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因黛玉給人難堪,賈璦為不讓大家掃興,遂應鶯兒與寶玉之問,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熱乎乎的玉如意,約莫有六寸長,寶釵接過看了看,很是好奇:“這麼大的玉如意,越看越像個擺件,璦兄弟怎麼揣在身上?”
賈璦回憶著說道:“我在道觀裡滿月抓周的時候,就抓了這個,那老道士就送給我了,我平時隻拿它當做‘癢癢撓’,下山的時候就順手帶著了。”話至此,他玩笑起來:“要是哪天窮得吃不上飯,興許還能拿去換幾兩銀子花花。”
寶釵一聽這玩意兒是賈璦用來撓癢癢的,忽然覺得拿在手裡過份失禮,不由騰地俏臉一紅,忙將玉如意又塞回賈璦手中。
湘雲嬉笑著在一旁伸出手指,給寶釵羞了羞臉。
寶釵也笑鬨著伸手捏了捏湘雲的臉蛋,轉而打趣道:“平日裡,你自是咬舌,連個‘二’也念不準,遇見寶玉就是“愛哥哥、愛哥哥”的,這回真來個璦哥哥,看你以後怎麼辦?”
湘雲也鬨了個大紅臉。
黛玉拍手直呼妙極,寶釵此言,她也正想說。
眾女兒見狀笑得前仰後合。
見大家都笑了,寶玉也跟著笑笑,隻是笑得很勉強,說不出的失落,心裡卻豔羨:璦兄弟這名兒怎取得如此精妙,隻等姐姐妹妹們呼喚一聲,就賺得了多少愛,這名兒,我要是得了,該有多好。
寶玉癡心至此,急得直抖腿拍桌,“哎呀,壞了壞了,了不得了!”
眾姐妹被唬得一愣,忙看向寶玉。
賈璦更是迷惑不解,寶兄弟這性子,縱然他來時早有心理準備,可歎今日身臨其境,竟也難以預料變數,真是一奇。
寶玉驚覺自己出了醜,抿抿嘴,看向黛玉。
卻見黛玉佯嗔道,“古人說,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寶二爺,這三個月不見,你就學了妝瘋不成?”
寶玉訕笑,“妹妹三月不見,倒越發超逸了。隻是不知此番南來北往,又長了多少見識,倒也說與大家聽聽。”
寶玉這麼起話兒,眾姐妹也紛紛問詢。
黛玉思及外祖母家要修省親彆墅,於是說道:“此去金陵南省,在揚州和應天府來回輾轉,我倒有幸在甄家園林小住過兩天。他家的園子,景致多似千回百轉,裡麵住著的姐姐妹妹,也是世間罕有的,姊妹們帶著我在園子裡遊了半日,也不曾儘攬其勝,聽說那園子已有七十九年了,還是太祖皇帝南巡時,甄家接駕,奉旨修的行在。四年前,新君特意開恩,把園子賜給甄家,甄老太妃這才特意恩準甄家女子搬進園子住……”
寶玉忙追問,“甄家的姐姐妹妹,到底如何?”
黛玉乜斜寶玉一眼,與眾姐妹玩笑,“你們瞧瞧,我不過提了一嘴甄家姑娘,他就急切上來,魂都飛到千裡開外,那我偏就不說了,哼……”
寶玉連連作揖懇求,“好妹妹,再多施舍我兩句罷。”
黛玉還是不肯,卻是一鼓腮幫,另起一話頭兒,“說來也巧,甄家有個兄弟,也叫做寶玉,據說幼年開蒙,與我係同一老師所教,倒也算我同門師兄了。我那次小住,正逢那甄寶玉大病一場,卻不曾得見。隻是聽姊妹們說,這甄寶玉自今年初,離了家中老祖宗管教,同丫鬟們住進那園子裡,也才半年,竟忽然一病不起,耳鳴眼花,渾身如蒸籠,一閉眼,夢裡全是小鬼亂爬。府裡請了名醫,給開了湯藥,仍不見好,又請了道士和尚,都說是撞了瘟神、中了邪,做了好幾場法事還是不見好,家中長輩哀天叫地,連棺材都備好了。誰料那湯藥又多喝了些時日,人竟然清醒過來。府裡老嬤嬤就說,這是被狐狸精吸乾了陽氣,招惹小鬼附了身。誰料甄家老祖宗抬手一巴掌扇在這孫兒臉上,直把一堆烏泱泱的小鬼兒全打了出來滿地爬,後來又讓她孫子搬出園子,繼續跟她這老太婆住下,那甄寶玉夢裡就再也沒有小鬼爬了。”
黛玉說完這些,直把賈寶玉聽得哈哈大笑,忙問:“那小鬼兒叫啥名號?”
黛玉掩嘴吭哧一笑,“聽說叫……色中餓鬼。”
寶玉聞黛玉此番光怪陸離之言,先是不解黛玉之意,麵露疑惑,而後若有所思。
寶釵掩嘴一笑,因她背地裡雜書穢書皆有涉獵,立刻就聽出這甄寶玉病情之貓膩,卻礙於禮教,故意閉口不言。
賈璦兩世閱曆,更解其中隱晦之言。
林黛玉故意挑這話,說甄寶玉是假,勸賈寶玉是真。三月不見,寶玉不知又生出多少穢事。故勸賈寶玉彆步了甄寶玉後塵才好。正是關心著她寶哥哥的身體健康。
時人談性色變,閨閣未婚女子最負其重。
而黛玉才思敏捷機靈多,出口就假托鬼狐奇談打掩護,狡猾之處,倒也免去授人以柄。
她們這些閨中女子,越禁忌,越敏感,越會琢磨暗語,閨中凡有聰慧過人者,持才犯險,叛逆深藏,皆以此等暗語為樂,或打趣,或警告,或言不能明言之言。
賈璦今時置身紅樓榮寧二府這等花柳繁盛地,不免記起此間高門紈絝子弟早淫之風盛行,鬨出多少夭折事故,養出多少銀樣鑞槍頭。
眾姊妹正說笑著,隻聽鶯兒一聲嬌呼,扭頭望去,就見橘將軍自鶯兒懷中一個猛蹬,躍上窗台,眾兄弟姊妹借著燈火隱約可見茜紗窗外雪越下越大。
隨後就見晴雯挑著燈,單手掀開氈簾進入屋內,美眸在賈璦與寶玉之間左右來回,緊接著鴛鴦與賈母也接連進屋。
“都在呢。”賈母悶悶不樂,看著寶玉歎了口氣。
寶玉快步上前,“老祖宗,有事情麼?”
賈母略過寶玉,徑直來到賈璦麵前,勉強笑了笑,“以後你就安心住下吧,院子我已經吩咐下人幫你打理好了。”老太太忽然聲音拉長喚了聲,“晴雯……”
晴雯會過意,來到賈璦近前。換了新主子,導致她語氣略顯青澀遲鈍,“璦……二爺,天色不早了,咱們去綺霰齋看看吧。”
寶玉一臉的莫名其妙,大晚上回外書房乾嘛,回想起今天父親見他時臉色份外陰沉,隻以為又是要他熬夜補足功課,忙聽話地麻溜就往屋外走。誰料臨出門時回頭一看,晴雯站在原地動都沒動。於是駐足而問,“晴雯,不是說要走嗎?”
氣氛不免有些尷尬。
眾賈府姊妹們先是一臉茫然,而後交頭接耳,隱約猜到些什麼。
薛寶釵心裡默默推算賈璦輩份,發現賈璦按寧府那一支排輩,也該叫二爺。
卻見賈母衝著賈璦露出慈祥的笑容,“我先前思來想去,‘綺霰齋’這名字不吉利,牌匾我已經吩咐人給摘了,乖孫兒,你回去後重新擬個名吧。”
賈璦點點頭,辭了賈母,帶著晴雯,路過寶玉麵前,就要出門。不料寶玉一把扯住了晴雯的胳膊,“晴雯,你不能走!”
晴雯低頭拭淚,“寶二爺,我本就是老太太的人,老太太讓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這由不得我做主。”
寶玉聞言,心肝兒亂顫,當即走到賈母麵前跪了下來,“孫兒若是有錯,老祖宗儘管罰就是,何苦要送走晴雯?”
賈母歎了口氣,“你呀……總是見一個愛一個的,房裡將近二十個丫鬟還不滿足?以後吃姑娘嘴上胭脂的惡習,還是改了罷。眼看著年歲漸漸大了,也該懂點事情了。實在不行,府裡又不差那幾個買丫鬟的錢,到時候再給你買就是了。”
“不!我就要晴雯!”寶玉流下淚來。
賈母又是心疼,又是歎氣,“你這是何苦來哉。”
正在祖孫二人僵持不下之際,王夫人帶著幾個丫鬟進了屋,“我的兒,你跪在這裡乾嘛。還嫌惹得禍不夠多嗎,老爺要見你,趕緊跟我走。”
寶玉還死賴在地上不動身,不料片刻後,賈政也進來了,手裡明晃晃的拿著一柄戒尺。
寶玉終於慫了,慌忙起了身,隻低頭,不敢言語。
卻見賈政猛一拂袖,冷哼一聲,“你個無知的孽畜,以為去見秦鐘的事情,你們娘倆能瞞得住我?得虧我今早去秦府吊唁,才知道你還和他廝混?他是什麼臭名昭著的玩意兒,你倒是當個寶?”
現場寶釵見狀,連忙招呼眾姊妹,“老爺要教導寶玉,咱們彆在這兒礙手礙腳的,還是去彆的地方吧。”
眾姊妹要出門去,賈璦也順勢就說了聲告辭,帶著晴雯溜了溜了。
倒是唯有黛玉一步三回頭,但她終究隻是個親戚,也不能勸舅舅舅母怎樣。
卻說賈璦與晴雯剛走進穿山遊廊,方記起把橘將軍拉下了……
回頭就見丫鬟鶯兒抱著貓追了上來,那橘貓見賈璦跟著個狐狸精不知道要去哪兒,著急忙慌踹了幾下奶,在鶯兒的驚叫聲中,橘將軍跳出溫柔鄉,一路狂奔到賈璦腳下,在他小腿上蹭來蹭去,一雙閃著綠光的貓眼睛,盯著晴雯喵喵亂叫。
晴雯蹲下身,摸了摸橘將軍的大腦袋,將其哄入懷中。
“二爺,這貓是公的母的?”
“母的。”
“那來年開春以後,也要生一群貓崽子嗎?”
“它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可彆說這種害臊的話,小心她惱了,撓你。”
“哎呀!”
“看吧,它真的惱了。”
……
欲知晴雯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