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古遙懷中抱著儲物袋,知道這是那五十萬靈石的賞金,是他應得的。
可是……古遙聽懂了他的最後一句,卻不是很明白前一句。
尊上說,他不是沈不容,但沈不容卻是他。
劍尊大人為何不能說點人話。
一片漆黑的密林中,古遙仰頭望著他,問:“尊上,你是我師哥的轉世麼?”
“你認為是,那便是。”劍尊的聲音淡而遠,如沉寂的夜色。
“哦……”古遙心底認為是,尊上知曉自己名字,愛吃什麼,還知他習慣,還……分明知情,自己不過是將分-身上交,還給他靈石。
可古遙又清楚地感受到容寂的不同,遙遠的距離感橫生。他也不指望能問出什麼肯定的回答來了,心中分明許多話要說,麵對師哥的轉世卻說不出口。
沉默良久說:“我…我明日還有課,尊上,我要回去了。”
容寂毫無波瀾的嗓音落在他的頭頂:“你明日可以來跟我練劍。”
學了四十年還不夠嗎,怎又要習劍……古遙迷惘地望著他,點了下頭,又搖頭:“我要跟方長老學習控火術,等學完了我再來。”
他是禦劍來的,卻是被容寂送回去的。
夜越來越深,蚊蟲低飛,渺渺熒光紛飛在林中,守著三辰殿的弟子一直未見他出來,忍不住心想,怎麼還不出來,莫不是死了?
不能吧,真是死了?
回到茅屋中,古遙把儲物袋丟進項圈,坐下啃了兩隻雞——這是容寂方才給的,也沒說為什麼,隻是給他了。
他嘴裡吃著,心裡翻騰,一泡眼淚打濕了嘴角的油漬,他抬手擦,弄得臉上手上到處都是。被他放出來吃晚餐的小骨頭不解,不知他白天好好的,現在怎麼這樣。嘶嘶滑到他的手腕間,尾巴盤著他的手腕,蛇頭直立著朝他:“嘶、嘶嘶嘶……”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古遙哽咽著把雞骨頭吐出來:“呸,你能不能說人話。”
“嘶!”不能!
古遙心裡憋悶一口氣,他脫了衣衫睡在的柔軟羊羔毛裡,卻不及睡在師哥的懷裡舒服,近了初夏,他蓋著這厚被褥已是很不合適了。
今日課上,他還問過博古通論的方長老:“什麼樣的人會修無情道?”
方長老答:“修行最忌七情六欲,情念一困,登仙一途困難重重。”
古遙想了想,又問他:“方長老有道侶麼?”
“有過……哎你這頑劣小兒,問這些作甚!”方長老一竹竿敲在他的頭頂,“練控火術。”
古遙吃痛:“我隻是隨便問問。”
他睡不著,記憶裡的沈不容,和劍尊大人的臉漸漸重合在一起,師哥殺了那樣多的人,殺業繁重,轉世竟可再世為人。
他原以為,師哥隻能走畜生道,或是惡鬼道。
可轉念想,他師哥一直都像是天地之子的模樣,旁人身上沒有靈氣,他卻有。
腦海裡浮現容寂那張冰冷不化的臉,穿透一切鏡花水月的雙眸。
到了亥時三刻,古遙哀歎一聲,在被窩裡頭施展無極千麵訣,手指一掐,感應分-身所在,神魂遁去。
方才剛從三辰殿回來的古遙,又以另一種方式回去了。
他睜開眼,並未出聲,偌大宮殿靜寂無聲,黑漆一片,沒有光亮。
容寂撤掉日月同輝陣,並未將它恢複,似是想更多地感受到真實,在真實的三辰殿內,連星月也無,亙古不變的空蕩。
古遙從床上跳下來,在地上嗅了嗅,很快嗅到了容寂的氣味。其實劍尊身上沒有什麼氣味可言,是他見過的那麼多人類裡,唯一一個身上沒有味道的。
這一點很不像人,古遙之所以能分辨,是因為劍尊身上現在有了一股狐狸毛的氣味。
大殿極黑,兩隻碧綠幽瞳閃著微光,古遙動作也很輕,拿出偷吃的本領,循著味道找到了容寂,他正在打坐,長發披散如緞,身側一柄古劍。離得遠,古遙卻感受到那把劍身上遠古凶戾,殺氣重重,讓他不敢輕易靠近。
古遙不出聲,坐在遠處,繼而趴下,有些迷茫地望著容寂,仿佛在思考,眼睛轉也不轉,也不閉上。幽寂大殿中,他感覺自己變得很小很小,如一粒塵埃。
三辰殿荒蕪到給他這樣的感覺。
難以想象,人常年閉關在這樣的地方,是什麼感受。
容寂好像知道他來了,過了一會兒,起身朝他走去,古遙聽見腳步聲,立刻閉眼裝作睡著。
容寂彎腰將他抱起來。
容寂的懷抱也是冰涼的,正如他整個人。
“小花。”他喚道。
古遙並不應他。
容寂將他抱到床榻錦墊放下:“睡不著?”
古遙沉默,趴在他的臂膀中,鼻間輕嗅,試圖尋找什麼。師哥身上有苦澀藥味,有難聞的業臭,劍尊身上卻沒有,可慣有的姿勢是一模一樣的,左手胳膊曲起,環過小小的狐狸身軀,另一隻手托著他的狐狸腦袋,指尖冰涼如水,陷入赤紅的狐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