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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衡幾不可察地蹩了下眉,“你怎麼了?”

剛才還一副很有小性子的樣子,現在又巴巴變成那個受氣包了。一戳就控製不住地掉眼淚。

他想了很多可能,也許少年真的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也許他剛才態度不好嚇到少年了,又或者蛋糕不符合少年的口味。

但沒想到,憋了半天,少年委屈巴巴來了一句:“我吃不完……”

賀衡罕見愣了下,思緒停止。

他什麼時候要求少年吃完了?

而少年委屈得鼻尖通紅,就是因為不滿意蛋糕的尺寸嗎?

第66章 第 66 章

目光在少年濕紅的眼尾落了落, 賀衡側了下頭,以便能完全直視少年,嗓音裡少見透出幾分無奈:

“我並沒有想過要高估你的食量。”

他不過記得少年喜歡吃些新鮮沒見過的點心, 才買來蛋糕給少年嘗嘗。

隻是, 他倒忘了, 少年腦子裡裝的東西一向與常人不同。

“那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不用吃完嗎?”鬱慈小小吸了下鼻子,圓眸中有點呆又有點期待。

見男人神色肯定, 鬱慈立即提起另一件事:“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你答應過我的……”

說到最後一句,少年微微扇了下睫羽,嗓音也弱了下去,明顯底氣不足。

回應他的是一陣沉默。男人眸色偏淺,不言不笑時便顯得十分冷淡,配上一身蒼藍色軍裝更是不近人情。

心底的委屈再次忍不住冒出頭, 鬱慈抿了抿唇瓣, 努力讓自己情緒平靜些, 但一開口還是帶上些顫音:

“你不可以說話不算話……”

但男人就算真的說話不算話, 他好像也沒有任何辦法。鬱慈再一次覺得自己腦子笨。

當時房門被敲響, 他以為是沈清越拿著點心回來了, 沒有一點懷疑就打開了房門,然後就對上了賀衡那張冷淡臉。

早知道他應該死死抱著門不鬆手,說不定就可以拖到沈清越回來了……

氣氛十分安靜,少年卻仿佛從這種安靜中讀出了什麼, 眼圈瞬間變紅, 淚珠立即就要滾下來——

“再坐一會兒,我就讓你走。”

男人聽不出情緒的話及時止住了少年下一刻就要湧出的眼淚。鬱慈愣了一秒, 隨即十分警惕地問:

“一會兒是多久?”

萬一賀衡到時候跟他玩文字遊戲怎麼辦?他很清楚自己的腦子,絕對玩不過男人,所以他必須防著對方。

沉默了片刻,賀衡抬眸看向牆上的掛鐘,指針指向十點四十五分,不算早,但離他的預期還差些。

骨節分明的手指在膝蓋上輕敲了幾下,布料綿軟沒有聲響,賀衡道:“再待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鬱慈的臉瞬間垮了下來,他不自覺蹩起眉尖,試圖爭取再減少一點時間,嗓音輕細說:

“可是一個小時真的太多了。”

他有理有據道:“你看,我們在這房間裡什麼都做不了,隻能一直坐著,一個小時真的會很漫長……”

可任由少年那張小嘴巴巴了半天,賀衡神色依舊沒有什麼變化,最後看著少年淡聲說:“一個小時零一分鐘。”

意思是再辯駁下去,時間還會延長。鬱慈深吸一口氣憋下去,臉蛋微鼓,如同香香軟軟的白麵團子。

不過,白麵團子此刻浮了層粉,顯然少年氣得不輕。

……專製獨裁的男人!

指針噠噠地轉向下一格,鬱慈十分有骨氣地決定將男人當作空氣,一句話也不跟他說,勢必要將氣撒回去。

少年抱著手,微抬下巴,板著臉心思一清二楚。賀衡沒有管他,隻衝門口人說:“端杯水來。”

蛋糕是麵食類,剛才少年吃了一小半,猜到他應該會口渴。

一杯清水很快送了上來,少年的目光也隨之落在上麵,賀衡裝作沒有察覺,將水杯推了過去。

鬱慈很快想通,人不是好人,但水是好水,他不能因為人而遷怒。而且,他真的有點渴了。

經過水的浸潤後,少年的唇瓣更加嫣紅,隨著少年抿唇的動作,濕紅的肉受到擠壓,仿佛輕輕一碰就會流汁的爛熟漿果。

賀衡的目光淺淺落了一瞬,才離開。

幾聲敲門聲後,有人進來向賀衡彙報事情,聲音故意壓得很低,鬱慈隻模糊聽見了“找來了”、“離開”幾個字眼。

但他潛意識覺得一定是沈清越在找他。

人一離開,鬱慈就迫不及待地發問:“沈清越是不是在找我?”

少年的確沒有猜錯。短時間內,沈清越的人幾乎就將整棟樓翻了一遍,找到這裡隻是時間問題。

正常人也許該思索對策了,但賀衡看著少年著急得眉尖微蹙,卻淡淡說了一句:“肯開口了?”

男人並不焦急,畢竟能將少年帶走一次,也能帶走第二次。

這裡是江津不是柳城,哪怕沈家手伸得再長,也需要掂量掂量。

沈泰已經合並了南方各個省城,此次來江津的野心昭然若揭。不是所有勢力都肯束手就範,很大一部分人都在觀望賀衡的態度。

如果沈賀兩派之間正式對峙,那麼江津乃至整個北方都會開始動蕩。

沒想到男人開口第一句會問是這個,鬱慈眉尖蹙得更深了,試圖將談話拉到正事上,認真說:

“如果你是想請我吃蛋糕,我也已經吃過了,你讓我走吧。待會兒沈清越找來,你們多半會起衝突的。”

饒是他對政事不怎麼了解,也知道南北正處於一個敏感時期,稍有差池便會起戰爭。

可等了一會兒,卻聽見賀衡平靜道:“還有二十六分鐘。”

距離十一點四十六還有二十六分鐘。

油鹽不進。

鬱慈覺得男人有些不可理喻,氣得臉蛋粉白,眼底瀲灩一片,站起來,大聲說:“你為什麼非得我待這麼久?”

“這一個小時零一分鐘少算一些又不會有什麼問題,難道到時候沈清越找來你還要我繼續待下去嗎?”

少年說的不過是氣話,但卻從男人口裡驚愕地聽到了肯定答案。

“是。”賀衡那雙瞳孔冷了下去,“這一個小時一分鐘少一秒也不算。就是沈清越找來,又能怎麼樣?”

在江津,該有所顧慮的人不是他,而是姓沈的。

男人站起身,頎長的身姿瞬間顯得壓迫感十足,他逼近少年,伸手抬起少年的臉,與其對視:

“還有十九分鐘。”

兩人距離驟然縮短,肌膚相貼,衣襟挨著衣襟。鬱慈眼睫重重顫了下,麵對男人很久都沒有出現過的不安冒了出來。

他咬了下唇肉,沒有說話。

賀衡卻忽然鬆開手,背對著他立在窗前,冷淡的嗓音傳了出來:

“時間一到,我就放你走,不食言。”

無論窗內窗外,都是一片璀璨的燈火。可再通明的燈光此刻也沒有化開賀衡周身的孤寂,仿佛他隻是一道沉默的剪影。

萬家燈火都與他無關。

鬱慈驀然怔了下。

……他似乎在男人身上看出來了悲傷的意味。

很淡,似乎隻有那一瞬間的流露。轉眼間,男人又是那個冷心冷肺的賀大軍督。

剩下的十九分鐘,他一次也沒有回頭。

直到指針指向十一點四十六,房門突然被打開,鬱慈回過頭,軍官衝他低頭道:“鬱少爺,請跟我來。”

……他該走了。沈清越應該找他很久了。

思緒轉動,在即將跨出房門的那一刻,鬱慈微微偏了下頭。

他想問,為什麼今晚一定他待在這裡。

但直到踏上走廊,他依舊沒有問出口。軍官伸手將門合上,在最後的一絲縫隙裡,鬱慈似乎看到了賀衡回頭。

輕輕抿了抿唇瓣,鬱慈腦中好像更混亂了。

走廊很長,七拐八折的,鬱慈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沒有實感。軍官什麼時候從他身旁消失,也毫無印象,直到落入一個寬大的懷抱。

“阿慈,你沒事吧?”

沈清越的嗓音還微微帶著些喘,鬱慈眨了下睫羽,世界突然就清晰了起來。

今晚的混亂也該到此為止了。

被男人完全抱在懷中,少年很順從,輕聲說:“沒有事,我困了想睡覺。”

音調偏軟,沒什麼精氣,似乎的確是累了。

“對不起,阿慈我們回家吧。”沈清越輕輕在少年頭頂落下一吻。

失而複得的強烈情緒衝擊著他,連指尖都還在輕輕發著顫。少年重新入懷的那一刻,沈清越的心臟才重新跳動。

他不再想其他事,隻想帶少年回家。

樓上窗前,一道身影靜靜注視著下方,沈清越牽著少年走出大門。

與此同時,指針指向十二點。

舊的一天已經過去。

也許是這次晚宴給沈清越留下了陰霾,之後再沒有讓少年參加過任何宴會。對此,鬱慈樂得清閒。

在林管家的精心調養下,悟生臉上的肉也重新養了回來。到江津後,他與孟澄的關係也愈發變好。

時常看見兩人湊在一起,抱著本醫書研究。雖然鬱慈一直不太理解,白森森的人骨頭有什麼可研究的。

“小慈你不懂,這是一種最純真的人體藝術,你缺乏欣賞的眼光。”孟澄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辯駁道。

鬱.無欣賞目光.慈蹩了下眉,十分懷疑他是想說自己沒有文化。想了想,他決定大人不記小人過走進廚房。

“吳媽,你現在有空做點心嗎?”

吳媽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略有些圓潤的臉笑得十分和藹,“鬱少爺想吃啥點心?我會做的種類可多嘞!”

說話帶著些親切的鄉音,鬱慈唇邊浮現出兩個小梨窩,“是蛋糕。”

他怕吳媽不知道蛋糕是什麼樣子的,還細致地描述了一遍。

“哦,這個呀!我知道。”吳媽笑著轉身取出兩顆雞蛋,“是他們外國人吃的,名字叫什麼生日蛋糕。”

“說是過生日那一天吃的,不過我們國人講究那些做啥,想啥時候吃就啥時候吃。”

吳媽之後還說了些什麼,但鬱慈都不記得了,他隻聽進去兩個字。

生日。

第67章 第 67 章

所以那晚賀衡莫名其妙將他抓去吃蛋糕, 非要自己和他待在一起,還非要待夠一個小時零一分鐘。

——是因為那天是他的生日?

鬱慈愣了下,忽然反應過來。

他成為賀夫人不久後, 賀衡就離家北上了, 其實細數他們相處的時間並沒有多少, 他不清楚賀衡的生日也是正常的……

是正常的吧。鬱慈努力勸說自己, 但心口那股異樣的情緒怎麼也忽略不了。他小小歎了口氣。

……賀衡“好心”請他吃生日蛋糕,他還說了那麼多過分的話, 還發了脾氣。

……好吧,雖然也沒有很好心,態度還有一點惡劣。但畢竟男人當天是壽星,鬱慈決定勉為其難地原諒他了。

跨出門的那一刻,玻璃上折射的絢麗光線晃了一下,鬱慈抬手擋住眼睛,鴉黑的睫羽上掛著被刺出來的淚珠。

……他好像欠了一份生日禮物?

悟生已經到了念學堂的年紀, 不能一直隻跟著孟澄學些醫書上的知識。江津有一所不錯的學堂, 沈清越便安排悟生去那裡讀書。

所以最近鬱慈也多了一項新的任務, 接悟生放學。

其實每日車接車送, 並不需要人專門去接。但沈清越不想少年每日都窩在家中, 而且少年也擔心悟生剛開始上學堂會不適應。

他可是正兒八經的家長, 必須要儘到家長的職責。

今日出門比較早,還不到放學堂的時間,鬱慈便讓司機等在路邊,下車走進一家百貨大樓。

大樓分好幾層, 各種商品琳琅滿目, 鬱慈在賣珠寶的櫥櫃前停下腳步。

玻璃折射的璀璨光線讓寶石顯得更加奪目,鬱慈細白的手指扒著明淨的玻璃, 圓眸被襯得亮閃閃的,瞧得格外認真。

店員十分敬業地為少年介紹寶石的品種、色澤、產地。鬱慈聽得有些暈,最後還是決定以自己眼光挑選。

挑了半天,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對藏藍色的袖口上。黑色絲絨麵上,切割好的寶石湛著沉穩的光澤,一瞬間少年想起那個男人。

輕輕抿了抿唇瓣,鬱慈決定就買這個,抬頭溫聲道:“我想買這對袖口。”

店員卻拿出另一對袖口向他展示,笑容滿麵道:“客人要不要選這對,也是藍寶石,顏色是寶藍,克拉大兩倍,送人更好。”

鬱慈猶豫了一會兒,但還是決定買第一對。他始終覺得藏藍色更符合男人的氣質一些。而且,第二對價格是第一對價格的兩倍多!

他的小金庫真的已經見底了!

付完錢後,鬱慈剛從店員手中接過袋子,一轉身卻不小心撞上了人,啪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摔在了地上。

與少年相撞的是位穿白色長裙的女士,形容漂亮纖細,而地上則躺著一條被跌斷的寶石項鏈。

鬱慈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一瞬間熱氣上湧,下意識道歉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真的很抱歉……”

在那位女士抬頭看來時,鬱慈臉燙得更厲害,指尖微微蜷縮,小聲道:“對不起,我會賠給你的……”

“不用了,也是我不小心撞的你。”女士微微露出笑意,氣質更加清麗溫柔,仿佛一株皎然的曇花。

見對方沒有生氣,鬱慈稍稍鬆了口氣,但還是堅持道:“還是我賠給你。”

那條寶石項鏈並不便宜,比袖口的價格高出很多,鬱慈的小金庫徹底告空。走出店門,鬱慈還有些呆愣。

他又變成窮光蛋了。

輕輕眨了下眼睛,少年白軟的臉蛋皺在一起,癟著嘴,顯得有幾分可憐兮兮。

“我請你去看劇吧。”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輕柔的嗓音。一回頭,是秋琳,剛才那位女士,他們已經交換過彼此的名字了。

秋琳依舊溫溫柔柔地笑著,輕聲道:“畢竟你送了我一條寶石項鏈。”

這麼說也沒錯,那條項鏈她還未來得及買下來,是少年幫她付的款。

鬱慈不太好意思地抿了下唇瓣,正想拒絕她,秋琳卻先一步開口道:“你如果拒絕我,那我也隻能將項鏈還給你了。”

可那條項鏈本來就是她要買的。猶豫了半響,鬱慈還是沒有找出拒絕的理由。

接到悟生後,他們一起回到小洋樓。

晚餐時,鬱慈提起這件事,不太好意思說撞壞了彆人的項鏈,隻說自己在商場認識了一個人,約好要一起去看劇。

聞言,沈清越蹩了下眉,抬眸看向少年,“認識了一個人?”

江津不比柳城,這裡並非都是沈家的地盤,各種勢力錯綜複雜,有人盯上他身邊的少年,實在再正常不過。

無論是出於哪方麵的考慮,沈清越都應該拒絕他,但看見少年眼睛亮晶晶地說道:“我還從來沒有看過劇呢。”

仿佛含著一層期待的光。

男人突然默然。

自從來到江津,他各種事務纏身,忙到幾乎抽不出時間陪少年。甚至此刻,他仍舊說不出陪少年去看的話。

因為他無法保證自己的行程會不會有所變動。

“讓孟澄陪著你一起去。”沉默半響,沈清越最後輕聲開口。

有孟澄在,他再多派幾個人跟著,至少能保證少年的安全。

看著少年乖乖點頭,臉蛋粉白飽滿,鴉黑的睫羽淡淡投下一層陰影,似乎並沒有察覺到異樣。沈清越心底的情緒更加明顯。

世人都說,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但他皆要。

秋琳送來到劇票是一場《爛柯山》,鬱慈沒有聽過,倒是十分期待。

等他們到劇院門口時,秋琳已經等在那兒了。今日她穿著一件淺藍色的長袖裙,脖子上還係著一條同色的絲巾。

隻是站在那兒,便引得路人頻頻回頭。無可否認,秋琳很漂亮,是一種纖細柔和的美,沒有一點鋒利的棱角。

看見從車上下來的孟澄,秋琳並未露出疑惑,依舊溫柔道:“我擔心你們會找不到包間。”

所以她等在這裡。

孟澄先一步介紹自己:“你好,我叫孟澄,是小慈的朋友,不請自來,希望你不會不高興。”

金絲框眼鏡,氣質溫和,長相斯文俊秀,讓秋琳並未生出反感,道:“如果你也對劇感興趣,那麼我會很高興。”

台上,一出《爛柯山》正演到精彩處,少年目光一錯不錯,看得十分認真。

但孟澄此次前來可不是真的為了看劇,他偏頭看向秋琳,笑容不變地試探道:“我記得這場劇的票很是難得,秋女士怎麼會有多出來的?”

他語氣溫和,似乎隻是隨口提起。秋琳也偏過頭,回答道:“原本是要和我丈夫一起看的,隻是他公務忙,沒時間陪我來。”

沒有想到秋琳已經成婚了,孟澄訝然了下,立即順著問下去:“哦,秋女士的丈夫不知從事什麼?竟然這麼忙。”

“是位商人。”秋琳說,不待孟澄再次開口就將他想問的說了出來,“叫唐白英。”

孟澄這次真真切切地感到了訝然。

一場劇演完,秋琳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關於他們的事情,似乎隻是單純還少年的情。

但孟澄寧可相信百年之後醫學可以移植人的大腦,也絕不相信世上會有這麼巧的事。

在劇院門口分彆時,孟澄禮貌地問道:“需要我們送你回家嗎?”

他並未看見來接她的轎車。同樣他也不相信,生意做到南北各地的唐白英,他的妻子會沒有私家車接送。

“不用。我的丈夫會來接我。”

果然,這場劇不算白演,至少現在真正的主角該登場了。孟澄眼底劃過一抹譏諷。

而他們幾乎剛說完,一輛轎車在路邊停下,唐白英從上麵下來,走到秋琳身邊,笑著道:“不好意思來晚了。”

然後他看向孟澄溫聲開口:“好久不見,孟先生,沒想到是你陪我妻子看劇,真是有緣。”

孟澄在沈清越身邊做事,曾與他有過幾麵之緣。

如果不是眾多“巧合”,那倒也算得上是“有緣”了。孟澄伸手握住他伸出的手,同樣微笑回應:

“好久不見,這出劇十分不錯,故而我才厚著臉皮前來蹭唐太太的光。”

客套完,唐白英轉向少年,鏡片後的眼睛微不可察地閃了下,道:“這位是?”

“是……”孟澄的話剛到嘴邊,鬱慈已經搶先一步開口了:“你好,我叫鬱慈,是沈清越的弟弟。”

弟弟?沈泰隻有一個獨子的事眾人皆知。且唐白英對沈家了解得更多。沈泰對亡妻情根深種,絕不可能有私生子。

少年微微仰著麵,唇瓣嫣紅,眉眼昳麗得不可方物。唐白英不得不往另一種可能上猜測。

哪怕上次沈清越在宴會上表現得對妻子十分情深,但他從來不信在政局上大權在握的人,會有什麼真心。

“是薑夫人那邊的親戚。唐先生可能沒見過。”孟澄適時接話道。

他暗地裡挑了下眉,弟弟這個答案,好像也不錯?畢竟的確是情弟弟。

而薑家早已經落沒了,薑蘭韻究竟有沒有這個親戚也無從查起了。

唐白英的神情絲毫看不出他信了沒有,依舊溫和道:“原來如此,那我們不打擾了,先走一步。”

他細心地為秋琳打開車門,等秋琳上去,才跟著坐進去。

轎車啟動。唐白英看向秋琳,語氣愈發輕柔,誇道:“好乖。”

秋琳麵無表情,仿佛隻是一座沒有生氣的漂亮人偶。

第68章 第 68 章

今天這一出並不意外。悟生對外是沈家收養的故人之子, 而少年日日去接送,稍微留心的人皆看在眼裡,必然會好奇少年的身份。

而到江津後, 無論是明麵上的試探或是暗地裡的把戲, 沈清越行事皆滴水不漏。自然而然, 少年也就成了這個突破口。

不過唯一奇怪的是, 唐白英是做進口藥品生意的,無論將來政治上究竟是誰獨攬大權, 都不影響他,但他卻是第一個行動的人。

“不過,唐白英的那位夫人給我的感覺總有些不對。”孟澄回想著之間,眉頭微蹩。

客觀上講,秋琳外表柔弱美麗,言談舉止也從容優雅。但孟澄作為醫生,對藥品的氣味十分敏感, 他確定秋琳身上有消毒液的味道。

而且味道很重。

一位錦衣玉食的富太太, 哪怕丈夫經營著藥品生意, 也不該沾染上消毒液的味道。除非……身上有不少的傷口。

那麼, 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一向上挑的眼眸收斂了笑意, 孟澄神情嚴肅道:“秋琳我暫時未試探出什麼, 但讓這樣一個一身謎團的人接近小慈,你放得下心嗎?”

誰都知道,一旦有了第一回,那麼後麵秋琳再找少年便順理成章了。無論是為了她丈夫的事業, 或是其他原因, 都是居心不良。

書房裡一時間陷入沉默。書桌後,沈清越抬眸, 眉目間儘是冷意,道:

“他們夫妻我會讓人著手調查。阿慈那裡……這段時間讓他不必再接悟生下學堂了。”

以防萬一,少年還是待在洋樓裡,待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才能安心。

接悟生放學堂這件任務是沈清越派給少年的,現在不讓人去的也是他。鬱慈聽男人說完後,眉尖一蹙,開始訴控:

“你怎麼可以這樣!明明是我的事情你卻不跟我商量,自己一個人就決定了!你不覺得很過分嗎!”

他都已經習慣了,下午去接悟生,然後“順路”買一些點心或者其他零嘴回來。

少年伸出細白的指尖去戳男人的胸膛,手感有點硬,圓眸被水浸過更加烏潤生動,有點生氣地開口:

“你說不去就不去?!”

那豈不是顯得他很沒有脾氣。

大掌一合將少年指尖攥在掌心,沈清越將人拉到自己懷裡,神情縱容,努力順毛道:“隻是這一段時間不去接悟生。”

“為什麼?”鬱慈有點不解。

“這段時間江津可能會有些不太平。”沈清越將勾在少年眼周的烏發撥開,臉蛋白軟,他的心也跟著軟了軟。

嗓音越發輕柔:“這裡不是柳城,我難免會有疏漏的地方。但若是這些疏漏出現在你身上,阿慈,我接受不了。”

也許有人認為少年是威脅他的三分籌碼,但事實上,是十分。

少年是他完全意義上的軟肋。

男人目光一錯不錯地攫住他,黑眸如同一池深不見底的潭水,但裡麵卻清晰地映出了少年。鬱慈抿了下唇瓣,安靜下來。

但與之相反的,是一聲比一聲震耳的心跳聲。

……沈清越的目光讓他清楚知道,他對男人真的很重要。

而且事關政局,鬱慈並不想給男人拖後腿。但這件事,不僅關於他,還關於悟生。鬱慈有點猶豫地小聲開口:

“那悟生同意了嗎?畢竟我都跟他說好要一直接他下學堂了……”

哪怕悟生要比同齡小孩穩重很多,但每次看見他還是會很高興。他也會在路上給悟生買糖糕吃。

從某種意義上講,小孩要比少年好哄很多。

沈清越道:“已經提過了。而且,你不去接,悟生會回來得更早,你到時候再陪他也是一樣的。”

而之所以會回來得更早,就是因為少年之前每次都會在回程帶著小孩去買點心,有時甚至要繞大半個城市。

之前他怎麼也沒有想過,第一個沉迷於濫用零花錢的會是少年。沈清越極輕地歎了口氣,委婉提醒道:

“林伯說你最近每次晚餐都吃得不多。”

鬱慈愣了下,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聽見男人依舊用最溫柔的嗓音說出最無情的話:“阿慈你的零花錢可能要限額了。”

自從上次賠完寶石項鏈後,小金庫告終,鬱慈便隻剩下男人給的零花錢了。而現在,他最後的資金來源也被限額了。

眼睫顫了又顫,鬱慈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既委屈又驚愕地開口:

“我隻是買了一點點零嘴,沒有很多,我保證我以後會好好吃飯的。好不好?”

但事實上,少年每次回來都是大包小盒的,實在跟“一點點”搭不上關係。而且,少年胃口小,大部分點心都是悟生解決。

連帶著悟生都無法好好吃飯了。

總總原因,讓沈清越隻能冷下心拒絕了他。

萬萬沒想到,接悟生下學堂一事還牽扯出他的零花錢被減少,鬱慈氣得臉蛋布滿紅暈,哼了一聲扭頭跑走。

……堂堂總理之子竟然養不起他!他又沒有花很多!

委委屈屈在自己房間坐了一會兒,鬱慈抱著膝團成一團,目光忽然落在腕上的紅翡玉鐲上。

他輕輕眨了下眼睛,突然回想起之前賀月尋的所有私產都在他名下,但他為了讓賀衡不生氣都給了賀衡。

而現在,他窮得叮當響,賀衡卻富裕得能養活一大支軍隊。

……他之前有這麼不慕名利嗎?居然一丁點都沒有給自己留下?

越想越委屈,將那對袖扣翻出來放在床上,鬱慈決定十天之內送不出去,他就把袖扣賣了換錢。

“這是送給賀衡的?”一隻修長分明的掌越過少年的肩頭,將那對袖扣拾起來。

怔了下,鬱慈回過頭,賀月尋不知何時站在他背後,冷白的指尖捏著藏藍色的袖扣,神色平淡,眉目清雅。

之前買這對袖扣的時候,鬱慈並未說過是給誰,但賀月尋卻能精準地猜出袖扣的主人。

心底莫名慌了下,鬱慈總覺得他就這樣承認男人一定會生氣。既不能說是送給賀衡,又不能說是沈清越,兩人都沒有區彆。

也不能說是送給賀月尋的,先不提賀月尋生前從未穿過西裝,問題是沒有那隻鬼會戴一對藏藍色的寶石袖扣。

麵對男人那雙清淩無波的眼眸,鬱慈一緊張突然小聲冒出一句:“……買給我自己的。”

話一出口,鬱慈就後悔了,他應該說送給孟澄的才對。

可已經說出來了,鬱慈隻能硬著頭皮問:“我已經是悟生的家長了,所有想氣質看起來成熟一些……”

少年水潤的烏眸根本不敢跟男人對視。賀月尋語氣平靜地重複了一遍:“阿慈想變得成熟些嗎?”

心虛地嗯了一聲,聲音低到差點聽不見,鬱慈飛快地瞄了一眼男人的神色,還試圖給他扣一頂帽子。

“怎麼,你覺得我的眼光很差勁嗎?”

沉默半響,在少年睫羽忍不住不安地輕顫時,賀月尋的嗓音終於響起:“沒有,阿慈的眼光很好。”

的確很好,能在眾多珠寶中一眼選中最適合他弟弟的。

*

晚餐時,零花錢大大折扣的少年吃得格外乖,試圖用自己的態度換得男人一絲的回心轉意。

其實少年是有些挑食的,不吃羊肉鴨肉,不吃黃瓜茄子青椒,和大部分味道刺激的蔬菜。但今晚,盤子裡的食物他都蹙著眉尖吃完了。

將少年的舉動儘收眼底,沈清越眼底劃過一抹笑意,將水杯推到他麵前,勾唇道:“我想了想,克扣阿慈的零花錢的確很過分。”

當然過分了。鬱慈看似捧著水杯乖乖喝水,實則一直在悄悄觀察男人的神色。聽到這句話,少年心口忍不住砰砰跳了起來。

嘴角也翹了起來,臉蛋紅撲撲的,仿佛一隻嘗到甜頭的貓。

“所以我決定讓吳媽每日的餐後點心多做一些。”

不待少年的臉蛋拉下來,沈清越又立即“貼心”地解釋道:“畢竟阿慈那些零花錢都用來買點心了,讓吳媽做也是一樣的,還更加乾淨。”

家花沒有野花香。點心也是一個道理。鬱慈始終都覺得吳媽做的點心沒有外麵的好吃,但有悟生在場,鬱慈不太好意思反駁。

隻能委屈巴巴地將話咽下去。

當晚,鬱慈就將送袖扣的期限縮短為七天。如果七天內他沒有遇到賀衡,那麼袖扣就將被他無情地賣掉。

在洋樓裡窩了四天後,實在是有點無聊了,鬱慈便在院子外轉了轉。

洋樓附近種了許多綠植,景色宜人,逛了一會兒,鬱慈轉過一個路拐,便看見長椅上坐著一個人。

及腳踝的素色長裙,脖子上依舊係著條同色的絲巾,發絲輕柔地順著肩垂落,女子聞聲偏過頭。

是秋琳。

心底忍不住小小驚訝了下,但畢竟一起看過劇,鬱慈還是禮貌道:“你好,我們竟然在這裡遇見了。”

少年尾音輕輕上挑,有些輕快的樣子,眉眼間也隻有淡淡的訝然,並無反感。秋琳重新偏回頭,輕輕彎起唇角:

“我也住在這裡。”

這裡是一片洋樓群,江津的富人大都住在這裡,秋琳住在這裡也很正常。

她的嗓音很輕,仿佛下一秒就要散在風中,臉色也有些蒼白。鬱慈莫名覺得秋琳現在很想要獨處,便沒有多待。

轉身那一刻,他聞到了一股濃重的生澀的氣息,從秋琳身上傳來。

鬱慈覺得有些熟悉,直到走回洋樓他才想起,自己曾在孟澄身上聞到。

是消毒液的味道。

第69章 第 69 章

在附近漫步是鬱慈新養成的愛好。不過令他感到驚奇的是, 他總是遇上一個人獨處的秋琳。短短三天,就碰見過兩次。

“你也喜歡在長椅上坐著吹風嗎?”

見過幾次麵之後,鬱慈心底麵對陌生人的局促感褪去幾分, 想了想也在長椅上坐下, 偏過頭, 圓眸很認真地看著人。

木椅很長, 兩人之間依舊有一段距離,不會讓人感受到冒犯。

“是, 這裡很安靜。”秋琳輕聲回答道。她沒有看向少年,風將她的發絲勾過白皙的臉頰,她伸手撥了撥。

“安靜的地方總能讓人想清楚很多事情。”

順著她勾動頭發的指尖,鬱慈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的絲巾上。是很淡的藍色,係著一個漂亮的節,襯得脖子細細一截。

在此之前,鬱慈從未見過有誰能將絲巾戴得如此有韻味。於是他十分真誠地誇讚道:“你的絲巾很好看。”

少年誇人時, 眼睛總是亮晶晶的, 以至於被誇的人總是能一樣識彆出他的喜愛。秋琳側頭, 目光輕輕落在了他身上。

卻並未開口講話, 唇色淺淡, 發絲襯得她的臉有一種通透的白。秋琳外表纖細柔弱, 仿佛一株菟絲子,需要依附在旁人身上。

可現在給人的感覺卻很清冷,如同泠泠的細雪。以為是自己誇得方式不對,鬱慈連忙道歉:“對不起, 我的意思是絲巾戴在你身上很好看!”

也許過了幾秒鐘, 秋琳微微彎起唇角,整個人的氣質重新變得柔和, 仿佛剛才隻是錯覺一樣,溫聲道:

“謝謝。我習慣了用絲巾搭配衣服。”

她最不缺的就是絲巾,各種顏色、各種材質、各種長度。

她看著少年的眼道:“劇院又排了一出《牡丹亭》,你想和我和我一起去看嗎?時間在今天下午。”

上次少年在劇院裡表達出的喜愛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鬱慈的確心動了,但沈清越最近並不怎麼同意他出門。

看出少年的遲疑,也猜到他遲疑的原因,秋琳直接道:“你依舊可以讓上次的朋友陪著你一起。”

心底的天秤倒向一邊,鬱慈沒抵住心動同意了。

“那我依舊在劇院門口等你。”秋琳說完起身離開。

淺藍色的裙邊及至腳踝,隨著她的走動輕輕搖晃,幅度不大,在腳邊勾出優雅的弧度。

目光追隨著裙擺一會兒,鬱慈忽然發現,他從未見過秋琳穿過裙子以外的任何衣服。哪怕是裙子,也是各種各樣的長裙。

回到小洋樓,悟生去學堂了,沈清越忙公務一早便出門了,轉了一圈,才發現孟澄居然也不在。

林管家貼心地端上一杯蜂蜜水,解釋說:“孟先生也隨著少爺一同外出了。”

溫熱的水溫透過玻璃杯壁一點點傳到指尖,鬱慈眨了下細密的眼睫,所以他要一個人去看劇了?

下午四點,轎車在劇院門口停下,透過車窗玻璃,能看見準時等在那裡的秋琳,長裙絲巾都換成了青色。

“等久了嗎?”鬱慈眉眼彎彎,語氣有些輕快。

“沒有。”秋琳說,“戲要開始了,我們進去吧。”

江津是北方最繁榮的都市,而能開在江津的劇院,排的戲自然也是整個北方最出眾的。戲角扮相清麗,一回眸一抬袖皆是風情。

戲台上,柳夢梅正一聲聲哀切地喚著杜麗娘的小名,包間內,鬱慈目光專注,眸底波光閃動,白軟的臉蛋微皺。

正為這對苦命鴛鴦感動得眼淚汪汪時,耳邊忽然響起一句問話:“沈清越是你的表哥嗎?”

鬱慈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不是。”

反應過來說了什麼,鬱慈隨即一僵,偏過頭,秋琳正看著她,神色卻仿佛洞穿了什麼一樣。

“我的意思是……沈哥對我很好,不僅給我住洋樓,還給我零花錢,所以他不但是我的表哥,還是我的親哥。”

絞儘腦汁辯出幾句,鬱慈瓷白的臉蛋都憋紅了些,最後還小聲說了一句:“……不是親哥卻勝似親哥。”

借口真的很糟糕,鬱慈羞恥得幾乎想閉上眼睛。

但出乎意料的是,秋琳並未繼續追問他們之間關係是否屬實,而是輕聲道:“他對你好嗎?”

不是疑問,她語氣很輕,是那種已經有了答案而發出的問話,似乎隻是想再確認一遍。

……應該算吧?鬱慈認真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他甚至還想掰著手指算,除了以上兩條,沈清越會哄他,會買糖糕給他吃。

會幫他係扣子、穿拖鞋,幫他養的綠蘿澆水,也會讀外報給他聽……數了一條又一條出來後,鬱慈確定了,沈清越的確對他很好。

他抬起圓眸,剛想告訴秋琳答案,秋琳卻似乎已經從他的沉默中得到了自己肯定的答案,偏過頭重新看向戲台。

不好打擾人家看劇,鬱慈默默閉上嘴。

但經過這一出,劇已經演到了末尾,鬱慈也沒有剛才的心情繼續看下去了。

本以為接下來戲角便要下台了,可一個戴圓帽的男子忽然跑近台子,交代了什麼,胡琴聲便咿咿呀呀地再度響起。

可按理來說,劇院一次隻會演一出戲才對。

與此同時,包間門被敲響,管事恭恭敬敬地進來說:“有位客人包下了咱們劇院,兩位客人可以再看一出。”

在江津開下去的劇院本就有些人脈,而能包下劇院的,便絕不是一般的權和貴。

但能白得一場戲看,鬱慈沒有任何意見,秋琳也未出聲。可管事並沒有立即退出去,而是捧上一本戲本,遞到少年跟前,道:

“請這位客人挑一出合眼的。”

這意思便是,那位客人不僅請他們看戲,甚至還讓他們點戲,準確來說是讓少年點戲。

鬱慈愣了下,隨即眼睛睜得很圓,語氣十分困惑道:“……我嗎?”

管家道了聲“是”,戲本一直遞在他跟前,鬱慈不好意思不接過,但他心裡很懵,沒有心思仔細看,便隨便指了一個。

戲本遞了下去,台上的戲也再度唱了起來。

一偏頭,秋琳正定定瞧著他,眉眼間看不出情緒,鬱慈心臟不受控製地跳了一下,底氣不足地小聲問:

“……怎麼了嗎?”

少年鴉黑的睫羽顫個不停,有點怔又有點委屈,他的確不知道為什麼要讓他點戲呀。

想了半天,鬱慈隻想到一個可能,那就是那位客人認識他,或者說是認識沈清越。

瞧了少年一會兒,秋琳開口:“沒什麼,看戲吧。”

心不在焉地看完一場戲後,鬱慈幾乎不記得演了什麼。兩人剛走出房間,剛才那位管家卻又攔住少年。

“那位客人想邀您見一麵。”

眨了下眼睫,鬱慈問:“不去可以嗎?”

“客人,隻是見一麵。”管家笑容不變。

悄悄後悔自己一個人出來了,鬱慈細白的指尖蹭著衣角,眉尖微蹙有些猶豫。秋琳也在一旁蹩眉。

管家卻趕在她開口前說:“那位客人說,您和他認識。”

思索了片刻後,鬱慈安慰秋琳彆擔心,讓她先離開,然後跟在管家身後,然後兩人在剛才包間隔壁停下。

……所以說,那人一直隻跟他們隔了一麵牆。

管家擰開房門,鬱慈控製不住心底的緊張,深吸一口氣走進去,一抬頭與一雙沉穩的眼對上目光。

依舊是那身蒼藍色軍裝,軍帽也依舊一絲不苟,賀衡立在看台前,微微側過身,光將他線條分明的側臉輪廓勾勒出來。

而在對視的短短一瞬間,鬱慈卻立即想到了他口袋中的袖扣。

……今天剛好是第七天,鬱慈都已經準備好看完戲回去途中將袖扣賣了換錢了。可現在,袖扣主人就明明白白站在他眼前。

他即將到手的零花錢就這麼飛走了。

少年隻短暫地愣了一瞬,反應過來扇了睫羽,嫣紅的唇瓣輕輕抿在一起,委屈得肉眼可見。

可上次兩人分彆時的情形的確好看不到哪裡,賀衡並不意外,隻是繞過花幾坐下,語氣平靜:

“怎麼?我請你看劇還不好嗎?”

前提是這出戲並沒有價值他半個小金庫!

從衣兜中摸到裝有袖扣的絲絨盒子,鬱慈板著臉,彎腰放在桌上,很冷漠地隻吐出兩個字:

“給你。”

少年的舉動完全不在賀衡的意料之中,他罕見有些意外,打卡盒子,藏藍色的寶石袖扣在黑色絲絨盒中,流轉著沉靜的光線。

隻一眼,賀衡就猜到了什麼,嗓音不易察覺地發澀:“……是什麼?”

他想聽少年親口說出。

“生日禮物。”鬱慈將他之前丟掉的骨氣重新撿起來,很有底氣地說:“我不白吃你的生日蛋糕。”

可男人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後,卻突然將盒子合上,兩麵盒蓋碰在一起發出沉悶的一聲“嗒”,鬱慈的心也跟著蹦了下。

“阿慈,你還欠我一句話。”

鬱慈當然知道欠的是哪句,可他總覺得過了生日那天再說“生日快樂”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將自己的理由說了出來。

然後就看見男人忽然輕笑一聲,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第70章 第 70 章

有什麼辦法能代替一句晚到的生日祝福嗎?鬱慈圓眸有點呆地望著賀衡。

兩人的目光對視,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男人一向冷淡的淺色瞳孔卻仿佛流動著細金,如同疏雪初融。

鬱慈有點確認, 那應該是笑意。

下一秒, 賀衡起身幾步拉近兩人間的距離, 鬱慈也隨之仰起頭看向他, 下巴細細,眼瞼飽滿, 粉意從薄皮下沁出。

一張漂亮的毫無保留的臉蛋,一張令他無時無刻心動的臉。

“阿慈,我想聽你叫我一聲觀堂。”鬱慈清晰地聽到男人這麼說,嗓音略低,似乎包含著某種情緒。

賀衡,字觀堂。男人想讓少年念他的小字。

可在鬱慈的一貫認知中,小字隻能由最親近的人才能叫。他和賀衡的關係已經到這個這個地步了嗎?

腦中的熱意一股接著一股往上湧, 鬱慈鴉黑的睫羽一顫一顫的, 他輕咬了下柔軟的唇瓣, 紅意幾乎要凝出來。

下意識避開那雙令他心慌的淺瞳, 鬱慈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些, 可嗓音還是又小又輕, 磕磕絆絆道:

“我、我想了想,覺得其實‘生日快樂’的祝福更好一點,我已經說得出口了……”

少年鼻尖細翹,淺淺的粉意在他的軟腮、下巴、鎖骨暈染開, 烏眸中霧蒙蒙的一片, 看人時隻敢輕輕掠過一下。

事實上,比起那對寶石袖扣, 少年才更像是男人渴求已久的生日禮物。

還是自己送上門的那種。

賀衡的吐息幾不可察地燙了幾分,第一次覺得衣領的扣子有些緊,他看出少年的無措羞赧,沒有再靠近一步。

這些年的軍旅經曆的確讓他的耐力更加出眾。再開口時,男人的嗓音已經平穩聽不出異樣:

“但阿慈剛才已經做出了選擇不是嗎?隻有小孩子才有後悔的機會。”賀衡骨節分明的手指解開襯衣第一顆紐扣,露出一小截鎖骨。

“阿慈已經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沒有後悔的機會。”

男人的意思很清楚,他想聽見少年親口喚他的小字。

不太明白為什麼自己搭進去了小半個金庫買禮物,連零花錢也大大折扣後,還要被要求喚男人的小字。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虧了很多的鬱慈蹙起細細的眉尖,想讓自己模樣看起來強勢些道:“那你把袖扣還給我!”

送什麼珠寶,早知道他說一聲“生日快樂”就夠了。要知道,那個生日蛋糕他也隻吃了一小部分。

少年決定他必須及時止損。

麵對條件,賀衡很輕易地同意了,他將黑色絲絨盒子放在少年手心,而作為交換,鬱慈也應該喚他的小字。

於是,在心臟的跳動達到某個異常頻率的時刻,賀衡如願以償地聽見一聲低不可聞的輕細嗓音。

“……觀堂。”

胸口的跳動驀然停止了一刹那,賀衡知道他現在的血液流速一定要比正常時候快好幾倍,但麵上他隻是輕嗯了一聲。

而明明隻是喚了一句小字的少年,卻連白珍珠一樣的耳垂都紅了個徹底。連他也有些不確定,念出的那一刻究竟是何種情緒占據了心神。

但唯一他能確定的事,是那種情緒並不是反感。

指尖不自覺用力收緊,絲絨盒子的邊沿有些硌,鬱慈飛快地瞄了一眼男人,小聲開口:“我要回去了。”

其實,此時此刻他並不能確定賀衡是否會放他離開。

但賀衡至始至終神色平靜,隻是看著他,並未流露出反對的意思。於是,鬱慈試探性地往門邊走去。

在離門很近的距離,鬱慈聽見男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平穩卻透出幾分勝券在握。

“我可以用兩倍價格買下那對袖扣。”

指尖剛挨上門把手,鬱慈頓住,輕輕眨了下眼睛,他心動了。

但至於後來怎麼演變成心平氣和男人地坐下來一起吃茶點,鬱慈隻記得男人說他身上並沒有那麼多的錢,需要派人去取。

這畢竟是一場穩賺不賠的買賣,鬱慈覺得可以耐心一些。而且茶點味道他很喜歡。

不過,“這是什麼?好苦呀!”

被入口的茶苦得微微皺起臉蛋,鬱慈看向對麵剛剛放下瓷盞的男人,眉目冷冽,神色沒有一絲波動。

少年有點懷疑男人那杯茶和他的不一樣。

“老曼峨古樹茶。”賀衡回答道,看出少年的懷疑他並未做出解釋,隻是將茶盞輕輕推過去。

在看見少年再一次被苦得皺起臉蛋,連一截濕紅的舌尖都探出來時,賀衡終於幾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

一樣又苦又澀的茶水,男人卻能做到麵不改色地喝下去,鬱慈唯一能得出的結論便是他味覺失靈。

“苦嗎?”賀衡將點心也推過去,道:“我隻記得回甘。”

無論是茶,還是人都一樣。

但惦記著還要回小洋樓吃晚餐,鬱慈並未吃太多點心。

好不容易小金庫重新鼓了起來,鬱慈心情十分不錯,臉蛋粉白,圓眸亮閃,很有禮貌地和男人道彆後才擰開門把手。

“如果之後想來這裡看劇,不用門票,也不必找人做伴。”

少年兩次和一個女人來劇院看戲的事情,賀衡一清二楚。秋琳的身份他很清楚,也知道女人懷有目的。

鬱慈剛想問賀衡為什麼可以不要門票,但他還未來得及開口,門外走廊突然傳來交談聲。其中一道十分熟悉的嗓音讓鬱慈愣了下。

“沈大少能同意我的邀約,真是讓我格外驚喜呀。”唐白英衣冠楚楚,戴著眼鏡笑容溫和。

明眼人都能看出沈清越未來的地位,想搭上沈家這艘大船的人數不勝數,可成功的人少之又少。

初到江津,沈清越被各種事務纏得不能抽身,極少有人能將他約出來,但他不過提了一句那個少年正在和秋琳看劇,沈清越竟同意了他的邀約。

這也證明了他的方向沒有錯。哪怕少年身份不明,但對沈清越極為重要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了。

“唐先生,客氣了。”沈清越道。眸底微不耐煩,但又不得不應付。

用少年作為借口將他約出來,但到劇院時才說兩人已經離開,而接下來卻正好順理成章地談其他事。

這種商人慣用的把戲,他已經厭倦到了極點。

越過一道包間門口時,沈清越並未注意到剛打開一條縫的房門又驀然合上了。

看著少年突然將門用力關上,然後背靠在門上,細細喘了口氣,瓷白臉蛋上透出幾分驚嚇後的意味。

“怎麼了?”賀衡微微挑眉問,但心底大抵已經猜到了幾分。

果然,少年顫聲道:“沈清越也在這裡。”

但下一秒,鬱慈就後知後覺他似乎做錯了。要是剛才他直接出去了,還可以理直氣壯地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畢竟他和賀衡隻是純粹的交易關係。但慌亂之下他選擇了躲藏,如果再被發現,怎麼看現下情形都有些不清不白。

果然,他下意識的舉動隻會將他帶向更糟糕的境界。

偏偏賀衡也在此時出聲,“阿慈,我以為我們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到不能見人的地步。”

他看向少年,眼底的笑意更清晰了幾分,“看來阿慈並不是這麼想的。”

男人話裡的指示意味十分明顯,鬱慈臉蛋蹭的一下羞紅了,隨之又有點惱意,然後不太有威懾力地瞪了男人一眼。

確定時間已經足夠沈清越走進包間後,鬱慈決定悄悄溜走,那麼這次偶遇就可以當做從來沒有發生過。

房門剛打開,鬱慈便迫不接待地探出頭,然後就與正好從對麵包間出來的沈清越目光相接。

脊梁一僵,鬱慈不太明白為什麼包間都定得這麼近。難到劇院就沒有其他房間了嗎?

“阿慈?”借口出來的沈清越看著眼前的少年,語氣有些不敢相信,“你怎麼還在這裡?”

按道理來說,少年一個小時前就應該已經離開劇院了。

敏銳地察覺到其中有隱秘的沈清越,大步走向少年,期間抬眸看了一眼包間的房間號。與此同時,唐白英也走出問:

“怎麼了,沈大少?”

沈清越身姿高大,以至於他並未在第一時間看清少年的臉,隻看見了一個大概的身形,並且確定兩人認識。

沈清越已經逼至身前,而唐白英的發問也一字不落地傳進少年耳中。鬱慈一急,忽然攥住男人衣角,軟著嗓音喚了一句:

“沈哥。”

少年眼底浮動著一層波光,鼻尖紅紅,唇瓣緊張地抿在一起,明顯是做了壞事後的心虛。而那裹了蜜的兩個字將沈清越打個措不及防。

腳步停下,沈清越反應過來身後還有人,無論發生何事也不該在這裡問,於是他配合地開口:

“阿慈還未回去嗎?”

此時此刻,他仍舊有些未從少年那句“沈哥”中回過神,心跳快了好幾個頻率。

“我多看了一場戲。”鬱慈解釋說。他知道自己說謊很容易被看穿,便隻挑些真話說。

而此時唐白英也終於看清少年的臉,而他第一反應便想起了秋琳。

她把事情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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