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香菱看著半身濕透的衣裳,聽著往來的丫鬟婆子們的取笑,想著常服隻這一身,明兒穿什麼當班?穿彆的,是否又要被大家笑話?這一夜看守香燭又如何應付?婆婆在殿內怕是要等得不耐煩了,若是生氣起來,又如何是好?如此一樁樁一件件的困難紛至遝來,把她急得哭了。
牆內雲瓶見了這些,忍不住就要發作:“我去把那幾個賤婢抓了再說。”賈璦忙搖頭製止:“不必急躁,再等等看看。”雲瓶憤憤道:“奴婢欺官,好大的狗膽,普天之下哪裡有這等猖狂的。”
賈璦卻不說話,仍是瞅著外頭香菱的一舉一動,想細究這呆香菱有何不尋常之處。生怕自個兒急著打擾上去,這呆子就不能顯形了。
眼前花窗的輪廓,好似框住了香菱的一舉一動,賈璦仔細看著,看她抖鞋子,看她擰袍子上的水,看她左顧右盼的張望,看她扶正地上的木桶,看她止住哭聲,看她望著明月發呆。
這丫頭,竟是走神了……
月色一輪引繁星兆億不知數,閃耀仙園四角天空。
小東山上,鳥雀成群回巢,枕紅樓裡,燈火漸漸輝煌,乳香塢外,溪水潺潺悅耳,這夜天朗氣清,天地萬物俱被青黛染透,狗叫聲,貓叫聲,人笑聲,水流聲,聲聲入耳。香菱置身於此,遙望著小東山與枕紅樓,人有些癡了。
隻聽其嘴裡咕咕噥噥:“怪道是‘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李太白這句用來形容小東山,真個貼切極了。還有杜工部的‘星臨萬戶動,月傍九霄多’,也正應了此時園內的動靜,那亮堂堂的高樓倒像是跟這雲和月一樣都是天上來的。”說著又撿起地上的木桶問:“你摔著了,還疼不疼?你不疼,那我也不疼。”一麵說,一麵就提桶又往水房去了。
賈璦望著香菱走遠的背影,心道:“原來這香菱,不是進了大觀園見了林黛玉,才懂詩愛詩,即便是這會子,她就已經有詩魂了,隻等再遇上個對的人,給她指明道路,她就能作出詠月三首那樣的佳作。”
窗內雲瓶看得吃吃發笑:“她自己摔疼了,反而去問水桶,那水桶又不是活物,怎會知道疼不疼?這人好生奇怪,怕是有什麼呆病。”
賈璦卻歎道:“這是個有慧根的人,彆人那樣欺負她,她一不記仇,二不想著報複,依然是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這是天生的菩薩心腸。可惜像她這樣的人,本不該來這醃臢不堪的俗世。”雲瓶又問:“您打算如何處理先前那事?”
賈璦卻反問:“她如今有官身,手裡本該有下屬,怎麼抬水這等鎖事還需親力親為?”雲瓶恍然驚覺過來。
兩人正這麼商量著,那三個采女婢從端著水回來了,雲瓶當即差遣了管事嬤嬤將來人呼喝住,一時乳香塢內好事者紛紛前來圍觀,站的回廊上到處都是人。
賈璦並不親自辦人,隻交由雲瓶料理。雲瓶忙問嬤嬤:“香菱手下婢從何在?”
眾女官紛紛去香菱寢室喊人,果見三個婢女慢慢吞吞走來。
雲瓶便問:“你們三個在屋裡睡大覺,主子在做什麼?”嬤嬤在一旁說道:“今晚該她們仨當班,不知怎就說動香菱放她們回來休息了。”那三個婢女紛紛說道:“我們感染了風寒,因頭疼,值不了夜,便告假修養。”
雲瓶冷笑道:“要病,三個一起病,還能有這麼巧的事情,既然愛生病,那就攆了吧,我們這裡可不敢收留病秧子。”
三個女婢嚇得慌了神,紛紛跪地磕頭。
雲瓶也不多廢心思,隻說道:“關起來,明兒傳她們父母來領人。”
女婢們哭天喊地,就被人拖走了。
雲瓶騰出手,忽又問賈璦:“先前絆倒香菱的兩個女婢,上頭主子都是采女,是給您預備的房裡人,世子要不要見見?”
賈璦因心疼香菱的緊,心內很是不悅:“什麼阿貓阿狗的玩意兒,也不撒泡尿照照,死後配不配享花神廟。”麵兒上更是冷笑道:“不了,我沒那個福氣消受。奴既刁惡,主必昏庸。婢女毆打女官,依律例,該如何處置?”
雲瓶說道:“有奴必有主,主子若有官身,杖責十五,主子若無官身,主奴一並斬首,家人流放,充作苦役。”
某兩位婢女聞此噩耗,當即嚇暈了過去。三位采女則被人拉出去打了板子。比丘軒裡,傳來一聲聲哀嚎。
賈璦又問雲瓶:“誰物色的采女?”雲瓶俏臉一紅:“是我安排的。”賈璦麵色一沉,佯怒道:“你也該打!”雲瓶低頭不語。
於是賈璦話鋒一轉:“群芳殿今夜還有誰值守?”
管事嬤嬤回道:“隻香菱還有徐道婆。”賈璦又問:“隻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上了年紀的老嫗?”管事嬤嬤也低下頭。
賈璦怒道:“寒冬臘月,天乾物燥,這香燭燈火最是不能大意,立刻加派人手!”
嬤嬤正要動身喚人,賈璦又說道:“傳香菱、徐道婆一並過來,我要問話。”
不一會兒,管事嬤嬤帶著香菱和徐道婆來至塢內,賈璦一看香菱身上仍是濕的,就給雲瓶使著眼色,吩咐道:“帶她下去沐浴更衣,以後暫且彆讓她管花神廟,平時你帶著她,給她個文吏的差事。”
雲瓶點頭答應著,就吩咐手下親信佐貳官帶香菱走了。
於是賈璦又問徐道婆:“香菱平日裡做事可還勤勉?”
徐道婆回道:“很是勤快,一個人都快頂八個人了。自己的活乾完,還得幫彆人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