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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溫梨笙還沉浸在驚訝的情緒中。

無論如何她都沒想到, 謝瀟南竟會親自給沈嘉清喂飯吃。

怎麼看都覺得奇怪。

沈嘉清吃完之後打了個哈欠,而後自我厭棄道:“嘴裡都是蘿卜味兒,我真受不了。”

溫梨笙道:“有的吃就不錯了, 知足吧,還是世子親自喂給你的。”

“我都還沒給他一口一口喂過飯吃呢……”她小聲嘀咕著。

沈嘉清聽見,點點頭煞有其事道:“確實, 你還沒資格享受這個殊榮。”

溫梨笙冷哼一聲,念在他雙臂垂著暫時是個半殘廢的可憐人,沒有與他爭執。

兩人正說這話,忽而有一人從外邊翻上了旁邊的牆頭上, 蹲在上麵往下看:“溫姑娘, 可有看到少爺?”

溫梨笙循聲望去,就見牆頭上的是喬陵, 她指著敞開的大門疑惑道:“門不是在開著嗎?”

喬陵溫笑道:“翻牆更方便。”

說的也是,畢竟這對他們這些習武的人來說, 翻牆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溫梨笙道:“世子方才進屋去了。”

喬陵從牆上跳下來,伴著一陣脆脆的響聲, 溫梨笙忽而又看向他:“是什麼聲響?”

緊接著就看見喬陵的腰間掛著一串白色的骨頭, 約莫是獸骨, 當中被掏空了, 骨質的表麵泛著一種陳舊的微黃, 被打磨得很光滑圓潤,約莫串了七八個, 走起路來的時候輕輕撞在一起, 會發出奇特的響聲。

這種響聲與鈴鐺是不一樣的, 沒有那麼輕靈尖銳, 而是悶悶的,聲音不清亮但是也極為悅耳。

“骨鈴?”溫梨笙好奇的打量著。

這種骨頭做的鈴她聽溫浦長說過,據說一開始這種東西隻會出現在獵戶的家中,有時候獵戶進深山打獵,經常好幾日甚至半個月都不回家,於是獵戶的家人就會將平時獵來的野獸剝皮扒骨,用骨頭製作成鈴,掛在簷下,據說風一吹這骨鈴的聲音就能傳很遠,深山裡的獵人聽到之後就會歸家。

後來骨鈴的說法流傳開,人們把骨鈴當做思念親人的寄托,家中若是有在外地討生活,或是一年到頭回不了家的親人,他們便在逢年過節時將骨鈴掛在簷下,窗邊,樹上各地,認為所思念的親人聽到鈴響便會早些歸家。

骨鈴便開始在市麵上流通,不過那種大多都是家禽的骨頭所製,基本不再有野獸的骨頭。

不過由於這種鈴鐺製作太過局限,且聲音不輕靈,沒有彆的鈴鐺好聽漂亮,所以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從溫浦長年幼的時候,基本上就已經看不到骨鈴的存在了。

溫浦長曾有一副骨鈴,溫梨笙從來都沒有見過,不過方才她聽見喬陵腰間掛的骨鈴響時,對這聲音有一種頗為熟悉的感覺。

溫梨笙猜想,或許是在她年幼的時候,溫家是有這樣一副骨鈴掛在簷下的,每回風一吹它就響,所以給她留下了熟悉的念想,隻不過還沒等她記事長大,那骨鈴便遺失了。

看見她盯著自己腰間的骨鈴,喬陵忽而笑了一下,笑意從眉梢到眼角完全舒展開,似乎隱著一層喜悅:“溫姑娘還知道骨鈴?”

“聽說過。”溫梨笙道:“你這鈴鐺是用什麼骨頭做的?”

“有鹿有熊,也有老虎和狼。”喬陵說道。

溫梨笙訝異道:“取的是指骨嗎?”

喬陵點點頭。

溫梨笙看見那些骨頭有的泛著陳舊的黃色,有的卻還是很白,似乎有著較為明顯的陳新區分,便歎道:“你這骨頭,其中有些已經超過三年了吧?竟然留存了那麼久嗎?”

“是啊。”喬陵右手摸了摸掛著的骨鈴,說道:“這些都是世子近些年來在狩獵中擊殺的戰利品,年歲最久的也有五年了吧。”

“世子獵的?”溫梨笙有些意外。

喬陵道:“皇室每年春季都會組織一場狩獵行動,少爺自十二歲以後,就每年都參與在其中。”

溫梨笙很快想明白,喬陵畢竟是自幼陪伴在謝瀟南身邊長大的,每回謝瀟南去參加狩獵什麼的,喬陵肯定也會跟著。

隻是沒想到他會將這些骨頭收集起來,用心保養,然後做成了骨齡戴在身上,可見謝瀟南與喬陵的關係其實並非是尋常主仆那般。

“先前怎麼沒瞧過你帶這個東西呢?”

“骨鈴需要精心嗬護,時常用特製的油擦拭,所以並不常拿出來。”喬陵解釋道:“且它一動一響,對平日裡的行動也不方便。”

“喬陵。”謝瀟南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一轉頭就見他站在屋內的窗邊,對喬陵道:“你尋我有何事?”

喬陵與溫梨笙告辭,轉頭朝窗口走去,骨鈴隨著他的走動輕輕作響。

沈嘉清看得眼紅:“我也想要小師叔做的這玩意兒。”

“世子怎麼可能會做那種東西,一看就是喬陵自己將骨頭收集起來,然後自己串成的。”溫梨笙想了想,覺得沈嘉清也算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這點小願望她也是能夠滿足的,於是道:“不過你實在想要的話,我可以找些雞鴨的骨頭給你做一個,雖然可能沒有喬陵那個好看。”

沈嘉清回答的很果斷:“我不要。”

溫梨笙冷笑一聲,扭頭離去。

沈嘉清耷拉著無力的手臂又在院中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回到自己房中。

許是由於昨夜沒有休息好的緣故,溫梨笙的精神有些萎靡不振,甚至在吃飽了飯之後就又想睡覺,她揉了揉有些困倦的臉,起身前往謝瀟南的屋子。

這會兒溫浦長不在,她放肆許多,直接敲謝瀟南的房門。

很快房門從裡麵被打開,隻見謝瀟南已經脫了大氅和外衣,似乎正打算午間睡一會兒。

溫梨笙顯然是個不速之客,她對謝瀟南一笑,然後大搖大擺的直接走進房中。

他的房間還是一如既往的暖和,熏香淡淡的,讓人聞到後覺得心曠神怡,溫梨笙背著手往裡走了幾步,裝腔拿調:“世子這是打算睡覺?這大白日的,許多事情都還沒有做完吧?怎麼這就開始偷懶了?”

謝瀟南眉頭輕挑:“你這是在教訓我?”

溫梨笙道:“隨口建議,你要是不接受也行。”

他站在門邊道:“我卯時睡辰時起,外出忙活時你還在床上睡得流口水。”

溫梨笙算了算時間,最多也就睡了兩個時辰,她忙笑嘻嘻的湊上前,踮起腳給他輕輕捶了捶肩膀,一副狗腿的樣子:“世子真是辛苦了,趁現在空閒時間,快上床休息吧。”

謝瀟南偏著頭垂下眼眸看她,微微彎起的眼睛蓄著一股笑意:“所以你還在這做什麼?”

“我當然是來給世子當守門的,在你睡覺的期間,我不會讓任何人來打擾你的!”溫梨笙拍拍胸脯保證,然後將謝瀟南扶著的門給奪過來,一把關上,催促道:“世子快去睡吧。”

謝瀟南實在是累得不行,甚至一提到“睡”這個字,他的麵上就出現些許困倦,看著麵前的溫梨笙,他本能的伸手將她擁在懷中,低頭在她唇邊親親觸碰一下,而後道:“我休息會兒,有什麼事直接叫我就是。”

溫梨笙點頭答應。

謝瀟南隻脫了外袍就躺進床榻裡,很快就閉上眼睛睡去。

溫梨笙不想打擾他,走到邊上的一張半躺椅處坐下,把上麵鋪著的軟裘毛被卷在了身上,腦袋靠在扶手上,看著已經逐漸進入睡眠的謝瀟南。

不一會兒,謝瀟南平穩的呼吸聲傳來。

溫梨笙想,他的確是累壞了呀,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就睡著了,但他方才說話的時候神色表現得與往常無異,隻有在提及睡覺的時候,他麵上的疲憊才會在不經意之間露出些許。

謝瀟南即便是再厲害,如今也隻是個十八歲的少年,再年輕的身體也扛不住這樣的勞累。

她想起夢中那個二十餘歲模樣的謝瀟南,眉眼與現在的他幾乎沒什麼變化,但就是能讓人一眼分辨。夢中的謝瀟南有著成年男人的氣概,也更為冷漠鋒利,他站著不動時,即便眉眼間帶著慵懶的神色,卻能讓人瞬間感覺到他身上極為壓迫人的肅殺之氣。

那是經過大大小小戰鬥的謝瀟南,雙手浸滿了鮮血,有著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殺意。

她想著想著,便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到謝瀟南的床榻邊,床邊的地上鋪著一塊柔軟的地毯,她赤腳踩上去一點聲音都沒有的坐下來,頭慢慢靠近床榻。

謝瀟南睡著的時候,完全斂去了所有情緒,他變得寧靜而溫和,舒展的眉眼極為精致,長長的濃黑睫毛在白皙的膚色上也稍微有些明顯,墨與白的兩種顏色,讓謝瀟南看起來像是畫裡被墨筆精心描繪打磨出來的小公子。

她聽見謝瀟南的呼吸聲,輕輕盤旋在耳邊,便忍不住湊近了,再近些,鼻息與他的呼吸交融在一起,最後溫梨笙的唇覆上他的唇,但隻有一瞬的停頓,而後便悄悄撤離。

人都睡著了,偷偷親一下也沒什麼的。

溫梨笙心想著,而後在床榻邊枕著手臂看他,他的麵容就近在咫尺之間,兩人的額頭幾乎就隔著一拳的距離,所以盯久了溫梨笙的眼睛有些暈乎。

她閉了閉眼睛,在安靜暖和又帶著一股子她極其喜歡的淡香之中,溫梨笙在謝瀟南的頭邊慢慢睡去。

這一覺她睡得很久,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房中顯得無比昏暗,唯有桌上的一盞燭燈亮著,謝瀟南正坐於桌前,低頭看書。

溫梨笙坐起來,揉著眼睛,用喑啞慵懶的聲音打破了這股寧靜,喊道:“世子。”

聲音近乎呢喃似的,但謝瀟南還是應聲抬起了頭:“睡醒了?”

溫梨笙這才發現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躺在了謝瀟南的床榻上,這個房間沒有第二張床榻,定然是謝瀟南在他醒了之後將自己抱上來的。

謝瀟南的床鋪很硬實,溫梨笙就睡這一下,醒來之後肩膀後背,骨頭都疼了起來,她皺了皺眉毛:“什麼時辰了?”

“天都黑了,你說什麼時辰。”謝瀟南衝她招手道:“過來。”

溫梨笙掀被下床,穿上鞋子走到桌邊,到了近處才發現謝瀟南桌上擺著的是一張類似地圖的東西,旁邊的書本上放著一個錦盒,那錦盒是開著的,裡麵置放著一把相當漂亮的白色骨刀。

骨刀的刃極為鋒利,沿著刃邊有一圈金色的紋理,刀柄纏著細密的編織黑線,當中鑲嵌一顆血紅的寶石,劍柄頂端墜著墨色的流蘇。

溫梨笙露出驚訝的神色。

她見過這把骨刀,記憶中的刀是很破舊的樣子,上麵纏著的編織黑線全是已經乾涸的血跡,刀刃也有很多細小的豁口,紅寶石上全是磨痕。

當初她在孫宅偷偷逃跑的那個夜晚,就是這一把刀忽而刺在她的麵前,攔住了她的去路,還削斷了她些許頭發。

謝瀟南總是把這把骨刀捏在手中把玩,在孫宅監督將士操練的時候,他就坐在樹下,將這骨刀一下有一下的扔在樹上,然後拔回再扔,然後起身時隨手往腰上一彆,總是隨身攜帶著。

溫梨笙沒想到那把破舊泛黃的骨刀,一開始竟是如此的美麗鋒利。

她還沒發出聲音就被謝瀟南一下攔住了腰身,將她拉坐在懷中。

她身子往後一斜,靠在桌邊,側頭看謝瀟南:“世子休息好了嗎?”

謝瀟南往她臉邊湊的頭一頓,還是先回答了她的問題:“自然。”

然後就低頭吻上去,身子往前一壓,溫梨笙的後背就抵上桌邊,瞬間鼻子唇齒都是謝瀟南的氣息,他似乎是喝了茶,舌尖卷著一股濃鬱的茶香探過來,將溫梨笙嘴裡的每一顆牙齒也都染上這種茶香。

她將茶香咽下去,溫度從脖子往上攀,不過片刻就熱紅了耳尖,雙手一開始是下意識的搭在謝瀟南的兩肩前,唇齒交融後她意識有些迷糊,無意間伸長手主動摟住謝瀟南的脖子。

謝瀟南鬆開她後,她還咂兩下嘴,品了下嘴裡的茶香:“這是什麼茶,好香。”

他道抵著她的額頭,聲音低啞,染上了濃鬱的情愫:“等會讓人送點給你。”

溫梨笙心說怎麼她隻要哪個東西稍加誇獎,謝瀟南就要送給她啊?先前把東西帶回家之後她爹就說她跟路邊的乞丐差不多了,一處去就搜羅彆人的東西。

溫梨笙都覺得自個特彆冤枉,她真的沒想要,就是隨口問問而已。

於是她將話題轉移,轉頭指了下盒子裡的骨刀說道:“世子,這把刀看起來好漂亮,是骨頭做的吧?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骨刀呢。”

謝瀟南聞言掃了一眼盒中的骨刀,說道:“這個不能給你。”

溫梨笙這下真的忍不住了:“我在你眼裡就是個乞丐嗎?”

第72章

謝瀟南看著她有些惱怒的臉, 忍不住笑了。

笑了一會兒之後,他才慢慢說道:“不是因為我覺得你什麼東西都想要,而是我想把你喜歡的東西都給你而已。”

溫梨笙愣了一下, 而後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嘴:“我有時候就是好奇問問呀,每次從你這裡拿東西,都要被我爹好一頓訓。”

謝瀟南想了想:“等我在沂關的事辦完回了奚京之後, 便與我父親登門溫府提親。”

溫梨笙聽到這話,想象了一下謝瀟南上門提親時她爹的表情,頓時樂出了聲在謝瀟南的懷中笑得合不攏嘴:“我爹肯定嚇得半死,哈哈哈哈哈。”

謝瀟南就說:“那我先與溫大人知會一聲?”

溫梨笙立馬就搖頭:“不要不要, 我現在與你關係在我爹眼中就是比較親近而已, 因著我打小就與沈嘉清這麼玩,他便不覺得有什麼, 隻是一再叮囑我莫要惹你動氣,但若是你向他挑破了我們的關係, 我就不能再來找你了。”

謝瀟南覺得事情很快就會結束,心想也瞞不了多久,便應承。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 溫梨笙就從他懷中站起來:“我該走了, 天黑了我爹應當快回來了。”

謝瀟南應了一聲, 在她臉頰邊親了一下, 然後將她放出了房間, 回到桌前燭燈輕輕搖曳,光芒打在盒子內的骨刀上, 勾勒出精致的刀刃弧度。

他將目光在骨刀上收回, 低頭研究起桌上的圖。

溫梨笙從謝瀟南的房間出來時, 院子裡一個人都沒有, 隻有燈盞亮著。

她轉了一圈往膳房尋去,就見魚桂正盯著下人準備吃的,她隨口問道:“我爹還沒回來嗎?”

魚桂轉頭道:“老爺方才回來過一次,問起小姐,奴婢便說小姐在睡覺,老爺就又出去了。”

溫梨笙搖搖頭:“真是忙啊,天都黑了還有什麼事可忙活的呢?沈嘉清呢?”

魚桂道:“沈小爺在房中休息,方才他執意搬凳子說要恢複雙臂的力氣,但一個不穩砸到了腳,現在躺在床上下不來。”

溫梨笙震驚:“都這樣了他還不消停?”

魚桂:“目前是消停了。”

溫梨笙讓她做好了飯送到自己房間裡,路過沈嘉清的窗口,她推開窗子往裡看了一眼,見沈嘉清果然直挺挺的躺在床榻上,睜著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很無趣的樣子。

她便喊道:“你若是覺得無趣,我讓人拿些話本給你看。”

沈嘉清轉頭喊她:“梨子,你快進來跟我說會兒話。”

溫梨笙無奈地進了房間:“腳砸得沒事吧?”

“無礙,就是走路的時候有些疼。”沈嘉清說道:“咱們還要在川縣留幾日?”

“這我也不知道,要問我爹和世子吧。”溫梨笙坐到床邊來:“不過你也不用急,應該很快就能回去了。”

“我怎麼能回去!”沈嘉清急眼:“我還等著報仇呢,那些王八犢子的臉我已經記住了,等我再遇見他們,我定要把他們的牙一個一個全部撬光!”

溫梨笙道:“無事無事,他們的頭子還在咱們手中呢,隻有那個叫洛蘭野的在,他們就還會回來的。”

沈嘉清道:“可是我聽他們說那洛蘭野死了更好。”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洛蘭野是諾樓王最疼愛的王子,若是他真的死在這裡,這些與他一起來的人也定全被遷怒,一個都活不了。”溫梨笙哼笑一聲:“所以他們當中有人希望洛蘭野死,但肯定有人希望他活著,隻要他們為就洛蘭野現身,就能順藤摸瓜找到他們所有人。”

沈嘉清聽後覺得好像真是那麼回事,畢竟他們若是真的希望洛蘭野死的話,大可以一走了之,不必在沂關郡附近躲藏著。

說了一會兒,魚桂端著飯敲門,溫梨笙起身去接飯的時候,就見謝瀟南披著大氅往外走,身後跟著席路,腳步匆匆似乎是有什麼急事。

溫梨笙瞧了眼天色,心道這大晚上的怎麼都這麼忙啊?

在沈嘉清房中吃了飯之後,又跟他閒聊一刻鐘,她便回了自己房中打算沐浴休息了。

雖然白天也睡了很久,不過到底是黑夜顛倒,睡得時辰再足,精神也是不大好的,雖然現在沒什麼困意,卻總想去床上躺著。

洗漱完之後她裹在被子裡,讓魚桂把燈挪到近前來,懶洋洋的看著話本,翻了幾章就覺得很沒意思,嘀咕道:“這些寫話本的人整天都是將軍小姐,狀元公主,沒人寫侯爺世子跟郡守之女的故事嗎?這兩個身份一聽就能延伸出很多故事啊!”

魚桂在旁邊聽聞,側目看了她一眼。

溫梨笙披著外衣下榻:“魚桂,給我研墨。”

魚桂道:“小姐可要練字?”

溫梨笙搖頭,坐在桌前拿起筆說道:“我要寫一下京城世子與郡守千金的故事。”

她想了想,而後說:“就寫世子因故離京來到此地,但初見郡守之女便覺得驚為天人,從而一見傾心展開了瘋狂的追求。”

“……”魚桂忍了忍,終是沒忍住:“小姐不怕世子瞧見後抄了溫府嗎?”

“我寫著玩,又不給彆人看,誰知道是我寫的呢。”溫梨笙不以為意道。

溫梨笙提筆,“謝瀟南”三個字便直接落在了紙上,魚桂看了眉尾一抽:“小姐還是莫要指名道姓的好。”

她正想說話,門卻突然被推開,隻見喬陵急匆匆的閃身進房,抬手扔了個什麼東西,房中的燈就瞬間熄滅了,當視線整個暗下來不見一絲光亮時,溫梨笙才發現院中的燈也被熄了。

她從未見喬陵這樣慌張的樣子,站起來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緊接著一束小火苗亮起,喬陵拿著火折子快步走來:“溫姑娘,有人朝著宅子來了,等下不論聽到什麼動靜,你千萬不能從這個屋子裡出來。”

他將火折子遞給溫梨笙,而後扯下腰上的骨鈴,也一並塞到她手中:“這東西煩請溫姑娘暫時保管一下,等我出了房門之後就將火折子熄滅,用桌椅等東西將門堵上。”

溫梨笙被他這模樣嚇到,想問什麼,但好像情況緊急,喬陵並不能解答她的問題,交代了溫梨笙兩句之後便轉身匆匆離去,即便動作有些急,但動靜卻極小,關門的時候基本沒有什麼聲音。

溫梨笙驚慌地看了一眼魚桂,按照喬陵所說的吹熄了火折子,低聲問魚桂:“怎麼回事?”

魚桂抹黑走到窗邊,輕輕打開一條縫側耳往外聽,而後道:“有人來了,至少有五個,翻牆進來的。”

溫梨笙心中一凜,頓時想到先前謝瀟南與席路匆匆離去的樣子,驚覺能有什麼事讓謝瀟南那麼匆忙的離去?難不成是她爹出了事?

這是不是一招調虎離山啊?

先將謝瀟南調走之後,那些人再來這宅中,目標是誰?她還是沈嘉清?

不過依照方才喬陵的行為,想來目標就是她了。

溫梨笙一下覺得很害怕,就在房中打圈。

魚桂搬了屋中的桌椅暖爐,各種東西都堆在門邊,完全堵死確認就算是從裡麵也打不開之後,她轉頭問道:“小姐你在尋什麼?”

“我看看有沒有什麼地道狗洞,我先跑一步。”溫梨笙撅著屁股尋了一圈,床底下也找了,但沒能如願。

說話間外麵的打鬥聲就響起來,溫梨笙又忙去窗邊偷看。

院中隻有一輪明月照著,眼睛適應了黑暗後,也能從月光中看到些景物。

隻見幾個身著黑衣的人分彆散在喬陵的前方,從外形上看皆是身強體壯,手中拎著泛著寒光的彎刀。

溫梨笙認得那種刀,跟洛蘭野手中提著的很是相似,想來這些人也是來自諾樓國的。

喬陵手執一柄長劍正立在她這房屋的前方,正與其中一個人交手,刀刃相撞發出的刺耳聲響在寂靜的夜色中尤為突出,幾招下來,喬陵明顯占於上風。

很快幾個黑衣人一同動手,奔著喬陵襲來,溫梨笙粗略一看,竟有七個人,他們配合度很高,輪換著對喬陵施展攻擊,動作又快又狠,每一下都奔著性命而去。

溫梨笙看得心驚肉跳,喬陵的功夫顯然比他們都厲害,起初應對的遊刃有餘,即便是在與麵前人交手,他也能在打鬥中注意道有人靠近她的房門,而後以極快的速度攔截。

但對麵畢竟是七個人,且有秩序的配合進攻,喬陵的耐力被大量消耗,逐漸露出疲態,稍微不注意身上就添了傷口。

溫梨笙心急如焚,知道在這樣下去,喬陵定然是被生生耗儘體力,於是連忙對魚桂道:“你出去幫他。”

魚桂聽後,在黑暗中搖搖頭,並沒有聽從她的話:“小姐,你的身邊必須有人保護,若是有人翻進窗子,隻需要一刀就能取你性命,在這種時候我必寸步不離的守在你身邊。”

溫梨笙急眼:“你出去幫喬陵尚有些勝算,若是在這麼耗下去,他們遲早打敗了喬陵闖進來。”

魚桂沉默片刻,她自幼習武,被安排在溫梨笙身邊時,接到的一條死命令就是,隻要溫梨笙在麵臨著危險的時候,萬事以她的安危為第一。

若是現在出去,溫梨笙身邊就沒人保護,她不敢冒險。

溫梨笙嚴厲道:“魚桂,我現在以主子的身份命令你,出去幫喬陵抗敵,我會保護好我自己。”

她鮮少用這樣嚴厲的語氣命令魚桂。

衡量片刻,魚桂對她道:“那小姐千萬小心。”

說完她拉開窗子,準備從窗子翻出去,卻正巧喬陵被踢中肩膀後退半丈,背部撞上牆壁,見魚桂要出來,他竟直接將劍往窗口一橫,攔住她的路。

溫梨笙與魚桂同時驚詫的望向他。

喬陵喘著粗氣,手臂側腰都染了血跡,沉聲對魚桂道:“你不能出來!”

魚桂愣了一下,就聽他接著說:“在溫姑娘身邊待好,不能讓任何人靠近!”

說完他提劍再次衝上去,長時間的打鬥讓他筋疲力儘,揮舞著劍的速度也慢下來,身上的破綻越來越明顯,很快他腰腹與後背都被劃了一刀。

見他體力不□□些黑衣人的進攻也越來越迅猛,有兩個人一左一右從側邊摸到窗戶邊,喬陵餘光瞥見,原本抵擋麵前的劍猛地撤回,轉而襲向身後,長劍刺入窗邊那人的心口時,利刃也從他肩胛骨穿透。

溫梨笙看見刀刃從他身體中刺出,血液將露出的刀尖染得血紅,血珠連成串的滴落,喬陵露出痛苦的神色。

“住手!”溫梨笙大喊起來,想要從窗戶翻出去,卻被魚桂一把拽住腰身,她掙紮著喊道:“你們全都住手!你們的目的是我,我可以跟你們走!”

喬陵咬牙忍痛反手一揮,擊退身後的人,一下將肩胛處的刀刃拔出甩在地上,他的血流了一地,到處都是鮮紅的顏色。

而後他伸出被鮮血覆滿的手拽住窗戶,對溫梨笙說道:“溫姑娘,隻要喬某不倒,就絕不會讓人靠近這扇窗子!”

說完他砰地一聲,就要將窗子重重關上,魚桂卻一伸手擋住,說道:“我與你一起。”

喬陵當即搖頭,魚桂卻身形一動就從窗子翻出去,撩開外衣從腰間拔出鋒利的短刀,對溫梨笙道:“小姐,窗子關好,不要再打開。”

她說完就將窗子合上,順手將外麵的窗栓插上,溫梨笙急得伸手去拉,卻無論如何也拉不動。

溫梨笙急得用力拍打門窗,大喊出聲:“魚桂,喬陵!你們千萬要小心啊,若是真的不敵對方,不要拚命!”

站在窗外的喬陵與魚桂對視一眼,誰都沒有應聲。

魚桂說:“喬公子暫且休息片刻吧。”

而後旋起手中的短刀快步上前衝對麵的人發動攻擊,喬陵用長劍支著身體,另一手捂著側腹的傷,守在窗口未動。

眼下這情況,想要取勝也不是不行,若要是不計較得失與他們拚搏,喬陵是有可能將這幾人殺掉的,但這樣做的後果他可能也會受傷極其嚴重,丟半條命都是最輕的後果。

如此一來,根本不劃算。

喬陵和魚桂心裡都清楚,唯有拖延時間,等謝瀟南帶著人歸來。

有了同樣的想法之後,兩人在院中打起配合,不過魚桂終究是在功夫上落一大截,她甚至都沒堅持多長時間身上幾處就負了傷。

喬陵見她應對漸漸吃力,很明白再這樣下去,魚桂可能先他一步葬身與對方刀下,仿佛是沒有辦法了,他揚起滿是鮮血的長劍,打算破釜沉舟。

麵前一人側腿踢在魚桂的肋處,將她整個踢得在空的翻滾兩圈重重地摔落在地,抬著刀飛速而來,朝喬陵的頭顱劈下。

喬陵身形稍側避開致命處卻並未閃躲,這一刀劈下來雖劈不中他的頭,卻足以將他整個左臂劈下,但在他中刀的同時,也有把握將劍刺進對方的心口。

以傷換命,喬陵已經顧不得那麼多,再拖下去,他可能守不住這扇窗。

正當那刀刃即將落下的時候,那人忽而身子一頓,鋒利的刀刃從他的後頸刺頭,喉嚨處露出刀尖。

刀身是奶白色的,血順著刃尖往下滴,隱約露出金色的刃邊。

同時,喬陵手中的劍也刺入麵前人的心口,隻見他抽搐兩下,喉嚨間發出嘶啞的低聲,眨眼便倒在地上,死得非常快。

他一倒下,喬陵的視線瞬間開闊,就看見謝瀟南站在門邊,匆忙的趕路讓他正氣息不平穩的喘息著,手臂還保持著一個扔出東西的動作。

緊接著屋頂上跳上來一個人,手持著弓箭極快的彎弓搭箭,對著下方的幾人瞄準射擊,射出三箭之後,他喊道:“喬陵,你還沒死吧?不至於傷到回奚京喂豬吧?”

喬陵一下子笑起來,渾身的力道都在一瞬間卸下,撐著劍慢慢蹲坐下來:“沒死,不過我要休息一會兒了。”

謝瀟南走到院中來,皎潔的月光傾瀉而下,照在他的身上,將他身上染了血跡的地方也照得清楚,顯然也是剛經過一場戰鬥的,謝瀟南一邊往裡走一邊抬起手:“席路。”

席路從屋頂上跳下來,落在他身邊,將腰間掛著的長劍奉上。

片刻後溫浦長帶著一眾人進門,後麵跟著的隨從手中押著幾人,庭院兩邊的牆上也翻上一排人,瞬間將整個宅子圍堵住。

院中還剩下留個黑衣人,見這架勢已經知道任務失敗,他們聚在當中呈一個圓形做出防禦的姿態。

謝瀟南握著長劍往裡走,冷笑一聲:“喜歡玩調虎離山?”

溫梨笙聽到一聲極為刺耳的慘叫聲,仿佛直直的刺破耳朵,震得她驚慌得身體打顫。

這是誰的聲音?是喬陵的嗎?叫聲太慘已經失去了原本的音色,溫梨笙分不清楚是不是他的。

溫梨笙焦慮的開始啃咬指甲,腦中飛速的轉動著。

那些人派來的七個人實力應當都是頂尖的,竟能讓喬陵都吃力應付,想來是洛蘭野那一夥人最後的計劃了,他們的目的是奔著自己來的,那麼隻有兩個結果,一個是殺了她,一個是抓走她。

殺了她激怒謝瀟南,洛蘭野的活路也基本等於沒有,抓走她用作威脅的話,可與謝瀟南談條件換回洛蘭野。

所以這極有可能是第二種猜想。

溫梨笙大力地捶打窗子:“放我出去!”

很快外麵的動靜消失了,周圍又恢複了寂靜,溫梨笙著急:“外麵有人嗎!”

忽而一聲輕響,窗子的閂鎖被打開,溫梨笙不知道是誰,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就見窗子打開,外麵站著謝瀟南,他俊俏的麵染了些許血跡,一雙眼眸黑得發亮,看見她之後染上輕微笑意,低聲道:“彆怕,已經沒事了。”

溫梨笙的情緒經過幾次巨大的起落,見到謝瀟南的瞬間仿佛全身都沒了力氣,撐在窗台上,皺著眉努力忍了忍,卻還是落下淚來,開口帶著些許抱怨:“你去哪裡了呀?”

謝瀟南抬手擦了下她的淚,卻忘記自己手上都是血,一下將她白嫩的臉也染紅了,輕聲哄道:“是我不對。”

溫梨笙擦了擦臉上的淚:“不是你不對,是那些壞人該死!”

謝瀟南側身,讓她往外看:“嗯,全都死了。”

隻見庭院內灑了大片大片的血跡,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開來,那七個黑衣人已經全部斃命,正被隨從撿著屍體往外搬。

“喬陵魚桂呢!”溫梨笙要從窗子裡翻出去。

這次謝瀟南沒有阻攔,在外用手扶了一把,讓她順利的翻出來,說道:“受傷了,在醫治。”

溫浦長站於庭院中,身上的衣袍也染了血,溫梨笙看見之後連忙跑過去,著急道:“爹你受傷了嗎?”

溫浦長見她眼眶紅紅,麵上帶著驚慌和恐懼,心軟地揉了揉她的頭:“沒有,我在河壩一帶遇見了埋伏,世子趕來的及時,將他們全都降服了,卻不想他們還派了人來這裡。”

溫梨笙轉頭看了一眼,就見昨日白天在河壩便遇上的那個與阮海葉一起的姑娘,正被捆了雙臂押在一旁,嘴裡塞了錦布,見她看去還憤恨地瞪了她一眼。

溫梨笙頓時勃然大怒,對著走來的謝瀟南說:“世子,這些惡毒之人定要狠狠懲罰,直接殺了的話簡直太便宜他們了!”

謝瀟南看著她眼睫上還掛著小水珠,卻十分氣惱的表情,也想像溫浦長那樣摸摸她的頭,但他雙手全是血,若摸上去肯定會汙濁了她的秀發。

於是輕笑應道:“好。”

屍體被清理乾淨,傳來醫師給傷者治療,一切都收拾好之後,已經是後半夜。

血腥味盤旋了許久才散去,溫梨笙洗了把臉去看魚桂,她身上的傷已經都處理好,正躺在榻上,見她進來便要起身,溫梨笙忙將她按住:“彆亂動,今夜你辛苦了,回去之後獎勵你好吃的。”

魚桂笑著說:“多謝小姐。”

在她房中坐了會兒,打算去看看喬陵,一出門就見已經整理乾淨的謝瀟南在門邊,她問道:“可是有什麼事?”

謝瀟南眉頭微微皺著,一副鄭重的模樣:“你隨我來。”

溫梨笙心中咯噔一下,害怕是什麼事,連忙跟上去,就見他帶著自己直往廚房而去。

進去之後就見火爐燒得很旺,鍋裡的水不斷翻滾著,也不知道煮著什麼東西,散發著一股不大好聞的味道。

謝瀟南站在鍋前,皺眉道:“你來瞧瞧,這麵是不是熟了?”

溫梨笙走過去,見裡麵的麵條在大火之下飛快滾動著,咕咚咕咚冒著泡,她盯著看了一會兒:“我也不大清楚……”

溫梨笙與謝瀟南是一樣的,從未下過廚,壓根就不知道這麵條怎麼樣才算熟,不過瞧著這火和翻滾的水,想來蓋上鍋蓋煮一會兒就能熟透吧。

溫梨笙把想法告訴了謝瀟南,謝瀟南覺得有些道理,將鍋蓋蓋上。

“世子是餓了?”她道:“為何不讓下人煮呢?”

溫梨笙看了一圈,這才發現周圍壓根就沒有下人,似乎是被謝瀟南特意支走了一樣。

謝瀟南說道:“隻是煮碗麵。”

溫梨笙疑惑不解,轉眼就看見鍋裡的水翻滾沸騰,從鍋蓋裡溢出,流得灶台到處都是,她驚叫一聲:“溢出來了,溢出來啦!”

謝瀟南忙去拿鍋蓋,看了一眼裡麵的麵:“這應該熟了吧。”

“我覺得差不多。”

隨後他將麵盛在碗中,說了句:“你餓不餓,剩下的你吃?”

溫梨笙看一眼鍋中糊在一起的麵,搖頭說:“我一點都不餓。”

他端著碗往外走,溫梨笙就在後麵跟著,看看他到底是煮麵給誰吃,卻見他走進了喬陵的房中。

喬陵躺在床上,身上的傷口全部抱紮過,血跡也被擦儘,麵色看起來有些蒼白,聽見謝瀟南與溫梨笙進來,他笑了笑:“少爺,我這樣子就不下來迎接你了。”

謝瀟南沒說話,隻是將桌子搬到喬陵床邊,把碗擱在上麵,筷子一放:“吃麵。”

喬陵聞到白水煮麵條散發出來的奇怪味道,笑容一僵:“這是什麼麵?”

“長壽麵。”謝瀟南拿出那柄牽著紅寶石的骨刀,擱在桌上:“這是你二十歲的生辰禮,我替你試過了,很鋒利。”

紅寶石骨刀上的血跡已經洗儘,奶白色的刀刃泛著光澤,看起來極為漂亮。

這是一把上上品的骨刀,是奚京名師打造的,費時了半年的時間精心打磨,鋒利程度不比精鐵差,刀鋒的側翼雕刻著兩個字——喬陵。

喬陵神色動容,將骨刀反複看著,似乎非常喜歡:“多謝少爺。”

溫梨笙也相當意外,難怪先前謝瀟南說這柄骨刀不能給她,原來是給喬陵準備的生辰禮。

她想起先前喬陵讓她保管的骨鈴,也忙拿出來放在桌上:“這個還給你。”

喬陵道:“多謝溫姑娘。”

謝瀟南抬手,將溫梨笙往後拉了一步,挑起一筷子麵遞到喬陵嘴邊,“吃吧,彆說那麼多。”

喬陵看了一眼那碗麵,清湯白水散出的味道還有些奇怪,但還是張嘴,讓謝瀟南那筷子麵進了嘴裡。

溫梨笙見他的麵色看起來有些不好看,忍不住笑了,將那碗麵端走:“算了吧世子,喬陵既是生辰日,還受了這些傷,莫在折磨他了。”

謝瀟南聞言皺起眉毛:“這是長壽麵?”

“所以呢?吃了能長生不老嗎?”溫梨笙反問。

“過生辰就要吃。”他說。

喬陵頻頻投來求助的目光,想起謝瀟南將宅中下人全部遣散,溫梨笙便歎道:“我爹會做,讓他給喬陵做一碗長壽麵吧。”

最後還是溫浦長親自下了一碗麵,算作給喬陵二十歲生辰的禮物。

第73章

幾人分吃了溫浦長做的麵之後, 各自回房休息,這樣慌亂的一晚總算落下帷幕。

這兩日的事情發生的有些多,溫梨笙這次睡覺就有些不大安穩了, 前半夜她做了一個夢。

這次真的是夢,她夢到自己變成了一直烏龜,在河裡遊來遊去, 但那條河似乎很小,隻有一會兒就會碰到河岸,從而不得不換個方向。

於是她就在這河裡不停的變換方向遊著,漫無目的的遊著, 直到有一日, 忽而有一雙手將她從河中撈起來:“這隻龜一看就腦袋不靈光,要不宰了吃了吧。”

溫梨笙一聽到有人要吃她, 立即就撲騰著掙紮起來。

掙紮中她一下驚醒了,朝外麵看了一眼, 發現天色隱隱有了亮光,睡眠的不足讓她的眼睛十分疲憊,就這樣看了一眼, 而後又閉上眼睛繼續睡去。

後半夜她又了一個夢, 這次的夢跟先前是一樣, 完完全全是屬於前世的記憶。

前世被困在孫宅之後, 溫梨笙就單獨住在一個小院中, 那小院約莫是孫宅廢棄的院子,雜草長了一大堆, 房屋也透著一股子黴味兒。

溫梨笙起初不大願意住在那裡, 黑著臉站在院門口, 看著謝瀟南手下的將士在院中清理雜草, 她說道:“我寧願睡大街上,也不會睡這破屋子!”

“哎,這話可不能亂說。”遊宗從她身後走來,笑了笑說:“若是讓世子聽見了,他還真能讓你睡大街上。”

“你們把我關在這裡做什麼?我未婚夫都已經被殺了,現在這個宅子裡沒有一個姓孫的,我還留在這裡有什麼用處?”溫梨笙看到他就覺得生氣。

遊宗還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這你要問世子,我隻是他的一個下屬,並不知道那麼多。”

溫梨笙瞅他一眼,嘀咕道:“一問三不知,真不知道你有什麼用。”

“你就安心在此處住著吧,若是惹怒了世子,你那未婚夫的下場你也看見了。”遊宗說了這一句,轉身便走了。

雖然後來意識到這句話是他故意嚇唬自己的,但溫梨笙當時還是嚇得忍不住雙腿打顫,摸了摸自己纖細的脖頸,又想起那柄被謝瀟南擦拭的長劍,或許真的輕輕一下,她的腦袋就會掉在地上打滾。

但安心在此處住下,那是絕不可能的。

溫梨笙在這破屋子睡了兩日之後,就將周圍的環境摸了個透。

這小破屋子是在孫宅極為靠近邊沿的地方,前方的一排院子就是謝瀟南與遊宗等人的居住之處,每回清早那些將士就繞著這附近跑圈,會從她的屋後麵經過。

小屋子往左走幾十步有一堵牆,牆邊全是雜草,但溫梨笙從那些雜草裡發現一個狗洞,那狗洞看起來不太明顯,但實際上不小,她完全能夠從洞裡鑽出去。

這堵牆外,就是孫宅後麵的一片荒地,隻要從荒地繞出去就能徹底離開孫宅。

溫梨笙盤算三天了,但是每回想到要鑽狗洞,她就十分抵觸。

堂堂溫家人,怎麼能夠鑽狗洞呢!簡直太有辱溫家人尊嚴了。

但是又想到謝瀟南的劍時時刻刻懸在脖子邊,這情況與鑽狗洞一對比,就顯得鑽狗洞很是無所謂了。

於是這晚謝瀟南帶著將士突然離宅,似乎去處理什麼急事,她在屋中暗中觀察許久,過了一個時辰都沒能回來,想來是棘手的事,今晚可能就不回來了。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溫梨笙拉著魚桂,帶上些之前的小首飾,鬼鬼祟祟地來到狗洞旁,魚桂先鑽。

魚桂鑽出去之後,按照約定學了兩聲青蛙叫,那代表著牆的另一麵是安全的。

於是她也顧不上那麼多了,跪趴在地上往洞裡鑽,剛露出一個頭還沒來得及把身子探出去,麵前就忽而有一柄利刃甩來,直直的沒入她麵前的土地裡,將她垂在地上的長發削去些許。

一柄白得的骨刀,老舊而破敗,刀刃上滿是豁口,刀柄上的紅寶石有著密密麻麻的刮痕。

溫梨笙給嚇了個魂飛魄散,驚叫一聲下意識往後退,結果一不小心後背撞上了狗洞,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僵持間就見有人蹲在麵前。

她慢慢抬起頭,就看見燈盞下謝瀟南麵容有些晦暗不明,眉眼蒙著一層慵懶,正漫不經心地轉著拇指上的赤紅玉扳指,居高臨下地看她說道:“大門敞著呢,怎麼不走門?”

溫梨笙平生第一次鑽狗洞,還被逮了個正著,頓時一張臉臊得通紅,動了動嘴唇囁嚅道:“走門不踏實。”

“鑽狗洞就踏實了?”謝瀟南輕嗤一聲:“讓你住這小屋子確實委屈你了,明日搬到大屋子來吧,免得你再想不開往狗洞裡鑽。”

他說完便拔下骨刀起身,帶著人往前走,後麵跟著的遊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這聲音傳進溫梨笙的耳朵裡,簡直充滿了嘲諷,她兩拳緊握,揪住地上的一把雜草,對魚桂咬牙切齒道:“外麵有人你學什麼青蛙叫?!”

魚桂滿臉無辜:“不是奴婢叫的,奴婢剛鑽出來,就被刀抵在脖子上,不敢發出聲音。”

溫梨笙嗚嗚地哭出聲:“本來想著隻要能逃出去,鑽個狗洞也沒什麼,現在好了,鑽了狗洞也沒出逃成功,臉還丟儘了——”

魚桂隻得小聲安慰:“沒事的小姐,反正溫家也沒什麼臉麵。”

“魚桂,少他娘胡說八道,我溫家怎麼沒臉麵啊……”溫梨笙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說出這句話,而後才意識到已經脫離了夢境,醒了過來。

她已經習慣這種時不時夢到前世場景的夢,不會再像最開始那樣,將情緒沉在其中久久無法自拔,她起身揉了揉眼睛,張口喚道:“魚桂。”

沒人應聲,而後她才想起昨夜經過一場惡戰,魚桂已經受傷了,這會兒可能還在床榻上躺著,於是便讓下人打了水來,自己洗漱穿衣,用發帶隨便將頭發綁成馬尾,出門就見溫浦長站在庭院中。

院中下人來往,將東西不斷往外搬。

“爹,咱們要走了嗎?”溫梨笙走過去問道。

溫浦長點點頭:“川縣的事基本辦完了,且還有人負了傷,需得快點趕回沂關郡醫治才是,這裡的醫術很普通。”

溫梨笙道:“那昨日抓的那些人怎麼處置呢?”

“交給世子了,咱們不用操心。”

怎麼能不操心呢?溫梨笙心想,她肯定是要好好操心一番的。

吃了些東西之後,她去魚桂的房中探望,卻見那房間已經空了,於是又趕去問溫浦長:“爹,你看到了魚桂了嗎?她受了那麼重的傷還能滿地跑?”

溫浦長道:“今日一早就用馬車拉回郡城了,早點回去早點治療。”

溫梨笙哦了一下,想起來沈嘉清,又跑去他房中,一進門就看見沈嘉清正顫顫巍巍的拿著筷子我那個嘴裡送菜,他的手臂已經逐漸恢複力氣,隻是抖得厲害。

沈嘉清一見著她,立馬就放下筷子,問道:“梨子,我聽他們說昨夜有人來屋中搞偷襲,你受傷了嗎?”

“我指定沒有啊,我若是受傷了,還能跑來找你?早在床上躺著不能動彈了。”溫梨笙坐下來,歎一口氣道:“不過喬陵和魚桂受傷了,傷得還不輕呢。”

沈嘉清氣得一拍桌子:“這些個王八犢子真當我們好欺負是吧?回去我定要讓我爹出動探查網,把他們窩藏的老窩給挖出來。”

“全落網了。”溫梨笙說:“昨夜被世子抓住。”

說著她站起身,衝他招手:“來,給你出口惡氣先!”

她出門之後隨便尋了個下人詢問,得知那些被抓來的人都關押在角落的一個柴房中,立即大步過去,氣勢十足的一腳踹開了門。

屋內的幾人都被嚇了一個激靈,同時抬頭望來。

他們被捆得很結實,雙手都背在身後,雙腳也被綁住,零零散散坐在地上,昨夜沒有仔細看,如今一瞧,這裡麵沒有阮海葉。

溫梨笙指著這些人道:“好好瞧瞧,這些就是之前綁了你的人。”

沈嘉清也跟著走進房中,眸光掃了一眼,果然看見了熟麵孔,其中有一個往他肩膀上紮了好些針,他做夢都忘不掉,總夢到自己變成刺蝟亂跑。

他氣得抬起手指著那人:“就是他們。”

由於手抖得厲害,先前那個張狂的少女哼笑一聲:“怕成這副樣子嗎?”

“呸,小爺會怕你們?”沈嘉清惱怒道:“若非是你們在我吃的東西裡下藥,我會被你們抓住?”

那少女嘲諷道:“誰讓你天生長了一張好吃的嘴?”

沈嘉清又要與她爭吵,溫梨笙卻將他攔了一下,抬著下巴道:“你很狂啊。”

少女不屑道:“你這種女人,在我們諾樓國連吃口飯都不配,隻能撿些剩在地上的爛菜葉苟且偷生。”

溫梨笙一下笑了:“你倒是口齒伶俐,洛蘭野是你兄長?”

那少女聽到這名字,神情一怔,沒有接話,但這反應在溫梨笙眼裡就等同於承認。

她斜著嘴角,有些吊兒郎當的倚在門邊:“你知道你兄長在我們手中被折磨成什麼樣嗎?都沒個人形了,整天吃飯都跟狗一起吃,用的還是狗盆。”

“你!”少女立即大怒,衝她喊道:“你這沒用的女人,若不是我被綁著雙手,我定要把你撕成一片一片的喂蛇!”

溫梨笙冷聲道:“所以你還沒搞明白自己的處境嗎?”

少女充滿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她,半點沒有畏懼的樣子。

此人還一副受害者的模樣,也不想想他們因為這些人吃了多少苦,先前謝瀟南席路重傷,前天沈嘉清險些被活埋,而今喬陵魚桂又受傷,這少女還如此囂張跋扈,當真是以為他們這些人是好欺負的。

溫梨笙越想越氣,轉頭衝到院子裡,對下人喊道:“有麻袋嗎?給我那個麻袋來!”

溫浦長被她嚇了一下:“怎麼了笙兒?”

溫梨笙道:“我要麻袋。”

很快麻繩編織的大袋子就送到溫梨笙的手上,她拿著麻袋氣勢洶洶的走進屋裡,到了少女麵前,在她的警告和喊聲中,將麻袋一下子就套在少女的頭上。

由於雙腿雙腳都被綁住,她的頭被套上麻袋時感受到了巨大的屈辱,立即奮力的甩頭掙紮起來。

溫梨笙擼起袖子邦邦就是兩拳,把她捶得有些懵,隻聽她罵道:“還想把我撕成碎片?我今天不把你的牙打掉,就算你這口利牙長得結實!”

套了麻袋之後,她直接拳打腳踢,憋著一肚子的火把這個口出狂言的少女狠狠揍了一頓,打得她自己都累得喘起粗氣,把麻袋拽下來時,那少女的頭發亂成雞窩,憤恨地瞪著她。

溫梨笙氣不過,又套上麻袋打了一套組合拳,而後拽下來問沈嘉清:“那日把你抓去的人還有人,你一個一個隻給我,你現在雙手沒力氣,我幫你揍。”

沈嘉清立馬過去指認,一口氣指了四五個出來。

溫梨笙把衣袖擼高,拎著麻袋就過去,一個一個的套在頭上揍。

她的力氣並不算大,打在身上也隻是有點子疼痛而已,連輕傷都不算,但頭套著麻袋被揍,還是被一個姑娘揍,實在是非常恥辱,一時間幾人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溫梨笙後來打得累了,走到門邊扶著門喘氣:“打不動了呀——”

而後傳來謝瀟南的聲音:“歇會兒?”

“好。”她下意識應了一下,之後很快反應過來是謝瀟南,轉頭道:“世子怎麼來這裡了?”

“聽說你拿著麻袋在柴房揍人,我怕你累著,就來看看。”謝瀟南往裡看了一眼,果然見幾個人頭發亂糟糟的,很明顯都是被溫梨笙打過的,都低著頭不說話。

溫梨笙說:“我方才就是想來看看,結果這有人態度很囂張,我一時被激怒所以才動手的。”

“當真?”

“自然。”

自然不是真的,她原本就是奔著打人來的,這些人把他們害得那麼慘,不狠狠打一頓怎麼出這口氣?

卻見謝瀟南手腕一翻,一柄短劍被反握在手中,遞到溫梨笙麵前:“若他們對你出言不遜,惹你生氣是該教訓,但你動手打隻會累著你自己,直接用著短劍往他們身上戳……”

“世子世子!”溫浦長在旁邊聽見了,忙出聲阻攔,順手將短劍接了過來,笑著說道:“小女愚笨膽小,怎麼敢用刀劍傷人呢。”

謝瀟南笑了一下:“說笑罷了,溫大人莫要在意,這柄短劍是我贈與令愛的禮物,用於防身。”

短劍鋒利無比卻又十分小巧,確實是適合女性攜帶的,可以藏在腰間腿上和手臂處,隨取隨用相當方便。

溫梨笙歡歡喜喜的接下來,在手中把玩:“多謝世子,我現在就去戳兩刀試試鋒利不。”

溫浦長聽言一把將她抓住,然後拉出了柴房,推了她肩膀一把:“快去收拾你的東西,要出發了。”

溫梨笙笑嘻嘻的拿著短劍離去,溫浦長也告辭,剩下一個沈嘉清還眼巴巴的盯著謝瀟南。

他雖不說話,但所有心思都在眼中泄露無疑。

謝瀟南看他一眼,很像忽略這個表情,但沈嘉清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著他,他沉吟片刻,終是將平日裡藏在腰側的短劍拿出來給他:“這個……”

還沒說出,沈嘉清一把將短劍奪過去,手抖得跟篩糠似的,興奮地朝溫梨笙追去,嘴上喊道:“梨子!小師叔也送我東西了!”

他跑走之後,謝瀟南站在原地,將剩下的話說完:“先借你用兩日,等回沂關郡的時候再送你新的。”

算了,左不過是一把用著比較順手的短劍,回去再找新的就是。

謝瀟南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屋內的人,眸光變得冷漠:“除了這個諾樓國的公主之外,你們所有人都隻有半天時間可活,好好整理腦子裡有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

他的語氣很是輕描淡寫,但柴房中卻沒有一人懷疑他的話,甚至連先前無比囂張的少女見到他也沒敢出聲頂撞。

諾樓國崇尚力量至上,誰厲害誰便有權利掌管彆人,他們對強者有著天生的臣服與畏懼。

謝瀟南離開之後順手帶上了柴房的門,路過溫梨笙的房間往裡麵看了一眼,就見沈嘉清正揮舞著那把短刀各種得意,隻是他雙臂沒什麼力氣,晃了兩下短劍就脫了手,摔倒地上正好滾到謝瀟南的腳邊。

他彎腰將短劍撿起來,很是正經的問道:“不想要是吧,那我拿走了。”

然後揣著短劍就離去,沈嘉清連忙追出去:“哎!小師叔,我那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溫梨笙看樂了,簡單把自己的一些小發帶首飾收拾了一下,衣服之類的東西已經被整理好搬上馬車,基本就沒有剩下的了。

幾人吃過午飯之後,就坐上馬車啟程回沂關郡。

雖說來這裡才不過三四天,但也發生了不少事,讓溫梨笙頗有一種離家很久的感慨。

行出川縣後就看到連綿不斷的高山,溫梨笙正瞧著外麵的景色,就忽而看見有一座山似乎坍塌了一半,露出一尊大佛像,佛像的身子小半埋進了地中。

“爹,這是什麼佛像啊?怎麼沒聽說過呢?”溫梨笙轉頭問道。

“這個佛像以前是藏在山裡的,十年前不知道怎麼回事,這裡的山突然塌陷了一部分,才露出了這尊佛像,不過由於地勢偏深和佛像損壞,所以根本無人前去祭拜,並沒有人為佛像命名。”溫浦長一邊解釋,一邊將簾子放下來:“天冷,莫開窗。”

既沒有流傳開,就說明這件事在當時壓根不算轟動。

她不看窗外的風景,就覺得有些無趣。加之連續兩日沒有休息好,不消片刻就在搖搖晃晃中困得隻打哈欠,最後躺在窄榻上沉沉睡去。

沈嘉清這兩日也都在喝藥,喝完之後讓他就有一種想睡覺的感覺,也沒堅持多久就東倒西歪,最後溫浦長見他這模樣實在辛苦,便將另一邊窄榻讓給他睡,而後自己跑去謝瀟南的馬車上借乘。

在馬車的搖晃中,兩人睡得很安穩,幾乎沒有醒過,再一睜眼就回到沂關郡了,天色漸晚,街上的燈籠一串一串的點著,來往的人依舊非常多,單是從聲音就能聽出一派繁華之景。

溫梨笙聽著街上的喧鬨,頓時覺得無比心安。

回家了。

與謝府的馬車分彆,回到溫府門口的時候,沈雪檀已經在府中等候多時了,看見溫梨笙之後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小梨子出去玩得可還開心?”

溫梨笙老實回答:“不太開心,很危險,差點死掉了。”

沈雪檀哼笑:“無妨,反正這次有驚無險,接下來就有仇報仇有怨抱怨。”

沈嘉清從一旁走過來,兩條手臂無力的垂著,往沈雪檀麵前一站,將胯往前一頂。

沈雪檀將他的行為看在眼裡,揣摩了一下沒想出原因,便有些疑惑道:“傷到腦子了?”

沈嘉清嘖了一聲:“爹,看我腰上彆的是什麼?”

沈雪檀仔細瞧了一眼,看到一柄漂亮的短劍:“這是你新買的?”

他眼睛毒,一眼就看出這短劍是個極為上乘的寶貝,這種東西在川縣是買不到的,所以他幾乎立即猜到了短劍的來源。

就聽沈嘉清得意的笑道:“是世子贈與我的。”

沈雪檀皮笑肉不笑:“風伶山莊什麼寶貝沒有,一柄劍就讓你高興成這樣,你倒還不如傷了腦子變成個傻子,如此一來平日裡傻了點也不算丟人。”

沈嘉清不滿:“有你這麼說親兒子的嗎?”

溫浦長從一旁走過,腳步都未停留,說道:“你們父子倆快從我家門口滾蛋,彆站這閒聊。”

沈雪檀好脾氣的笑笑,帶著沈嘉清麻溜的滾蛋了。

溫梨笙回到自個房中坐了一會兒,又喝了一杯熱茶,而後從梳妝櫃中拿出個小瓷瓶,抬步往藍沅住的地方走去。

她輕輕叩門,藍沅便將門拉開,看見她之後一臉驚喜:“梨子,你回來了?”

溫梨笙笑著點頭,往房中走去,說道:“川縣沒什麼好玩的,比沂關郡還小點,一到晚上街上都沒人,無趣的很。”

她坐下,揚了揚手中的小瓷瓶:“不過我買了當地的一種藥膏,說是抹在皮膚上,就能讓皮膚變得更白更嫩,我便買了好些,先拿來給你一瓶試試,若是那你肌膚能夠用的了這種藥膏,我就給你幾瓶。”

藍沅推辭:“不必了,我不抹這些東西的。”

“我買的很多,反正也是閒置,給你用也是一樣的。”她打開蓋子,一股清香撲鼻而來,而後用手指頭摳了一大塊,對她道:“把你右胳膊上的衣裳捋上去,我給你抹著試試。”

藍沅毫無防備一般,將右臂的衣袖全部捋去,遞到溫梨笙麵前。

她將膏藥塗抹在藍沅的手臂上,而後輕輕揉搓,而後順著手肘往上,溫梨笙將她的手臂一翻,赫然看見手肘後麵有圖騰。

是一隻黝黑的鷹,呈一種展翅翱翔的姿態。

第74章

上回看見藍沅在院中折樹枝的時候, 她就隱約看見了這個黑色印記,但當時並沒有在意。

但身上有黑色印記的人實在是不多見,加之那個洛蘭野的妹妹脖子上也有同樣的黑色印記, 所以溫梨笙很難不去猜測藍沅胳膊肘上的這個是什麼圖案。

她原本隻是輕微的懷疑,但是當她看到這個黑色的鷹之後,溫梨笙一下有些迷茫了。

藍沅是諾樓國的人?

可看她的麵容, 既沒有高挺的鼻梁也沒有深邃的眼窩,完完全全就是一副梁人的模樣,哪有半點諾樓國的血脈呢?

但她身上怎麼會有與諾樓國公主一樣的印記?

溫梨笙將那黑色的印記仔細看了看,確認這與在川縣的活人棺那個陣法圖紙上看到的圖案是一樣的, 她抬眸, 看著藍沅。

藍沅臉上還是笑著,將袖子捋下來, 問道:“你都知道了?”

溫梨笙鬆開她的手臂:“所以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

藍沅道:“我沒有騙你,我隻是隱瞞了一些事而已。”

“這個印記, 是來自諾樓國王室嗎?”溫梨笙顯得頗為平靜。

藍沅道:“也可以這麼說,不過我已經不是諾樓王室之人,很多年前開始我就被踢出了王室。”

溫梨笙看著她, 慢慢的打消了詢問的想法, 她看得出藍沅是有備而來, 她一開始來到沂關郡, 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回想起前世與藍沅相遇, 溫梨笙也忽而覺得那並不是一場意外,或許這一切都是藍沅設計好的, 她從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什麼尋找小師叔, 而是進入溫府, 將這封信與令牌交給溫家。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藍沅衝她笑笑:“我並不是你的對立麵, 我與世子已經見過麵了。”

“什麼時候?”溫梨笙驚詫。

“在你被關在溫府那兩個月的時間裡。”藍沅說道。

溫梨笙搖了搖頭:“有點亂,我需要理一理。”

藍沅也不急,對她道:“梨子,你本來是置身事外的,但自從你在梅家酒莊說你被狗追開始,你就已經參與進這個龐大的計劃裡了,我起初以為你隻是一個被偶然卷入的無辜者,但是後來我發現,沒有你,這些事情根本推動不了那麼快。”

“什麼意思?”

“這張網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布下。”藍沅說道:“幾十年前沂關郡被異族占領,持續半年的惡戰,這裡血流成河伏屍數萬才將沂關郡奪回,但後來的年歲裡,諾樓國從不曾放棄卷土重來,很長一段時間,沂關郡都安插著很多皇室的眼線。延安四十一年,先帝接到異族蠢蠢欲動的消息,於是便派一批人身負皇命來到沂關郡,在這裡布下清剿異族的網。”

“二十年前?”溫梨笙對這幾個字有些敏感。

“你應該能猜到。”藍沅說道:“許清川便是當年那批人的其中之一,他在沂關郡調查了很多事,最後由於查得太深,引起了諾樓國的注意,所以才被幾家聯手殘害。”

溫梨笙皺著眉,頓時想明白些事情:“所以梅賀胡三家,當初並不是因為霜華劍法才合手對付許清川的,而是因為他查異族之事查得太多?”

藍沅點頭:“正是如此。”

“那麼就表明,這三家與諾樓國有勾結?”溫梨笙麵上浮現震驚的神色,心中凜然。

她原本以為這些事隻是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卻沒想到居然是牽扯到了勾結異族的大事,賣國之罪是誅九族的大罪,一旦他們勾結成功其後果必然是造反奪沂關郡,若是失敗,那則全無活路。

表麵上看起來他們好像是因為霜華劍法在暗中操作,其實根本不然。

溫梨笙心說難怪她當初梅家懷疑她偷取了霜華劍法,就引來了胡家的追殺,她還納悶這些江湖人為何將一本劍法看得那麼重要,不惜得罪沈家溫家都要動她。

現在想來,壓根就不是劍法的事,恐怕當初謝瀟南從梅家酒莊拿走的,也不是什麼劍法,而是他們與異族勾結的某種證據,胡賀兩家意識到了謝瀟南已經開始追查二十多年的事情,所以才膽大包天動了殺心。

“許清川等一夥人是先帝派來的第一批,而你爹溫大人,則是屬於第二批。”藍沅道:“總之這張網已經埋了二十多年,如今就全靠著世子來收了。”

溫梨笙道:“你怎麼會知道那麼多?你看起來年紀也不大啊?”

“我雖在諾樓王室出生,但實際上我母親是被王室的人搶去的梁人,她被搶去時已經懷了我,所以我並非是諾樓人,一兩歲的時候,我與他們的麵相區彆也越來越明顯,所以我母親便將我送出了王室,被我師父收留,自小養在深山裡培養,我師父是二十年前與許清川一起來的,他蟄伏多年,就等著收網。”

“得知世子來到沂關郡的時候,師父便知道已經收網的時機到了,恰逢他得到消息,諾樓國要構陷溫大人,所以我便出山,將送信人殺死,搶了包裹來到沂關郡。”藍沅說:“我本來的目的就是要去溫府,正好你又對我發出了邀請,但是我來了之後才知道你對這些是一無所知。”

“所以你沒說,隻將信給我看。”溫梨笙道:“若是我知道這些事,肯定會把信給我爹或者世子,但若是我不知道,你則另想辦法?為什麼不直接將信給世子呢?”

藍沅歎一口氣:“世子的戒心太強,我本不在布網人員之中,若是貿然去找他恐怕難以取得他的信任,況且我當時正被追殺,需要一個藏身之處。”

溫梨笙光聽這些,就覺得心情很是複雜沉重。

前世的她確實是置身事外,壓根就不知道沂關郡發生的這一切,隻記得謝瀟南來沂關郡之後將這裡攪得天翻地覆就離開,卻不曾想這裡埋了那麼大一張網,牽連了那麼多的人,甚至關乎了沂關郡的存亡。

謝瀟南之前就說自己是來收網的,溫梨笙沒有細想,如今聽了這些事才知道,他肩上的擔子有多重。

“所以現在就還剩下胡家了是嗎?”溫梨笙問。

梅家已經倒台,賀家這段時間也沒了聲音,謝瀟南唯一餘下沒有處理的,就是胡家,隻要找出他們與諾樓國勾結的鐵證,那麼這張網就能收了。

溫梨笙想,或許她可以幫得上忙。

她站起身,對藍沅道:“你辛苦了,洛蘭野和他妹妹如今都已被抓,目前沒有殺手在追殺你,你若是有什麼事儘管去辦,不必一直待在溫府。”

“你要去哪裡?”

“找世子。”

溫梨笙一直知道她爹並不是眾人口中所說的貪贓枉法的昏官,他每日起早貪黑的跑去官署,可不是為了貪財才那麼辛苦的。

但她卻從來不知她爹是背負這皇命回到沂關郡的,想來當年的事情並不順利,有可能是第一批派來的人幾乎都死了,所以才有了第二批。

這些年溫浦長在沂關郡兢兢業業的扮演著昏官的角色,又有風伶山莊在背後撐著,所以他能一直安穩活到現在,在平衡沒有打破之前,梅賀胡三家不敢動他。

但若是這個平衡被打破了,如今謝瀟南的腳步逐漸緊逼,他們的秘密也埋藏不住,急紅了眼那極有可能會對溫家下手。

溫梨笙跑去了謝府,如今站在門口的侍衛已經熟悉她,沒有任何阻攔的就將她放進府中,謝瀟南正在書房看書。

桌子上擺著的全是畫了密密麻麻地圖和異族文字的紙張,他正專心致誌的梳理時,突然響起了敲門聲,下一刻溫梨笙的聲音傳來:“世子,你在裡麵嗎?”

謝瀟南立即放下手中的紙,走過去開了門,就見她裹著厚厚的外衣,鼻尖凍得通紅,便一伸手將她拉進了書房中,摸了摸她的鼻尖:“已是夜晚了,怎麼不好好在家中待著,何必出來受凍。”

“有正事跟你說呢。”她哈了一口氣,搓了搓臉,而後道:“我方才發現藍沅的胳膊上有那隻黑鷹的印記,那是不是代表著諾樓王室?”

謝瀟南聽後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顯然是早就知道,他說道:“那印記自出生起就印在身上的,她是被諾樓王室遺棄的人,自幼生活在山中,與諾樓國並無關係。”

溫梨笙點頭:“我知道,這些她都跟我說了,還包括二十年前的事,也跟我說了不少。”

謝瀟南低頭看著她,見她眨著濃密長睫的眼睛,鼻尖紅紅的看起來頗是可愛,於是將她擁進懷中,歎了一聲道:“不錯,這場局布了二十多年,稍有不慎就會丟掉性命,那日因被我牽連你也遭遇不少威脅和追殺,是我對不住你。”

溫梨笙卻十分慶幸當初在梅家酒莊遇見謝瀟南並搶奪他紫玉的那次,若是沒有那日的事,她壓根就不會參與這些事中。

而後再像前世那樣,完全置身事外整日招貓逗狗,直到幾年後動亂四起,她仍然不知道原因,隻化為這亂世之中的一抹浮萍,沉沉浮浮,身不由己。

再危險,她也願意參與進來,至少這次,她不會再當個瞎子。

才會知道這樣忠君愛國的謝瀟南,當初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起兵造反。

第75章

溫梨笙搖搖頭, 將側臉埋進他的肩膀裡:“當日的事也不能怪你,誰知道我會在那個時候碰巧遇見那隻跑出來的大黑狗呢?”

謝瀟南想起當日她藏進缸裡的事,沒忍住笑了一下, 而後問:“你急匆匆的現在來找我,是為什麼事?”

溫梨笙停頓了一下,而後抬頭望向他:“世子, 我可以見見洛蘭野嗎?”

謝瀟南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有些疑惑地挑眉:“為何?”

“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我想當麵問他幾個問題。”

溫梨笙總是想到什麼就要做什麼。

謝瀟南將她冰涼的指尖握在掌心裡,想用手中的溫度將她暖熱, 歎了口氣道:“什麼事明日白天不能來。”

“就想現在來。”溫梨笙往他衣裳上蹭了一下, 有些撒嬌的意味。

謝瀟南妥協:“我帶你去。”

洛蘭野被關在地牢裡,門口把守著帶著利刃的侍衛, 這地方處於郡城的偏僻區,到了晚上更是沒人, 有些荒郊野嶺的意味,隻有這附近點著燈。

來回巡邏的侍衛隊見到謝瀟南之後,紛紛單膝跪地行禮, 他虛手一抬:“門打開。”

地牢的入口大門落著十分沉重的鎖, 兩個人合力才將門打開, 站到門口時, 一股陰冷的氣息吹上來, 讓溫梨笙忍不住瑟縮了下肩膀。

謝瀟南走在前頭,下了階梯之後, 兩邊的視線顯得明亮起來, 燈籠掛在兩邊的牆壁上, 映出虛影。

許是有人聽見了牢門打開的聲音, 趴在鐵門邊好奇地伸頭往外看。

地牢沒有想象中的臟亂,反而是比較乾淨的,牢中關押的囚犯見來人衣著華貴,也不敢發出聲音,就眼巴巴的瞅著。

溫梨笙沒有亂看,跟著謝瀟南一同往裡走,直至又行到一個門前,侍衛匆忙將鎖打開,在往裡走,發現是一個特殊的單間。

單間依舊是鐵柱門,裡麵有一張簡陋的床榻,洛蘭野正翹著腿躺在上麵,手腕腳腕都上了鐵鏈子,隨著他的搖晃輕輕作響。

門被打開時,洛蘭野就已經知道來人了,卻懶得動一下。

謝瀟南停步於鐵門前,眸色淡然地望向牢中的人。

溫梨笙在一旁看著,一時間氣氛有些僵硬,片刻後謝瀟南先開口:“你妹妹也被我抓了。”

洛蘭野搖晃的腿忽然停住,而後慢慢坐起身,帶動著鐵鏈嘩嘩作響,他扭了扭脖子發出骨頭脆響,抬頭看向謝瀟南,一口頗是流利的梁語出口:“謝瀟南,你到底想做什麼?”

“你會說梁語?”溫梨笙詫異地問。

從先前兩次的夢境中,洛蘭野每次說話旁邊都有個人站著翻譯的,卻不曾想洛蘭野其實是會說梁語的,而且聽起來很熟練,像是自幼學習的一樣。

洛蘭野淺色的眼眸瞥了她一眼:“這個女人你倒是走哪都帶著。”

謝瀟南道:“若非是她要來找你,你還要在這裡睡個幾日才能見到我。”

洛蘭野舒展了下肩膀,看起來先前受的傷基本已經養好了,隻不過可能是因為那些藥的作用,他現在的模樣看起來沒有什麼攻擊性,身上的肌塊也沒那麼明顯了。

他道:“我對這種身材矮小,柔弱不能自理的女人沒有興趣。”

謝瀟南勾著唇線冷笑:“那日就是她拿劍捅穿了你的肚子。”

洛蘭野聞言掀開自己的衣裳,露出腰腹上一道明顯的傷疤:“確實,現在還隱隱作痛。”

溫梨笙對她翻了個白眼:“你當誰都看得上你?你哪點比得上我們俊美不凡,身手了得的世子爺?我眼睛又不瞎。”

洛蘭野被她嗆了一聲,麵上出現厭惡的神色:“我不跟你這種女人說話。”

感覺到他的蔑視,溫梨笙皺了皺眉毛,一股子不滿湧上心頭,於是開口也不客氣了:“諾樓國這種卑鄙無恥的小國,整日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像躲在下水道裡的老鼠一樣又臟又臭,讓人防不勝防,離得老遠都能聞到你們身上的臭味,簡直令人作嘔。”

洛蘭野大約是頭一次聽到彆人這樣辱罵諾樓國,他沉重的麵色染上些許怒意:“你這女人,真是口齒伶俐。”

“洛蘭野,我不想跟你廢話,我問你,那個將活人埋在棺材裡的邪術,是你們諾樓國的人傳來的,對吧?”溫梨笙說道。

洛蘭野臉色陰沉,聽到這話之後冷冷地望著她,並沒有接話。

溫梨笙也不急著讓他回答,接著道:“你們諾樓小國,眼紅大梁國土富饒,兵強馬壯,羨慕我們昌平盛世,所以總想搞出一些事情來破壞我們的繁華,起初你們想強行攻打,但沒想到我們大梁男人如此驍勇善戰,不但將諾樓將士打得落花流水,還讓你們這幾十年的時間都不敢踏足大梁境內。”

她說這話的時候將下巴抬高,眼眸斂著,漂亮的眉眼充滿著囂張之色,輕蔑道:“於是你們沒有辦法,便用了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去殘害無辜的百姓,做這種豬狗不如的勾當。”

洛蘭野被激怒了,他咬緊了後槽牙,拳頭握得緊緊的,麵上出現憤怒之色,仿佛在隱忍這什麼。

溫梨笙見狀,立即添了一把火,將聲音提高,對他道:“像你們這種將矛頭指向無辜百姓的人,才是最該死的,你們不配稱為人,隻怕是死了之後下輩子投胎也是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那些被你們這個邪術害死的人,化作魂魄也會每日每夜的盯著你們……”

“放屁!”洛蘭野終於忍不住,拳頭用力地砸在床鋪上,鐵鏈拉扯著,發出巨大的聲響,他漲紅了脖子怒吼道:“這根本怪不到我們頭上,這個古老秘術是你們大梁的皇帝親自從諾樓王室討要過去的,他曾用沂關郡往東七座郡縣作為交換,從我們手中換走了這個秘術,卻沒有履行承諾,你們大梁的皇帝才是最卑鄙無恥,言而無信的小人,還說什麼一言九鼎,簡直就是笑話!”

他將這一番話用力吼出來,聲音震耳欲聾,溫梨笙卻雙肩一鬆,徹底滿意了。

她先前那個在馬車裡的夢境,洛蘭野跟阮海葉爭吵的時候曾說過此事,洛蘭野說那是大梁咎由自取,那時候她就已經隱約有些懷疑了。

這個來自諾樓國的古老秘術,真的是由洛蘭野他們帶進大梁的嗎?

若真是如此,洛蘭野為什麼會說這是大梁自作自受?

後來在川縣看見了那個活人棺的陣法,圖紙上有一隻展翅翱翔的雄鷹圖騰,這個圖騰溫梨笙的記憶中很陌生,前世出現的活人棺陣法中壓根就沒有這個東西。

這讓她隱約察覺到,這個陣法與前世的那些陣法大不相同,川縣的這個可以確定是阮海葉帶的那一批諾樓國人所為,但前世的那些,沒有諾樓國王室印記的,是不是表明了長生教並非來自諾樓王室。

她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長生教可能是來自大梁的人所創建的。

若是如此的話,倒能與洛蘭野的話對上,真是大梁人創建的長生教,大肆宣揚活人棺的獻祭儀式,那麼造成這種邪術四起,殘害無數無辜性命的災難發生,可不就是大梁自作自受嗎?

第二個夢境中,洛蘭野手裡拿著裝著一遝東西的信說那是二十年前的真相,讓謝瀟南做選擇,那個信封裡裝的絕對是對謝瀟南來說很重要的東西,那個真相代表著什麼,溫梨笙想從洛蘭野這裡得到。

所以她才故意用這種方法激怒洛蘭野,讓他在發怒的情況下說出諾樓邪術的秘密。

隻是溫梨笙自己也沒想到,這事居然會牽扯到先帝頭上。

謝瀟南聽到之後也露出些許震驚之色,他擰著眉頭,沉聲道:“你知道你剛才說的話能讓你死多少回嗎?”

洛蘭野無比嘲諷地冷哼一聲:“我沒有必要跟你胡謅,這些事情你們不知道也正常,二十年前大梁皇帝不知在何處聽聞諾樓有一秘術,在獻祭的陣法中可保人延年益壽,百病除身,長生不老,於是便派了一群人來諾樓交涉,承諾用沂關郡往東的七座郡縣作為交換條件,但卻在拿走秘術之後出爾反爾,甚至將進入梁國的諾樓使者全部斬殺,這就是你們大梁的好國君。”

謝瀟南眸光變得森冷,盯著洛蘭野,良久之後才慢慢說道:“一派胡言。”

“你不信?”洛蘭野見他臉色不好看,一下就樂了,笑了好一會兒才說:“也是,恐怕在你們這種愚忠的人心裡,不管怎麼說都會把大梁國君放在第一位吧?可惜我說的都是事實。”

“許清川,”洛蘭野突然說出這個名字:“你應該聽說過吧?”

謝瀟南墨眸中滿是陰沉。

“他就是二十年前親自來諾樓王室與我父君交涉談判的人,他還帶來了大梁國君的親筆信,足足有七張郡城轉讓書,上麵蓋著大梁帝王的專用玉璽印記,用我們這裡換走了王室秘術。”洛蘭野道:“這些東西我們現在可還保留著呢。”

話已至此,連溫梨笙都無法沉默了:“你說的這些,句句屬真?”

洛蘭野道:“我不屑於謊言,這本就是你們大梁欠我們諾樓的債,我不過是為討債而來。”

這是真的。

溫梨笙知道,他說的全是真的。

重生之後,她在一步一步的前進之下,挖出了這個巨大的秘密。

她立即想到夢中那個被洛蘭野抓在手中的信,揚言那是二十年前的真相。

若那信封裡裝的是先帝親筆寫的郡城轉讓書,還蓋上玉璽之印的話,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前世那場邪術災害的始作俑者,其實是梁氏皇族所為,先帝追求了這邪術的秘方,但不知道什麼原因給擱置了二十年,而後新帝繼位,重新拾起這個邪術,引發了一場曠世持久的動蕩。

前世謝瀟南起兵造反,並不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相反他所經過的每一個城池中,但凡出現有活人棺獻祭陣法的出現,都會被他鏟除得一乾二淨,且將城內作惡的山匪趕儘殺絕。

正是因為這些事情,當初辱罵憎恨他的人雖多,但擁戴他的人也不少,所以他才能順利坐上帝座,受萬眾朝拜。

若是這個真相昭告天下,那麼世人就會知道,並非是謝瀟南負了大梁,他用結實的臂膀扛起大旗,在亂世之中堅定步伐,一步步從邊境走向奚京,在世人的辱罵之下將禍害大梁的皇帝從王位上拽了下來。

正如洛蘭野所言,那封信裡的東西對謝瀟南來說是很重要的。

沒有這些真相,所以謝瀟南成了反賊。

他本可以成為英雄的。

溫梨笙在這一刻,終於釋懷了,眼眶莫名的發熱,好像馬上就要落下淚來。

這一瞬間的太多想法堵在腦子裡,心情變得沉甸甸的,她轉頭看向謝瀟南。

在燈籠的微光下,謝瀟南的臉看起來一如往常的精致俊俏,眉眼攏著陰鬱的神色,微擰的眉頭彰顯出不悅,抿著唇線沒有說話。

生氣的時候平添了幾分可愛的謝瀟南,讓溫梨笙在眨眼的時候落下了一滴淚。

在聽到彆人詆毀大梁國君便會生氣不開心的謝瀟南,在看到她認真注解“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就很開心的謝瀟南,在彆人折了梁旗對大梁不敬就會重拳出擊的謝瀟南。

卻在前世親手折斷了梁旗,從屍山血海中走上王座,成為人人口中憎惡可恨的反賊,他身上究竟背負著多麼大的壓力,與多少世人的誤解?

一場沒有真相的篡位,謝瀟南仍舊忠於梁國,隻是當皇帝不配坐在那個位子上時,他寧願做那個被世人辱罵的亂臣賊子,也要從刀光劍影中殺出一條血路,即便是刀砍斧鑿滿身傷痕,也要將安寧與和平還給大梁。

就如遊宗所說。

“許是為了河清海晏,萬物複蘇。”

可笑的是前世的她與這不知真相的世人一樣,曾站在孫宅中,指著謝瀟南大聲斥責:“就是你毀了這天下的安寧!你才是大梁的罪人!”

當時的謝瀟南眉眼沉沉,卻什麼都沒說轉身離去。

溫梨笙以為他是心虛,如今想來,恐怕是因為他無從為自己開脫,無從為自己解釋,隻能背負著這些誤會與憎恨,繼續前行。

溫梨笙覺得自己早就該想到的,當初在薩溪草原將那個蔑視梁國的人踢飛出去,用他的身體接住下落的梁旗,讓旗不曾落在地上的謝瀟南,怎麼會是為了權勢野心去篡位的賊子呢?

謝家人的忠誠,與家徽融在一起,世代相傳。

隻是他們忠國,並不是忠君。

輔佐了大梁幾代皇帝,看著梁國從建國走向昌榮盛世,一代又一代地為大梁鞠躬儘瘁,他們熱愛的根本就不是梁氏皇族,而是這個承載了千萬人的國家。

謝瀟南不是這大梁的罪人。

溫梨笙越想越覺得心痛,好像有一柄鈍刀在她心口上一下一下的劃著,慢慢刺進了心裡,那疼痛讓她萬分難忍,無聲地落下了止不住的眼淚,她不想驚擾謝瀟南,但擦眼淚的動作還是被他看見。

謝瀟南沉鬱的神色消散些許,轉頭見她哭得厲害,抬手將她抱入懷中,拿出錦帕擦拭她臉上的淚,低聲說:“你哭什麼?”

溫梨笙一聲疊一聲的啜泣,沒說話。

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能在此時理解她的痛苦。

重生回來,她終於知道了前世那場動亂的真相。

謝瀟南怎麼會是大梁的罪人呢?他們這些毫不知情卻仍然指著謝瀟南辱罵的百姓,才是真的罪人。

見她不說話,謝瀟南歎氣道:“他說的未必是真的,我們應當相信我們的國君,他為大梁操勞一生,不該由異族人這般詆毀。”

或許這話換其他任何人聽了,都會選擇不相信,但溫梨笙是重活一回的人,她知道洛蘭野說的那些話全都是真的,他的確沒有撒謊的必要。

二十年前先帝派出一批人來到沂關郡,前往諾樓國以城池交換秘術,帶回去的秘術並沒有被采用,二十年後新帝登基,由於新帝身體一直不好,身負頑疾,病情一日比一日重,所以他在建寧八年啟用了這個秘術,創建了長生教,派人將此邪術大肆宣揚,用活人棺中的黑粉菌入藥,製作長生丸,以求延長壽命。

謝瀟南得知真相,毅然決定起兵造反。

溫梨笙意識到自己肯定遺忘了什麼,這些猜想從腦子裡蹦出來時,連貫到不能稱作是猜想,好像是她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事情,且十分熟悉。

但她想不起來究竟是從哪裡得知。

或許她的記憶真的出了錯,先前那些仿佛不屬於她記憶中的夢境,極有可能就是被她遺忘的那部分記憶。

她將臉埋在謝瀟南的衣服上,淚水很快浸濕了一片,謝瀟南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後背,聲音低緩:“怎麼跟個笨蛋似的,彆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溫梨笙抬頭,用他手中的錦帕擦了擦眼淚,一雙紅彤彤的眼睛轉向洛蘭野,她說道:“你若是想出去,就把二十年前許清川帶去諾樓王室的那些東西都帶過來。”

洛蘭野勾著唇角:“我憑什麼聽你的?”

謝瀟南便在此時開口:“諾樓這些年布施的計劃,與郡城裡勾結的人,我全都查清楚了,你們已經沒有選擇,一旦收網,這些罪證送往奚京後,大梁就會與諾樓開戰,你覺得你們諾樓能撐多久?”

洛蘭野與他沉默對視,僵持許久,最後讓步:“我可以將那些東西命人送來,但前提是我要先與我的人取得聯係。”

謝瀟南應了。

他帶著溫梨笙走出門之後,見她眼睫毛上還沾著淚珠,於是用柔軟的指腹輕輕觸碰,低頭湊近她的臉,詢問道:“你先回家?”

溫梨笙搖頭,不願意現在走。

她往前一步將謝瀟南抱住,雖然沒有說話,但動作之間充滿了黏糊糊的不舍。

謝瀟南站著不動,耐心地讓她抱著,直到她主動鬆開了手,從他的懷抱離開前還用臉蹭了蹭他的心口兩下。

他無奈的勾了下嘴角,笑容轉瞬即逝,看得出他現在心情很不好。

溫梨笙沒有再出聲打擾他,靜靜的跟在他身後,出了地牢之後她被送上馬車,謝瀟南站在下麵,仰頭對她道:“先回去,我還有些事情要辦。”

溫梨笙這次沒有推辭,撐著窗子將身子往前探,然後在他唇上落下一個吻,輕聲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人間無數。”

謝瀟南一時沒明白她突然說這句話的意思,眸間浮現些許疑惑。

溫梨笙吐字很慢,一字一句道:“那日在峽穀之上遇見了你,是我這一世所有美好事情的伊始。”

他露出怔然的神色,後知後覺溫梨笙這些話是非常真誠的表白,心尖的跳動一下緩解了他有些沉重的情緒,他低下頭揚起一個輕笑。

溫梨笙望著他,滿臉都是認真。

而後謝瀟南抬手,輕柔地捏了捏她白皙的耳朵:“好,我知道了,快回去吧。”

溫梨笙衝他點頭,然後馬車啟動,她的目光盯著謝瀟南直到他身影有些模糊之後,溫梨笙才放下了窗簾。

他一定很不開心吧。

溫梨笙心想。

謝瀟南那麼聰明的人,雖然嘴上說著不信,但其實心裡跟明鏡兒似的,是真的還是假的,隻要洛蘭野拿出那些東西,所有一切都能證實。

一直忠心的君主竟做過這樣的事,謝瀟南自幼堅守的信仰已經開始分崩離析。

溫梨笙閉著眼,長長地歎一口氣,將頭靠在身後的軟墊上。

皇帝做過的事就是做過,再沒有任何意外的情況下,那些事情是不會發生改變的,所以前世謝瀟南走到造反的那一步,今世也極有可能重蹈覆轍。

溫梨笙不想他背負天下的罵名,會不會有方法改變他曾經的結局呢?

如此想了一路,被送回溫府之後,她頓覺疲憊不已,什麼話也不想說,沐浴完之後點上了謝瀟南送她的香,很快就進入睡眠。

這次的夢境與以往不同。

她在夢中與謝瀟南大吵了一架。

起因是什麼已經忘記了,隻看到謝瀟南站在院中的樹下,一身黑金交織的龍袍,長發束著金冠,精致的麵容沉著鬱色。

這是當時已經另立新朝,改國號為琮的新帝,謝瀟南。

他冷聲道:“你又想去什麼地方?”

溫梨笙站在窗邊怒視著他:“我想去什麼地方就去什麼地方,你憑什麼管著我?”

謝瀟南氣道:“是我把你從彆人手中救下來的,若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死就死了,總好過困在這囚籠裡,哪裡都去不了!”溫梨笙仿佛忍受不了一樣的喊道:“你根本沒有資格關我在這裡,我既不是奚京人,也與你謝瀟南沒有任何關係!”

院中屋裡站了一眾宮女太監,聽到這話紛紛暗抽一口涼氣,匆匆忙忙地跪下來,將腦袋貼在地上。

謝瀟南揮手怒道:“全都滾出去!”

宮女太監麻利地站起來,一溜煙從殿門離開,溫梨笙反問:“你為什麼還在這裡?”

“這是我的皇宮,我想在哪就在哪。”謝瀟南道。

“這才不是你的,這是你搶來的皇宮,這皇宮的主人根本不姓謝,”溫梨笙叫道:“你隻是一個強盜而已,什麼皇帝,什麼琮國,我呸!”

謝瀟南咬著後槽牙,看來是被氣得不輕:“那也是我憑本事搶來的,何故就不是我的了?”

“土匪罷了。”溫梨笙唾棄道。

“是,我是土匪,”他似乎將火氣壓下去一些,語氣稍顯平靜:“這皇位,這天下,還有你,全是我搶來的,彆人搶不走,你也彆想逃。”

“那就看你有沒有本事關得住我!”溫梨笙抓起桌邊的書與筆墨,朝他奮力扔去,喊道:“有本事你就殺了我,砍斷我的雙腿,否則就是爬,我也要爬出這個牢籠!”

東西滾落在謝瀟南的腳邊,他被氣得連道三聲好,誇讚道:“好樣的溫梨笙,我治不了你,總有人治你!”

他說完便拂袖而去,走到門口時對門口站著的一眾宮人道:“把她鎖在殿內,這三日不準給她一粒米,一滴水!”

宮人誠惶誠恐趕忙應道:“是!”

謝瀟南走了兩步,氣不過似的又轉頭道:“餓著她也太便宜她了,這三日給她頓頓送白饅頭和涼白開,把殿內所有的零嘴全部搜刮乾淨!”

宮人又應了一聲,誰也不敢抬起頭。

謝瀟南走之後,宮人便迅速進殿,一言不發地搜刮著殿內的零嘴,溫梨笙大發雷霆,把手邊所有東西都砸了個稀爛,最後趕走了所有宮人。

最後殿門外落了鎖,她就這樣被鎖在殿中。

夢的最後,溫梨笙坐在奢貴的躺椅上哭起來,模樣很是傷心,她從夢中醒來時還帶了點難過的餘韻。

片刻後她露出驚愕的表情。

啊?

這是個什麼情況?

這夢境裡的,難道也是她丟失的記憶?

她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如此叫板已成為新帝的謝瀟南?

簡直不能夠用膽大包天來形容了,好像她腦子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似的。

前世的溫梨笙對謝瀟南究竟有多恐懼,她心裡是非常清楚的,自打看到孫鱗被謝瀟南削掉的腦袋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溫梨笙見到謝瀟南時,都害怕他一言不合抽出自己的長劍削她。

怎麼還敢指著鼻子罵謝瀟南?

溫梨笙道了聲奇怪,翻身下床,盤算著按照她這夢境的速度,說不定很快就能從夢境裡拚湊出那些被她遺忘的記憶。

也一定能找出,讓謝瀟南不重蹈覆轍的辦法。

她洗漱了一下先去看了看魚桂,她臉色看起來好了很多,隻是傷勢依舊讓她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有專門的婢女在旁邊伺候她。

溫梨笙寬慰她兩句,而後出了溫府。

她先是去風伶山莊尋了沈嘉清,由於起得有些早,沈嘉清還沒睡醒,溫梨笙就被請進山莊裡坐了一會兒。

沈雪檀清早練劍,聽到她尋來山莊,便趕來溫梨笙坐的屋子:“小梨子,今日怎麼來這般早呀?”

溫梨笙笑道:“沈叔叔真是厲害,還堅持每天早上都練劍呢?”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嘛。”沈雪檀拿出溫梨笙專屬甜茶,給她泡上一壺:“昨夜你跟世子去了地牢?”

溫梨笙點頭,心知沈雪檀的眼線遍布整個沂關郡,知道她的動向也是很正常的事,於是道:“世子昨日從洛蘭野的口中得到了些消息,目前正在求證中。”

沈雪檀道:“謝世子辦事極為牢靠,我兒子要是有他一半能力,我也能安心了。”

溫梨笙笑笑,心說就算不跟謝瀟南比,沈嘉清就是有她一半的腦子,也不至於那麼蠢。

當然這話還是不能說的,說出來要被笑話。

沈雪檀將一包茶葉放在桌上:“你來得正好,這東西你等下一並帶走,回去拿給你爹,是我昨日新收的茶,一兩抵千金。”

溫梨笙疑惑:“沈叔叔怎麼不親自送過去?”

沈雪檀道:“這不又怕被你爹趕出來嗎?”

溫梨笙失笑,說了一句:“沈叔叔與我爹的恩怨持續那麼多年,依舊如新啊。”

沈雪檀搖頭歎道:“誰讓你爹是個隻會讀書的書呆子,我不與他計較。”

溫梨笙其實是知道一點原因的,好像是當初她奶奶的死與沈雪檀有那麼點關係,導致沈雪檀內疚多年,這好些年來一直對她爹如親弟弟一般寵著,也不過是想多補償一點。

人死如燈滅,再追究那些死亡的原因似乎也沒什麼意義了,沈雪檀對溫家好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很早之前開始就不是為了心中的內疚之情。

溫梨笙喝著甜茶不再說話,靜靜等待沈嘉清。

沈嘉清很快就被叫醒,頂著一臉的睡意尋來:“你乾嘛那麼早來找我?”

溫梨笙道:“我醒得早啊。”

“我昨日睡得有些晚。”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拿著小師叔送我的短劍玩了好半天。”

溫梨笙數落:“你也就這點子出息了。”

她喝了最後一口甜茶,起身道:“你手臂恢複了沒?”

沈嘉清擺了擺手,握拳試探了下,而後道:“昨夜回來施過針灸,基本上沒什麼問題了。”

“行,你跟我去找個人。”溫梨笙往前走。

“需要帶棍子不?”沈嘉清在後麵跟著問。

起初溫梨笙想說不用,但話到嘴邊之後她又細細想了想,說道:“帶上吧,或許會有用。”

兩人離開風伶山莊之後往千山書院的方向趕去,而後徑直來到了霍家。

霍宅就在千山書院的邊上,是一個二進門的院子,其中就住著霍陽的爹娘和爺爺,還有幾個用來使喚的下人,就沒有其他多餘的人口了。

溫梨笙走到門外,這門外連守門的護衛都沒有,看起來就是一處很普通的百姓宅院,她抬手敲了敲。

很快裡麵就傳來腳步聲,霍陽一邊問誰呀一邊將門打開。

霍陽應當正在練劍,身上出了汗讓他脫了外衣敞著衣領,臉上有著細密的汗珠,麵頰泛紅。

他毫無防備打開了門,就見門口站著溫梨笙與肩上架著棍子的沈嘉清,兩方一對上視線,溫梨笙和沈嘉清同時揚起一個笑。

溫梨笙的笑容是和善的,表示著:你好,我找你有點事。

沈嘉清的笑容卻是帶著幾分痞氣,仿佛在說:哈哈,我又來打你了。

霍陽當即嚇得魂飛魄散,尖叫了一聲就把門給摔上,他後退幾步摸了摸心口,嘀咕道:“看來我是練劍累著了,怎麼還白日撞鬼了呢?”

繼而門外響起催命符一般的聲音:“霍陽,我數三個數你把門打開,不然我就進去揍你了。”

霍陽連忙背過身去,用背部和屁股堵著門,雙臂撐在兩邊,一副很用力的樣子咬牙切齒。

“三、二……”

話音都還沒落下,身後的門突然傳來巨大的衝擊力,把霍陽的身體震得一顫,而後迅速回彈,又堵在門前。

這一下沒給踹開。

霍陽喊道:“你不是說三個數嗎?為何才喊了兩個數!”

緊接著又是一腳踹來,這次霍陽真擋不住了,整個人被撞得往前小蹦了兩步,而後門一下就撞開來,砸在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沈嘉清的棍子依舊架在肩上,瞥他一眼:“怎麼才第二腳就擋不住了?”

霍陽拿起劍,憋紅了一張臉:“你們想乾什麼?!這裡是我家。”

“知道這裡是你家,不然來找你乾什麼。”溫梨笙笑著走進來,擺了擺手道:“彆害怕,我們不是為了揍你來的,是找你有事。”

霍陽想起傷心往事,一下就要哭:“你他娘的上回也是這麼說的,結果後來還是揍我了!”

沈嘉清嘖了一聲,皺眉道:“好好說話,誰準你嚷嚷的?”

溫梨笙便說道:“你想想,我們倆就算再蠻橫,還能找上你家門口來揍你嗎?”

霍陽想了想,似乎覺得也有些道理,畢竟他爺爺也是千山書院的院長,在沂關郡也頗有威望的,溫梨笙就算再無法無天,也不會上門來找茬,否則她肯定要被溫郡守責罰。

如此一想,霍陽變稍稍有些放心:“那你們找我什麼事?”

溫梨笙笑眯眯道:“咱們出去找個茶樓坐著說?”

霍陽頓時臉色巨變,抓著劍耍了一套,怒道:“還說你們不是來揍我的?!分明就是想把我騙出去,然後再把我打一頓,我告訴你們這群狗娘養的,儘想著打我,我是不可能上當的!”

沈嘉清瞧了一眼溫梨笙。

一刻鐘後,沈嘉清提著咧著嘴哭的霍陽走出霍家,說道:“早揍他不就完事了,非要說那麼多,這人就是不揍不聽話。”

第76章

霍陽一邊被沈嘉清拎著走, 一邊哭著罵:“為什麼總是我?你們揍我一次兩次也就算了,為什麼一直逮著我一個人揍?”

溫梨笙在旁邊看著他哭得滿臉淚水,歎了口氣說:“都跟你說了, 隻要你好好配合,就不會打你,誰讓你每回骨頭硬得那麼奇怪。”

該硬的時候不硬, 不該硬的時候又莫名其妙。

霍陽還挺堅持自己的原則:“大丈夫立世,寧摧不折,我是不會屈服你們的淫威的!”

沈嘉清拎著他的衣領一下拉到麵前來:“你再說一遍?”

霍陽這下不敢寧摧不折了,縮著肩膀和腦袋, 沒再應聲。

溫梨笙見狀直搖頭, 心說霍陽的腦子多少也有點不正常。

三人找了個茶樓,照例是要了個雅間, 由於上次沈嘉清在雅間裡把霍陽揍了一頓,導致他現在有些心裡陰影, 站在門口不敢進去。

溫梨笙說道:“我保證,這次絕不會讓他揍你。”

霍陽大聲道:“全沂關郡的人都知道,你說話根本就不算數!”

“這次絕對算數。”溫梨笙道:“你相信我, 若是他揍你我肯定攔著。”

“攔不住怎麼辦?”

說溫梨笙隨口敷衍:“攔得住。”

霍陽看起來壓根就不信, 沈嘉清便把玩著手中的棍子問:“你進不進來?”

見他實在是怕的很, 溫梨笙拿過沈嘉清手中的棍子讓在了外邊:“現在行了吧。”

最後還是兩人一人唱白臉一人唱紅臉, 哄誘和威脅參半, 將霍陽拉進了雅間裡。

他落座於一個靠近門的位置,坐的時候都不敢完全坐下, 保持著一個隨時就能起身的狀態, 以便沈嘉清動手打他的時候逃跑。

但沈嘉清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 說道:“我若是打你, 肯定會先拽住你不讓你跑,所以你離門再近也是沒有用的。”

霍陽一聽這話,馬上就想跑。

溫梨笙道:“彆嚇他了,等會嚇死了就糟了。”

她倒了一杯熱茶,放到霍陽的麵前,說道:“你彆緊張,這次找你真的是為了重要的事,隻要你配合,一切都好說,但若是你不配合……”

霍陽看著她,動了動嘴唇:“你說過不打我。”

溫梨笙點頭:“確實不會打你,但你若是不配合,你霍家整個都可能跟著完蛋。”

霍陽臉色唰地一白,看樣子嚇得不輕:“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溫梨笙喝了口茶,慢聲說:“你上回說你在家中曾見過一個掛了大鎖的箱子,裡麵封存著的是胡家的把柄,對嗎?”

霍陽遲疑的點點頭。

“我要你把那個箱子偷出來給我。”溫梨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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