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能拿槍的都跟部隊殺回去了,大概隻剩兩三個傷員吧,還有兩個女人留在我們這邊。”否決中尉嘖了一聲,“他們應該都在阿瑪爾特雷特鎮上的醫院裡,離這裡走路也就兩個小時。”
“您可以離隊去看看,德內爾同誌。”華金毫不猶豫地給德內爾“批假”,反正他的任務就是按照上級指示開炮,也不怎麼需要這位郵遞員的指導。
“好。”
於是德內爾便向否決中尉詢問那個小鎮該怎麼走,得到的回答是:“好找,順著你們來到的公路走,遇到的第一個鎮子就是,鎮子上有個醫院,很顯眼。”
“謝謝,中尉先生。”
德內爾擰開壺蓋灌了幾口水就算是休息,隨後毫不停留,立刻出發到鎮上去。他走了沒幾步,就聽到天空中傳來了令人心驚膽戰的引擎呼嘯聲。
“隱蔽!隱蔽!(西班牙語)”
馬克沁機槍的對空射擊徒勞無力,它的四腳架根本就不是為對付飛機設計的,就算射手架起來讓槍口指向天空,隻要敵機稍微一轉,馬克沁就打不著了。更何況這款1908年設計的軍用機槍的射速在這個年代已經很不夠看了。
三架長得像蟑螂的飛機拉屎一樣丟下六顆黑乎乎的炸彈,爆炸的回聲在山穀中久久不肯散去,留在河右岸的共和軍戰士操起輕重武器一起“猛烈”地對空射擊,但理所當然並沒有什麼效果。
一門輕型榴彈炮被摧毀之後,那三架雙翼機便開始繞著山穀掃射,造成的傷亡並不大。唯一糟糕的是,敵機盯上了還沒來得及開進掩體的卡車,於是它們便遭到了今天的第二次掃射。
不同於前一次7.62mm輕機槍“撓癢癢”,這次的12.7mm級彆重機槍一輪突突過去,兩輛車基本就都徹底報廢了。
折騰了大概十五分鐘,似乎那些惱人的蒼蠅已經將子彈消耗地差不多了。三架飛機便在士兵們殺人般的眼神裡擺擺翅膀走人,隻留下一地雞毛。
“*尼瑪!弗朗哥,我*尼瑪!(西班牙語)”
否決中尉狼狽地從戰壕裡伸出頭,朝著飛機遠去的背影破口大罵,恨不得用手拽著飛機的尾翼丟進地中海。
典型的無能狂怒吧,沒有製空權就是這麼無奈,德內爾歎了口氣,緊緊綁腿向那個什麼小鎮趕去。
火炮的吼聲和熾熱的太陽被德內爾拋在身後,遠方的槍聲已經變得輕柔,令人想起西班牙隨處可見的響板:這種神奇的樂器在吉卜賽人手裡,在鬥牛士手裡,在共和軍戰士的手裡像蝴蝶一樣舞動,發出的卻是馬蹄鐵磕在柏油馬路上那樣清脆的聲響。
沿著土路繼續走了二十分鐘,德內爾發現來時被自己忽略的一塊路牌:這裡是阿拉貢與加泰羅尼亞的分界了。
一條普普通通的分界線,分界線的兩側都是西班牙,沒有任何區彆,西班牙的野草不像西班牙人一樣挖空心思去殺掉另一半。
“哦,這邊就是阿拉貢。”德內爾低語一聲,便繼續沿公路找尋“否決中尉”所說的小鎮。
然而這時,天空再次傳來飛機的引擎聲:這聲音實在是令德內爾不爽到了極點,儘管他明白這些飛機肯定不是來炸自己的。
由於共和軍防空力量的匱乏,這些飛機——嗬,還有幾架大型的轟炸機,肆無忌憚地低空掠過頭頂。過了僅僅一兩分鐘,炸彈便呼嘯著丟到德內爾前麵數公裡的地方。
難道附近有共和軍的營地嗎?
不詳的預感再次抓緊了郵遞員的心臟,他咬緊牙關,加快了腳步。
翻過最後一個山口之後,淹沒在火焰風暴與嚎哭慘叫聲中的小鎮,讓他立刻清晰地回憶起二十二年前呻吟掙紮在炮火中的凡爾登。
樺樹已經燒成了火炬,泥土被火藥翻起的土腥氣刺激著德內爾的神經。眼睛被刺痛,良心在滴血……
德內爾停下了腳步,小心翼翼地將裝著信件的包裹放到路旁的小坑裡,劃過兩側的浮土將它掩埋。確保信件不可能被燒掉之後,他將自己的帽子扣在了坑上作為標識,隨後起身向火海一步一步走去。
小鎮裡每個幸存者都黑乎乎的,再加上處處籠罩的滾滾濃煙,仿佛世界已經成了一幅素描畫,成了那副畢加索筆下著名的“格爾尼卡”。
格爾尼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