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照夜(五)(1 / 2)

愕然的不止是屋內弟子,還有此刻跪坐在地,無法回頭的薛應挽本人。

他的外衫鬆散,滑落臂肘,發帶與發絲絞作一團,在刑罰堂弟子一路近乎粗/暴的推攘中,玉簪也鬆鬆垮垮地要往下掉,可雙手卻被縛於腰後動彈不得。

於是,戚長昀便看到了自己弟子最狼狽不堪的模樣,連跪自己時都溫和禮貌,注重衣衫齊整與禮節的小弟子,卻被人以近乎侮辱的方式壓在堂中,和幾個手裡握著芝麻大小權力的人上演一出滑稽戲碼。

薛應挽腦袋垂得很低,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似乎是害怕被戚長昀見到自己這副不堪模樣。

為什麼他們敢這樣大膽,因為料定戚長昀不會管不會在乎,料定薛應挽區區築基期,早就被當成不願待見的廢材。

朝華宗每逢五年招新,一代又一代的弟子,長老下放權力,習慣人間階級製度的豪門子弟爬上高位,在修道宗門裡實行了老一套。

而這些對於已步入高深境界的長老來說,隻是再小不過,甚至無須費力去管的事情,畢竟小事鬨不大,而修道之路,命途也是考驗之一。

“想不到,霽塵真人竟也知道我名字。”

照夜珠隨意擲上桌案,本為稀罕之物,如今像顆蚌殼中隨意掏出的珍珠般軲轆滾到寧傾衡麵前,被兩隻手指阻攔,重新握在掌中。

寧傾衡早已發僵的笑意快要維持不住,顯然沒想到戚長昀這時候會出來壞事,咬著牙向他打招呼:“來朝華宗已有一段時日,沒能向霽塵真人見禮,實在抱歉。”

戚長昀沒有理會,甚至眼神也沒有多給寧傾衡。

他看向跪坐地麵的薛應挽,聲音冰冷如舊:“看看你自己現在,成了個什麼樣子。”

在他本來的預想裡,一個沒有靠山的人,最後結局大概就是如了寧傾衡的願,被驅逐出宗門,也沒什麼其他手段了。

他與戚長昀以師徒身份相處百年,說不上有多深的情誼,便是教授劍法,也是幾個師兄弟間最少的。

他從來沒有想過戚長昀會為了自己到此,繼而又想,大概是自己落了他的顏麵,師尊看不下去,才會特意前來,省得鬨得更加難看,成了他人口中笑話。

薛應挽沉默片刻,輕聲道:“對不起,”他說,“師尊,我……”

他話語微頓,後半段話怎麼也講不出口。

發絲垂落額前,瘦削的肩頭攏在一起,似是想令自己存在感更低一些,讓師尊不要繼續注意到他這樣一個沒用,又讓他丟臉的弟子。

最後,還是隻能呆呆的重複那句。

“對不起。”

越辭看出他麵色不對,收起那副慣是散漫的姿態,說道:“彆和他道歉。”

薛應挽沉默一下,搖搖頭。

到這時緩了一口氣,才能去慢慢地和人講上一句話。

他聲音很低很低,喉間像卡著一口咽不下去的棉花,替自己辯解:“我沒有威脅蕭遠潮,照夜珠是他主動給我的。”

“我知道,”越辭去替他將發亂的頭發理平,讓薛應挽看上去沒有那麼狼狽難堪,指尖揉在他耳垂,“我相信你。”

薛應挽咬著下唇,鼻尖一陣陣泛起酸意。

倘若一個人習慣了獨自應對,那他便有一顆堅韌而不為所動的心。可若在他好不容易堅持著支撐過箭雨滔天,突然有人說,我相信你,然後身側響起一句問他委不委屈的關心。

也就是那一刻,再牢固堅硬的銅牆鐵壁也忽而應聲破碎,落下滿地殘骸。

他不委屈,他隻是有點想哭。

也許知道薛應挽眼圈泅了紅,知道他嗓中哽咽,越辭沒有繼續追問照夜珠究竟來由為何,隻側過身,擋住那點垂下的濕潤眼睫。

戚長昀朝他二人方向瞥了一眼。

主事弟子咽了咽口水:“真人,這其實是誤會……”

戚長昀指尖動作,替薛應挽去了身上捆縛繩索。

靈索碎裂落地,一直緊握的雙手也才得以解放。

鬆垮的外衫落在地麵,薛應挽便匆亂地,用那雙細白上深紅交錯的手去將自己衣物拉好,肩頭細細地發著抖。

刑罰堂用的靈索是朝華宗專門收集古藤,用特殊藥汁浸泡數年製作而成,遇皮肉自動收緊,短短半個時辰,便在薛應挽腕上留下極深紅痕。

那是懲罰犯下大過弟子才用的刑具,多日不會消卻,說是侮辱本就不為過。

他將手微微縮回袖中,不願讓人看見那幾道痕跡。

“誤會?”戚長昀終於肯將視線覷向寧傾衡,帶著與他方才看薛應挽一般的蔑然,冷冷道,“一個外人,也能在朝華宗驅使弟子,私自懲處?”

寧傾衡這會才回過神,將桌上照夜珠收回隨身攜帶的小盒中。他有些害怕戚長昀,囂張收斂不少,斟酌著字句,慢慢說道:“此事是我衝動了。”

“其實一個照夜珠確實算不得什麼,我本也不該在意的,隻是家中傳信,說已研究出能在大範圍內探查與煞意接觸過之人的法器,需要用到的材料便是照夜珠。”

能探查與煞意有過接觸之人的法器,薛應挽心中忽地停了一拍,看向持劍動作同樣微頓的戚長昀。

“因著事急從權,也沒來得及稟告真人,”寧傾衡說道,“如今照夜珠既然已經歸還,那可不就是一場誤會麼?”

“除卻按照規章將人帶來,刑罰堂也並未用刑,霽塵真人大可放心。”他唇角勾起,勉強保持著麵色穩定,笑道,“這些弟子也同樣是為了照夜珠能探查煞意一事而自願前來,還請真人不要降罪才是。”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