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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隻要一想到這些, 胸口便止不住發燙,沈清越眸底的溫柔愈發濃重,抬起掌想去碰少年白軟的臉蛋。

“啪——!”

男人的掌被毫不留情地拍掉, 鬱慈蹙起眉尖, 波光瀲灩地瞪了一眼男人, 腮上的軟肉微微明顯, 如同一隻炸毛的貓。

“你自己才老,不要帶上我!”

少年的重點一向很出乎人的意料。

忍了又忍, 沈清越還是忍不住抬起嘴角,笑著改口道:“好好,我老,所以我們就是老夫少妻。”

“啪——!”

又是不留情麵的一巴掌落在男人臂上,鬱慈抿著唇已經不想跟他講話了。

黏黏糊糊擠在門口好一陣,鬱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於是抬起頭問他:

“你從賀府離開時為什麼帶了一個箱子?”

他們明明是空手進的賀府, 可離開時男人手上卻提了一個棕色大皮箱, 眾目睽睽之下, 連賀衡的目光也落了好幾次。

提起這件事, 沈清越嘴角弧度擴大, 神色有幾分難言的曖昧, 他緊緊盯著少年的烏眸,輕聲道:

“是那條被單。”

足足反應了好一會兒,鬱慈才理解了他的意思。一瞬間,臉蛋滿是紅暈, 又羞又氣, 嗓音都磕巴了。

“你、你不是說洗了嗎?為什麼要悄悄帶走,還被那麼多人看見了!”

一條被弄臟的被單而已, 又不是什麼珍貴藏品,乾嘛還要專門帶走啊?

說不定不久之後柳城就會傳出風言風語,堂堂沈大少,沈泰的兒子,竟然有私藏彆人家床單的癖好。

那他到時候豈不是也會被牽扯上這種特殊癖好嗎?鬱慈羞憤地說不出話來。

“那是我和阿慈的床單,怎麼能一樣呢?”沈清越語氣自然,完全沒有覺得有半分不對,“總不能留給其他人。”

這個其他人,顯然意有所指。

事實上,沈清越不止一次懷疑過,賀衡會做出趁少年不在,悄悄嗅揉少年貼身衣物這種事來。

遲早有一天,他要把賀宅裡最後那點念想給斷了。

被男人行徑無恥而又理直氣壯氣到了,鬱慈眼尾嫣紅,半天小聲罵他:

“……偷彆人家被單的賊!”不要臉!

“嗬。”胸膛輕輕震動了下,沈清越上前環住少年柔軟的腰肢,沒臉沒皮地開口:“隻偷阿慈家的。”

至於最後“偷”出來的被單放在了哪裡,鬱慈已經不想再問了。

反正世上他沒有見過比沈清越更厚臉皮的人了。

*

水罐中的錦鯉顏色似乎愈發濃鬱了些,每一枚深紅的鱗片都粼粼閃著光,水流劃過間,豔麗而華美。

蹲在水罐前,鬱慈仰著臉隔著玻璃相望,幾乎有一瞬間的失神。

記憶中清雅端方的賀月尋竟然也會有跟“豔色”這個詞相聯係的時候。

那個執白子輕點他鼻尖的男人,如今變成了動人心魄的美人……魚?

風吹動烏發勾過少年瑩白的臉側,眼形很圓,自下而上地望過來時,總顯得很乖很專注。

那尾綺麗的尾鰭微微動了動,錦鯉靠得更近,幾乎貼在玻璃麵上。

如今符隸已毀,刻在魂魄上每時每刻抽取他的生機的禁咒頃刻間瓦解。但在那一瞬間,不是解脫,而是擔心。

賀月尋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費儘心思也要破除禁咒的另一個隻會是少年。他不想少年牽扯到這樁陰私裡。

他寧可讓生魂上的痛苦一直存在,也不想少年受到一丁點傷害。

但此刻少年很乖地望著他,嗓音輕輕地問他:“賀月尋,你好一些了嗎?”

白軟的臉蛋像一片輕柔的雲,圓眸濕潤潤的如同被水浸過一樣,睫羽扇動了下,流露出幾分擔心。

但過了幾息後,賀月尋還是沒有出聲。

他怕他此刻一開口就會暴露一直壓抑埋藏的心緒,他怕會嚇到少年。

故而,賀月尋隻是將尾鰭擺得更漂亮些,以分散少年的注意。

雖然沒聽到賀月尋切確的回應,但鬱慈還是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唇邊抿出一點輕盈的笑,放下了心。

陪了賀月尋好一會兒,往水罐裡放了幾顆飼料,又認真道彆後,鬱慈才下樓去看悟生。

少年罕見覺得時間有一點不夠用,也許是他要照顧兩個小孩的緣故?

窗台上,錦鯉靜靜注視著少年的背影,身後的尾鰭也停止了擺動。

他從來都不是真的魚,不需要投喂,不需要遊動,也不需要呼吸。做這一切,隻是為了哄少年開心罷了。

少年是他與這世間最後的連接。他魂力的每一次流轉都是在回應少年的心跳與呼吸。

雖然才被接到公館一天,但悟生接受得還算不錯。很大程度上,出自吳媽之手的點心起了很大作用。

在山上久不見甜,讓悟生對甜點一類很是喜歡,哪怕甜度已經到了正常人不太能接受的程度,但對悟生而言也還好。

這一點與孟澄很相似。

所以兩人會有共同話語,鬱慈一點也不奇怪。

他下樓時,就看見兩個腦袋湊在一起,大的那個是黑色,小的那個是青色。

走近才看清是孟澄在給悟生讀書,上麵書皮赫然寫著“人體解剖構造大全”幾個大字,配圖也極儘“骨感”。

腳步一頓,鬱慈有點愣地睜圓眸,他記得小孩不能看這些吧?可悟生好像又很感興趣,腦袋一點一點的。

正在糾結,一隻帶著薄繭的掌輕輕捏了捏少年的後頸,像捏一隻貓那樣。

從後而來,沈清越的臂膀挨上少年圓潤的肩頭,問:“阿慈做什麼呢?”

又看了那邊好幾眼,鬱慈才偏過頭,抿了下唇小聲說出自己的顧慮。

他現在真的很像一個新上手的家長,對一切都保持著過度的擔憂。

上手牽住少年往二樓走,沈清越不以為然。”我四歲時老頭子就給我玩槍了,悟生都九歲了,看一點醫書也沒什麼。現在的孩子總要多學一點傍身。”

可“人體解剖構造大全”真的跟普通的醫書一樣嗎?

鬱慈蹙起眉尖,似信非信地瞥一眼男人沒有說話。

晚餐時,除了一份照常的蔬菜水果,林管家還在悟生的盤裡放了一個切開的水煮雞蛋,算是一點試探。

如果小孩反應很抗拒,那麼接下來幾天他的盤中都不會再出現任何葷食。但如果能接受,那麼林管家也可以開始著手準備他的調養餐了。

但對於盤中出現的水煮雞蛋,悟生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很自然地吃下去了。

在山中時,淨空從未要求過小徒弟要和他一起食素,隻是一來山中條件艱苦,二來悟生總是學他吃一樣的。

但偶爾如若能撿到一些鳥蛋,淨空便會給悟生格外開小灶。

也是在淨空的寬容與細心下,才將自己的小徒弟臉蛋上養出來了一些軟肉。

看著小孩將盤中的食物乖乖吃完後,林管家退出餐廳,臉上是溫和的笑意,看來他準備的食譜可以再豐富一些。

*

之前賀府的下人便被放出去一批,剩下的大多是在賀府做工久的老人,這次給了一筆錢後也都放完了。

所以再次踏進這座宅子時,鬱慈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死寂與蕭涼。

好像不過短短幾天,人氣散儘後,這座屹立了幾代的奢華大宅突然老了下來,朽木的陳氣慢慢散發了出來。

一路走到正堂,路上隻遇到幾個著軍裝的人。皆目不斜視,十分訓練有素的樣子。

……看起來賀衡手底下的那隻軍隊有點厲害耶,那他的錢也不算白給了。鬱慈思緒有些神遊。

紅木太師椅的光澤不減,男人修長分明的掌搭在椅圈上被襯出幾分白,透出些難言的矜貴與奢華。

瞥一眼少年懷裡抱著的魚罐,賀衡淡淡掀了下長眉,問:“新愛好?”

很短的幾個字,但鬱慈偏偏聽出了幾分不正經的意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故而他隻是輕嗯了一聲。

也許是軍中養成的習慣,賀衡坐下時,後背從不會往後靠,從肩胛到腰總是一條流利繃直的線條。

長腿交疊,椅圈上的掌雙手合十擱在膝上,賀衡上半身微微前傾,淺瞳裡透出些許笑意,語氣輕柔。

“我以為這錦鯉應該很圓的。”

畢竟少年表達喜歡的方式就是投喂。正常情況下,這條錦鯉應該已經胖成球了。

很顯然,男人猜得很對。

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兩個都這麼說,明明那些錦鯉都被他養得很可愛。鬱慈抿著唇瓣,試圖辯解:

“圓圓的也很可愛好不好……”

但如果是賀月尋,不論圓不圓,都好看。

少年臉蛋粉白粉白的,帶著一點軟肉,烏眸中水潤潤的,看人時總是很圓,現在不太高興時也一樣。

心念微動,賀衡想,圓的確很可愛。

……也很讓他喜歡。

賀宅四處已經命人灑上了柴油,原本的陳設並未發生變化,賀衡沒有讓人撤走任何東西。

那些名貴的擺件,年代久遠的瓷器玉石,男人都沒有半點不舍,皆縱著少年一把火燒了。

直到站在大門台階下,仰頭看向匾額上“賀府”兩個大字,鬱慈才生出了一點實感。

……他真的可以燒了這座宅子。

第57章 第 57 章

賀衡就立在他的身後, 身姿頎長,蒼藍色軍裝挺括冷肅,氣質也被襯出幾分冷淡。

“退後幾步, 不要被火燎到了。”

在少年看來, 勉為其難可以稱得上是一句關心, 但少年並不買賬。

轉過身衝男人伸出手, 鬱慈圓眸輕輕斂著,神色有幾分認真道:“不用, 我要親自點火。”

那隻伸在半空的手細白纖軟,沒有半分薄繭,仿佛春日枝頭新生的嫩芽那般嬌嬌顫顫。

垂眸看了一會兒,賀衡想不出這隻手如何跟火藥聯係在一起,也不想去想,淡淡拒絕道:

“你不用親自上手。”

他猜想少年多半是想親自為賀月尋出這口氣,但在他看來, 這隻是一個安慰大於實際結果的選擇。

除了讓賀月尋多幾分自衿的資本。

那隻手依舊沒有收回去, 鬱慈用一雙水潤潤的圓眸看著他, 微微抿著唇瓣, 再次強調:“我要親自點火。”

很多時候, 少年都會有自己的執拗和堅持, 他的內心並不像外表一樣柔軟脆弱。

風吹過帽簷,送來柴油的氣味,賀衡退了一步:“隻是點火。”

僅僅是點火這一個步驟。少年有自己的堅持,他也一樣。他的底線就是少年絕不能受傷。

本來除了點火, 鬱慈也沒有想過要做其他的事, 很輕易地同意了。

但當賀衡真的把打火機放到他手心,金屬質的外殼浸著絲絲的涼意, 鬱慈攥緊手,忽然有些發慌。

睫羽垂下,細密而鴉黑地翹在眼瞼上方,鬱慈微不可察地呼了口氣,指腹才按了下去。

“啪嗒!”

很短促的一聲,火苗升起,將少年眼裡映出幾分憧憧橙光。

下一秒,打火機被扔向了地上的柴油。在兩者接觸的那一瞬間,零星之火頓時化為洶湧的火勢。

漫天的火光,整座賀宅都淹沒在熊熊火焰中,逐漸分崩、瓦解、焚毀。

尊榮而冰冷華麗的賀宅終於在此刻迎來它最終的歸宿。一切的陰私與貪欲也隨之掩埋。

“走吧。”賀衡麵對著衝天的火光依舊沒什麼格外的神色,他隻在意少年有沒有被煙或火光衝到。

搭在少年肩頭的掌微微用力,帶著點兒強勢意味將少年轉過身。街口,一輛轎車早已等候在那。

司機下車打開後座的車門,在彎腰坐進車廂的那一刻,鬱慈偏頭回看身後。

那塊跨越了幾代歲月的“賀府”匾額也在火焰的舔舐下從橫梁上墜下,摔得四分五裂。

一直惴惴的心忽然安定下來。鬱慈抱著水罐的手指不自覺收緊。

……他們終於都自由了。

幾滴水珠落在手背上,濕意勾回鬱慈的心神,他低下頭,錦鯉浮在水麵上與他相望。

“阿慈。”賀月尋的嗓音裡像壓抑著某種情緒,忽然傳入耳中。

鬱慈第一反應是去看身側的賀衡,直到瞥見男人麵色如常平視著前方,確定隻有他能聽見才放下心。

可等了半天,卻沒聽見下半句。直到少年輕敲了幾下水罐表示催促,他才聽見賀月尋嗓音不似往日清越:

“我的傷要痊愈了。”

明明是一件好事,但賀月尋的語氣卻聽不出喜悅,反而透著幾分莫名的低沉心緒。

鬱慈慢吞吞眨了下眼,總覺得男人想要說的不是這個。

但在逼仄的車廂後座,少年的一舉一動都在賀衡眼皮底下,鬱慈不敢露出什麼異樣,隻能等後麵問。

但轎車並沒有駛去公館,反而在一座裝潢富麗大氣的旅館前停下。

麵對少年投過來的詢問眼神,賀衡下車,繞過車身為少年打開車門,才麵色平靜地說:

“既然你不喜歡住在賀府,那就住在這裡。租金已經付過了,條件我也看過了,你應該不會討厭。”

日光勾勒出男人頎長的身姿,如同鍍了一層淡淡的金光,愈發氣勢淩人。

鬱慈沒有立即下車,賀衡也沒有收回車門上的手,兩人就這麼隔著一段距離,目光在半空中相接。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失,氣氛卻並不是想象中的僵硬。

賀衡一直維持姿勢沒有改過,也不出聲催促,眸光平淡,大有一直等下去的耐心。

但依男人的性子,鬱慈相信他真的做的出來這種事情。

好半天,鬱慈才腳尖點地走出車廂,經過男人時,他飛快地小聲丟下一句:

“……小氣鬼。”

說了這麼多,其實男人不就是不想讓他繼續住在公館了嗎。不是小氣是什麼?

之前賀衡說看過這裡的條件了不是假話,無需侍者引路,賀衡便輕車熟路地帶著少年來到他預訂的房間。

旅館一共有五樓,房間在最高層,沙發鬆軟,擺設靜雅。明淨茶幾上插著一束白山茶。

很顯然,房間內一切都有人專門經手。

偏頭看向身側的男人,鬱慈輕輕扇了下睫羽,小聲道:“……謝謝你。”

“不用。”賀衡眉眼優越,輪廓深刻,低頭輕輕掃了一眼少年,道:“小氣鬼而已,不用道謝。”

白軟的臉蛋被憋得通紅,鬱慈勾了下指尖,又氣又羞,簡直想調頭直接走掉。

……拜托,一句話也要記在心上,不是小氣鬼是什麼?!

但考慮到男人比他高出一個腦袋多的身高,鬱慈還是決定將悶氣咽下去,很小聲地道歉:

“對不起,我不該說你是小氣鬼……”

嗓音又低,語氣還帶著幾分不情不願的意味。

仗著身高,賀衡能將少年的表情儘收眼底。包括輕顫的睫毛,微微抿唇的動作讓臉蛋上的軟肉更加明顯。

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賀衡收回目光,平靜開口道:“你剛才罵人時的聲量可沒有這麼小。”

這就是對剛才的道歉不滿意的意思了。

圓眸中的濕意好像又重了一點,鬱慈忍了又忍,沒忍住脾氣道:“賀衡,你真的有點討厭了!”

聽到這句指責的話,賀衡神情依舊平靜,軍靴落地往後退了一步,在關上門的前一刻衝少年道:

“嗓音挺大的,小氣鬼。”

“啪嗒。”房門在鬱慈眼前合上。

後知後覺才發現,男人一直故意逗他,就是要把那句“小氣鬼”還給他。

……這樣幼稚的做法,簡直比小氣鬼還要小氣。

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兒,鬱慈還有點生悶氣,臉蛋粉白,唇瓣嫣紅。

在少年自己都未察覺到,他麵對賀衡已經不再有那種懼意了。反而會把有點嬌氣、有點小脾氣的那一麵展示給男人。

那是他隻會在親近之人前麵展露的一麵。

透過玻璃靜靜注視半響,賀月尋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撕裂疼。

——因為心緒不穩,他的魂力又開始四處衝撞他的傷口了。

但感受著每一寸魂魄上翻湧的疼痛,賀月尋反而平靜些了。他甚至思考,也許傷口一直不愈合會更好些。

在少年眼中,自己救過他一次,也就有了虧欠。但現在,少年也幫了他一次,虧欠也就抵消了。

他也沒有挽留少年的理由了。

在車廂時,看著少年和自己親弟弟坐在一起,姿態親昵,他無法克製地生出嫉妒、不甘、憤怒和……懼意。

種種情緒雜糅在一起,讓他下意識想問出那句:“阿慈,如果我的傷痊愈了,你還會讓我留在你身邊嗎?”

是會道一句“人鬼殊途”?還是以“早日投胎”這種冠冕堂皇的借口拒絕他?

但最後的最後,他還是沒有問出口,忍憑魂力衝蕩也沒有吐出一個字。

他害怕……一旦開口,就沒有了挽回的餘地。

房間內很靜謐,終於生夠悶氣了的鬱慈看見水罐中的錦鯉,想起之前在車廂時的事,蹲到茶幾前問:

“賀月尋,你之前是不是想問我什麼呀?”

他伸出細白的手指在玻璃上描摹著錦鯉的輪廓,好像這樣就能真正碰到一樣。

沉默了一會兒,鬱慈才聽到男人的回答,“我隻是想說——”

“阿慈,我傷要好了,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北邊了。”

不是什麼很特彆或者很重要的回答,但鬱慈還是很開心,眉眼彎彎,唇邊也露出兩個小小的梨窩。

“到北方如果有院子,我要種一棵很大的槐樹,聽說槐樹能溫養魂魄,到時候我可以陪你一起呆在樹上……”

少年自顧自地說下去:“隻是不知道北方的天氣怎麼樣,會不會吃不習慣、住不習慣……”

一直鬱躁不安的魂力突然逐漸平靜下來,附骨之疽的疼痛也隨之褪去。

……少年規劃的未來裡有他的存在。

在這一刻,賀月尋很想凝聚出實體,碰一碰少年溫熱的臉頰、濕潤的圓眸。

下一刻,眼瞼上傳來一點涼意,鬱慈愣了下,下意識眨了眼睛。

“你的指尖好涼啊。”

但鬼都是這樣的,鬱慈想,也許到夏天他就不會感到熱了。

因為他已經有一個會製冷氣的鬼了,獨屬於他一個人的鬼。

在少年看不見的地方,賀衡直起身,唇瓣離開少年溫熱的眼皮,眼底眷念。

“嗯,是有些涼。”

但少年是熱的。

旅館二樓設有餐廳。晚餐時,鬱慈前往二樓,剛坐下沒一會兒,對麵就投下一片陰影。

抬眸看去,鬱慈蹙起眉尖,“你為什麼在這裡?”

第58章 第 58 章

光潔的桌麵上映出一片深色衣袂, 賀衡從容在對麵落座,罕見換了身常服,五官優越, 有幾分像出身優渥的貴公子。

但沒有哪家公子會有這麼淩厲的氣勢。

將餐盤往後挪了挪和男人的分開, 鬱慈皺著臉蛋, 又問了一遍:“你為什麼在這裡呀?”

其實他已經在心底給男人定罪了, 賀衡一定是不放心來監視他的。

請問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

少年瑩白的臉蛋已經浮上一層淡淡的粉意了,眼裡水潤潤的, 有點生氣的樣子。

嘴角勾起弧度,賀衡抬眸看向他,淡淡出聲道:“你有給我留住的地方嗎?”

嗯?

一時沒反應過來,鬱慈輕輕眨了下眼睛。見少年圓眸出露出幾分愣,賀衡繼續說:

“不出意外,我在柳城的落腳點已經化為一團灰了。”

遲鈍地轉動了下思緒,鬱慈後知後覺男人指的是賀宅。

……對哦。賀宅已經被他一把火燒了, 好像男人在柳城的確沒有住處了。

賀衡端起玻璃杯飲了口清水, 放下時杯底與瓷質的桌麵發出清脆的一聲碰撞, 少年的睫羽也隨之輕顫了下。

“怎麼, 我在這裡給自己訂一間房間有什麼問題嗎?”

他語氣平靜, 似乎隻是單純的疑問, 不懷有任何彆的目的。

……堂堂一個大軍官竟然“淪落”到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還要被自己懷疑是想監視他。

心底罕見生出幾分小小的心虛和愧疚,鬱慈飛快地瞄了一眼他,又低下頭拿筷子戳著盤子裡的芹菜, 很小聲地說:

“……沒有問題。”

說不定在同一家旅館訂兩間會有優惠呢?賀衡畢竟要養那麼大一支軍隊, 窮一點也情有可原的。

但這件事並沒有像少年想的那樣輕易揭過。賀衡坐姿筆直,靜靜看了一會他, 忽然問道:

“你剛才似乎有點生氣,是因為在同一家旅館看見了我嗎?”

男人蹩眉看來,淺色的瞳底湛著水晶燈的光暈,在等一個回答。

戳著芹菜的筷子不自覺更用力了些,指骨泛出白色,鬱慈沒有抬頭,烏黑發絲間露出來的瑩白耳尖卻悄悄紅了。

“沒、沒有生氣……你看錯了……”

“哦?”賀衡沒有放過他,繼續問:“那你願意和我住在同一家旅館嗎?”

胡亂地點點頭,鬱慈整個人都處於一種即將被發現的慌亂與羞赧,對於男人說的話幾乎不加思考就讚同。

“那你願意和我住一間客房嗎?”

點到一半的腦袋頓住,鬱慈後知後覺不太對,抬起頭,黑眸睜得很圓,有點懷疑聽錯了。

“你說什麼……?”

“和我住一間房。”賀衡語氣和神色都很正經,看不出戲弄的意思,還貼心提醒少年:“剛才你已經同意了。”

哪怕少年腦子有時候的確轉得很慢,但這個時候也有點忍不住開始懷疑了,“你是不是又在騙我?”

畢竟男人早有前科。

但有點出乎少年意料的是,賀衡很輕易地承認了,點頭道:

“我有反思過我的說話方式。我的下屬告訴我,適當的玩笑話可以拉近彼此的關係。你不覺得嗎?”

一點也不,很奇怪的玩笑話。

抿了抿唇瓣,鬱慈決定忽略這個奇怪的話題,他隨便夾了點什麼剛要送進嘴裡,一隻掌忽然壓住他的手腕。

力道不大,鬱慈順從地停了下來。

“你不吃芹菜。”賀衡開口,然後將少年盤中的芹菜都夾到自己盤中,“下次看清楚再吃。”

其實那是鬱慈沒看清選到盤中的,但又不好意思放回去,就一直留下來了。

但在很多人的目光下,男人卻沒有任何不好意思,麵色平靜地將他不喜歡的菜夾走,也沒有說他挑食這樣的話。

鬱慈頓了下,想,他的心好像跳得有點快耶。

*

花瓶中裝了一些清水,鬱慈回到房間時,那幾枝白山茶依舊很新鮮。

自顧自地衝錦鯉說了很多話後,鬱慈才進到浴室,出來時有人在敲門。

以為是侍者,一打開門,目光卻撞進一片挺括的大衣。少年還沒反應過來,就落入一個寬大的懷抱。

沈清越一手摟著人幾步跨進房,一手關上房門,頭埋在少年頸窩裡,語氣有點委屈道:

“阿慈,你怎麼跑來旅館了,我在家裡等得都快急死了。”

敏感的頸肉被蹭得有點癢,鬱慈忽然生出一種自己在被大型狗狗蹭的感覺,下意識輕輕笑出聲。

“還笑。”沈清越抬起頭,神色莫名帶著幾分幽怨盯著少年,“三歲都知道不能跟陌生人亂跑的道理,阿慈怎麼還會不知道。”

唇邊的梨窩變得更大了一些,鬱慈忍不住想,賀衡怎麼也算不上陌生人吧?

而且,他也不是三歲小孩了呀,怎麼也不會被人賣掉吧?

見少年笑得眉眼彎彎,沈清越磨了磨後牙,伸手捏了捏他臉蛋上的軟肉,氣道:“你就不管家裡的我和悟生了嗎?”

“一老一小可都在家裡巴巴等著你回去呢!你個沒良心的!”

從得知少年被賀衡接走了,沈清越的神經就沒有鬆懈過,一路追到旅館來,腦中劃過各種糟糕的想象。

直到看見少年的那一刻,他才徹底鬆了口氣。

“負心漢”鬱慈掙開他的手,退到離他一步遠的距離,嘴角上翹道:“沈清越,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

少年臉蛋飽滿,眼睛烏潤地開口:“你好像那種怨氣深重的怨夫哦!”

心尖像被貓輕輕撓過,又酥又癢。沈清越長腿一越,重新堵住少年的去路,低頭喉結滾動道:

“我是怨夫,那阿慈是什麼?”

不待少年回答,沈清越便俯下身,餘光中瞥見水罐中的錦鯉,尾鰭將水花都激了出來。

他在心底冷哼一聲。是人時不能阻止他接近少年,變成魚就更不可能了。

“叩、叩、叩。”房門被不輕不重地敲響,不多不少正好三聲。

少年腦袋一偏,沈清越的唇就落在了他白軟的臉蛋上。男人微微蹙起眉。

但聽到熟悉的敲門聲,鬱慈已經猜到了來人是誰。一股強烈的慌亂和羞恥湧來,臉蛋蹭得一下紅了。

連眼尾都是海棠般的紅暈。

見狀,沈清越的眉頭皺得更深了,語氣不滿道:“阿慈你臉紅個什麼?弄得我們好像像是偷情一樣。”

可問題是,他們不就是偷偷摸摸的嗎?鬱慈慌忙看了一圈房間,連鼻尖都凝出一點細汗。

“叩、叩、叩。”也許是許久不見人來開門,門外的人又敲了三下。

房間內陳設簡約大氣,唯一能藏人的地方隻有衣櫃。直到被少年推到衣櫃前,沈清越才不可置信地開口:

“阿慈,你不會是想讓我藏在衣櫃你吧?”

他的身份就這麼見不得人嗎?

少年睫羽纖長,圓眸裡含著細碎的波光,雙手合十,委屈巴巴地抿著唇道:“拜托拜托啦,就這一次。”

僵持不過片刻,沈清越回過神時,人已經站在了逼仄黑暗的衣櫃裡。

他頭一次開始恨自己的不爭氣。

曲起的指骨剛從門上離開,房門突然從內被打開,燈光傾瀉而下,賀衡一垂眸對上少年濕潤的眼睛。

他目光不著痕跡在少年嫣紅的眼尾落了落,才語氣平靜地開口:“你剛才在做什麼?”

麵對男人的發問,鬱慈緊張地咬了唇瓣,努力穩住聲線說:“我剛洗完澡出來,所以開門會有一點慢……”

少年還在糾結怎麼讓自己的話可信些,賀衡已經掠過他走進房間了。

心立刻提了起來,鬱慈追上前試圖攔住男人,語氣慌亂道:“你怎麼可以不經我的允許就進我的房間……”

前麵賀衡腳步突然頓住,鬱慈沒留意一下撞上了他寬闊的背脊,有點硬硬的。

好沒等少年捂著腦袋說點什麼,賀衡就已經轉過身,瞳色冷冷淡淡,問:“不要告訴我這件外套是你的。”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鬱慈看見了沙發上的大衣,腦子頓時空白了一下,是沈清越進屋時隨手丟在沙發上的那件。

剛才太過慌亂,完全沒記起沙發上還有件大衣,此時被男人指出來,鬱慈慌得根本編不出借口。

大衣很長,就算想說是他的賀衡也絕不會相信。鬱慈急得圓眸霧蒙蒙的,有點埋怨沈清越長那麼高做什麼。

現在好了,被“抓奸”的證物根本瞞不下去了。

房間內很安靜,半天才響起少年有點輕顫的嗓音:

“是沈清越的,剛才公館那邊把我的衣物送來了一些,裡麵可能不小心弄混放進了一件他的大衣……”

這個借口真的好拙劣,說到最後鬱慈都快編不下去了。

賀衡沒有立即回答,隻是站在一丈遠的地方定定看向他。鬱慈睫羽控製不住地一顫一顫,心底的不安慢慢放大。

直到聽到男人輕嗯了一聲,好像不再懷疑。鬱慈有點愕然地眨了下眼。

……他竟然騙過了賀衡嗎?

懸著的心剛放了一半,鬱慈就看見男人步履沉穩地走到衣櫃前,框一下打開。

四目相接。

賀衡偏過頭,語氣平淡:“公館這麼‘不小心’,把沈清越也一起打包送過來了?”

第59章 第 59 章

房間內一片沉默。逼仄的衣櫃前, 兩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對峙著,空氣裡每一絲都是火藥的氣味,一點即燃。

鬱慈快要昏過去了。

……早知道他就該讓沈清越藏在床底了。

抬手撩開衣架, 沈清越冷著臉從衣櫃裡跨出來, 毫不留情推開堵在麵前的賀衡, 惡聲惡氣道:

“滾開!狗才擋路。”

哪怕被“捉奸”在衣櫃中, 沈清越仍舊沒有半分羞愧,反而後悔自己一時對少年心軟藏進了衣櫃裡。

有損他正宮的氣勢。

順著肩膀的那股力道, 賀衡步履沉穩讓開幾步,麵色冷淡,嗓音也如同摻了冰:

“沈大少不覺得深更半夜躲在彆人衣櫃裡是一件值得可恥的事嗎?”

他特意在“深更半夜”加重了語氣。

但沈清越顯然不覺得。

他甩了下手,如同甩開看不見的汙穢,長腿幾步越到沙發旁,將嚇愣了的少年摟在懷中,然後扭過頭。

語氣透出十足的輕蔑:“你懂什麼?我和阿慈這是情趣。你深更半夜敲阿慈房門才是真的心思齷齪。”

一句話將“深更半夜”又還了回去。

唇肉緊張地抿在一起, 鬱慈眼睫顫個不停, 已經不敢去看賀衡的臉色了。

反正一定很難看就是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 賀衡並沒有流露出生氣的跡象, 反而淡淡勾起唇角道:“阿慈已經同意了和我住一間房。”

所以他不算是師出無名。

聞言, 沈清越眉間的凶戾意味越發重了, 攏著少年肩頭的掌微微收緊,卻沒有低頭去質問少年。

“阿慈還同意和我一起養孩子了呢,你少在那裡自作多情了,快滾出我們的房間。”

“你的房間?”賀衡平淡的嗓音裡卻能聽出幾分譏諷, “旅館的租金是我付的, 沈大少記得出門左轉。”

他抬起頭,冷雋的五官在燈光下更具幾分侵略性, “沒記錯的話,那有一家精神病院,很適合你。”

冷嗤一聲,沈清越還未來得及動作,一隻細伶的手忽然拉住他的掌心,明明力道不大,沈清越卻立即察覺到了。

他低下頭,嗓音放緩問:“怎麼了?”

雖然他沒有答應和賀衡住同一間房間,但旅館確實是賀衡訂的,而且因為他男人已經沒有住處了……

“……要不,你們都出去吧?”鬱慈小聲開口:“就當今晚誰也沒有來過好不好……”

這已經是鬱慈用糊住的腦袋想出的能解決目前尷尬局麵唯一的辦法了。

少年被嚇得黑眸圓圓的,眼尾好像也有一點濕意,說話時聲音小小的,整個人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哪怕少年身上有撒謊、濫情、負心、有一點嬌氣等諸多罪名,但兩人都默契地將所有過錯都歸結到對方頭上。

……如果不是對方手段下濫哄騙少年,少年又怎麼會將對方放進房間來。

他們都不想嚇到少年,便打算順著少年自欺欺人地離開房間。

隻要不將狼留在羊舍裡,萬事皆可從長計議。

但沒想到,計劃在第一步就出現了問題。

“你先出去。”賀衡麵不改色地開口:“畢竟你連底線都沒有,更何況品性。”

一句話就點燃了沈清越勉強壓下去的怒火。下頜繃成一條直線,黑眸沉沉道:

“你什麼意思,賀二爺夜闖你寡嫂房間就有品性了嗎?”

還未來得及破冰的房間再度陷入僵持,兩個身形優越的男人各據一方,難言的氣氛一點點漫延開。

“啪嗒。”

一道細微的聲響引得兩個男人同時偏頭,正好捕捉到一隻從門縫飛快溜走的瑩白赤足。

——少年已經趁他們不注意悄悄跑出房間。

沈清越立即回頭看向茶幾,果然一片空蕩,他幾乎要氣笑了。

少年跑走時,還不忘把那條該死的鯉魚抱走。

所以他們兩個大活人在少年心裡還比不上一條魚的地位?

好不容易一口氣跑出房間的鬱慈,來到樓梯間低頭察看懷中的魚罐。還好,水沒有蕩出來太多。

既然兩人不肯走,那他走好了。

魚罐有些重,抱久了手有點酸,鬱慈來到前台,想問問還有沒有空房間可以預訂。

但得到的答案令人很失望,所有房間都住滿了。

“客人,需要我給您提供一雙拖鞋嗎?”前台是一位年輕女孩,臉頰微紅地體貼提議。

一直赤足踩在地上的腳很白,似乎連腳趾都泛著淺淺的粉,被女孩目光一掃,更是羞得微微蜷縮。

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沒有穿鞋的事情,鬱慈隻能紅著臉蛋磕磕絆絆地道謝:“謝、謝謝你……”

女孩很快拿來一雙新拖鞋,鬱慈穿上再度道謝後,又回到了樓梯間。

隔著玻璃輕輕描摹著錦鯉的形狀,鬱慈小聲道:“我們今晚好像有一點糟糕了。”

旅館離公館很遠,他總不能走回去。

房間也不能回去,說不定那兩個人還沒離開,難不成今晚真的要睡樓道了?好像會有一點冷耶。

想到這,鬱慈細細的眉尖輕輕蹙起來,纖長的睫羽垂下,可憐兮兮地抿著唇肉。

“去5307房間。”賀月尋的嗓音忽然在耳邊落下,不似以往的清泠,反而帶著一點安慰人的意味。

“不會讓阿慈睡樓道的。”他這麼說。

輕輕眨了下眼睛,鬱慈的心慢慢安定了下來。賀月尋從來都沒有騙過他的。

來到5307房間前,房門果然隻是合上並未上鎖。鬱慈有些緊張地推開走進去。

房間內的陳設很簡約,顏色單調,幾乎流露出一股冷肅的意味。剛走出玄關,鬱慈的腳步卻驀然頓住。

灰色沙發上,一件蒼藍色軍裝靜靜放在那兒,衣領挺括,紐扣反射出沉靜的光,似乎能從中看出主人的性格。

睫羽微微顫了一下,鬱慈小聲問:“……這是賀衡的房間嗎?”

雖然是疑問,但其實他心裡已經有答案了。

一點冷意劃過少年瑩白的耳尖,像是安慰般,賀月尋溫聲道:“不必擔心,他今晚不會回來。”

雖然不知男人從何得出的結論,但鬱慈還是乖乖點頭,沒有多問。

夜半,靜謐漆黑的房間內突然投入一道細細的光線,房門被推開一條縫隙,走廊的光線擠了進來。

規律的腳步聲隱入地毯中,一道頎長的身影在床前停下。

床上的少年睡得很沉,被子很仔細地蓋好,隻留一個圓潤的腦袋在外麵,烏黑的發絲柔軟地勾在白軟臉蛋上。

如同一隻睡夢中的貓。

但少年睡覺有翻身的習慣,絕不會這麼安分,所以這被子隻能是其他人幫他蓋好的。

……或者說,是鬼。

賀衡抬手想碰碰少年的臉蛋,卻被一道淩厲的冷意阻止。

“你會吵醒他。”賀月尋嗓音不帶一絲情感,終於透出一點非人的陰冷。

冰霜順著指尖飛快漫延而上,整個指骨被凍得麻木。

賀衡從容收回手,眼底無波無瀾,道:“也許我們之間該好好談談,畢竟我們是兄弟。”

“不是嗎?”

提到“兄弟”二字,他的眸光終於動了動,卻顯出幾分諷刺。

有時候親緣真的是一件很可笑的東西。哪怕他們年少疏離,長大反目,可最熟悉彼此的還是他們。

從少年跑出房間的那一刻起,賀衡就知道他會在自己房間見到少年。

——在無法離開旅館、沒有空房間的情況,賀月尋不忍少年受委屈,一定會將少年送到他麵前。

在沈清越這個陌路人和自己親弟弟之間,賀月尋隻會選擇賀衡。

絕非那丁點少的可憐的親情,而是因為他冥冥中認為能有把握能從賀衡手上再搶一次少年。

畢竟,都已經搶過一次了不是嗎?

同樣的,賀月尋也十分了解他的弟弟。

比如,夜半時分賀衡絕對會回到房間察看少年。

昏暗的房間內依舊一片沉靜,仿佛隻有他一個人的存在。但比起之前,賀衡的耐心已經磨練得更出眾了。

“狼群在劃分領地之前,最先做的一件事便是驅除外族。”賀衡的淺瞳如同盛著冰一般冷淡。

“我想,這也是我們該做的一件事。”

旅館會將五樓客人前一天晚上點好的早餐送上來。被叫醒後,鬱慈送走了侍者,去浴室洗漱完才清醒些。

不過讓少年意外的是,賀衡點的早餐竟都是他常吃的那幾樣。

雖然昨晚那一夜真的很混亂,讓鬱慈短暫地不想見兩人。但總不能一直躲下去,想了想,鬱慈往自己房間走。

果不其然,房門外一直等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見到少年,沈清越擰著眉幾步走近,目光沉沉地盯著他,嗓音有幾分低啞:

“阿慈,你一夜都沒有回來。”

男人眼底青黑,一夜未睡讓他的眉目間的冷戾不自覺重了些。

“我在前台重新訂了一間房,你彆擔心。”這是鬱慈早就想好的借口。

男人眼皮垂下來看人時總顯得很凶,沈清越靜靜看了少年好半天,才掀開眼瞼,語氣不明地道了一句。

“那就好。”

他一夜未合過眼,知道少年不會離開旅館,他早就將情況問清楚了,根本就沒有空房間。

他不蠢,很快便猜出了少年唯一的去處。

——隻能是賀衡的房間。

第60章 第 60 章

並不知道謊言已經被拆穿的鬱慈稍稍鬆了口氣, 然後抿了抿唇瓣問男人道:“你為什麼不在我的房間睡覺呢?”

被昨晚“抓奸”現場嚇得不敢回房間的又不是沈清越。

擰開門把手,讓少年走進去後,沈清越反手合上房門, 然後才語氣平靜道:“我想等阿慈回來。”

事實上, 當昨晚猜到少年去了哪裡, 而賀衡從容不迫地離開時, 沈清越勉強從即將崩壞的理智中抽出一絲清明。

——如果賀衡真的做了什麼,那麼以他對少年的了解, 少年絕對會再次溜回自己的房間。

所以他一直等在房間門口,早已經做好了少年會眼尾嫣紅、圓眸水潤潤地逃回來的準備,說不定指尖還輕顫著。

那麼到時候,他就會把這隻被欺負得可憐兮兮的貓撿回去,然後再從頭到尾地欺負一遍。

但當少年好整以暇地出現在他麵前,還附帶一句不知道有幾分真心的關心時,沈清越又忍不住開始心軟。

……貓都是這樣的, 有時會有好幾個主人, 少年隻是在其他男人房間睡了一晚, 已經很乖了。

沙發上, 那件大衣還躺在那裡, 鬱慈回頭看向沈清越。

男人隻穿著件襯衣, 襯出寬肩窄腰,除了發絲微微淩亂,眼底有些青黑外,簡直沒有半分疲倦的樣子。

……所以人與人果然是不一樣的嗎?

鬱慈心底忍不住小小羨慕了一番。

隨著幾道腳步聲落下, 一道陰影沉沉籠罩住少年。沈清越低頭, 目光落在他纖細光潔的頸子上,問:

“阿慈, 你要跟我回去嗎?”

沒有誘哄,沒有威逼,也沒有拿悟生來引得少年心軟,好像真的隻是一句尋常的疑問。

若是在以往,男人是絕不會放任他和賀衡待在同一家旅館的,至少在聽完那句“答應住一間房”後不會。

心底冒出幾縷疑惑,鬱慈偏頭看向沈清越,小聲試探性地問他:“如果我不回去,你會生氣嗎?”

剛說完,他就緊張地盯著男人的臉看,試圖從上麵找到任何撒謊的痕跡。

“當然不會。”沈清越回答他,甚至還露出一個輕柔的笑容,說:“阿慈所有的決定,我都會尊重。”

當然,尊重是一回事,乾不乾涉是另一回事。

“畢竟,阿慈可是我們沈公館的管家人,我當然都聽阿慈的啦。”沈清越笑意晏晏,黑眸像一池深潭要將人溺進去。

男人嗓音低沉落下,像大提琴一樣富有磁性,將鬱慈哄得暈乎乎的,臉蛋粉白道:“我、我是嗎……?”

原來沈公館一直都是他在管嗎?那他豈不是也可以吩咐沈清越做好多的事?

他眨了下眼睛,試探性地開口:

“那我可以一天喂三次錦鯉嗎?其實,我也想把花花養在公館的。還有,可以讓吳媽做點心時少放一點糖嗎……”

不讓一天喂三次是因為錦鯉真的會被撐死,花花沒有養在公館是因為花花有主人,而吳媽放的糖一直都適量,隻是少年喜歡吃鹹口……

林林總總的小事情,都是少年嬌氣又不講理的證明。

但沈清越隻是點點頭,溫聲答應少年:“好。”

得到允許,鬱慈的眼睛頓時更加亮晶晶的,立馬提出下一個要求:“那我可以和你分房睡嗎?”

這次,沈清越頓了下,才有些無奈地開口:“阿慈,隻有當上司允諾一定的好處,員工才會動力乾活。”

他用微微粗糲的指腹捏了捏少年的後頸,來表達不滿,“世上可沒有坐享其成的事。”

好吧。鬱慈有幾分遺憾地低下頭,但還記得不能讓男人看出來,於是小聲地說:

“其實,我也沒有很想分床的,真是……”

欲蓋彌彰的意味已經從心虛顫個不停的睫羽裡儘顯無遺了。

眸光微動,沈清越沒說什麼。

但等到用餐時間,鬱慈很快就知道沈清越為什麼答應得那麼容易了。

“……你不會也在這裡住下了吧?”鬱慈愣了下,才衝對麵的人開口。

“我想陪著阿慈,有什麼問題嗎?”沈清越麵前依舊放的是一盤西餐,慢條斯理地咬下一口牛肉,才回答少年。

他以為少年會對自己含有不信任意味的舉動感到生氣,但沒想到少年冒出的第一句話卻是:

“不是說沒有空房間了嗎?”鬱慈蹙起眉尖,有點不解,隨即想到什麼,睜圓眼睛磕磕巴巴道:

“你、你不會以權欺人吧……?”

他以為當沈家管家人已經夠快樂了……

少年的重點一向出乎意料。沈清越將刀叉放下,輕聲道:“阿慈,我隻是給了一位客人足夠多的錢。”

這萬惡的看錢社會!

鬱慈抿著唇,用筷子將一塊西蘭花戳爛。

“兩位客人,你們好。”一位侍者走近,鬱慈聞聲偏頭看去。

“這是另一位客人讓我送來的。”侍者將一盤蝦仁在桌麵放下。準確來說是一道芹菜炒蝦仁,但芹菜都已經被挑了出來。

而會這麼做的隻會是一個人。鬱慈在餐廳裡四處張望了一圈,果不其然透過走動的人群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背影。

賀衡獨坐在一張餐桌前,上身挺直,衣襟一絲不苟,明明背對著少年,卻突然偏頭精準地捕捉到少年的目光。

在對上少年偏圓的眼眸後,賀衡淡淡勾了勾唇,一言不發又轉了回去。

……有一點莫名其妙。鬱慈心底嘀咕著,一側頭便撞上沈清越難看的臉色。

扯了扯嘴角,沈清越麵無表情道:“真是有情人呐,還不忘千裡送盤蝦來。”

濃鬱的醋味已經讓鬱慈想裝作聞不見也不行了。耳尖悄悄紅了,鬱慈抿唇努力撐出一點氣勢道:

“你不要胡說八道呀,什麼有情人,隻是一盤蝦而已。”

雖然芹菜炒蝦仁裡的蝦仁真的很鮮嫩,還很多汁,他也很喜歡……

“這麼說來,阿慈不會動這盤蝦吧?”沈清越故意問。

手中的筷子沒忍住將盤中的西蘭花戳得更碎,鬱慈垂下眸,很小聲地開口:“其實有一點想吃……”

雖然有時候賀衡很讓人討厭,但為什麼要跟蝦過不去呢?

額頭的青筋跳了跳,沈清越深吸一口氣站起身道:“阿慈等著我。”

片刻後,沈清越從餐台回來了,臉色更加難看,一言不發地將那盤蝦仁推到少年麵前。

夾起一顆飽滿的蝦仁咬進嘴裡,鬱慈沒忍住笑出了兩個梨窩。

他知道剛才男人去乾嘛了。沈清越應該是想重新挑一盤蝦仁出來,但是芹菜炒蝦仁這道菜很受歡迎,這個點早就沒有了。

可男人受挫的樣子,真的很像一隻委屈的大型犬類呀,鬱慈咬著蝦仁笑得眼睛彎彎。

“真的有這麼好吃嗎?”沈清越狐疑地擰著眉,但少年在公館這麼多天並未表現出來,怎麼現在這麼喜歡了?

他目光緩緩移向那盤蝦,如果不是蝦的原因,那隻能是因為挑蝦的人了。

想到這,沈清越眉間的陰霾愈發濃重。

用完餐,一直走上五樓,沈清越都還跟在身邊,鬱慈蹩起細眉,問:“你到底住在哪裡呀?”

再跟,就要跟到他房間了。

當著少年的麵,沈清越打開隔壁房門,語氣平淡地開口:“不巧,我買下的那間房間正好在阿慈隔壁。”

真的太“不巧”了。鬱慈罕見被噎了下,好半天才臉蛋發燙地說:“……還好,隔壁房間其實挺好的。”

一直進入房間後,臉蛋上的熱意還未消減下來。水罐中的錦鯉時不時擺動尾鰭,從房門打開起就一直盯著少年。

在茶幾前蹲下,鬱慈忽然將麵頰貼在冰冰涼涼的玻璃罐上,輕輕眨了下睫羽,剛想說“好舒服”,卻突然感受到臉另一側傳來一點涼意。

隻有一小塊軟肉輕輕陷了下去,明顯不是手指。

剛降下去的溫度驀然升了起來,這次連脖頸都暈染開淺淺的粉暈,鬱慈眸中波光閃動,害羞地說不出話。

“怎麼了,阿慈?不是你讓我親你的嗎?”賀月尋輕柔的嗓音響起,似乎帶著幾分不解。

鬱慈挪開臉,才發現自己貼著玻璃,離錦鯉非常近,怎麼看……都像是一個索吻的姿勢。

……所以是自己讓賀月尋誤會了。

他長時間沒有回答,便聽到男人又問:“對不起,阿慈,是我誤會了嗎?”

明明嗓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泠似玉,但鬱慈卻聽出了幾分落寞,連忙開口:

“不是!沒有、沒有誤會,就是想讓你親我的意思……”

少年一邊臉蛋紅紅,一邊說著些大膽求吻的話。兩廂對比,讓賀月尋心底的陰暗清醒再次湧動了起來。

生前,他拖著一副病體,如若不裝出一副溫柔體貼的樣子,恐怕很難取得少年的歡心。

他日複一日地清雅端方,哪怕少年常在他麵前不加防設露出纖細的頸、柔軟的腰,他也要將少年的衣襟正好。

可自從他成了鬼,心底的陰暗心緒便被儘數放了出來,甚至可以說是在不斷蔓延、滋生。

這究竟是鬼氣帶來的弊端,還是他本來就是如此,他已經不想深究。在少年那雙烏潤的圓眸望過來時,他心底隻有一個想法。

“那我可以繼續親阿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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