。
這些著甲鳥銃士卒都是盧仲遠親自考較過的,是他的得意部下,甚是精銳。在每人配兩匹騾子的情況下,腳程極快,而且散開之後控製麵積巨大。
那怪人背後還插著十餘支羽箭,一加速潛泳,鮮血變會流出一些,儘管他恢複能力驚人,一時之間也奈何不得這些帶血槽的箭頭。
再加上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浮上水麵換氣,很快就被眼尖的鳥銃騾隊發現了。
這怪人用儘了辦法,時而深淺不動,時而潛水折返上浮。奈何這小河水麵實在不寬,四十九名騎騾子的鳥銃手一散開,控製距離長達數裡地。他不敢貿然上岸偷襲任何一人,一旦冒頭就有鳥銃箭矢迅速射來。
幸而不久之後已經入夜,鳥銃手們舉著火把沿岸搜索追擊,另一邊也有速度更快,更精銳的著甲馬弓手一路追擊而來。
得知他還在這小河裡躲著之後,盧仲遠即刻調動大批衛所步兵執長毛火銃和弩箭隨後跟上,布放河岸。
這怪人彆無他法,隻得趁著夜色掩護,在水中悄然順流而下。饒是如此,偶爾有火把光照到他的身影,立刻就有彈丸和箭矢射來。
然而他卻並不驚慌,他早就留有一個救急方案。
第二天清晨,在離周家寨還有二十餘裡地的地方,秦劍正和五六個馬弓手拉開了一裡多地的區域搜索著。
忽然前方一名馬弓手吹響哨音,在他麵前,有一個赤身裸體的男子忽然從水中躍出,背後有一根伸長了的觸手推著他,他就這樣飛躍出水麵,然後立刻撒足狂奔。
這名馬弓手立刻策馬疾速前追,並吹響哨子。
秦劍等人聽到哨音,立刻加速疾馳過去。
那赤裸男子先是鑽進岸邊蘆葦叢,然後又衝出蘆葦叢進入一片茂密的竹林。
仗著地形複雜左右騰挪。
秦劍等人很快追到和最前方那名馬弓手彙合,想起盧仲遠囑咐過的事情,這人可能有很厲害的下毒手段可以讓人變成活死人。於是他拉響號炮,讓整個東岸的幾十名馬弓手和幾百名靠近的步卒們都來彙合。
他們最先六人先控製了附近的視野較開闊的高處觀察點,防止這人或者說這怪物跑出竹林。
一會兒之後,人馬逐漸到齊,他們才從四麵八方,不遺漏一寸地方的進入竹林搜索。
不久之後,秦劍等人就看到在竹林最中央,站著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他一動不動,身形有些詭異。
秦劍舉起手,讓部下們在距離隻剩四五丈左右時停止前進,隨後高聲喊道:“趴在地上不要動,把手放在我們能看見的地方!”
結果那人毫無反應,秦劍立刻張弓搭箭,大喊道:“我數三聲,再不照做我就射死你!”
“一!”
隻數了一,秦劍就立刻射出了這一箭,他還是想先拿活口,就朝對方大腿射去!
結果一箭命中,那人倒像是漏水的牛皮袋子般,迅速癟了下去,身上還真漏出了大量的水。
最後他就這樣縮成一灘東西,倒在了地上。
秦劍等人圍上去查看,發現地上的是三條扭來扭去的望潮魚觸手,足有人腿粗細,從限量的肉色紅色很快就枯萎變成了黃黑了,表皮也變皺了。
靖海衛眾人麵麵相覷,有百戶問秦劍:“秦爺,這,是不是那個妖怪的本體啊?”
秦劍也是一臉懵,這他嗎誰能確定是不是妖怪被打死變回原形了。
有人說:“這看著像是望潮魚的爪子啊,我聽老漁民說,這海裡也有比人還大的,甚至比船還大的,可沒聽說過隻有三隻的。”
另一人又說:“所以這叫三隻腿的癩蛤蟆難走啊。要都是八條腿,它也不會成精了,也許成精的都是三條腿才對。”
秦劍覺得這些人說的都不對,但他自己又不知道到底哪裡不對。
最後是一名老兵點醒了他,有一名老兵道:“我聽人說,海裡有些東西,可以自己斷成兩截,另一半還能生存。斷了的那截用來騙想吃它的東西。還有的東西,斷了一截可以變成兩個一模一樣的東西呢。”
秦劍恍然大悟,拍大腿道:“草他娘,給這妖怪騙了,這是它的妖術!”
而另一邊,早早的有周家寨裡出來的幾個婆娘,趕著一輛驢車,沿著河邊逆流而上走向海澄縣方向。
因為前些日子就有白蓮仙姑給她們算過了,叫她們這一日大約這個時辰,在河邊往海澄縣方向而去,走個二十裡地,就會遇到金蓮童子。不管他以什麼樣子出現,把他帶回周家寨,就能積累大功德,有大福報。
她們一路趕車而來,嘰嘰喳喳的聊著村寨裡的閒言碎語,哪家女人偷漢子,哪家男人逛窯子。
估摸著約二十裡地快到了,路邊突然衝出來一個男子,幾乎是赤身裸體,身上還有很多奇怪的大麵積傷口,甚是可怕。
幾個婆娘嚇得驚叫連連。
然而那男子舉起一麵紅漆木的佛母牌子,口中念到:“血蓮開天,佛母救世!”
說罷就倒在了地上。
這幾個婆娘一聽,就道:“這不是前幾日那白蓮仙姑交代的法言嗎?原來這人就是金蓮童子啊?”
幾個婆娘七手八腳的把這力竭虛脫的裸身男子裝上了驢車,用粗布和稻草將他包裹好,趕著驢車又是一路歡脫的往周家寨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