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入秋的涼風帶著些許塞北的風沙,在三晉之地帶來呼嘯的乾燥大風天。此時登高遠眺,天高萬裡,渺無雲跡。北國的秋意,總是來的比南國更早。
四野之地,鄉民正在收割麥子與高粱。
今天對洪洞的一個李姓鄉紳來說是個大日子,在家族土堡內,偌大的廚房正在拚命忙碌。今天家主招待一位無上榮耀的貴客,此刻正在小山頭的木樓上,陪著這位貴客品嘗頭份葉尖的汾陽毛尖茶。
此茶在三晉之地乃是招待貴客的上上之選,頭份的更是難得,價比黃金。
李叢前幾年遭人彈劾,被迫賦閒在家已經許久。目下他把所有複起的希望都寄托在今日這位貴客身上了。
儘管這位貴客,事實上也牽扯到前不久的京察大案中,同樣賦閒了一年了。
可李叢已經花費了大價錢,通了張閣老的關係,幾乎百分之百確定,今天這位貴客不久之後,就會重掌天下大權,成為神州大地最舉足輕重的人物。
“高閣老,一會兒菜就備齊。那個,西邊邊外,套虜虜酋淖力兔和小黃台吉專門孝敬閣老您兩隻羊羔,已經烤製了。還有三斤初乳膏子,這最是難得呀,對保養身體最是有利。閣老不可不嘗嘗。”
李叢對這被他稱為高閣老的瘦高老者甚是恭敬,幾可稱之為諂媚。
這人不是彆人,正是不久之前卷入楊博京察大案而被迫返鄉休養的高拱,高閣老。
高拱身材高壽,麵容冷峻,皮膚褶皺斑駁,眼神銳利之極,他隻望向李叢一眼,李叢便感到巨大的壓迫感。
高拱輕聲道:“李府台,你交遊甚廣啊,連套虜的虜酋也是你朋友。”
李叢連忙道:“閣老說笑了,閣老說笑了。那淖力兔和小黃台吉,可都是奔著閣老您的名頭,孝敬您呢,我何德何能啊。”
高拱深深品了一口茶,這汾陽毛尖,他確實喜歡。他對李叢道:“李府台這次請老夫來,可是從京城方向得到什麼消息了?”
李叢道:“閣老您手眼通天,在下哪兒敢獻醜。消息很快就會傳開,張閣老和我的族叔李公公已經在全力籌備閣老你複起之事。首輔之位仍然虛位以待嘛。我族叔和張閣老始終認定,此位非高閣老莫屬啊!”
原來這李叢的族叔,正是此時的內廷紅人,大太監李芳。
高拱捋著胡子微笑道:“是認定了老夫,還是他倆應付不來當下的局勢呢?也許頗感吃力,隻得再讓老夫出來擔待了。”
李叢這倒有些聽不懂了,問道:“晚生愚鈍,還請閣老賜教。”
高拱反問道:“李府台覺得如今時局極好?”
李叢不敢輕易回答,他族叔早已派人來傳話,高拱複起,重掌閣部已成定局,無論是張閣老還是皇上,都屬意如此。所以高拱這反問的,讓李叢感覺怎麼回答都很容易踩雷。
李叢斟酌道:“閣老所說時局,可是指盤踞邊外大青山的虜酋俺答?這幾年,他倒是勢頭漸弱,據說性子也軟和了一些。”
高拱道:“王大人在西邊兒乾得不錯,去年出塞,亦有大捷。虜騎也是好些年不能深入晉地了,此處百姓確實安居樂業。你說的倒也對,眼下卻是好時局。想必你族叔李芳也是真心請老夫回去共享太平盛世。”
李叢趕緊大拍馬屁,順便幫自己族叔說話道:“那可不是,自打閣老返鄉休養,我那族叔,隔三差五就從京城派人來。讓我多多跟閣老請安,向閣老學習一二,京城裡的好東西,他老人家從不忘閣老。”
高拱又慢慢抿了一口這汾陽毛尖,對李叢道:“李府台,一會兒我有幾個朋友就要到這府上尋我談些事情。我想,就讓他們順道在這裡一起用午膳,李府台覺得可還方便?”
李叢連忙道:“哎喲喲,閣老您這麼說,可太見外了。能招待閣老的朋友,那是我們李家上上下下的大榮光,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呀。”
高拱道:“既如此,估計他們稍後就到,李府台可以讓下人在堡門候著,他們一到便帶來此樓。老夫單獨陪他們喝幾口茶,隨後再一起用膳吧。”
李叢哪兒敢不從啊?他連聲答應,親自帶人到家族土堡的大門外迎候。
他們家族土堡就在縣城西門外不遠處的小山包上。三晉之地的豪紳巨賈,大都在縣城外尋覓可以打得水井的小山包,建立土堡磚樓,在附近廣置田地,開設商號,一族之中有時多達數百人均居住其內。萬一遇到土匪,韃虜,閉門自守足可堅持數月。
高拱時間算的很準,李叢並沒有等多久,很快就從縣城西門出現一隊馬隊。這馬隊的馬匹高大肥壯,騎乘者為首數人錦衣華服,或器宇不凡,或文質彬彬,神采出眾。
背後隨從幾人也一並騎馬,雖服裝質樸,但精神抖擻,目光堅定。
這一隊人徑直奔李家堡而來,李叢忙率家中仆役上前相迎:“幾位大人,此處是李家堡,李叢有失遠迎了。”
一名身形高大,濃眉大眼的男子上前對答:“下官原是河南都司掌印署都指揮僉事聶大經,將往通州就任參將,我等正是來此拜會高閣老,多謝這位李員外引路。隻是不知李兄現居何職,我可以向後麵的楊大人和葉大人告知一番,以免唐突了李兄。”
李叢忙道:“聶參將遠道而來,幸會幸會。我原是汾州府知府,幾年前就賦閒在家,尚未起複。不知後頭楊大人和葉大人是何官職?還望聶參將知會,以免晚生乾瀆上官威儀。”
聶大經道:“葉大人現居禮部員外郎之職,不日即將赴任山東按察司僉事。楊大人原為禮部侍郎,日前才剛致仕還鄉。我們三人也是順道一同來拜訪高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