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璦心說不妙,這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於是拿起賬本翻看,隻聽公主又說道:“蓋花神廟,院子三進兩跨,修了十二花神正殿,一共花了十五萬兩銀子,在玄真觀造法壇,連同祭祀法事排場,又花了三萬兩銀子。還有哄太上皇開心,給彌勒寺捐了十萬兩銀子的香火錢。這些攏共算算,都將近三十萬了。”
賈璦隻能賠著笑道:“我隻是隨便說說,讓蓋個廟,意思意思,那曾想到乾娘會如此較真呢,連大殿都蓋起來了。”公主叫苦道:“那天上神仙,可是能糊弄過去的?我這銀子,有一半可是為你花的,現如今府庫虧空,我這是折了手腕藏袖裡,以後想過體麵日子,可就難嘍。”
賈璦將信將疑,心內估摸著:“姑媽接我下山,怕是有彆的用處,指不定是有什麼爛攤子,想借著這筆恩情,一並推給我,她好繼續沒頭沒腦的高樂著。不過以通靈圖讖那事兒來看,一個敢說,一個敢信,甄如意這孩子,倒也是真聽勸。”
見賈璦無甚動容,甄如意也不打花胡哨,直接表明心跡:“小仙童,快摸摸良心,以後如何報答乾娘,我也不為難你,府上現在虧空十萬兩銀子,年關上還有各種走親應酬,每次壽辰接你下山,你總顯擺你有才學,你懂這又懂那,你神通廣大,你了不起。這回難題來了,我想請你協理咱們公主府內務,若是這個差事辦得好了,我就立你為世子,到那時候,在人前,你就不必叫我乾娘了,直接叫母親也是可以的,縱是幫你在聖上麵前討個爵位,也不難。”
倘若當了世子,恐怕躲不開朝廷裡的應酬。至於爵位,誰不想要,他隻是怕得爵後牽扯進朝堂政治。眼下也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再者,他也要臉麵,總不能在公主府啃老,多少也要出點力,替長輩分憂則個,想通此節,便拿了賬本答應道:“且讓我好好想想,要協理府上事務,總要清楚人事和差事,以及府內有哪些進項,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行的。”
甄如意如了意,因又笑道:“這有何難,有什麼不懂的,去請教你雲瓶姐姐就好了。”說著,一旁站著的家令雲瓶就衝賈璦笑了笑。
賈璦正要問雲瓶幾句,忽有管事嬤嬤來報信兒:“玄真觀裡送來些人,說是供給世子爺使喚的。”
公主一聽便知是賈敬送來的人。卻是瞪了嬤嬤一眼:“什麼世子,你這刁奴倒比他還會順杆子往上爬。”嬤嬤正自惶恐,殿下忽就是來了一句:“賞布一匹!”於是嬤嬤千恩萬謝得了彩頭。惹得雲瓶都跟著掩嘴笑了。
之後賈璦辭了公主,臨行前又關照了香菱幾句,隨著嬤嬤出了公主府二門外,果見是玄真觀裡來的六位道兄。賈璦就問眾道兄以後住哪兒,原是有賈敬的介紹信,以後安頓在榮府後街,開個米糧鋪子,無事就做做小生意混日子,有事就聽憑賈璦差遣。
眾道兄與賈璦說笑著,便得了公主府給的三車書籍,護送著回往榮國府。
而公主乘鳳輿進皇城,去大明宮坤德殿,麵見太妃嫂嫂。
午時七刻,京城昨夜積雪,已經消融殆儘。
賈璦乘車回榮國府,再步行至綺霰齋院外東南,就很是納悶這通北的道口上怎有個垂花門矗在這兒?且這門呆頭呆腦的,配上這院牆,還有這局促的方位,就感覺這門扭扭捏捏,很委屈。
因他隻來這府裡一天,地盤都沒混熟,還以為是自個兒記茬了,倒也懶得深究這些細節。
又因禮教森嚴,凡有規矩的人家,垂花門以內,就不準外男與家丁小廝擅入了,眾道兄隻能將書籍停放在奶媽院旁,轉由仆婦婆子去送。問及書信該投給府裡哪位管事人,得了賈璦知會,就去尋賴大了。
這榮國府裡的奴才,向來鼻孔朝天慣了,三年前,劉姥姥來拜會,就被一夥門子日弄來日弄去,好半天的投石問路,才得了周瑞家的門路。而玄真觀裡這群道兄,因知道賈璦有比賈家更硬的倚仗,卻是不慣著誰,一言不合便有砂鍋般大的拳頭問候,小廝們白挨了一頓好打,終於是學會了聽人話,得知是敬老爺派來的人,不敢含糊,隻得乖乖領路去了賴大家。不在話下。
且說賈璦回了綺霰齋內中,就見黛玉和寶玉在他書房裡趕圍棋,紫鵑、麝月、晴雯、金釧兒、綺霰、秋紋、檀雲等一眾丫鬟都在這兄妹一旁侍奉。
賈璦的四個丫鬟見主子回來,隻麝月忙迎上前,一麵幫賈璦解下身上披風,一麵提醒道:“璦爺,寶二爺帶林姑娘來還傘,坐了有一會兒了,正等您回來呢。”
誰料麝月這一舉動,惹得綺霰鄙夷,心道:“忘本的小蹄子,攀高枝兒去了。”秋紋頗愛鑽營討好,卻想:“府裡來個新主子,這麝月倒是撞上個好機緣,急著爭表現,也好得個提拔,以後能跟襲人平起平坐。”因她心裡豔羨的緊,不禁又後悔:“寶二爺房裡人多,想出頭不容易,昨兒麝月站的最前邊最顯眼,若當時自己也有那膽量,少不得也有機會被老太太拉扯一把。”
隨後寶玉放下棋子,起身相迎,很是熱情道:“好兄弟,我們正等你回來呢。”
賈璦隻點頭回應,心知寶黛二人是以還傘做由頭上門的,來的這麼急,必定是有所圖,隨後吩咐他房裡其餘三個丫鬟:“來了三車書籍,就在外麵,幾位姐姐也彆在這兒站著了。”他房裡幾個丫鬟得了明令,這才紛紛有了動作,自去忙碌。
黛玉起身與寶玉收了棋盤,隨賈璦出了書房,因是極愛讀書的性子,於是問:“都是些什麼書?”
賈璦笑道:“多是些沒趣兒的正經書。”
寶玉忙拉了賈璦衣袖,提醒道:“好兄弟,那些下人都是不識字的,不如咱們也去搬一搬、瞧一瞧,指點她們彆亂來。”
賈璦與寶玉出了門,又見寶玉親自動手,實在熱心,倒也覺此人簡單真誠之處,頗有一種‘愚蠢的清澈’,令他似曾相識。
兩人帶著下人們正搬完一部分書,就見寶釵與湘雲悠哉而來,兩位才女探著腦袋圍著其餘的書,轉來轉去,一臉好奇。
史湘雲看見《唐伯虎文集》不由欣喜,當即拿了出來。
一旁的寶釵,看見唐伯虎三個字,卻是搖了搖頭。想起家中兄長平日裡假裝用功讀書,捧著《論語》偷看春宮圖,把落款上的唐寅念作庚黃,她一個女兒家,回避還來不及,哪裡好意思前去說破,倘若兄長哪天跟京中貴公子們廝混,怕是又要鬨笑話,想想就丟人。
卻聽湘雲又問,“璦哥哥,你也喜歡唐伯虎的詩嗎?”寶玉隻以為湘雲是在叫他,忙走上近前,看見唐伯虎文集,也是一喜,“我讀詩詞,久遠的,最愛不過柳永、陶淵明,近日的,那就唯有唐伯虎一人了。”湘雲嬉笑推開寶玉,“我又沒問你。”遂又看向賈璦。
怎料賈璦搖搖頭,“我不擅詩詞歌賦,挑了唐伯虎文集,也不是因為我有多喜歡唐伯虎,不過是隨緣,在公主府看見了,就拿來了。”寶玉很是熱心地循循善誘,“唐伯虎的詩既蘊含佛學造詣,又得六朝古體風韻,且用詞直白真切、清新雋永,文人讀得,尋常百姓也讀得,我覺得不比唐宋詩詞弱。”
賈璦思忖著寶玉的性子,忽而發笑,“想必寶玉定是偏愛那句‘彆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寶玉很是驚喜地點點頭,“是極,我覺得這一句寫到了我的心坎裡。”
誰料賈璦卻故意敗他興致,“人世間的悲歡,並不相通,你的瘋癲,也許彆人懶得看穿。就像你現在笑得開心,彆處正好同在此時死了人,你會跟著死了人的哭嗎?還是想讓死了人的陪你笑呢?”
賈璦說出此言,寶玉卻是沒了應對,湘雲則一臉錯愕。黛玉不知何時也出了門,聽了這些話,想起父親去世,賈家人卻沒幾個傷感的,就連寶玉也渾不在意,這令她心中不由更添孤寂。同時寶釵卻甚為欣喜,合掌而讚:“阿彌陀佛,璦兄弟真是個妙人,寶玉以後可要天天漲學問嘍。”
眾兄弟姐妹在門外談笑少頃,方又親自動手,將餘下的書籍儘數搬進書房。
寶釵與黛玉清點著書卷次序。寶玉看到資治通鑒,頓感不妙,急著發問:“像這些仕途經濟學問,璦兄弟真能讀得下?”
……
欲知寶玉後事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