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寂正要施法讓他睡去,古遙猛地察覺,忽地睜眼望著他。小狐狸搖頭抗拒,下巴抬起在他胳膊上輕輕地蹭了兩下。
意圖很簡單,他不是睡不著,隻是不想睡,想賴在他身上。
容寂想,把他送了回去,又回來找自己,在人類說法裡,似叫思念。
狐狸和他不同,狐狸皮毛柔軟溫暖,一點一點地滲入容寂的皮膚,一下讓容寂仿佛回到幻境之中,一人一狐與山水相依為命。容寂眉頭輕皺,霎時止住所想,沒有對他施法,垂眼看著小狐狸,雙眸深邃:“你回過家嗎?”
古遙眨眼,意識到他問的是什麼。
容寂問:“見過老和尚嗎?”
狐狸搖頭。
“想見他嗎?”
容寂低聲道:“我答應過,要帶你回家的。”
這是沈不容無法完成的承諾,也是幻境中,他最大的障念,臨死也不能對小狐狸實現自己的諾言,無法甘心。
古遙睜大了眼,立刻點頭,竟是第一次以狐身開口:“我師祖中了無解之毒,要我尋到解藥後回去找他,我現在尋了…有幾味藥材了,等我尋到我就回家…尊……”他頓了一下,好像是不知怎麼叫他了,既是記得承諾,那便是師哥,可是……
“尊上。”他喊,“你記得轉世之事,那便是記得世間種種。”
“……記得。”容寂聲音平靜,“你是我撿來的。”
古遙駁道:“你沒有撿走我,是臧哥撿的。”
“我撿的,”容寂麵色不改,一字一句,“我為你取名,將你養大,教你認字、習劍。”
“你記得這般清楚,”古遙從他懷中坐起,圓圓杏眼睜大,“為何見我卻不認。”
沒有不認。
容寂嘴唇微動。
他一心想那不過是幻境。
況且,他亂了自己的道心,如何去認。
容寂手指梳理他的背間毛發,並未吭聲。
古遙挺嚴肅地盯了他一會兒,好半天,自己先軟了下來。小動物一向記仇,但不會記他的仇。
“好吧。”古遙失去和他對峙的意思,閉眼鑽進他懷中道:“我原諒尊上了,轉世亦能相見,我便滿足了。”
“…小花。”他嘴唇輕啟,眼底動容。
小狐狸說:“尊上不知,我在伽藍寺的佛前許願,說還想見你一麵,羅刹天佛陀聽見了我的話,然後我便真的見到了你,師……”他停了一下,依然叫他:“…尊上。”
容寂雖不是沈不容,可與小狐狸之間過往,卻是曆曆在目。
搖搖欲墜的道心和逐日愈下的修為告訴他不能這樣,但容寂控製不住,他不是人,沒有那麼多繁雜的想法,隻是想要狐狸罷了。
他養大的,憑什麼不能要。
一隻狐狸,總不至於毀去他的修為。
“小花。”仿佛是歎息了一聲,低不可聞的,“喚我師哥吧。”
懷中小狐狸倏地再次仰頭,腦袋一抬起,眼中怔惶,狐狸毛幾乎搔到容寂的脖頸,碧綠眼睛盯著他的臉。以古遙的角度,隻能看見他分明的下頜,垂下的眼簾像黑鴉羽,眼底也是漆黑的,依舊是分不清的複雜情緒,但依稀是有柔和在的。
那是他師哥會看他的神色。
“……師哥,”古遙忍不住喚了一聲,又喚二聲:“師哥。”
腦袋奮力鑽到他的肩窩裡,眼睛濡濕:“師哥。”
“師哥……嗚。”
“師哥……”第三聲,第四聲,第五聲,剛開始他在叫沈不容,叫著叫著,古遙意識到他是容寂,兩個人是不同的。
一個是人間同他相依相伴的少年,一個是高高在上萬人敬仰、不食人間煙火的劍尊大人。劍尊是少年的轉世,亦是他的師哥,他可以把他們當成同一人,或許他還要花些時間,來接受容寂的不同。
小狐狸在他懷裡鑽來鑽去,叫了不知多少聲,一聲比一聲低,每一聲似乎都包含不同的情緒,原來自己在上界不是沒有認識的人,是有他的。
容寂隻得以雙臂環住,手心摁住他的腦袋,應一聲嗯。
幻境和真實,到底有些不同,他知小狐狸撒起嬌來就是這樣,會在懷裡靈活亂鑽,會用尾巴撓他脖子,手心,無所顧忌。
容寂一開始坐的直,他不習慣躺下,從古至今他一貫都是筆直的,站著,坐著,唯有幻境之中不同。結果怕狐狸掉下去,不知不覺的,便靠在他變出的床榻上,石頭也會變得柔軟。
古遙完全睡不著了,一雙眼爍亮,問他這個問他那個。
“你記不記得我們在昌迦寺……”
容寂說記得。
“那你記得香貢上師嗎,喂我奶疙瘩那個。”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