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因為她知道的太多了。”
溫梨笙一聽就閉了嘴,而後小聲道:“不說就不說嘛,我也不稀罕知道。”
其實還是很想知道的,但這人嘴巴太緊,完全套不出任何消息,溫梨笙也隻能作罷。
她站起身伸個懶腰,見外麵天色還早,就出門喚來了在一旁守著的少年,讓她帶著自己閒逛。
火狐幫在這座山頭起碼有五六個年頭了,很多木頭房子都有修補的痕跡,周圍的樹木草地也被開墾種上稻穀,隻是這些東西遠遠不夠這個幫派吃用,所以他們主要的收入還是打家劫舍。
溫浦長自上任沂關郡郡守以來,一直不間斷做的一件事,就是清絞郡城四周山頭上盤踞的匪,隻是很多年了,仍然沒能徹底鏟除。
溫梨笙倒是見到誰都帶著熱情的笑,與阮海葉喝了結拜酒之後,她在幫中的地位果然大大的提升,先前那些汙言穢語是沒有了,路上遇到的男人也會恭敬的把路讓開,威風極了。
越接近中午天氣越炎熱,她也沒了閒逛的心思,快步回到了房中,推門而入就看見謝瀟南躺在床上睡覺。
她放輕了腳步進去,即便是鞋底落地沒有聲音,卻依然吵醒了謝瀟南。
他微微睜開眼睛,忽而說道:“上來睡覺。”
“什麼?”溫梨笙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這青天白日的,我的名聲不值錢啊?”
謝瀟南又道:“你若是再吵醒我,我就把你栓到門外邊。”
溫梨笙心裡很不爽,但思及麵前這個小白臉是謝瀟南得力乾將,武功又看起來很厲害,若是想離開還得靠他,於是便坐在桌邊生悶氣。
房中靜下來,溫梨笙四處看了看,見這房間實在是簡單到一目了然,連本書都沒有,她趴在桌子上想事情,又把桌上的裂紋來回數了好幾遍,也慢慢睡著了。
倒不是溫梨笙嗜睡,隻是她覺得昨夜中的那根銀針有迷藥,應該還有些許殘留在身體裡,隻要她不動不說話,很快就困意上頭。
期間醒了一次,見床榻上已經空了,床上的小白臉不知去了何處,她便正好跑到竹榻上睡,攤開手腳呈一個“大”字,想著就算是他回來也不給他留位置。
沒人來打擾溫梨笙,她就這麼一直睡到了傍晚。
一睜眼,屋中稍顯昏暗,隱隱鬨聲從外麵傳來,她慢悠悠的從床上爬起,隻覺得胳膊脖子都有些疼,想來是睡習慣自己的軟塌,乍一睡這種地方很不適應。
坐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謝瀟南站在窗邊,窗戶大開著,隱約能看見即將入夜的天幕,餘暉將他的身形勾勒,溫熱的夏風浮動墨黑的長發,也不知站了多久。
溫梨笙沒說話,感受到暖風拂麵,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伸著懶腰一副骨頭很軟的樣子。
謝瀟南似乎早聽到她醒了,所以對她發出的聲音沒什麼反應,半晌後他轉身走到桌邊,拿起茶壺蓋,將一個東西扔了進去而後晃了晃壺中水,再將蓋子合上。
溫梨笙目睹了全程:“……你確定下藥的時候不用背著我的嗎?”
第29章
謝瀟南看她一眼:“今夜離開。”
溫梨笙穿上鞋子跳下床, 指著茶壺道:“你在裡麵放的什麼?”
“解藥。”謝瀟南說。
“解藥?確定不是迷藥?你是不是有什麼彆的想法?”溫梨笙其實並不懷疑他,畢竟從賀宅過來,他若是想害她大可在賀宅把她丟下就是, 沒必要大費周章的帶在身邊,但她還是忍不住嘴欠:“貪圖我的美色,還是貪圖我的錢財?”
謝瀟南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停頓了一下:“貪圖你沒腦子, 貪圖你撒謊成性。”
溫梨笙對他說這話都習慣了,咂咂嘴道:“那說明我身上還是有些特點的。”
謝瀟南補充道:“還有臉皮厚。”
“哎,講話注意點哦,我現在可是二幫主。”溫梨笙裝腔拿調。
他沉默一瞬, 沒再說話而是轉頭看向門板。
溫梨笙正疑惑他在看什麼, 忽而就傳來敲門聲,那少年的聲音在外麵響起:“二幫主, 老大請你去吃晚飯。”
溫梨笙揚聲道:“哦知道了。”
她拿起茶水,倒了兩杯, 而後舉起其中一杯對謝瀟南輕聲道:“預祝我們今夜,順利逃脫。”
說完她將涼茶一飲而儘,擱下杯子前去開門, 天色昏暗周圍正在掛燈, 視線也變得明亮, 她對門口的少年道:“前頭帶路吧。”
涼水下肚後, 驅散了些許熱意, 她朝後看了一眼,就見謝瀟南正喝著那杯涼茶。
他說解藥的時候, 溫梨笙率先想到了白日在山上閒逛的時候, 在東邊的角落之地看到的一排排大缸, 那是火狐幫用於存水的地方。山上沒井, 要用水需得去半山腰上的小溪邊挑水,所以為了方便這些人每天清晨都會去挑水來,把缸子裝滿,足夠用一日。
基本是用於做飯和飲用的,沐浴的要晚間再去挑一次。
當時溫梨笙就想,若是在這缸中下了藥,整個火狐幫都要中招,可惜缸子的周圍都有守衛,尋常人靠近不得,溫梨笙也隻是遠遠的看著,就被人攔下。
不知道那小白臉有沒有能耐把藥下進水缸裡。
晚上吃飯的地方還在白天那一處,這些人似乎每天都在這裡吃飯,一個長長的桌子上擺滿了菜,隻是放眼放去品相一般,遠遠不及溫梨笙平日菜肴精致。
她看見阮海葉坐在高座上,一左一右各有個男人給她喂東西,那模樣活像個癱瘓十年在床的廢人。
溫梨笙咧著嘴,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走過去道:“好熱鬨啊,溫家從來不曾有這樣熱鬨的場麵呢。”
阮海葉見她來,也招手命人給她搬凳子,張口便道:“我聽聞你娘死的早,你爹也從未抬過姨娘進門,府裡人稀少自然鬨騰不起來。”
溫梨笙笑容有一瞬的凝結,她垂下眼簾像是遮擋眸中的情緒,低低歎息一聲:“是呀,很多時候我都是自己在府中呢。”
阮海葉親自給她倒上一杯酒:“從今往後這火狐幫便是你另一個家,這些都是你的家人。”
溫梨笙笑著抬杯,抿一口酒道:“多謝大姐!”
酒入口依舊辣口,溫梨笙每次就假裝在喝,其實就是在唇上抿一點點,半天了一杯酒還是一杯酒。
阮海葉話裡話外都表示火狐幫日後會罩著她,日後都是一家人,她便露出驚喜的神色,高興得與阮海葉勾肩搭背。
謝瀟南在這張喧鬨的桌子上顯得格格不入,他十分安靜,坐得端正,偶爾會吃些東西入口,吃的並不多,有人主動向他搭話他卻跟聾了一樣,完全不搭理人。
溫梨笙在忙中抽空看他一眼,他卻很敏銳的察覺視線,轉頭與她對視。
她想了下,而後身子歪斜,裝著把耳朵靠過去認真聽的模樣:“什麼?你說你困了,想回去睡覺?”
而後她又揮手道:“你自己回去,我再跟大姐聊一會兒。”
說罷又把耳朵側過去:“什麼?非要我陪著?”
“可我還沒吃完呢。”溫梨笙敲了敲自己的碗。
謝瀟南半晌無語。
溫梨笙轉頭對阮海葉露出無奈的表情:“沒辦法,太黏我了,我就先不吃了,你們先玩著。”
阮海葉挑了下眉:“妹夫還會腹語?”
“可能……會一點吧。”溫梨笙遲疑道。
“難怪不張口也能跟你說話呢。”阮海葉笑吟吟的打趣,繼而喝了口酒,拍了拍她的肩膀:“二妹彆急著走,還有一事要與你說。”
溫梨笙輕咳了咳,坐正了身體:“大姐請講。”
“賀家今日發喪了。”阮海葉道:“賀老太君昨夜被殺,今日本是她的壽誕,但卻變成了以後的忌日,說起來還真是個笑話。”
溫梨笙露出無比驚訝的表情:“賀老太君怎麼死了?被誰殺的?”
阮海葉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暗暗打量:“你不知道?”
“我上哪知道去啊?這不一整日都在山上嘛。”溫梨笙攤手道。
“可昨日是在內宅見到你們二人的。”阮海葉道。
“我們隻是被闖入賀宅的賊人追殺,無奈之下才躲進內宅的,進去沒一會兒就聽見內宅的護衛喊著抓人,無奈之下就又打算出去,走到門邊的時候就遇見了你們。”溫梨笙的謊話像是一早就打好草稿一樣,非常流暢的說了出來,合情合理。
“我溫家與賀家無冤無仇,我還是給賀老太君送壽辰禮的呢。”她又補充道。
阮海葉倒沒有繼續懷疑,隻是說:“這兩日賀宅鎖上大門攔住了所有的賓客,正一一排查殺害賀老太君的凶手,必定會發現你不在賀宅裡,所以明日下山回城中去,倒是賀家找上門,你也能以當夜回家之由洗脫嫌疑。”
溫梨笙一聽就覺得不對勁,這樣回家真能洗脫嫌疑嗎?
毫無疑問是不可能的,賀家下人根本沒看到她出賀宅大門,馬車也一直停在賀宅之外沒離開,她不可能撇下一行管家婢女自個跑回家。
阮海葉這樣說,隻不顧是想讓她回去取回那部分的劍法而已。
她沒有反駁,順勢道:“真是個好主意,這就不用擔心賀家懷疑到我頭上了,那我們明日就下山去。”
“你下山,”阮海葉指了下謝瀟南:“他留下。”
溫梨笙愣了愣,回頭看一眼謝瀟南,短暫的思考一下,而後笑道:“不成啊,他脾氣不好,若是我不在他可能會跟幫裡的兄弟動手呢。”
“那就把他手腳都綁起來,讓他動不了手就得了。”阮海葉不以為意道:“有掛念的人在山上,你才能早去早歸。”
溫梨笙不讚同道:“他可是我的心頭寶,怎麼能讓你們綁起來呢!”
阮海葉哼笑一聲:“你們要一起下山也行。”
說著她講一個小盒子拍在桌上:“吃了這個。”
“這是什麼?”溫梨笙打開小盒子,裡麵是一個白色的藥丸,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藥。
“軟骨毒。”阮海葉依舊是笑意燦爛,跟她搭著肩膀喊二妹時的神色一模一樣:“三日之內沒有解藥,骨頭就會被這種毒溶解,若是僥幸活下來也隻能躺在床上半生不得動彈。”
桌上慢慢靜下來,一時間沒人再調笑打鬨,皆靜靜的看著這處。
謝瀟南往小盒子上掃了一眼,他早就想到這阮海葉給溫梨笙吃東西,就算是她選擇了第一種,獨自下山,阮海葉也會拿出這個毒丸。
作為匪幫的女首領,阮海葉的心狠手辣可不單單隻是傳聞。
眾人都以為溫梨笙會害怕退卻,會考慮很久,阮海葉甚至準備好了應對她的各種說辭,卻見她一點沒有猶豫的把藥丸塞進嘴裡:“三日是吧,那我明日起來早點下山,爭取在三日之內趕回來。”
阮海葉見她這樣乾脆豪爽,笑著拍了她肩膀好些下,派人送上來一杯水給她。
她將一杯水徹底喝完,表示自己真的將那顆藥丸吃下去了,又與阮海葉說了一會兒話,才起身告辭。
這回阮海葉放她走了,提醒她早些入睡。
回去的路上,溫梨笙一臉的凝重。
謝瀟南瞥見了,心知這軟骨丸的毒雖然可以殺人,但卻易解,普通的百用解毒丸就能夠解。
但他不說。
原本以為溫梨笙是因為身上毒才心情沉重,誰知踏進房門的時候她突然深深歎口氣,說了一句:“桌上的荷葉雞做的還是挺好吃的,我應該多吃兩塊,過了今日就吃不到了。”
“你一路上沉著臉,就為這事?”謝瀟南問。
“那不然是為什麼?”溫梨笙奇怪的挑眉看他一眼,而後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算了,吃飽了,再吃就要撐得睡不著,不惦記了”
謝瀟南卻煞有其事道:“多吃點,吃飽了肚子,或許就能補補腦子。”
“我腦子好使的很,不用你管!”溫梨笙齜牙凶道。
兩人進了屋之後就沒再交流,溫梨笙關上了窗,又給自己倒了兩杯涼茶,喝得肚子裡再裝不下任何東西之後,才喊人備水。
周邊守著有人,溫梨笙也不敢隨便亂說話,就算說了謝瀟南也懶得搭理,所以她乾脆沉默的給自己洗漱好,早早的爬上了床。
在山頭上跟阮海葉演了這麼些時間,她也有些累了,不過她下午睡了好久,這會兒一點也不困,挨著牆眼睛東看看西看看,思緒跳躍。
外麵的喧嘩聲時不時傳來,這群匪類也就是過著有一天算一天的日子,物資不夠了就下山去搶,女人吃食金銀珠寶,什麼都搶。
正想著,一旁傳來關窗的聲音,溫梨笙側頭望去,由於靠著牆在床榻的最裡麵,她的視線裡隻有床頭的一麵竹絲編織的網。
繼而輕輕的腳步聲在房中響起,謝瀟南脫去了外衣穿著雪白的裡衣出現在溫梨笙的視野之內,僅僅片刻,他滅了燈,房間驟然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眼睛一時間適應不了黑暗,所以什麼都看不見,隻聽見耳邊傳來細微的聲響,是謝瀟南走到榻邊上了床。
昨夜溫梨笙喝得有些上頭,所以暈乎乎之下跟謝瀟南靠得很近,幾乎貼在他的耳邊說話,今晚她清醒的很,卻還是慢慢的往他挪動了些許。
謝瀟南防備著呢:“彆過來。”
溫梨笙果真停住了,兩人之間隔著半臂長的距離,這個距離她小點聲說話謝瀟南剛好能聽見,也不怕外麵守著的人偷聽去。
她突然問道:“你平日裡點的什麼香?”
謝瀟南多少也有點習慣她跳脫的思維,懶得應聲。
“你身上總有一股甜甜的香氣,雖然很淡。”溫梨笙在上次遇見他的時候就聞到了這股味道,後來還特地去香料店裡逛了一下,把店中最名貴的幾種香都聞了一遍,沒能找到他身上的那種,想到這她又降低了些許聲音,喃喃道:“世子身上也有。”
謝瀟南倒是沒注意到這些,他沒有給衣裳熏香的習慣,隻是偶爾會在房中點上香,所以身上會沾染些許味道。
“彆惦記他的東西。”謝瀟南說:“沂關郡買不到。”
“我知道。”溫梨笙撇撇嘴,心裡想的卻是大不了去彆的地方買。
“今夜離開這座山之後,我們恐怕很難再見麵了,我最後跟你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溫梨笙側過臉看他,見他已經閉上眼睛,似乎打算睡覺。
他的麵容真的很白,鼻梁高挺,雖然麵皮看上去很是普通,是那種看好幾眼也不會令人留下印象的那種,但臉型的輪廓卻是極好的。
沂關郡的地勢高,除卻有些天生就曬不黑的人之外,沂關的人基本上都是麥色的皮膚,鮮少有他這種膚色偏白的人。
溫梨笙又想到了謝瀟南,他的膚色也是很白的,站在日光下極為亮眼。
謝瀟南與他身邊的人單是在街上站著,就能看出不是沂關人。
沂關郡裡江湖門派居多,這裡的少年姑娘打小就耳濡目染,有著江湖人的不拘小節和豪氣,上樹下河都是很隨便的娛樂活動,坐姿歪七扭八,走路吊兒郎當。
但是謝瀟南一行人卻是完全不同的,他們的坐臥立行都有著彆樣的氣質,甚至駕馬的護衛也目不斜視的站得筆挺,溫梨笙知道,這個叫規矩。
找遍了沂關,也隻有施家與他們有點相似。
自從京城的施家嫡脈出了個得寵的妃子之後,施家的女兒自小都是按宮裡的娘娘培育的,就盼著年歲一到然後送進宮裡參加選秀,施冉便是如此教養的。
所以她出門總是穿著精致的衣裙,頭上戴著墜了長長珠串的簪子,舉手投足溫婉得體,從不曾見她大聲說話,唯有之前把溫梨笙氣急了跟她動手時,她才喊了幾嗓子。
這些人都是束在規矩之中長大的,想必在遙遠的京城,那裡的姑娘也都是這番模樣吧。
那得多無趣啊。溫梨笙心想。
“什麼事?”謝瀟南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溫梨笙這才回神,想起方才話說了一半思緒就跑偏了,這才把重點拉回來:“先前在梅家院偷劍法一事,我可以承擔下來,但做為交換條件,我希望……”
說到這裡,她覺得用詞不大合適,又改口道:“我懇請世子,若是日後溫家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能夠對溫家高抬貴手,你能不能幫我將這番話轉達給世子?”
反正讓謝瀟南去澄清那東西根本不是她偷的已經不可能了,但她隻要是在沂關郡內,就不會有人能對她動手,即便是不顧忌著她那個郡守爹,也還有風伶山莊的庇護。
但肯定要用這個事做些交換的,不然她真的白白吃虧。
謝瀟南聽到這話,緩慢的睜開眼睛,朝她看來,語氣沒有溫度:“即便溫浦長貪贓受賄,目無法紀?”
溫梨笙發現他的眼睛竟與那世子有幾分神似,心中咯噔一下,連忙轉開了視線,強作鎮定道:“那都是沒有的事,謠傳。”
“你分明知道……”
“我不知道。”溫梨笙飛快的打斷他的話,然後背過身去麵朝著牆:“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隻知道我爹是一心為民的好官。”
謝瀟南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片刻後收回,複又閉上眼睛沒再說話。
溫梨笙也不再說話,乾脆閉上眼睛等睡。
體內殘留的藥效又上來,她隻閉眼了半刻鐘,就陷入了沉睡之中,耳朵再也聽不見彆的聲音了。
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隻聽到耳邊有人喊她名字,才逐漸從睡夢中清醒。
她迷迷糊糊的睜眼,就看見一人站在床榻邊,看輪廓認出這是應該躺在她身邊睡覺的謝瀟南。
她困得厲害,嘴唇張了張想問什麼事,但很快又閉上眼,似乎要再次睡著。
謝瀟南見喊不醒她,便探身進床,一隻腿屈膝跪在榻上,拽著她的手腕一下就把人拉到了床邊來,往上提:“醒醒。”
溫梨笙這下是清醒了,她沒想到這人輕而易舉就把她提了起來。
她馬上跪坐在床上,在極短的時間裡就驅散了睡意,她揉著眼睛,壓低的嗓音還有些軟弱無力:“現在就走嗎?”
謝瀟南低聲道:“你出了門往東邊走,藏水缸的後麵有一排屋子,那是存放他們吃食的地方,你縱火將房子點燃。”
溫梨笙聽了後,眼神逐漸從迷茫轉向驚訝:“山上縱火?這夏日裡乾燥易燃的,萬一山林著火了怎麼辦?”
謝瀟南道:“東邊一帶周圍的樹木草地都被清理趕緊了,隻要滅火滅得快,不會蔓延出去。”
說著將火石遞給了她,催促道:“動作快點。”
溫梨笙隻好接過火石,推門出去的時候發現門口沒有守衛撤了,也沒有巡邏的人,這裡就想普通的居住之地,一到晚上就黑燈瞎火,隻有月光照明。
她吃了那個毒丸之後,阮海葉已經對她放心了,所以不再防備。
溫梨笙拿著火石往東邊藏水的地方而去,途中極力放輕了腳步,害怕吵醒人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走過去用了半刻鐘的時間,皎月探出厚重的雲層,視線變得清晰,那一排屋子就立在眼前。
原本守著屋子的兩個悍匪也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溫梨笙呼出一口氣,捏著手裡的火石,正準備上前的時候,旁邊暗處突然走出來一個人:“溫姑娘,等你多時了。”
她嚇得魂飛魄散差點就當場去世,她後退好幾步,警戒道:“你、你誰啊?”
“溫姑娘不必害怕,是世子派我協助你的。”那人走到月光下。
“世子?”溫梨笙驚詫不已,仔細一看麵前這人竟然是之前一直伴在阮海葉左右,給她遞水喂東西的那個清瘦男子。
昨夜她多看了這人兩眼,就感覺有些眼熟,如今近距離再一看,當即眼睛一瞪疑問道:“你是不是在賀家的戲台上,唱戲的那個?”
“正是在下。”那男子作揖行禮:“半月前我就混入了火狐幫做內應,前些日子火狐幫眾人謀劃要在賀老太君生辰之時混入其中殺人奪貨,所以在下便混入戲班子進了賀宅。”
溫梨笙心頭一震,猛然想到昨日初到賀宅的時候,謝瀟南正坐在戲台下看著,原本以為是他閒著無事去聽會兒戲,現在想來恐怕沒那麼簡單,應當是聽這個內應給他傳遞情報的吧。
半月前,是謝瀟南剛進沂關郡不久。
原來謝瀟南早就謀劃好了一切,原本還以為他的目的隻是殺賀老太君,卻沒想到後來那小白臉被阮海葉攔截再一並帶到山上來,也是計劃之中的事嗎?
“那你為什麼要改戲詞來提醒我?”溫梨笙有些不明白。
“是世子爺吩咐的。”男子回答道:“白日你離去之後,世子爺告訴在下說你肯定還會再來一趟,到那時再給你提醒,我原以為你不會再來,沒想到夜幕唱最後一場的時候,你真的來了。”
沒想到幫她避開了致命危險的,居然是謝瀟南。
“他是怎麼做到的……”溫梨笙失神的喃喃。
分明人不在,卻能將一切都計劃好。
“溫姑娘,此時不便耽擱太多時間,請將火石給在下。”男子朝她伸出手。
溫梨笙驚得險些忘記正事,連忙將火石遞出去,就見男子走到屋子跟前蹲下,僅眨眼的功夫便起身,火勢一下從屋子底下躥起來。
屋子上澆了東西,碰到個火星就會燃起來,為了火勢燒得更大,男子進屋裡點著了多處地方。溫梨笙什麼也沒做就在旁邊看著,在極短的時間內,房子已經呈現出燒起來的架勢。
男子到了跟前說:“在下還有事要做,溫姑娘自己當心。”
說完將火石奉還,一個轉身跳入了暗處消失不見。
溫梨笙摸著有些發燙的火石,溫度好像從手掌燒到了心尖,一陣滾燙。
她飛快的逃離縱火現場,往來時的方向跑去,正尋思著去哪裡找人時,就聽見一聲巨響在靜謐的空中炸開,竟有一人直接從麵前的屋子裡摔飛出來,門板被撞得七零八碎散落一地,那人也飛出半丈遠滾落在地上。
溫梨笙驚了一跳,忙往後退去。
地上那人咳嗽幾聲爬起來,借著月色,溫梨笙才看清楚,這人正是阮海葉。
聲音太大,驚醒了許多睡覺的人,匆匆忙忙拉開門發現自己老大從地上爬起來,這些火狐幫的人立即意識到有危險,紛紛披上衣裳拿出武器站到月光下來。
少頃,周圍站的都是人,吵吵嚷嚷的罵起來。
溫梨笙有些打悚,見幾人上前來,似乎要抓她。
耳邊傳來腳步,溫梨笙轉頭看去,就見一人提著黃色的彩雕燈籠從屋內緩緩走出,一身黑衣幾乎與夜色相融,白皙的臉上覆一層微光,神色看得不分明。
再往前走兩步,站到月光下,那張麵相普通的臉上沒有表情,嘴角微微沉著,俯視著半跪在地上的阮海葉:“站不起來了?”
一下那幾個想上前的男人就停住了腳步。
溫梨笙頓時感覺這位置無比安全,若是誰想來對她動手,這樣近的距離身旁的白大哥就能第一時間出手救她。
阮海葉大概是受傷了,她捂著心口緩了片刻才起身:“真是對你大意了。”
謝瀟南唇角輕動,一個充滿譏誚的輕笑,不徐不緩道:“你便是萬般防備也無用。”
“至少不會解開你手上的枷鎖。”阮海葉用手背擦了一把嘴邊溢出的血。
謝瀟南將手中的雕花提燈往旁一送,遞到了溫梨笙麵前,她趕忙伸手接下。
“把東西交出來尚有命活,若等到我親自動手,你便隻剩死路。”謝瀟南的聲音沒有情緒。
雖然這話在當初她無意間搶到那塊紫玉的時候,他也對自己說過類似的,但如今站在另一方去聽竟然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她想起之前問他的,會不會因為容貌而自卑,現在已經有了確信的答案。
肯定不會,因為他單是站著不動不言語的時候,散出的魄力也足以壓人一頭。
謝瀟南身邊的人果真都不簡單,她在心中暗歎,繼而又大聲幫腔:“就是,識相的就快把東西交出來,彆怪我大哥手下不留情!”
謝瀟南被她的突然大聲驚了一下,轉頭去看她。
卻正對上溫梨笙的笑容:“怎麼樣白大哥,我這聲喊得有氣勢吧?”
謝瀟南沒應聲。
阮海葉卻冷笑道:“少在這裡狗仗人勢,你身上尚有軟骨丸的毒藥,我若是死了,不出三日你也要給我陪葬。”
溫梨笙拍拍心口:“呀,我真的好怕,所以呢?你還有彆的威脅嗎?”
阮海葉對她頗是看不上眼:“真真是牆頭草。”
溫梨笙抿唇笑了,精致的眉眼在暖光的籠罩下讓人有一種溫良無害的感覺,像被精心培育的嬌嫩花朵。
“我怎麼就成牆頭草了?”溫梨笙笑著問。
“難道不是?”阮海葉輕嗤一聲道:“聽到我說要和你結拜,你高興得忘乎所以,就算喝不慣烈酒,你也灌了好幾口,生怕我反悔吧?被幫裡的人簇擁著叫二當家,你滿臉享受的耍威風,也是,空缺的溫府還有我這山頭上熱鬨,向來官府與江湖之間水火不容,火狐幫肯捧你當二當家,你定是認為這機會千載難逢,所以才對我處處討好……”
溫梨笙本來想聽她說完的,但聽到這句實在是忍不住笑出了聲:“那你知不知道,沈家家主在我七歲的時候就想收我做乾女兒,讓我當風伶山莊的少莊主?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看上你這個小破幫派?”
阮海葉不可置信:“怎麼可能?”
“真是山頂上生活久了,能不能下山去見見世麵打聽打聽消息?”溫梨笙歎了口氣。
“可你在聽說我要跟你結拜的時候,分明很高興的,”阮海葉思及她那些表現:“就是一個愚蠢好騙的傻子啊……”
溫梨笙聳聳肩說:“可我若不這麼蠢,怎麼引得你上當受騙呢?”
阮海葉看著她,原本藏著算計的眉眼終於抑製不住茫然震驚的神色。
也終於明白,麵前露著一排潔白牙齒笑的姑娘,從昨夜被抓上來睜開眼之後,就開始在演戲。
她的嬌縱,興奮,熱情,甚至連那些拙劣的小騙術,全都是假的,此刻站在麵前的她才是真正的她,漂亮的眼睛裡是沒有畏懼的,她佯裝傷心道:“阮大姐,你連同年同月同日死這話都不敢接,我很難跟你交心啊。”
阮海葉自知謹慎細微,滿心算計,卻沒想到還是被一個小姑娘耍得團團轉,歸根結底還是她輕敵了。
她怒而橫眉,恨聲道:“即便是如此,你們也走不出這個山頭!”
正當她凶蠻的放狠話時,溫梨笙突然將目光一抬:“咦?就說了這一會兒話的功夫,火就燒起來了?”
由於距離有些遠,火光時隱時現,濃墨般的黑煙滾滾而上。眾人聽言同時回頭,才發覺著火了。
都知道那處儲存著食物,眾人見狀大喊救火,一時間驚動了山頭上的所有人,驚慌往著火之處跑去,然而剛跑動幾步,身體就泛出一股乏力,好似幾日沒吃飯似的使不上力氣,更有甚者開始頭暈眼花,要撐著東西才能不摔倒在地。
溫梨笙見周圍的人陸續出現無力跌倒的狀況,心知可能是藥效發揮了。
但這藥的效用明顯不怎麼強,雖然大部分人都出現了乏力的情況,但也有少數人仍舊精神活虎,手裡提著武器將四路圍住,等著阮海葉一聲令下。
不過可以理解,畢竟藏水缸太多了,他身上的藥未必有那麼多。
謝瀟南忽而指了一個方向:“提著燈沿這方向一直走。”
“那你呢?”溫梨笙看了一眼,那是一條不知道通往什麼地方的路,山林在晚上可謂是十分危險,不僅沒有亮光,還可能隱藏著什麼野獸。
但她繼續留下來,也隻會拖身邊人的後腿,沒有功夫會成為最先被攻擊的目標,所以先跑一步是明智的選擇。
等不及謝瀟南回答了,現在也不是選擇信任和不信任的時候,她攥緊提燈二話不說就跑。
幾個漢子見她要跑,立馬趕上來追,跑了幾步卻感覺腿窩劇痛,被一股極其強悍的力道擊中,紛紛跪倒在地。
謝瀟南往旁邊走幾步,站在溫梨笙離去的那條路上,攔住了追擊,耷拉的眼角顯出厭倦的冷意,一時間無人敢輕舉妄動。
溫梨笙跑的時候沒忍住回頭看一眼,就見那黑衣少年就站在路中,身影逐漸隱沒在夜色裡。
她跑的很快,是那種狗在身後都追不上的程度,所以沒多久四周就一片黑暗了,什麼聲音都消失隻剩下風吹樹葉的聲響。
手裡的提燈散發著暖色的光,光照的範圍並不廣,僅僅能看清楚麵前兩三步路的距離,她置身在這般黑暗之中,也不敢走得太快了,時不時回頭張望。
她若是在這山林裡迷路了,那才是最麻煩的。
溫梨笙提著燈走了許久,直到累了,才靠著樹坐下來休息。她暫時決定先不走了,在原地等待。
已是後半夜了,她打了個哈欠,隱隱困意來襲。
坐等了許久,換了好幾個姿勢,正靠著樹昏昏欲睡時,腳步聲在身旁響起,她警覺的睜眼看去,就看到人已經到了跟前了。
溫梨笙高興的跳起來:“你沒事吧,受傷了嗎?東西拿到了嗎?”
謝瀟南氣息平穩衣裝整潔,沒有受傷的樣子,他隻點了點頭:“為何不往前走?”
“我等你啊。”溫梨笙道:“這裡夜晚太危險了,要不咱們等天亮了再走吧,”
謝瀟南的腳步卻不停留:“藥效維持不了多長時間,若是久留此地,會被追上。”
她趕忙拿起提燈追上去:“可是我們不識路,如何走回去?”
“往南下山才能回到城中,但路上被設了諸多迷陣,我們走不出去,隻能往北。”謝瀟南說。
“往北走,那豈不是暫時回不了家了?”溫梨笙心說難怪方才阮海葉說他們下不了山,原來是因為這個。
不過也是,火狐幫雖然人少,但卻能一直在這山頭上盤踞,想來也是因為在山上設下的陣法起了很強的保護作用,否則這種人口的幫派早就被她爹給滅了。
不過暫時回不了家的話,就要先把身上的毒處理一下。
她用胳膊夾住提燈,將右手上的鐲子取下來,從中間一掰開裡麵是空心的,然後倒出個極小的丹丸扔進了嘴裡。
吃完之後就看見前麵的謝瀟南已經停下,正側身看著她做的這一切:“你在吃什麼?”
“能夠永葆青春容顏常駐的東西。”溫梨笙一本正經道。
十句話有八句是不正經,謝瀟南懶得回應了,轉頭繼續走。
溫梨笙也快步跟上去:“你看,我本就是被無辜牽連進來的,又為你們這個計劃吃了軟骨毒,做出這麼大的犧牲,你得稍微報答我一下吧?”
“回城之後你可以親自去謝府討要解藥,”說著他頓了一下,又接著道:“或者報答。”
“那世子還不得把我打一頓扔出謝府啊?”溫梨笙拉住他的胳膊輕晃,仰臉真誠的看著他:“白大哥,你就幫我說說嘛,你這麼厲害,在世子跟前肯定有地位的有話語權的。”
“你想要什麼?”
溫梨笙之前想過,覺得跟謝瀟南索要人情提要求的話,風險太大了,搞不好還會激怒他,還不如跟麵前這個暗衛提要求來得實在,她說道:“你就去世子麵前幫我,幫溫家多多美言,得空就誇兩句。”
“誇你?”謝瀟南倒真的是好奇了。
“嗯……”溫梨笙想了想,掰著手指頭數:“像聰明伶俐、乖巧聽話、溫婉和善諸如此類的。”
“這些詞跟你沾邊嗎?”他認真的問。
“沒事你就隨便誇,反正世子善解人意,定能明白你的用意。”
“那可未必。”謝瀟南輕哼一聲:“他脾氣暴戾,心眼小又極為記仇,視人命如草芥,誰能琢磨得了他的心思。”
溫梨笙一聽,這話不是上回在梅家跟他搶紫玉那會兒,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嗎?竟然被一字不落的記住了。
她嘻嘻笑道:“情急之下說的話跟謊話一樣,信不得真,作不得數的,你也彆記著了。”
謝瀟南怎麼可能忘,這還是他長那麼大以來第一次有人這樣說他。
他沒應聲,溫梨笙也不再說話,兩個人安靜的往前走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到後來溫梨笙都覺得腳跟疼了,東方也逐漸破曉,隱隱有天亮之勢。
走出了樹林,麵前有一條清澈的小溪,溫梨笙見到水撲上去喝了兩口,一躺下就覺得渾身疲倦,再也起不來了,她累極:“休息會兒吧,我真走不動了。”
謝瀟南回頭看一眼,點頭同意了。
見他點頭,溫梨笙幾乎是立即閉上了眼睛,很快就陷入睡眠。
天還沒亮,謝瀟南在溪水邊撕下了覆在臉上的人皮假麵,用了兩夜一天已經是極限了,他用清涼的溪水洗了把臉,俊俏的麵容倒映在水流之中,又被波浪暈散開。
他並非是有意欺瞞,隻是此前都有事情要做,隱藏身份是必要條件,現在事情結束了,戴在臉上的假麵也能撕下來了。
水流順著眉眼而下,他轉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睡得正香的溫梨笙,又將目光停在層層波瀾的溪水上,忽而聽見了腳步聲。
轉頭沿著溪岸看去,就見百步之遙外站著兩個半大的孩子,一男一女身上穿著與沂關人不同的服裝,發飾盤辮,皮膚黝黑。
他轉身喊溫梨笙,卻喊了好幾下都沒反應,按理說這會兒的功夫,她應該睡不了那麼深。
於是蹲在她身邊查看,才發現她不是睡著,而是暈過去了。
第30章
溫梨笙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看見了許多快要遺忘的麵孔。
前世建寧六年盛夏, 謝瀟南從遙遙京城而來進了沂關郡,溫梨笙隻在那場接風宴上在眾人之中偶然看了他一眼,此後便沒什麼機會接觸, 即便是在街頭各處偶爾會遇見,也隔著遠遠的距離。
謝瀟南並沒有如傳言所說,將溫家做為給沂關郡下馬威的第一刀, 也沒有在城中大張旗鼓的打壓沂關人,所以一直以來都相安無事。
直到後來的一日,溫梨笙和沈嘉清站在路邊比誰吹的泡泡大,兩個人仰著脖子鼓著腮幫子臉憋得通紅, 圍觀的孩子站了一圈, 給他倆加油打氣。
最後溫梨笙實在是憋不住了,眼看著沈嘉清的泡泡越來越大, 她一抬腳狠狠猜在了沈嘉清的腳上,沈嘉清吃痛, 當即岔了氣,大泡泡炸開了。
溫梨笙連忙拔下嘴裡的竹管將泡泡一揚,笑嘻嘻道:“我贏了我贏了!”
沈嘉清怒:“你耍賴根本不算!”
他看著逐漸飛起來的大泡泡, 伸手就要去戳, 溫梨笙見狀忙扣住他的手腕, 兩人手上來往了一番, 最後看著泡泡逐漸飛高, 折射著陽光散發出晶亮的光芒。
忽而旁邊傳來了鼓掌聲,一個姑娘興奮道:“哇, 好厲害, 好大的泡泡!”
溫梨笙與沈嘉清一同轉頭望去, 就看見一夥衣著華貴的男女站在路邊, 放眼一看許多生麵孔,其中卻站著謝瀟南。
不同以往見到的,當時的他眉眼舒展,雖看不大明顯,但眼裡有著微微笑意,瞧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他身邊站著一個僅到他手臂的姑娘,正高興的盯著逐漸升空的泡泡,毫不吝嗇的誇獎:“堂哥,沂關人好厲害,居然能吹出那麼大的泡泡!”
隻一句話,溫梨笙就聽出她並非是沂關人,就見謝瀟南垂下眸,手搭在她的頭上,輕輕哼笑:“奚京人也可以。”
奚京,就是梁國的皇都,謝瀟南生長的地方。
那一夥人全是他在皇都的朋友,還有堂表親,唯一讓溫梨笙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個姑娘,她當街將溫梨笙好一頓大誇特誇,甚至還想拉她一起遊玩,最後被溫梨笙頗是不好意思的婉拒了。
後來溫梨笙婚事被毀,整日被看管在庭院之內,她閒來無聊問起下人那姑娘的消息。
得到的答案卻是:“謝家如今已是大逆不道的賊,所有與謝家有關係的朝臣家族都遭受了牽連,下獄問斬流放貶謫,姑娘問的那個人的家族恐怕早已獲罪。”
死沒死,溫梨笙就不知道了,這些人遠離京城,能探聽到這些消息已經是極限。
謝瀟南一朝造反,最先被牽連的,就是整個謝家。
溫梨笙本來以為自己忘了的,沒想到隔了那麼久,當初那些站在謝瀟南身邊的朋友堂親的臉,她居然又在夢中想起。
一陣輕輕的金屬敲擊聲響在耳邊緩緩蕩開,像是一層一層敲碎了她的夢境,鑽進耳朵裡。
溫梨笙慢慢的睜開眼睛,在一層模糊褪下去之後,她最先看見紅豔豔的帳頂,緊接著是牆上掛著的各種獸類的骨頭,還有完整的皮毛。
她驚了一下,意識瞬間回神,轉頭一看,就見一個半大的姑娘在她旁邊動作輕緩的敲著一個缽之類的東西,古舊的顏色上刻滿了她不認識的字體。
“……這是哪?”溫梨笙一張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出奇的喑啞,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那姑娘聽見聲音之後驚喜的抬頭,湊過來看她,一張口竟冒出了一句她完全聽不懂的話。
溫梨笙:“???”
她仔細一看,麵前的姑娘皮膚偏黑,有著久經風吹日曬的粗糙,鼻梁高挺眼窩深邃,鼻子臉頰布滿雀斑,眼睛顏色也淺,偏琥珀色。
不是梁人。
那姑娘見她聽不懂自己說話,便飛快的起身撩帳出去,許是喊人去了。
溫梨笙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胳膊腿都麻了一樣,完全動彈不了,她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身上的衣裳居然被換過,胳膊腿上紮了不少長長的細銀針,她當即慌了:“這是什麼?!有人嗎?誰來幫我拔了這些東西!”
她分明是記得她和白大哥走到了一條溪邊,然後躺下休息會兒,怎麼一睜眼到了這鬼地方?還被紮了那麼多針。
溫梨笙看著身上密密麻麻的針,嗚嗚咽咽道:“少紮兩針啊,我不會疼的嗎!”
正當她喊的時候,有人急急忙忙進了帳中,聽見她的聲音便說道:“姑娘彆怕,這針是祝你排毒用的。”
“排毒?”溫梨笙梗著長脖子,費力的抬起頭看向來人:“你是誰?我在哪?為什麼說是給我排毒?”
來人是的約莫二十餘歲的女人,身著顏色鮮豔的紗裙,左胳膊上套了數個銀圈,額頭上也戴著翠色的玉石,笑著跪坐在她身邊:“你先彆急,我把這針去了再說。”
這女人麵上的特征也很明顯,並不是梁人,但說的梁話卻很熟練,這稍稍讓溫梨笙安心不少,麵前這些人似乎並沒有惡意。
女人淨了手,而後慢慢為她拔針,說道:“是阿塗和阿茶清早去采草藥的時候,在山中的溪邊發現你們的,你身上殘留了大量的迷藥之毒,又吃了軟骨毒,你雖吃了解毒丸,但身體裡的毒素太多,雜糅在一起導致你昏迷不醒,所以阿塗便將你們帶了回來。”
“你們是……”
“哈月克族人。”女人溫柔的笑道:“我叫閩言。”
是薩溪草原上的遊牧族。
針一根一根的拔下來之後,溫梨笙很快就恢複了身體的支配權,她動了動手腳坐起來,發辮就垂在了肩膀上,鮮紅的瑪瑙石從她的發上滾落,吊在耳邊。她摸了一下,就觸摸到一圈圈的細小的辮子,還有戴在發上的裝飾。
“這是什麼?”她一懵。
有人在她睡著的時候給她換了衣裳,還換了發型?
閩言將銀針小心收起來,說道:“你睡了快兩日了,是我讓阿茶給你辮的,哈月克族的姑娘都這樣編發,這一帶靠近巴撒尼族,他們族人厭惡梁人,所以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還是將你的形象偽裝一下。”
說著她衝站在身後的小姑娘招手:“阿茶,把衣裳拿來給她。”
阿茶很積極,立即在帳中的另一個角落翻找,然後捧來一套藍紅相間的衣袍,小心翼翼的遞到溫梨笙麵前。
溫梨笙衝她笑了笑:“謝謝。”
阿茶高興的咧嘴笑,用著生疏的梁語說道:“布斜(不謝)。”
溫梨笙躺了快兩日,一動身身上的骨頭就哢哢響,她起身扭了幾下,然後展開衣袍,發現與她日常穿得衣裳完全不同。
閩言見她沒動,就知道她不會穿,於是幫她穿衣,說道:“我見你昏睡太久了,怕傷了身子,就讓阿茶在你耳邊敲喚魂缽,嚇到你了吧?”
溫梨笙展開手臂,任由閩言和阿茶幫她穿衣:“那倒沒有……與我一起的那個少年在哪呢?”
閩言笑著打趣:“你就這麼惦記你家少爺?醒來的第一件事不是該去吃些東西嗎?”
“我家少爺?”溫梨笙不可置信的重複道。
閩言一頓:“怎麼,不是嗎?”
溫梨笙當即氣道:“我與他一路同甘共苦互相扶持,我們是平等的關係,誰是他家下人!”
說著就擼起袖子,一臉氣勢洶洶:“他人呢,帶我去找他,我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閩言笑了會兒,而後道:“你先吃些東西,我喊人去問問那小公子現在在何處,等找到了再帶你去。”
溫梨笙讓她這麼一說,確實餓了,便點頭應了。
哈月克族的衣裳顏色極亮,雪白的長衣裙做打底,外麵套了一件紅色的短褂,長裙垂至腳踝正好露出她精瘦的骨節和兩個金打的細環,外麵還套一件袖子很長的外袍。
三人撩開帳門出去,一股和煦的暖風撲麵而來,溫梨笙看見周圍全是一個個圓頂的帳子,入眼全是哈月克族人,男男女女皆有。
溫梨笙一露麵,立即吸引了不少目光,在一旁挑水的男子見狀放下了肩上的擔子,兩三步走到麵前來,說了一句異族語。
他皮膚更黑,直接光著膀子,身上的肌塊十分明顯,上麵還有刀痕傷疤,上衣被係在了腰間,豆大的汗珠從肌肉塊上滑下,整一個野性十足。
他帶著藍寶石一樣的耳飾,但不顯半分陰柔。
溫梨笙被震撼了一下,轉眼一看,這裡的男子大部分都是光著膀子在做活的,畢竟是盛夏,即便是倒了傍晚時分太陽不烈了,但還是悶熱難耐。
女子也會露出長長的胳膊和腿,如此隨性自然。
溫梨笙忽而感覺,這哈月克族人的衣裳果然是最適合他們的,仿佛與自然融為一體的野性,讓他們成為薩溪草原上一抹亮眼的顏色。
像她這種梁人,不論男女,約莫都穿不出這樣的特色。
那男子眼神在溫梨笙身上轉了幾下,試圖跟她說話,但由於他說的溫梨笙一句都聽不懂,她無法回應,隻有笑著說:“亭布棟,亭布棟(聽不懂)。”
閩言笑出了聲:“索朗莫在向你問好。”
溫梨笙道:“那你幫我回謝,你說我都挺好的。”
閩言對男子說了兩句,男子便點點頭把路讓開了,閩言就讓阿茶帶著溫梨笙去吃東西,自己則另一邊走了。
阿茶帶著溫梨笙穿過這些圓帳,路上許多人從她這個外來人投來好奇的目光,溫梨笙也不敢亂看,直到阿茶帶著她停在一個帳前,對她說了一句話後進了帳中,不過片刻就又出來,手裡端著一大塊肉和麵餅,還有一碗奶白色的湯。
然後又搬了個小桌椅,溫梨笙就露天席地的這樣坐著吃起來。
她是第一次這種整塊的肉,而且沒有筷子,隻得費勁的撕了好久,最後還是阿茶幫她撕成一條條的,配著麵餅似的東西吃,噎著了就喝一口奶白色的湯,味道竟然比想象中的好得多。
她本身吃相就算不得文雅,加上邊上還有很多人在看,她隻好加快速度,很快就填飽了肚子,剩下的肉是吃不進去了,抱歉的衝阿茶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吃不完。”
要是在自個家,溫梨笙是半點歉意都沒有的,但這畢竟是彆人的熱情招待。
阿茶雖然不懂她的話,但推攘了幾次見她擺手不吃,就猜到她的意思,然後把剩下的肉條撚起來自己吃了。
看得溫梨笙一愣。
她坐著看阿茶吃完了盤中的肉,然後拎著半碗沒喝完的白湯轉身進了帳中去,再出來的時候給她帶了清水洗手,見溫梨笙頭上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然後又轉身跑走。
溫梨笙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就見她拿著一把傘跑來,撐在溫梨笙的頭頂,似乎害怕她被曬到,還指了指她的外袍,做了個脫衣的動作:“脫,脫。”
溫梨笙懂她的意思,依言把外袍脫了下來,她實在是太熱了。
兩人正交流時,閩言走過來:“姑娘,你的朋友找到了,我帶你過去。”
溫梨笙點頭,接過了阿茶手中的傘,把外袍搭在臂彎處,快走了幾步跟在閩言身後,步伐有些急切了。
這裡的人她全都不認識,壞境也極其陌生,隻有他一個熟人,不知不覺的,溫梨笙迫切的想去找他。
薩溪草原占地極為廣闊,大部分地方甚至都沒人涉足,正值夏季,這裡的草非常茂盛,居住的地方都被清理過,但出了居住地,綠草就會沒過膝蓋,像一層天然的巨大毛毯。
走出居住區後,視線瞬間變得寬廣,入目就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走了將近一刻鐘的路,周圍變得安靜得隻剩下風的聲音,溫梨笙有些累了,低頭喘著氣,就聽見閩言道:“喏,就在前麵。”
溫梨笙聽聲一抬頭,最先被入目的景象震撼住。
隻見前方地勢有些高的地方似乎與天際相接,斜陽懸掛在天際,紅霞的餘暉如同一個巨大的畫筆,一筆橫跨蒼穹。
漫天的雲塊都被染了顏色,仿佛要墜落在地上似的,讓人有一種觸手可及的錯覺,風不知道從哪個方向來,拂動著萬千草浪,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波瀾,置身在如此遼闊的天地之中,溫梨笙覺得自己渺小無比,心中十足愜意,仿佛下一刻隨風飄散。
這是薩溪草原獨一無二的景色,風在這裡是自由的。
她看到兩個人站在地平線上,麵朝著無儘的雲空,雖然從背影上看兩個人都穿著哈月克族的服飾,但溫梨笙一眼就認出其中一個是那個不肯告訴她名字的小白臉。
溫梨笙見到他,一下就高興起來,邁開腳步向那處跑,邊跑邊喊:“白大哥——!妹妹來了!”
站在前麵的人聽到了她的聲音,先是側了個頭,而後轉過半個身子看到了她,這才腳步一轉,徹底轉過身來。
溫梨笙看清他的容貌之後,拖長的聲音戛然而止,腳步也猛地停住,整個人連同表情一起僵住。
麵前的少年身穿哈月克族的紅色長袍,裡麵是雪白的單衣,純粹鮮亮的顏色襯得他膚色更白,他像旁人一樣將左臂膀的袖子脫下係彆在腰間,隨性散漫。
哈月克族男性的發飾不如女性的精致繁瑣,但也會編結一個細細的辮子,在辮子上頭掛著銅板似的東西,還有羽毛和獸牙。
少年的眉眼如畫筆精心描繪一般,墨色濃稠,籠罩著抹不開的懶洋洋之色,風從自他身後吹來,卷起長發在雪白的衣領上徐徐散落。
他頭頂著雲朵,腳踩著無垠草地,身後曠野與天空交融,逆光將他的身形勾勒一圈金邊,稍稍遮掩了俊俏的麵容。
他站在高處低眸看過來,如一幅無比瑰麗的畫卷。
“謝……謝瀟南?”溫梨笙震驚的聲音小到隻有她自己能聽見。
謝瀟南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閩言從後麵走上來,對她道:“怎麼了?怎麼不走了?”
“這不是我要找的人,”溫梨笙急忙抓住她的胳膊:“我要找的人,長得很普通,眼角往下撇,平日冷著臉,鼻孔朝天看不起人的那個小白臉,你是不是搞錯了?”
閩言露出疑惑的神色:“可是,跟你一起來的隻有他啊?沒有你說的那個人。”
溫梨笙心中一震,覺得麵前的人在跟她開玩笑,失神的反複道:“搞錯了,你肯定搞錯了。”
同時她腦中走馬觀花似的翻過先前與那小白臉相遇的一切,起初的相遇,後來的相處,包括她在人麵前說的話做的事,走馬觀花一般一一在腦中浮現,她腿一軟差點摔倒在草裡。
有一個疑點她終於想明白了,為什麼這小白臉當初會有那個刻著“謝”字的紫玉。
哪裡來的小扒手,這根本就是謝瀟南本人!
溫梨笙的眼睛暈乎乎的,心想我現在給他磕個頭頂不頂用?
她身形搖晃起來,似乎隨時要倒下的樣子,閩言嚇了一跳,連忙將她扶住:“姑娘,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謝瀟南腳步一動,從上方走過來。
溫梨笙看見了,連忙扯著嗓門喊:“這個小公子如此俊美不凡,神仙容姿,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啊——”
閩言也拿不準了,滿頭霧水:“真的隻有這個小公子啊……”
小公子撥開了雲霧,走到跟前,麵容變得異常清晰,張口就道:“你又在作什麼妖?”
溫梨笙想到麵前這人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給自己改了容顏,竟然把她騙得團團轉,不由心裡也燒起一把火,齜牙咧嘴凶相畢露,剛想張口罵人,結果對上他的目光,一下又卡住了。
罵不得罵不得,罵了肯定要出事的。
一時又覺得自己十分憋屈,被騙了竟然還不能給自己出氣,悲從中來。
但片刻後又想起,這一路走來,謝瀟南並沒有對她態度多惡劣,甚至也幾次三番出手救她,豈不是誤打誤撞的與謝瀟南建立了友好關係的第一步?
短短工夫她臉色一變再變,謝瀟南看在眼裡,皺著眉露出疑惑的神情。
閩言在一旁說道:“這姑娘醒來之後便要來找你,就隨便吃了一點東西。”
“找我何事?”謝瀟南問。
“她說要給你點顏色看看。”閩言耿直的回答。
溫梨笙劇烈的咳嗽起來,手搭在閩言的肩膀上:“多謝你帶我來找我家少爺。”
閩言驚訝道:“你不是說他不是你少爺嗎?你們的地位是平等的。”
溫梨笙又咳起來:“這就是我少爺,我先前剛醒還不太清醒,犯迷糊呢。”
閩言又問:“那,你要找的小白臉是這個嗎?”
溫梨笙一口老血差點咳出來:吾命休矣!
謝瀟南雙手抱臂,斂起的眼皮顯出幾分傲慢的姿態,頭輕撇,仿佛下一刻就要一拳打上來的模樣:“小白臉?”
溫梨笙趕忙解釋:“這是個褒義詞,形容你的容貌傾絕。”
“你是真當我沒讀過書?”謝瀟南露出不爽的表情。
“不不不不,”溫梨笙匆匆擺手:“誤會誤會,都是誤會,這是我們沂關郡的方言。”
“你嘴裡有一句實話嗎?”這是謝瀟南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說完他一抬手,溫梨笙還以為他要打自己,連忙縮著脖子低下腦袋嗚嗚咽咽的哭起來,手跟真的似的抹著眼淚:“我錯了,都是我的錯,你彆揍我,我真的不抗揍哇,你一拳會把我打死的……”
正哭喊的時候,忽而一隻手伸來擒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一抬,溫梨笙一時沒察順著這個力道往前踉蹌了兩步,卻險些撞進謝瀟南的懷中,她下意識用雙手抵擋,撐在他胸膛上。
臉被抬高,對上謝瀟南低頭的視線,溫梨笙隻覺得腦袋迅速充血一般,耳根脖子染上了淡淡的紅色,心跳堪比一場漫長的狂奔之後的頻率,瘋狂的跳動。
她有點分不清楚是害怕還是什麼。
就聽謝瀟南說道:“彆裝了,騙不到我。”
而後下巴一鬆,溫梨笙飛快的後退幾步,與謝瀟南拉開了距離,她壓著自己的呼吸免得太大聲被旁人聽見,動了動嘴唇道:“我跟您從賀家一路到這,不說功勞吧也算是有苦勞,而且還被您耍得團團轉,您就彆跟我計較那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了吧。”
溫梨笙自知是完全騙不了麵前這個人的,隻得端出了尊敬的姿態。
謝瀟南沒有說話。
見他不應聲,溫梨笙道:“不然我直接給你磕一個?”
她平日裡犯了錯就經常對這溫家祠堂磕頭,這方麵她很熟練。
謝瀟南道:“我可受不起,免得你給我顏色看。”
說完就轉身離去,走回了方才站著的地方。
溫梨笙心說這實在是冤枉,要是知道當初在梅家酒莊的扒手是謝瀟南,她肯定頭也不回的回去睡覺,哪還敢搶玉佩、扒衣服、一路上跟他又是吵架又是互相陰陽怪氣又是稱兄道弟的。
她在逃跑和留下之間猶豫了一會兒,思及機會難得,便對閩言道:“閔姑娘,多謝你帶我來,你去忙吧,我陪少爺站會兒。”
閩言也沒搞清楚兩個人之間是什麼關係,說是主仆但又不像,但她也不好多過問外族人的事,於是點點頭說有什麼事找她就行,轉身離開了。
溫梨笙舉著傘往上走了兩步,將傘舉到謝瀟南的頭頂上遮住落日的餘暉。
“還不走?”謝瀟南瞥她一眼。
溫梨笙道:“你不是我少爺嗎?我應當跟你形影不離才對。”
“哦。”謝瀟南嘴角輕勾,嘲諷的笑道:“不怕我一拳打死你了?”
溫梨笙:“……”
謝公子講話未免有點刻薄。
溫梨笙摸了一把自己的左肩膀,說道:“你要是打的話就對著我的左肩打,那地方硬朗,應該能接得住你一拳。”
謝瀟南不吹牛:“一根指頭你都接不住。”
“那我再加墊兩塊鐵板。”溫梨笙道。
“我隔著鐵板,能把你的肋骨打穿。”謝瀟南道。
溫梨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