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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陽眼睛一瞪:“這怎麼可能呢,那個箱子很大,用鐵漿澆灌封死,沉得要死,我不可能偷出來給你,況且我隻是在年幼的時候見過一次,後來就再也沒有見過了,我根本不知道我爹把那個箱子藏哪裡去了!”

溫梨笙輕笑一下:“你先彆著急搖頭,我先把話撂這,那個箱子就算我不要,也會有彆人來拿,所以現在最溫和的方法就是你自己把箱子找出來,若是等著彆人動手,你霍家還有幾條命能活,我可就不知道了。”

霍陽打著磕巴道:“你、你少嚇唬我。”

“你膽子那麼小,嚇唬你根本沒有意義。”溫梨笙的手指尖在杯沿輕輕摩挲著,說出的話又輕又緩,顯出幾分莫測來:“反正霍家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極有可能過不了這個年。”

霍陽被她的話嚇到了,表情變得十分難看,張了張嘴可能是還想反駁她,但是又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

溫梨笙現在的表情一點都不像是開玩笑,仿佛是很認真的再告訴他:你要死了。

霍陽本來就膽小,哪怕心裡懷疑這很有可能隻是溫梨笙故意嚇唬他的,但仍然為此心悸。

實際上那個鐵箱子,打很久以前霍陽就覺得不對勁兒,胡家在沂關郡的勢力並不小,加之胡家大房又是當官的,霍家人丁稀少並不是什麼世家望族,不過是仗著千山書院才略有出名,霍陽一直不明白他爹究竟拿了胡家的什麼把柄,能讓胡家奉上那部分的霜華劍法。

且這麼多年來一直相安無事。

如今溫梨笙盯上了這個鐵箱,不知道對於霍家來說是福是禍,因為這一點,霍陽便不敢貿然答應。

霍陽沉默著沒有應聲,用他那本來就不大聰明的腦袋飛速思考,但是想來想去還是把思緒卡在“到底要不要聽溫梨笙的話?”這個問題上,得不到答案。

溫梨笙也不著急,時不時淺淺喝一口熱茶。

沈嘉清是最先坐不住的,他雙手抱臂,忽而開口:“你知不知道在江湖上,那些人抓了把柄之後如何作為威脅?”

霍陽抬頭望著他:“……什麼?”

“在兩方實力差距有些明顯的情況下,弱勢一方拿捏了強勢一方的把柄,並不會將東西留在身邊,因為這鐵定會招來殺身之禍,所以大部分人會選擇將把柄交由第三方。”沈嘉清說道:“所以那個箱子現在肯定不在霍家,如若在他爹手中,胡家大可以殺人越貨,永絕後患。”

溫梨笙瞧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找霍陽也沒用?”

沈嘉清點頭:“他本身就是個沒用的人。”

霍陽聽後很是惱怒,卻又不敢反駁,隻得偷偷用一雙眼睛瞅沈嘉清。

溫梨笙想了想:“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但是我覺得若是我們不來找霍家的話,很快就沒機會了。”

到時候謝瀟南真的開始收網行動,胡家勾結異族的事情敗露,定然會奮力拚個魚死網破,那時候的他們應該是不會在乎霍家手裡這個把柄了,恐怕臨走前也要取了霍陽一家人的姓名泄憤。

“最遲年後,最快可能都活不到過年。”溫梨笙說。

霍陽忍不住了:“胡說八道,你不要咒我霍家!”

溫梨笙偏頭:“你若是不信,大可在屋裡好好等著,很快就會輪到那一日。”

霍陽一下子站起身:“溫梨笙,你想要的那個箱子,我不會給你的,若是沒有其他事我就走了。”

沈嘉清叫住他:“等等。”

霍陽並不像聽他使喚,但挨了幾頓打之後,對沈嘉清的聲音有種本能的恐懼,條件反射地停住腳步,隻聽沈嘉清說:“這話我隻說一遍你記好,霍家已經招惹上殺身之禍,若是你想活命,就帶著鐵箱子上風伶山莊找我,僅限明後兩日,過時不候。”

霍陽暗暗咬緊後槽牙,撇頭瞪他一眼,拉開門走到門口,才“呸”了一聲,而後撒腿跑了。

沈嘉清嘖聲:“我就說這小王八犢子欠揍吧!”

“得了,你都揍他幾回了,還不夠啊?”溫梨笙翻了個白眼。

先前沈嘉清舉的例子很對,是溫梨笙沒想到的。

那東西若是在霍家手上,胡家直接就開殺了,找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霍陽一家幾口人,聲音都比不得刀快,來回都用不上半個時辰就能把霍家殺光,但胡家卻一直沒有動手。

霍陽他爹極有可能用了個很無賴的辦法,就是將把柄交予了第三方的手中,隻要霍家一出事,那寄存在彆人手中的那些把柄就會被宣揚出來,由此可見,霍家手上絕對是掌握了胡家的命脈。

溫梨笙覺得,那應該是那種一旦公布出來就足夠毀了整個胡家的把柄,可能是胡家與諾樓國勾結來往的鐵證。

但現在唯一不確定的點,是霍陽的父親是不是也與諾樓國勾結,否則怎麼會在得到胡家把柄的情況下仍然選擇隱瞞?

她坐了片刻,而後問:“霍陽的事真就不管了?”

沈嘉清將頭靠在座椅上:“我說了,明後兩日是我給他的期限,且霍陽那蠢樣雖不至於做壞事,但他爹可不是什麼好人。”

溫梨笙微微皺眉,陷入沉思。

兩人在茶樓又坐了一會兒,繼而起身離開,剩下的時間都是空閒的,溫梨笙想也沒想,打算去找謝瀟南。

臘月中旬,時近年關之後郡城裡的書院都已經停課,所以溫梨笙也沒什麼事情可做,雖然知道謝瀟南可能會因為某些事情在忙碌,但她還是忍不住想去找他。

到了謝府門口,果然被告知謝瀟南不在,她又興致缺缺的離去。

回去的路上,她隨便在街邊買了些東西,卻碰巧撞上了好些日子沒見的賀祝元。

可能是這些日子他沒吃好,看起來又消瘦了些,襯得個子越發高挑,麵上沒什麼表情,但看見溫梨笙之後雙眸微亮,小步跑過來:“溫財神,許久不見啊。”

溫梨笙笑彎了眼眸:“是有些日子沒見了,看來你最近夥食一般啊,怎麼就瘦那麼多呢?”

賀祝元聽了這話,像是想起了不太好的記憶,眉眼消沉了一下,而後又道:“沒辦法,這不家裡窮嘛,也隻能偶爾才吃上一頓好菜。”

不用說溫梨笙都能猜到,當初從賀宅回去之後,賀啟城絕對是為難他了,那些從他房中搜刮出來的金簪銀鐲,定然是也被全部拿走,一個都不會給他留。

賀啟城此人倒是冷血的很,對這個庶子完全不管不問,甚至都及不上嫡子身邊的下人。

溫梨笙體會不到嫡庶的差彆,但對賀祝元的經曆也頗為憐憫,歎道:“算了,看你可憐巴巴的樣子,念在咱們交情一場的份上,我請你吃頓飯吧。”

賀祝元樂了:“溫財神,你真是時時刻刻都在散財啊。”

“你就說吃不吃吧。”溫梨笙道。

賀祝元忙點頭:“吃吃吃,自然是要吃的!”

其實溫梨笙並不知道,賀祝元此前已經餓了有一整天了,他的寢房被翻了個底朝天,所有私藏的銀錢與從溫梨笙那得來的首飾也被掠奪一空,半個銅板都沒給他剩下。

賀宅已經完全沒有他的容身之所了,膳房也空空如也沒有任何吃的,他無奈之下才來街頭,看看能不能找一份臨時工,賺點能填飽肚子的飯錢。

隻是沒想到這一轉,倒是撞了大運,遇見了行走的小財神。

溫梨笙也不廢話,直接帶著他奔往酒樓。

這酒樓的二樓並非是雅間式的,但座位與座位之間隔著一扇木屏風,所有人說話都是低聲細語,並不像一樓那般吵鬨,氛圍也令人舒適。

她出手向來闊綽,點了一桌好吃的,一道道菜擺在桌上時,賀祝元低下頭,略遮了遮有些酸澀的眼睛。

最後小二道一聲菜齊,溫梨笙便拿起筷子說道:“吃吧,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儘量多吃點,知道嗎?”

賀祝元應了一聲,聞著這一桌菜肴的香味,隻覺得肚子裡翻江倒海的難受起來,他連忙拿筷子,先往嘴裡添了幾大口,囫圇吞棗一般咽下,連吃了好幾口才緩解了饑餓的難受。

溫梨笙看在眼裡,直搖頭歎氣,心說出生在賀家是真他娘倒黴,好歹也是賀家家主的兒子,竟連一口熱乎飯都吃不上,可見賀啟城的冷血程度,與畜生相比還略勝一籌。

看著麵前這個埋頭苦吃的少年,她好心的給倒上一杯熱酒,回想起前世的賀祝元去了哪裡。

依稀是記得當初賀家與胡家幾乎是一起在沂關郡突然銷聲,好像是在某個夜晚莫名就消失了似的,溫梨笙當時也沒太注意這些事情,所以沒有仔細打聽,如今一想應該就是當初謝瀟南的收網,將他們全部抓了起來。

但凡沾上了一點謀逆造反,那必然就是誅九族的,一點可商量的餘地都沒有,所以賀啟城若真的落網,賀祝元是絕對活不了的,哪怕他隻是個庶子。

前世賀家消失隻有,賀祝元也沒了蹤跡,當時她問了一嘴沈嘉清,沈嘉清給的回答是:“他外出尋親了,日後應該不會回來沂關郡。”

不會再回沂關郡,言下之意就是日後再也不會見到賀祝元了。

也不過是被家族連累的可憐人罷了。

她正想著,賀祝元卻突然哽咽起來,腮幫子還鼓鼓的,就捂著眼睛帶著微微的哭腔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次,做夢都希望能夠出身在彆的人家中,哪怕隻是一個尋常的農戶,或者是牧民,都比在這賀家要好上千百倍。”

溫梨笙見一個七尺男兒這般哭泣,不免有些心酸,過了一會兒她出聲寬慰道:“投胎天注定嘛,這些事你又左右不了,所幸你現在也在慢慢長大,等羽翼豐滿,你大可以脫離賀家自立門戶,再不與他們牽連,對不對?”

賀祝元抹了一把眼淚,把嘴裡的東西嚼著咽下去,最後低聲道:“等不到那一日了。”

“什麼?”溫梨笙沒聽清楚。

賀祝元也並沒有再重複,而是抬頭道:“溫財神,你是個大好人,你和郡守大人都是好人。”

溫梨笙笑了一下:“彆人可都說我爹是大貪官的。”

“那是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賀祝元咬牙道:“郡守大人才不是貪官,每年杜家都會在沂關邊城發放粥糧衣物去救濟那些外地來的難民或是貧窮人家,然而實際上那些東西的花的銀子,全是郡守大人給的。”

溫梨笙一下沒忍住,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啊?”

這事她根本就是不知道的,也從未聽說過。

杜家即是杜瑤的父母,這個門派每年都在沂關郡周遭布施行善,所以獲得了極高的讚譽和尊崇,甚至很多人都說要將溫郡守給推翻,讓杜家家主坐上郡守之位。

如此才德才相配。

前世溫梨笙聽到這些流言蜚語的時候是很生氣的,甚至對這個總在城中做好事的杜家也有些排斥。

卻從沒想過這些會是他爹做的。

溫梨笙第一反應就是不大相信:“從未聽我爹說過這種事,會不會是你搞錯了?且杜家與我們溫家關係極為淺淡,逢年過節也不會送禮來往的那種。”

賀祝元卻說:“我不可能搞錯,去年有段時間我手頭拮據,正好見杜家再找人,他們布施缺人手,一個時辰二十文錢,我便立即去了,從布施到結束用了半個時辰,才賺了十文所以我記得很清楚,當日把粥桶等東西收拾好之後,我正打算出去就偶然撞見郡守大人與杜家家主的對話。”

“杜家人問溫大人何時才能停止此事,溫大人說再等段時日。由於每年溫大人都要花費一大筆銀來救濟城中的貧災之人,卻要頂著杜家的名義,哪怕他自己被萬人唾罵誤會也無所謂,杜家便規勸溫大人不若以自己的名義布施算了,但被溫大人否決。”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溫大人就是要杜家來頂替這個名施善,於是沂關郡內人人不知溫大人實際上並非貪官,反而是一心救濟百姓的好官。”賀祝元低低說道:“當時得知這件事之後,我很想立馬去昭告沂關郡的所有人,但後來一想,既然溫大人都選擇隱瞞的事,那想必也是不能說的隱情,所以一直將此事藏在心中。”

溫梨笙眼睛直愣愣的,麵上都沒什麼表情了。

記不得是幾歲開始,好像是記事之後吧,溫梨笙總是在周圍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音,說她爹是貪官,是靠著在奚京攀得關係才得來了這個肥差,說他罔顧律法,助紂為虐,枉為沂關郡之郡守。

溫梨笙總是不願意相信的,她覺得她爹這樣的人,壓根就不可能是他們口中所說的昏官,他整日忙於官署,這些年來凡是周遭有水災旱災的,他總是儘心儘力的處理。

但是相信是一碼事,是不是真的又是另一碼事。

溫梨笙想起自打小時候,隻要她上街出門,他爹就會特地叮囑她打扮得華麗些,穿金戴銀的,簡直就想個行走的金元寶似的,整個沂關郡就找不出第二個像她這麼張揚的人。

逐漸的,溫浦長是個貪官的說法仿佛也坐實。

然而現在回想起來,這極有可能是她爹故意為之,為的就是要給人製造出一種他就是大貪官的假象。

所以城中的人辱罵得越厲害,就越如他所願。

她心想著難怪前世到了最後,溫梨笙勸他卷鋪蓋逃的時候,他卻固執地留在沂關郡不肯走。

當時她還納悶,怎麼一個人人口中的大貪官到了這生死關頭,突然生出一種大義來,莫名有一種誓死守護沂關郡的決心。

但實際上並不是溫浦長突然心生大義,而是他一直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溫梨笙突然笑起來,笑了很長時間才慢慢停下,賀祝元打量著她的神色,問道:“你怎麼了?”

溫梨笙用手指擦了擦眼角溢出來的液體,問道:“我爹其實是個大好人,對嗎?”

賀祝元點頭:“那是自然。”

她饜足的歎一口氣,低低道:“賀祝元,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賀祝元眨了眨赤紅的眼睛:“是我謝你才對,若非是你,我都不知道我會在哪日被餓死,好久之前我聽聞郡城中的人說你整日喜歡胡鬨,沒有半點姑娘模樣,日後肯定沒人樂意娶你,那時我便想著,若是溫財神不嫌棄的話,我願意娶你。”

溫梨笙被他的話驚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皺眉:“你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你連自己的飯都吃不起了,還想著娶彆人呢?”

賀祝元卻道:“我以前想得很仔細,想等到春來,我就去參加武試,一路考到奚京去,爭取拿個武將的名號回來,屆時日子肯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溫梨笙被他天真的想法給逗笑了:“隻要往前看,總是好的。”

她瞬間就想到了謝瀟南,抿著唇笑起來,若是讓謝瀟南聽到這些話,估計該氣死了。

正想著,就聽見一旁傳來涼颼颼的聲音:“就這麼開心?”

溫梨笙嚇了一大跳,立即轉頭,就見謝瀟南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站在她身後斜處,雙手抱臂唇線往下沉,麵上籠罩著一層不爽。

還真是想什麼來什麼。溫梨笙一下子站起來,驚訝問:“世子,你怎麼也在這個地方,好巧啊,咱們總是能夠不期而遇,說明你我之間的緣分如滔滔江水……”

“我跟著你進來的。”謝瀟南說。

溫梨笙頓時有一種被抓包的心虛,打著哈哈道:“我方才去世子府上,門口的侍衛告訴我世子不在,所以我才來了這裡買些東西。”

謝瀟南的眸光一動,落在了旁邊塞滿了腮幫子的賀祝元:“然後就做慈善來了?”

賀祝元也騰地站起來,費力的把嘴裡的東西咽下之後忙急聲解釋:“世子莫要介懷,方才所說的話都是我以前的淺薄想法,如今溫姑娘有世子照看,那還輪得到我們這些人。”

先前賀祝元跟著他父親去謝府時,那時候謝瀟南為了讓他們覺得溫梨笙與他關係好,故意做了很多事情彰顯特殊,那個時候誰也不會想到,這些親密的關係會有朝一日變成真的。

溫梨笙往前一步走到他身邊,踮著腳小聲在他耳邊說話,謝瀟南雖麵上的表情不好看,但看了看她,還是將頭低下來。

隻聽她說:“我都已經有了世子爺,哪還看得上其他人啊。”

謝瀟南偏頭問:“當真?”

溫梨笙小聲說:“我把心拿出來給你看?”

他眼眸輕彎,露出個不明顯的笑意,眉眼間如春雪初融,暈開一層獨屬於少年的朝氣。

見他不爽的情緒散去,溫梨笙暗暗鬆一口氣,轉頭對賀祝元說:“你先吃吧,這頓飯錢我結了。”

思及賀祝元以前也幫了她不少忙,有時候跑腿買東西什麼的他總是最積極,溫梨笙便又在桌子上放下一張銀票:“省著點用,用完就沒有了哦。”

賀祝元簡直當場想給溫梨笙跪下磕三個響頭,再喊上一聲娘。

不過溫梨笙肯定是不大希望年紀輕輕就有個這麼大的兒子的。

留下賀祝元一個人吃菜,溫梨笙跟著謝瀟南從酒樓中出來,路上川流不息人聲鼎沸,置身在一片熱鬨繁華之中,溫梨笙的心情也多少有點寬敞,轉頭悄悄拉了下謝瀟南的衣袖:“世子在這裡忙什麼?”

謝瀟南的視線往路上人群裡一滑:“在等人。”

“誰啊,那麼大麵子,還敢讓世子爺等?”溫梨笙哼了一聲:“等會人來了,定要讓他好看!”

謝瀟南低眼看了一下她義憤填膺的小臉,沒忍住用手指捏了捏她的臉頰。

“喲,這大白天的,可不興在大街上調情呀。”忽而一道聲音從旁傳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視。

溫梨笙轉頭一看,發現又是阮海葉,她嗤笑:“看來咱們之前的緣分也是挺深的。”

阮海葉指尖上轉著一柄刀把玩,顯得手指極為靈活,她的手腕上又戴上了那個串著鈴鐺的銀鐲,大搖大擺的走到謝瀟南麵前:“世子尋小民,有什麼吩咐啊?”

謝瀟南道:“帶你去見洛蘭野。”

阮海葉揚了揚眉:“要放他了?”

“暫時還不行。”謝瀟南許是不想解釋那麼多,轉身就走:“跟上。”

阮海葉聳聳肩膀,從後麵跟上去,行到寬敞處上了馬車,直直趕往地牢。

溫梨笙也跟了過去,現在基本上她跟著謝瀟南去任何地方都不會被阻攔,唯一一次阻攔還是在川縣喬陵受傷那晚,給喬陵吃過長壽麵之後溫梨笙想跟著謝瀟南回房中說會話,結果走到門口被他擋住了路,拒絕她跟著。

其他的情況,謝瀟南就沒有阻攔過了。

到了地牢之後,溫梨笙才發現不止有阮海葉,還有洛蘭野的妹妹和當日抓獲一批人其中的兩個,他們的手腳都捆著鎖鏈,被侍衛左右架著,那少女更是在臉上綁了個麵套,看見溫梨笙時她露出憎惡怨恨的神色。

謝瀟南看了一眼她的目光,揮手道:“尋個麻袋把她頭蒙住。”

侍衛應一聲,麻利的尋來了麻袋套在少女的頭上,她奮力的甩頭,嘴裡因咬著專用隻咬麵罩,所以發出的聲音都是嗚嗚的。

阮海葉聽得心煩:“你消停點吧。”

謝瀟南帶著幾人往裡走,打開兩扇門後,來到了洛蘭野的單人牢房。

剛一進去,溫梨笙就看見洛蘭野牢房前麵的地上放著一個盆,盆中還裝著些許飯菜,溫梨笙見狀愣了一下。

謝瀟南湊過來輕問:“這是我選的狗盆,如何?”

溫梨笙沒想明白,上回來的時候洛蘭野是不用狗盆的,怎麼這次來這裡到多了個盆,繼而她又聽到旁邊少女發出的聲音,忽而想起先前在川縣柴房裡,她故意說洛蘭野現在吃飯用狗盆來激怒少女,卻沒想到被謝瀟南聽去之後,他真的買了個狗盆來。

少女頭上的麻袋一下被摘掉,她一下就看到了牢中用鐵鏈捆綁,消瘦了許多的洛蘭野,她發出一陣怒吼,拚命的掙紮著想要擺脫桎梏,然而她身上戴著的鐵鏈完全限製了她的力量。

掙紮了兩下,少女很快就體力不支,喘起粗氣。

而後她又看見了地上擺著的狗盆,頓時如炮仗一樣被人點炸了,瞬間蹦起來嘶喊,從嗓子裡發出淒厲的聲音,恨不得立即掙脫控製將哥哥求出來。

溫梨笙簡直都像拍手大肆讚好,這種人囂張跋扈慣了的,唯有傷到他們的尊嚴,才會真的給予重創。

實在是給出了一口惡氣。

果不其然,少女掙紮的時候鐵鏈在空蕩寂靜的地牢裡回蕩,聽起來頗為刺耳。

洛蘭野在此時卻突然說了句什麼話,是溫梨笙聽不懂的語言,於是少女很神奇的慢慢平靜下來,隻不過眼睛時不時往地上的狗盆瞪一眼。

洛蘭野當然是沒有用這種狗盆吃飯的,實際上在他妹妹來這裡之前,他都毫無頭緒的猜測著謝瀟南這麼做的原因。

但很快這個疑問就被解答了,洛蘭姝來的瞬間,洛蘭野就已經猜到了他的意圖。

左不過就是想借這個狗盆羞辱一下他罷了,果然洛蘭姝見了之後反應極為激烈。

但洛蘭野卻並不在意這些,既已經落為彆人的階下囚,哪能還在意這些小事?

不過話說回來,堂堂景安侯世子,怎會有如此幼稚的行為呢?

第77章

阮海葉往牢房前一站, 看著狗盆就開始笑,笑得洛蘭姝眼神如刀子似的往她身上刮,她也恍若未覺。

笑完後她說:“世子爺, 你知道當初你要進沂關郡的消息傳過來之後,他們怎麼說你的嗎?”

謝瀟南瞥她一眼,沒接話。

阮海葉跟骨頭軟似的靠在鐵門上, 嘴角挑著一抹嘲諷的笑:“當時他們都說你年紀尚輕,多是家中養尊處優的小少爺,不過是背著皇命來這裡遊玩而已,當時誰都沒想到你會是來負責收網的人, 也不知道僅僅幾個月的時間, 你就把他們二十多年的計劃攪得一團糟,如今連諾樓王最疼愛的小兒子也關在這牢獄裡, 擺上了狗盆。”

溫梨笙側頭看向謝瀟南,心中也有所感慨。

想當初他來沂關郡的時候, 多得是人說他不過是高門望族出生,不諳世事的少爺,更有甚者還想著讓他這奚京來的公子在北境好好吃吃苦頭。

謝瀟南恐怕正是知道這樣, 所以在當初的梅家酒莊裡, 他一襲雪白長衫, 笑容溫良, 給那些想去探他底的人營造了一種好欺負的假象。

溫梨笙想著, 就沒忍住翹了下嘴角,謝瀟南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 也偏頭朝她看來, 朦朧的燈光攏在麵上, 顯出幾分柔軟來。

阮海葉嘖嘖兩聲, 而後對洛蘭野道:“是你要見我?”

洛蘭野真起身,走到鐵門前,身上的鎖鏈嘩嘩作響,他說道:“我的人還剩多少?”

阮海葉看了謝瀟南一眼:“你帶來的那些武力頂尖的人基本全死,一些主力下屬都被抓了,還餘下些許不重要的小嘍囉逃了,不知道藏在什麼地方。”

洛蘭野眉頭皺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自己損失那麼慘重,頓了片刻才說:“他們應當都在沂關往北的群山上,先前給你的哨子你在半夜站在山上吹,會召集他們重聚,讓他們去邊境那座房屋裡的東院三房寢屋西牆,往床的方向數七步路,靠近牆的地方有個暗格,將暗格裡的東西拿出來交予謝瀟南。”

溫梨笙聽得有些懵。

阮海葉就直接聽迷糊了,老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我怎麼記得住?”

謝瀟南便揚聲對外麵的獄卒道:“拿紙筆來。”

很快紙筆被送上來,阮海葉拿著筆紙按在牆上:“你再說一遍,我記下來。”

洛蘭野將方才說的話又不耐煩地重複一遍,叮囑道:“儘快把東西送來。”

阮海葉將紙上的墨跡吹乾,沒忍住問了一句:“你好歹也是諾樓國的王子,就這麼把藏著的東西給世子,不會有什麼事嗎?”

洛蘭野冷漠的睨她:“與你何乾?”

阮海葉聳聳肩,不在詢問。

但溫梨笙卻隱約猜到,這東西洛蘭野既然來大梁境內的時候把它帶過來,說明從一開始,他就是有把這些東西拿給謝瀟南的想法,如今能用這些東西換他出去,自然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這些東西若是不好好利用,基本與廢紙沒有區彆,洛蘭野一開始沒有給謝瀟南,就是不確定謝家是不是知道或參與這些事,若是謝家愚忠護主,那麼這些所謂的真相也沒有任何意義。

但是眼下他沒得選擇,隻能用這些紙換他自由身。

簡單將東西交代完後,謝瀟南帶著人出了牢獄,讓溫梨笙沒想到的是洛蘭姝幾人又被重新關押起來。

她本以為謝瀟南將這些人調出來,也是打算放了的。

看見溫梨笙麵上有疑惑的表情,謝瀟南仿佛猜到她的疑惑,輕笑了一下說:“既買了狗盆,自然要讓她看看,否則豈不是白買?”

她驚訝的笑了:“世子什麼時候也會做這種孩子氣的事了?”

謝瀟南眉梢輕動,沒有接話,大約是有些不承認自己孩子氣的。

出了地牢,阮海葉道了句告辭,轉身飛快離去,溫梨笙看著她的背影,納悶道:“這阮海葉到底是乾嘛的?怎麼一邊跟諾樓國勾結,一邊又好像為你做事一樣?”

“她不過是為了想要的東西做事而已,”謝瀟南眸色淡然的看她一眼,而後將視線收回:“我先前承諾事情結束之後會將霜華劍法的拓本給她,所以現在她算得上是為我做事。”

溫梨笙恍然大悟。

哪有那麼多好人壞人,大多數人也不過是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已。

阮海葉是那種為了想要的東西,哪怕通敵賣國也覺得無所謂的人,不過她心中或許尚存些許良知。

從地牢離開,已是接近正午,溫梨笙現在還不想回家,側麵打聽:“世子下午還有事要忙嗎?”

謝瀟南道:“暫且沒有。”

溫梨笙麵上浮現喜色:“那去謝府吃飯吧?我中午就不回家了。”

謝瀟南想起每回她來謝府,總要帶一堆東西回去,回去之後又要被溫浦長訓斥,於是說:“在外麵吃吧,我自來了沂關郡,還沒怎麼吃過當地的菜。”

溫梨笙不知他心中所想,欣然應允:“好呀好呀,我帶你去吃,我知道郡城裡哪家的飯菜好吃。”

對於這方麵,溫梨笙可太熟悉了,平日裡除了跟沈嘉清在街上玩之外,就是搜羅著什麼地方的東西好吃,為此兩人曾經還特地列出了一些酒樓飯館的名字,給它們排上名次。

溫梨笙帶著謝瀟南去了她最常去的飯香酒樓,她一直覺得這酒樓取的名字特彆好,簡單明了,最重要的是這裡的飯也確實香的很,還是當初單一淳帶她來吃的。

酒樓的規格也很奢華,往三樓走基本上都是非常封閉的包間,由於價格昂貴,所以這裡的包間常年不滿,什麼時候來都有空房。

溫梨笙是這裡的常客,她一進門,門口守著的打雜的就立馬點頭哈腰的迎上來:“溫大小姐,好些日子不見了,今兒來了想吃什麼菜?小的立馬去後廚報備,先給您做。”

溫梨笙往酒樓大堂裡看一眼,正要開口說話,就忽而看見堂中一處坐著個人正大口吃菜,她第一眼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結果仔細一瞧,發現那人還真就是消失了快三個月的單一淳。

她氣不打一處來,大步走過去坐在他對麵,陰陽怪氣地開口:“這不是咱們千山赫赫有名的單夫子嗎?怎麼還能浴火重生呢?”

單一淳正往嘴裡塞著肉,一抬眼看見她當即嗆了一口,臉色通紅悶咳兩聲,趕緊喝了兩口酒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姑奶奶,你怎麼在這兒?”

說完他像意識到什麼似的,左右看了看,就瞧見徐徐走來的謝瀟南,於是立馬起身,低頭行禮:“世子爺。”

謝瀟南擺了下手:“上去說。”

幾人上了三樓的包間,門已關上,外麵的喧鬨聲就傳不進來,整個房間十分安靜,單一淳有些局促的搓搓手,對溫梨笙笑著說:“姑奶奶,兩三月不見,今日可還好?”

“那自然是好得很。”溫梨笙冷哼一聲:“你當初就算是因為有事在身想要假死,好歹也與我知會一聲,我還真以為你被燒死了,心裡盤算著給你打副棺材好好安葬。”

“多謝多謝。”單一淳點頭哈腰:“聽說你還為我流了幾滴淚,真是太感謝了,在這沂關郡也隻有您會在意我這麼個路邊的小乞丐,哈哈哈。”

溫梨笙想起當時得知單一淳死之後站在路邊哭了好一會兒,不由翻了個白眼,氣道:“你把我的眼淚還給我!”

單一淳笑出了聲,而後才道:“當時也是事出緊急,我從霍家那裡拿了鑰匙出來之後就已經被盯上了,若再晚一步,被燒死的可就是我本人。”

溫梨笙愣了一下:“你說的鑰匙,是不是你後來給我的那個?”

單一淳朝謝瀟南請示了一眼,見他微微頷首,才說道:“是的,這是世子讓我安排給你的,因著你當時處境危險,但又喜歡往外跑,所以才將鑰匙給了你,若是真有不慎落入胡家的手中,這把鑰匙的作用很大,能保你一命。”

溫梨笙聞言下意識看向謝瀟南,心中頓覺得無比感動。

誠然溫梨笙在麵臨這那種藏在暗處的危險時,一直在家中待著就是最安全的辦法,但溫梨笙天性喜歡自由自在,喜歡熱鬨,所以她身邊的所有人都沒有將這個方法納入考慮,他們隻會在溫梨笙身上加一層又一層的保護。

隻有在後來胡山俊死了之後,他們怕胡家發瘋,所以才將她強行關在府中近兩個月的時間。

實際上這些時日裡,沈雪檀沈嘉清一眾人,包括溫浦長也在內,都時刻觀察溫梨笙的動向,生怕她哪日憋不住在府裡鬨著要出去,然而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她這個整日跟野猴子一樣的人,竟真的能乖乖巧巧的在溫府中待兩個月。

溫梨笙道:“但是當時你把要是給了我,卻又不告訴我鑰匙的用處,那我如何在個關鍵時候用鑰匙保命?”

單一淳道:“世子說過會親自告訴你。”

溫梨笙看向他,見他正在慢條斯理的泡上一壺熱茶,升騰的白氣在空中形成虛幻的圖案,染在謝瀟南的眉眼上,他說:“我不是告訴你了嗎?”

“是啊。”溫梨笙應了一聲。

雖然並不是直接說的,但確實是在謝瀟南一步步引導之下,她才發現了鑰匙的來曆和作用。

“那你好歹給我露點風聲,讓我知道你還活著啊。”溫梨笙埋怨道:“捫心自問你在這沂關郡也隻有跟你有些來往吧,過年還往你家送肉,你就這麼對我?”

單一淳:“之前在武賞會的時候,咱倆已經見過麵了。”

“什麼時候?”溫梨笙納悶。

單一淳站起來,彎腰駝背,抬著手裝著拄著拐杖的樣子,在房中來回走了兩步,再一開口說話的聲音就完全變了,變得蒼老沙啞:“諸位諸位,和氣生財嘛。”

溫梨笙一下就認出來,這是當時在峽穀山莊上與諾樓國那群人搶房子的時候,突然冒出來的老頭。

“那個是你啊?”她震驚得瞪大眼睛。

單一淳收了姿態,又坐回來,笑著說:“看來我偽裝得還是很成功的。”

溫梨笙側身抓住謝瀟南的袖子,控訴道:“世子,為什麼我一直被騙啊,你們奚京人也太詭計多端了吧?這肯定又是你安排的。”

單一淳見她這麼跟謝瀟南說話,臉上露出隱晦的驚訝,跟前的喬陵席路跟謝瀟南關係都極為親密,可誰也不曾敢這般越矩,用詭計多端來形容他。

然而讓他更為驚訝的,是接下來謝瀟南倒上一杯熱茶,親自推到溫梨笙的麵前,俊俏的麵上有些寵溺的輕笑:“喝茶。”

“我不喝!”溫梨笙道:“怎麼還帶這樣騙人的?你還整天說我是個小騙子,實際上你比我還能騙啊。”

謝瀟南自己喝了一口,毫無愧疚之心:“沒有人瞞著你,隻是你自己沒有察覺出來而已。”

單一淳連忙道:“這個我作證,世子曾說過,若是你發現了我的身份詢問我的話,我必要如實回答你,隻不過那次我出現在你麵前,你隻是罵罵咧咧讓我滾蛋。”

溫梨笙翻了個白眼:“你當時裝成一個老頭說要討一個十幾歲的姑娘當小媳婦,不罵你罵誰?”

單一淳給自己倒了被熱茶,嘀咕道:“這也不能怪我,其實後來我想過去找你的,但你被困在溫府裡,我又恰好分了任務在身,所以一直沒有時間,這不剛從外麵回來,尋思著先吃一頓飽飯,沒想到就在這碰見你了。”

溫梨笙聽後想再罵他兩句,但一想他也著實辛苦,既是謝瀟南手下的人,那麼極有可能一開始來沂關郡,就是為了某個任務潛伏的,從乞丐到後來的夫子,他也算是儘心儘力的扮演小平民的角色。

然而像單一淳這樣的人,恐怕在整個長達二十多年的計劃之中數不勝數,他們被安插在各種不起眼的角落,像一個尋常人一樣日複一日的生活,就等著計劃啟動履行他們自身任務的那一日,但還有很多在任務之中悄無聲息的就死亡了。

許清川當年名震江湖,如此厲害的人物,最後也落得了個這般淒慘的下場,若非是謝家人將他帶回奚京,他恐怕用不了幾年就死了,何曾能活十來年?

單一淳見她不說話了,暗暗鬆一口氣,心說這小姑奶奶脾氣比以前確實好了很多。

菜很快被端上來,一盤一盤的擺得極為整齊,溫梨笙諂媚的給謝瀟南遞上一雙筷子:“世子先請。”

見她這樣,謝瀟南沒忍住笑了:“何時你也會注意這飯桌上的禮節了?”

溫梨笙為自己辯解:“我們溫家人書香世家,向來是極重禮節的。”

單一淳聽了這話咧著嘴就要笑,但又怕溫梨笙找事,於是強忍著翹起的嘴角,低著頭,餘光看見謝瀟南動筷子夾菜之後,他才連忙往嘴裡填一大口菜。

吃飯間,溫梨笙了解到她先前被關在溫府中的兩個月,他們確實做了很多事情,瓦解了不少胡賀兩家與諾樓國勾結,藏於郡城內的多處埋藏火藥和兵器的地點,甚至揪出不少偽裝在平民百姓之中的殺手。

所以胡家才在極短的時間內消停了,甚至連嫡子胡山俊被殺一事,他們都隻能打掉牙往肚子裡咽,甚至連胡家家主親筆寫的請求諒解信,也是謝瀟南施加的壓力。

溫梨笙感覺,謝瀟南的收網可能就在這段時間了。

前世謝瀟南如何進展的她並不清楚,隻記得建寧七年八月份的時候,他是匆匆離開沂關郡的,既離開得那麼急,就說明當時他走的時候收網並沒有完全結束,沒想到這回重生,有她在裡麵和稀泥之後,收網行動會提前那麼長時間。

吃飯完幾人在門口分彆,謝瀟南與單一淳有事要做,溫梨笙就隻得乖乖的回了自己家中。

回去的時候溫浦長站在院子裡鏟土,見她回來,就擦了把汗對她說道:“這些日子你少出點門,都快要過年了,很多人從外地回來,混雜的很。”

溫梨笙想起以往每次過年他爹都會這麼提醒一下,於是點頭:“知道了知道了。”

往裡走了幾步,溫梨笙突然停住腳步,回頭問:“爹,若是有朝一日你發現咱們大梁的皇帝,其實是個暴虐殘忍的昏君,你會不會依舊選擇效忠大梁?”

溫浦長聽後眼睛一瞪,做賊似的趕忙朝周圍看看,而後壓低聲音訓斥:“你又在說什麼胡話?生怕這腦袋在脖子上長得太結實了是吧?!”

溫梨笙道:“我就是很認真的問問。”

溫浦長揚了揚手中鏟土的鐵鍬:“來,你到我麵前問,我把你拍土裡去。”

溫梨笙便道:“你最好這幾日好好考慮一下我的問題,因為過不了幾天,你可能真的就要麵臨這個選擇了。”

洛蘭野的手下取信而來是用不了多長時間的,很快謝瀟南就會知道洛蘭野說的是真的,這些消息也必定會傳達給溫浦長,還有奚京裡的謝家。

這是一心為國的朝臣們必須要做的選擇。

接下來的兩三天,溫梨笙沒有再外出,日子看起來風平浪靜。

這日下午過半,溫浦長突然回家來,喚來了溫梨笙,說道:“再過兩日就是小年了,你帶些咱們沂關郡的特產送去給謝府,世子在沂關郡沒有親人,過年難免冷清,你去找他玩會兒。”

溫梨笙也正想去找謝瀟南的,高興地應了,帶上溫浦長準備的一些年貨還有一些上好的茶和吃食去了謝府。

去的時候謝瀟南不在府上,溫梨笙被府中下人請進去安排在了正堂,一盞熱茶奉上,她就在裡麵等待著。

轉眼就要臘月二十四了,沂關郡當地的小年,也是溫梨笙出生的日子。

很多人聽到溫梨笙這個名字,都會以為她是梨花盛開的季節出生的,但實際上並不是,她誕生那日正是大雪紛飛,樹上落滿了白雪,便取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溫梨笙想,今年生日能與謝瀟南一起過,到也算是一樁美事。

她等了許久,坐得身體僵了就站起來到處走走,下午過半時,謝瀟南終於披著一身寒意回府,聽聞她等在正堂中,就馬不停蹄的趕往正堂。

溫梨笙正用手支著頭昏昏欲睡,謝瀟南一進門就放輕了腳步,脫下了身上的大氅緩步走到她麵前,在她的隔壁落座,身子俯靠過去,細細的看著她滿是困倦的睡顏。

過了好一會兒,她打著瞌睡的頭猛地一點,一下就輕輕撞上了謝瀟南的額頭,她頓時醒了,見謝瀟南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坐在她旁邊,一張俊臉近在咫尺。

她先是本能地往後縮了一下,而後又伸手去抱他,臉下意識的往他肩膀上蹭,聲音些許沙啞:“什麼時候來的?”

謝瀟南摸了摸她腦袋方才撞到的地方:“剛回來不久,若是困了,我帶你去臥房睡會兒。”

“你之前不是說我睡在你臥房不合適嗎?”溫梨笙低聲問。

“你都睡過兩回了。”謝瀟南拉著她起身往外走:“院中的那些東西是你帶來的?”

溫梨笙打了個哈欠:“我爹說要到小年了,所以讓我送些東西來,到時候過年世子來我家吃飯吧?反正你在沂關郡也沒有其他家人。”

謝瀟南想了想說:“若是無事的話,倒可以去。”

“能有什麼事,天天都在忙活,都過年了好歹也休息一下。”她眨著困倦的眼睛。

本來也沒有多瞌睡的,但她在正堂坐了太久,實在是無趣,困意就漸漸襲上心頭。

謝瀟南將她帶到臥房,命人點上暖爐,房中慢慢鋪滿龍涎香的甜香味。

溫梨笙看了一眼他的床榻,指著問:“我能睡那上麵嗎?”

謝瀟南看著自己的床,想象了一下溫梨笙躺在上麵的模樣,喉嚨一滑當場就想說不行,但思及若是直接拒絕,溫梨笙指定是要跟他對著乾的,於是說道:“我的床榻很硬,你睡了筋骨不舒服,睡軟椅上吧。”

溫梨笙一聽,果然立馬放棄了睡床,乖乖的在長軟椅上躺下,謝瀟南拿來裘毯蓋在她身上,蹲下來對她道:“我就坐在外室的書桌,若是有什麼事直接喊我。”

溫梨笙點頭,暖和的裘毯,淡淡的香味,加之聲音低緩的謝瀟南,所有東西都讓她睡意濃鬱。

謝瀟南見她困得一直努力睜眼睛,笑著在她額頭上印下親吻,而後掖好她身上的裘毯,見她閉上眼睛慢慢入睡,才悄聲離去。

溫梨笙這一覺睡得很香,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她總覺得每次來謝瀟南這裡都睡得非常沉,在家中睡的時候途中還會醒來一兩次,翻個身或者撓個癢。

但在謝瀟南的地方,她基本上是一睜眼,天就黑了。

溫梨笙醒來的時候房間很昏暗,隻有牆壁上有一盞小燈點著,透過門窗往外看,外麵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府中燈盞亮起,周遭一片靜謐。

溫梨笙下了床榻往外走,在外室的書桌上並沒有看到謝瀟南,桌上燈盞還在亮著,圖紙書本攤了一桌子。

她披上外衣,推開門往外走,就見門口站著兩個下人,便問道:“世子呢?”

下人對她極其恭敬,說話的時候頭都不抬:“世子在書房,姑娘可要去尋?”

“你帶我過去。”溫梨笙剛從睡眠中醒來,想見謝瀟南。

下人將她帶到書房,房中的燈亮著,隱約印出謝瀟南的身影。

她輕輕敲了敲門,裡麵的人卻沒有應聲,溫梨笙有些疑惑的推門進去,就見謝瀟南站在桌前,手中拿著一張紙看著,桌上還擺了不少紙張。

從側麵看,他眉頭緊皺眼眸沉著鬱色,捏著指的手像是極其用力,情緒處於一種強製壓抑的狀態。

溫梨笙心感不妙,她悄聲走過去,將桌上的紙拿起來看。

隻見那些紙有的是信,有的卻是憑據,上麵的字體大氣磅礴洋洋灑灑,末尾處有一個鮮紅的印章,隱約看出為八個大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這便是傳國玉璽之印。

這些東西,就是二十年前許清川等人奉命前往諾樓國,與他們做交換的東西,這些紙上的內容無非是承諾若是交易達成,必將沂關郡往東七座城池包括整個薩溪草原,全數割給諾樓國,並許諾樓國五十年內不必朝貢。

字體可以做假,故事可以編造,但這明晃晃的傳國玉璽之印卻是實打實的。

這天下沒人敢私造玉璽之印,況且東西還是從諾樓王室拿來的,那麼這些東西的真實性基本可以坐實。

況且溫梨笙雖然沒有見過玉璽之印,但謝瀟南定然是見過不少的。

這些東西散在桌子上,顯然謝瀟南已經全部看過一遍了,他擰著雙眉,所有驚疑失望憤怒仿佛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極為複雜的情緒。

等了許久,溫梨笙輕聲道:“世子。”

這聲音仿佛拉斷了謝瀟南崩在腦中的弦,他握緊了拳頭,咬緊後槽牙,將手中的信重重拍在桌上,聲音沉重隱忍:“把玉給我。”

溫梨笙一下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便將脖子上的紫玉取了下來遞給他。

那塊品質頂尖的玉在燈下泛著柔和的光,上麵雕刻的麒麟花栩栩如生,上回謝瀟南指著那花對她說,這是麒麟花,代表著忠誠,是謝家的家徽。

謝瀟南將玉握在手中,忽而脆生傳來,紫玉被他整整捏碎,紮進肉中,血一下就從他的指縫和掌心中滲了出來。

溫梨笙隻覺得心也被狠狠捏住似的,心疼得呼吸都急促起來,但也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自打出生起便被教導著忠君愛國的謝瀟南,在得知了大梁皇帝為了一己私欲可以舍棄無辜百姓,舍棄千萬人用血肉築成的和平安寧之後,謝瀟南一直以來刻在骨子裡的信仰崩塌。

任何安慰的話語都顯得極其無力。

謝瀟南自嘲地笑了一下:“謝家世代的忠誠,全是笑話。”

溫梨笙將他眉宇間的痛苦看得一清二楚,心裡翻滾著說不出的心酸,隻要一想到前世的謝瀟南獨自麵對這一切,她就覺得心如絞痛。

溫梨笙上前一步,用手握住他那隻滲血的手,將他輕輕抱住。

謝瀟南終於在渾身的冰冷中感受到一絲溫暖,他反手緊緊把溫梨笙融入懷中,將頭埋在她的肩頭,仿佛疲倦到了極致,馬上就要倒下似的。

溫梨笙見過冷漠如冰,渾身肅殺的謝瀟南,也見過朝氣蓬勃,笑意吟吟的謝瀟南,是身處高位殺伐果斷的反軍頭領,也是俊俏不凡,養尊處優的世家少爺。

卻從未見過這般脆弱柔軟的他,仿佛一隻雪白的精品瓷碗,一落地就碎了。

她心疼地將謝瀟南抱緊,轉頭在他的耳朵上落下輕吻,想告訴他。

這次有我,你不會再是孤身一人。

第78章

謝瀟南手上的傷口並不深, 但血流得多,一攤開手掌全是血紅的顏色。

溫梨笙讓下人送了水和藥,打濕了錦布讓他坐下來, 輕輕的擦拭著傷口,還要將卡在肉裡的碎玉給挑出來,不管她力道輕還是力道中, 謝瀟南的麵上始終沒有什麼表情。

他那漂亮的眉眼仿佛寫滿消沉。

溫梨笙從未想過有什麼東西能把謝瀟南打倒,但看見這樣的謝瀟南,她又有些害怕。

她將傷口細細清理乾淨,而後塗上藥膏, 但她沒有處理傷口的經驗, 柔軟的指腹劃過泛著血的傷口,血和藥膏混在一起, 不一會兒就將謝瀟南的手掌弄得一團糟。

溫梨笙抬眸,見他還是抿著唇, 雙眸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世子。”溫梨笙終於開口,打破了這沉重的寧靜。

謝瀟南起初沒反應, 過了良久才像是聽到聲音一半, 眼眸緩緩回神, 移到溫梨笙的臉上。

他的麵容中有一種隱晦的悲傷, 垂下眼簾的模樣看起來甚至有幾分可憐, 就想迷失在霧靄森林裡,無法尋找到回家之路的幼獸, 脆弱而無助。

單是從他那一雙眼睛裡, 都能看出他的迷茫和受傷。

這是溫梨笙第二次從謝瀟南的臉上看見這種神色, 第一次還是在夢境裡。

溫梨笙長長地歎一口氣, 低聲說:“我以為,謝家世代驍勇,守的是國門,護的是這泱泱百姓,並非那個坐在王座上的皇帝。”

謝瀟南看著她,眼眸像蒙上一層水霧似的。

“既然如此,那這江山是誰來坐又有什麼關係呢?若是當今皇上並非明君,昏庸無能無法守大梁的昌平盛世,這天下多得是心懷大義之人,對嗎?”

這話說得極其大逆不道,但凡泄露一點,則必是砍頭誅九族的大罪。

若是尋常說給謝瀟南聽,指定隻要被他管教的,但眼下這話說給他,他卻半點反應沒有。

溫梨笙正想著想想彆的話來寬慰他的時候,卻聽他慢慢開口了:“去年七月,洛雲城傳來密折,成當地出現活人埋棺,根據報上來的密折所言,棺材所埋之處皆畫有陣法,他們懷疑這可能是某種邪術。”

“去年十月,我父親被派去洛雲城探查情況,卻一無所獲。十二月,陵城傳來相同的密報,仍是我父親前去探查,此後半年的時間裡,一共有十數密報傳來,”謝瀟南嗓音有些沙啞陰沉:“皆查不出背後的勢力。”

溫梨笙這才明白,謝瀟南為何如此難過了。

與諾樓國做交易,出賣大梁國土的是先帝,但先帝在位時並未傳出活人棺事件,而今先帝已經駕崩,長生教大肆宣揚這陣法,害死成千上萬的無辜之人本是幾年後的事,現在沒人知道皇帝將來會引起血色動亂。

謝瀟南本不會這般失望,但已有頻頻密報在先,後有洛蘭野拿出的證據在後,他隻需要看一眼,就知道那些傳來的密報為何多次前去探查都一無所獲了。

因為始作俑者正是當今皇帝,所以不論派誰去,派多少人去查,活人棺背後的教派都不可能查得出來。

溫梨笙原本以為長生教的事是從建寧八年才逐漸開始的,然而實際上在建寧六年就已經開始發生這種事了,隻不過這時候的事在各地官員的可以壓製和皇帝的暗中控製下,消息並沒有傳開,後來亂世橫生,長生教擴大規模後,這種活人棺秘術才傳遍了整個大梁。

溫梨笙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覺得心中悶悶的難受,她細細地將謝瀟南手上的傷口抱紮起來,打上結扣,看著他修長的手指,片刻後俯下頭,在他的掌心落下虔誠一吻。

溫梨笙想,其實她根本不需要對謝瀟南說什麼安慰的話,內心無比強大的謝瀟南,不會被任何東西擊敗。

“謝瀟南就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人,不可戰勝。”溫梨笙將她前世對溫浦長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她看著謝瀟南的眼睛,說:“你會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將所有擋在你麵前的障礙全部清掃乾淨,你會成為大梁的守護神。”

“謝瀟南,你真的很了不起。”她發自內心的讚歎。

謝瀟南聽了這話,眸光終於出現了動容之色,他將手指緩緩蜷縮,把溫梨笙抱紮的傷口握在掌中,他看著溫梨笙,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一絲安慰與同情。

他看到了崇拜與仰慕,真誠的誇讚和發自內心的拜服。

謝瀟南拉著她的胳膊,將她拉到懷中抱住,耳朵蹭了蹭她的臉頰,輕聲道:“多謝。”

溫梨笙哼聲說:“要謝我,嘴上說說可是不夠的。”

謝瀟南反問:“你想如何?”

溫梨笙從他懷中稍稍撤開些許,雙手捧著他的臉頰,這樣的姿勢她比謝瀟南要高一點,低頭吻住他的唇時,謝瀟南隻得微微仰起頭。

這大概算是溫梨笙第一次主動親吻他。

她的親吻輕柔而無力,像一隻小貓玩弄著毛球似的,一會兒撓一下,一會兒抓一下,笨拙而生疏的主動著,撩撥得謝瀟南渾身都發熱了。

溫梨笙也是想著之前的幾次去學,但她學得不得章法。

熾熱的呼吸交織在一起,不知道是誰的呼吸聲慢慢粗重起來。

溫梨笙也沒堅持多久,鬆開他的唇紅著臉,舔了舔有些濕潤的唇瓣。

謝瀟南垂眼看著她的唇,將手按在她的後背上,稍一用力就想低頭再吻上去。

溫梨笙卻用手擋了一下:“夠了夠了,我要這些謝酬就足夠了。”

他呼吸有一瞬的重了,低聲說:“還不夠。”

“等下,先讓我休息唔——”溫梨笙剩下的話,都被謝瀟南咬著唇吃進了嘴裡。

等她渾身無力的靠在謝瀟南的肩膀上時,心想著至少緩解了一些謝瀟南心中的消沉,不算吃虧。

溫梨笙與謝瀟南告彆的時候,用指頭勾了一下他受傷的那隻小拇指:“我包紮得不好,可能有些地方沒有處理乾淨,等會兒讓醫師來給你看看,一定要勤換藥,冬天傷好得慢,千萬要注意彆碰水。”

謝瀟南輕輕捏了下她的耳朵尖,低聲應道:“嗯。”

“那我走了。”溫梨笙巴巴的看著他。

她眼神裡儘是黏黏糊糊的不舍,這種眸光讓謝瀟南也頗為動搖,卻還是說道:“回去吧。”

最後溫梨笙上了馬車,頭從窗子探出來,看著他直到身影隱沒在黑暗中完全瞧不見了,才重回車廂中,她將頭靠在車壁上閉上眼睛,片刻後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謝瀟南的前世真的背負了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和重任,他每往前走的一個腳印都踩在荊棘之上,哪怕鮮血淋漓,腳印頗深,也沒有退縮。

想起夢境中她大聲責罵謝瀟南的話,背負了這麼多卻換來了這樣的結果,那些話定然如刀子一般往心裡戳吧。

再強大的內心也會變得千瘡百孔,幸運的是他從一個少年很好的成長為男人,並不為這些艱難險阻所打敗。

隻是溫梨笙到底是個姑娘,心十分柔軟的,被輕輕戳一下就會感覺生生的疼,然而一想到謝瀟南前世的經曆,就好像鋒利無比的刀刃往心口最柔軟的地方紮一樣,心疼得厲害。

她抬手擦了一下滑落的淚珠,緊接著第二顆第三顆也落了下來,成串似的完全止不住。

馬蹄踏過鬨市,又行過安靜的街巷,將溫梨笙送回溫府。

她揉了揉泛紅的眼睛回府,因著心情低落沒什麼胃口,她匆匆洗漱上床,又因沒什麼睡意輾轉反側了到深夜,才慢慢睡去。

溫梨笙不止一次的夢到站在薩溪草原喧囂的風中,衣擺飄搖的謝瀟南,他的腳下是一層層隨風翻滾的草浪,頭頂是一望無際的藍天。

那是世間少有的絕色,是印在她腦中獨一無二的風景。

謝瀟南站在那片廣闊的天地時,風傳過他的指縫,長發,衣袍,無處不在,又無處可尋,風是自由的。

溫梨笙也想讓他變得自由。

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她途中醒來好幾次,早上又醒得很早,看見溫浦長匆匆忙忙往外走。

溫梨笙睡眼惺忪地與他打招呼:“爹,是要去官署嗎?”

“嗯。”溫浦長應了一聲,突然站住,對她說道:“你這兩日彆往外跑了,好好在家中待著,知道嗎?”

“怎麼你這話能重複那麼多次啊,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溫梨笙小聲嘀咕著。

溫浦長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但凡你長點耳朵,我也不至於一句話反複叮囑。”

“知道了知道了!”溫梨笙應道。

她朝謝府方向的天際看了一眼。

建寧六年,臘月二十四,沂關郡迎來小年。

這日下雪了,大雪紛飛不停,家家戶戶熱熱鬨鬨,開始準備豐盛的菜肴,孩子們頂著大雪從街頭跑到街尾,笑聲傳得老遠。

溫梨笙起了個大早,一醒就看見滿天飛雪,地上也鋪上一層白色,她連忙穿衣走出去,鞋子踩在雪地裡,咯吱咯吱的聲音響起,一個完整的鞋印就印了上去。

她往前院跑,大聲喊著:“爹——”

然而從後院跑到前院找了一圈,都沒能找到溫浦長的身影。

溫浦長接近年關就會開始休假,不需要去官署,在家好好休息就行,怎麼這一大早的就不見人呢?

正疑惑的時候,沈嘉清就上門了,一跨進大門就開始嚷嚷:“梨子梨子,十七歲的老姑娘,人呢?”

溫梨笙聽了之後立即氣得一蹦三尺高:“你說誰是老姑娘!”

沈嘉清笑嘻嘻的走過來,點頭誇讚道:“不錯不錯,一大早就在鍛煉身體了?蹦得還挺高。”

溫梨笙捏了個雪球砸他:“我砸死你這張破嘴!”

沈嘉清一個偏頭就輕鬆躲過,而後連忙也捏了個雪球砸她,溫梨笙躲閃不及時一下就被砸中腦門,雪球碎成一片,紛紛落在她的肩頸脖子。

溫梨笙怪叫一聲,抹了一把掉進脖子裡的雪,而後擼著袖子就跟沈嘉清開乾,兩人一大早見麵,話還沒說上兩句,就在雪地裡打上了。

不過由於衣物穿得厚重,加上雪地裡阻力也不小,沒一會兒兩個人都累得不行了,沈嘉清高舉雙手:“停停停,暫時休戰。”

溫梨笙欣然同意,從雪地裡站起來的時候,兩人的身上幾乎全是雪渣,相互給對方拍打著。

“梨子,你去年生辰在風伶山莊埋的東西,還記得嗎?”沈嘉清突然提起往事。

若是他不說的話,溫梨笙還真忘記了。

以前每次過生日,溫梨笙都會在生日當天寫下未來一年的目標,然後裝進箱子裡埋在風伶山莊門口的樹下,每年都是如此。

隻不過後來沈嘉清離開沂關郡之後,每年的生辰沈雪檀雖然也會來祝賀,順道帶些稀奇的小東西作為禮物,但沒有了那個邀請她去風伶山莊埋下願望的人,溫梨笙也沒再維持往年的慣例。

但重生回到建寧六年,溫梨笙還可以去看看她當年埋下的箱子,裡麵寫了什麼溫梨笙是完全記不得了。

聽到沈嘉清提起之後,她興奮道:“記得記得,咱們現在就去挖。”

拍打完身上的雪渣之後,兩個人又變為了富家少爺和千金小姐的體麵模樣,結伴出了溫府。

“我想先去找世子。”溫梨笙在馬車上突然說。

沈嘉清想了想:“那就先去找小師叔吧。”

今天是小年,又是她的生辰,於公於私都有理由去找謝瀟南的,不能在這喜慶日子裡,彆人都團團圓圓,謝瀟南卻孤獨過年。

自上次從謝府出來之後,已經有兩三日沒去見謝瀟南了。

溫梨笙覺得他需要點自己的時間來消化這件事,處理好自己的情緒,然後從信仰崩塌的崩潰感裡走出來。

謝瀟南就仍然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二人一拍即合,讓馬車調轉了方向前往謝府,隻不過這次撲了個空,去的時候謝瀟南不在府上。

於是又隻得先前往風伶山莊。

山莊門口有左右兩棵大樹,溫梨笙還清楚的記得她將東西埋在什麼地方了,她圍繞著樹轉了一圈,最後憑借著腦中熟悉的記憶,確定了一個位置:“就是這裡。”

溫梨笙找山莊要了個鐵鍬,然後跟著沈嘉清一起動手挖,這東西就是要自己挖出來才顯得意義特殊。

兩個人吭哧吭哧挖了好久,都隱約挖到樹根了,挖出個大坑來,卻還是沒找到溫梨笙的箱子,沈嘉清擦了一把額頭的汗:“你是不是記錯了啊,這都挖多深了還沒找到呢。”

溫梨笙皺眉,仔細想了想:“應該沒錯啊?”

她繞著樹又走了一圈,總覺得哪哪都熟悉,於是也產生了自我懷疑:“難道真是我記錯了?”

沈嘉清累得直喘:“你再找找。”

溫梨笙於是又找了好幾遍,最終確認道:“可能是我之前認的錯地方了,這裡肯定是,這個地方有我做的印記。”

沈嘉清靠著樹休息了一下,而後沿著溫梨笙所指的地方又開始挖。

起初兩個人還能聊上一兩句,不過由於這裡的土有些硬,挖起來比彆的地方需要更用力,到了後來兩人基本上也沒有交流,隻在門口挖坑。

很快第二個坑也挖出來了,沈嘉清用鐵鍬的頭在土中翻來翻去:“這也沒有啊,你是不是耍我?”

溫梨笙也納悶:“我就記得是埋在這裡了啊?為什麼沒有啊?”

“你再好好想想啊!”沈嘉清喊了一聲。

“嚷嚷什麼。”溫梨笙嘀咕了一下,而後又開始細想當時的情況,由於年歲有些久遠了,加之她根本沒想著做記號,因為當時買的時候隻想著說反正都在這棵樹下麵,埋哪都是一樣,不用做記號也能被找到。

實際上溫梨笙發現埋哪還真不一樣,兩個人在樹下搞出亮個大坑來,愣是沒有找到裝著她去年寫下願望的箱子。

沈嘉清盯著她,就等著她指出下一個地方,同時威脅道:“梨子,你要是再指錯,可彆怪我的鐵鍬無情。”

溫梨笙心想著樹下也就這麼大點兒的地方,她就不信蒙不,隨手一指:“這兒,就是這兒了!我這次絕對不會記錯。”

於是兩人又開始挖。

然而這次還是沒挖到,沈嘉清把鐵鍬一扔,往地上一坐,氣憤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擱這故意整我呢。”

溫梨笙實在是冤枉,她自己也累得夠嗆,渾身暖呼呼的,都出了汗:“這樹下也就這麼大點兒的地方,怎麼我們挖了三處,都還沒找到呢?”

“你他娘的第一回 說肯定是這裡,第二回說做了印記,第三回隨便指了一下,你把我當驢使啊?”

溫梨笙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樹的老皮都長得一樣,我偶爾記混記錯也是很正常的吧。”

畢竟也是隔了好幾年的事了。

沈嘉清說:“你果然不記得了。”

兩個人在坑邊坐了一會兒,忽而溫梨笙抬頭,看到了對麵的樹,頓時心中一動,說道:“哎我想起來了,我好像是埋在對麵的樹下邊了。”

沈嘉清罵罵咧咧的爬起來:“還說你不是整我,我就知道你壞心眼子特彆多,一看就是故意的。”

兩人來到另一棵樹下,這回溫梨笙總算是找對了,沒一會兒就把箱子給挖了出來,外麵裹著幾層錦布,打開之後還是一個十分乾淨嶄新的箱子。

沈嘉清催促道:“快快快,打開來看看。”

溫梨笙將盒子打開,裡麵置放著一張疊得板板正正的紙,一打開來,上麵便是溫梨笙的字體。

其內容如下:

一、占領花朝街往北,成為街頭上的老大。

二、占領西薑街往東,成為街上的老大。

三、占領苑街往西,成為街上的老大。

四、成為沂關郡的老大。

沈嘉清伸長了脖子在旁邊看,隻瞧了一眼就搶過來揉成團:“這種垃圾居然讓我費力挖了老半天,給南郊的豬洗澡都比乾這活強。”

溫梨笙也沒忍住笑了,實在是忘記了當年她居然許下了這麼幼稚的願望,如今挖出來再看隻感覺非常好笑。

她撿起沈嘉清扔在地上的紙,然後慢慢將紙展開,就發現背麵還寫著一行字,翻過來一看,就見上麵寫著:讓沂關郡的人都知道,我爹不是貪官。

溫梨笙一下想起來她之前的那些願望了,並不是真的為了成為某條街上的老大,耀武揚威橫行霸道,而是因為自小到大整個沂關郡有不少暗地裡編排溫家的人,所以溫梨笙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掌管沂關郡的霸主,讓所有背地裡議論編排溫家的人都閉嘴。

雖然是一個很天真而幼稚的願望,溫梨笙卻堅持了很多年。

一直到前世謝瀟南開始造反,大動亂降於世間,溫浦長是不是貪官也沒人在意沒人追究了,溫梨笙才將這個願望從腦中遺忘。

她將紙疊好收進懷中的衣兜裡,就見沈嘉清握著一柄劍從裡麵走出來,她有些驚訝:“你帶劍做什麼?”

沈嘉清道:“你那紙上不是寫著要在沂關郡稱霸嗎?正好咱們倆最近的名氣也小了不少,借這機會出去溜一圈。”

溫梨笙想到到時候出去亂轉又會被她爹責罵,剛想搖頭,就忽而想到她什麼時候也成為了因為害怕責怪所以什麼都不敢做的人了?

那可不行!

溫梨笙立即拍案:“走!揍人去!”

溫梨笙在紙上提及的路都是沂關郡最繁華最熱鬨的街道,從城中心往外衍生,成為郡城的四大主街,隻要在這四條街任意一條上鬨出點什麼事,用不到第二日,那點子事就會傳遍整個沂關郡。

溫梨笙和沈嘉清最先選擇了花朝街往北的一條街,這地方是四條大街裡人最少的一條街了。

沈嘉清最後到底還是沒帶劍,赤手空拳的跟她來到花朝街,因為今日小年,所以大白日的時候街上沒有多少人。

兩人往街頭一站,消息立即就傳到了街尾,隻見一個平日裡拄著拐杖一圈一拐的乞丐跑得飛快,邊跑邊喊:“快走,快走兄弟們!溫家那丫頭和沈家的小子一起來了!”

話音一落下,又有不少人跟這乞丐一起溜了。

原因無他,是先前溫梨笙發現這些乞丐之中有人會用假的殘疾來騙去憐憫心,然後她就挨個找乞丐收了保護費,導致他們辛辛苦苦要了一天的銅板銀子,全交了出去。

那沈嘉清更是個又橫又缺心眼的,直接說:“乾脆把他們腿都打瘸了,如此一來就不需要裝殘疾了。”

碰見這倆人還不跑?

一群乞丐直接把拐杖夾在腋下飛奔,頭也不回。

第79章

再往前兩年, 溫梨笙和沈嘉清隻要往街頭一站,瞅著那個不順眼就擼著袖子把人揪過來了。

但現在兩人畢竟長大了,也沉熟穩重了不少, 一時間並排站著並沒有說話。

恰逢幾個男人從對麵走過,仿佛是喝了些酒,步伐看起來不穩健, 其中一人笑道:“先前在路邊看到的小姑娘模樣可真標致啊。”

其他人調笑:“你這歲數都能當彆人爺爺了。”

“年齡大又如何”那男人不以為意,“小姑娘剛死了親爹,家中沒人養活,屆時我多拿些銀票, 連同她娘也一同接入我後院……”

正說著, 他肩膀忽而撞上了什麼東西,轉頭一看, 是個粉雕玉琢的漂亮姑娘。

男人神色一愣,還沒來得及開口, 就見這姑娘下巴一揚,擺出了一副找茬的表情:“你走路沒長眼啊?我這肩膀礙著你事了?非得撞我一下?”

男人未曾想著姑娘開口便是這麼凶的語氣,酒意上頭當即也惱了:“誰讓你站在路中央?”

溫梨笙擰眉:“這路是你家修的?我憑什麼不能站?”

男人道:“那我便撞了, 又如何?你這姑娘看起來臉蛋漂亮, 竟是這般潑辣性子。”

“我長得漂不漂亮, 跟你有什麼關係?”

男人哼笑一聲:“你們女人不就是生來給我們男人看的嗎?沒男人欣賞, 你們長得就是再好又有什麼用?”

身旁的人看出了溫梨笙的身份, 悄悄用手肘撞了一下男人,低聲道:“快走吧, 這小姑娘惹不起。”

溫梨笙故意上趕著讓男人撞自己肩膀, 就是要找茬, 怎麼可能讓他溜走, 頓時蹦起來怒聲喊:“你說這話什麼意思?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沈嘉清立馬站出來,一把揪住了男人的衣領,雖說兩個人年紀相差較大,但沈嘉清比他高了一頭,氣勢一下就壓過來:“你的豬眼睛乾什麼用的?光去看那些漂亮姑娘了是吧?”

“沒有沒有沒有。”男人囂張的氣焰瞬間沒了,連連擺手,趕忙認慫。

然而已經完了,就聽沈嘉清道:“我們稱霸花朝街的第一步,就先拿你開刀。”

說著一個沙包大的拳頭就砸在男人的臉上,一時間哀嚎聲乍起,幾個男人紛紛上前阻攔,沈嘉清就逮著人亂揍,總歸將這些口無遮攔白日酗酒的人好一頓教訓。

街上鬨了這一出,周圍的人迅速聚集起來,消息頓時傳得老遠。

“又在打人了嗎?”“可不是?這也沒消停多長時間啊?”“青天白日的就敢在大街上欺負人。”

街上行人議論紛紛,為趕著看熱鬨,皆往街頭趕去。

謝瀟南剛從玉石樓中出來,見周遭人都趕去看熱鬨,問了一下站在樓門邊的席路:“什麼事?”

“前邊有人鬥毆,聽這些個人的描述,應當是沂關郡常年惡霸了,經常在街上亂打人,且無人敢管。”席路朝著人們圍觀去的方向看看,滿臉的好奇,“來沂關郡幾個月,倒還沒聽說過這種人物。”

“沂關郡位處北境,自然魚龍混雜。”謝瀟南不以為意。

“那少爺可要去看看?”席路問道。

肯定是要去,既然都碰上這種仗勢欺人的事了,豈有坐視不管的道理?

謝瀟南道:“去瞧瞧是誰膽子這般大。”

兩人順著人群往街頭走,等趕去的時候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圍得全是人了,皆議論紛紛,街頭被堵得水泄不通,鬨哄哄的。

席路走在前邊開路,硬是從擁擠的人群中擠出一條縫,讓謝瀟南從當中走過,來到了人圈的最前方一站,就看見沈嘉清正把一個男子按在地上,拳頭懸在那人的臉上,凶神惡煞道:“說!”

男子被打得眼淚直流,害怕的喊道:“我再也不打小姑娘的主意了,彆人年輕貌美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溫梨笙抱臂站在旁邊,姿態倨傲的看著他:“還有呢?”

男人又慌慌張張說:“我上輩子就是豬圈裡圈養了兩年的豬,今世好不容易投胎做人,還不太懂做人的規矩,日後我肯定洗心革麵痛改前非,再不會像以前那般以畜生的眼光看人。”

說完又嗚嗚地哭起來,半點沒有了方才囂張的樣子。

沈嘉清朝溫梨笙看了一眼,意含詢問。

溫梨笙微微點頭,他便鬆開了男人的衣領起身,“還不趕緊滾,彆讓小爺在街上看見你,否則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男人帶著幾個自己的弟兄拔腿就跑,衝開人群飛奔離去。

周圍議論紛紛,溫梨笙卻渾然不在意,正想要要不要趁現在人多放兩句狠話,卻聽到一個聲音從吵雜中清晰傳來:“溫梨笙。”

她一轉頭,就見謝瀟南站在人群當中靠前,一襲墨紅兩色交織的衣袍,頭戴著嵌玉金冠,碎雪落在墨黑的大氅上,讓他看起來極為脫塵。

溫梨笙立馬轉換成了滿臉的笑意,高高興興地小跑到她麵前,“世子怎麼在這裡呀?”

還不等謝瀟南回答,她又接著道:“說話說回來咱們好幾次都能偶然相遇,這也實在是太巧了,說明咱倆之間的很有緣分呀,其實我打峽穀上第一次看見世子的時候就想著,或許我們就有一種天注定的牽絆。”

謝瀟南一時間忘記要說什麼了。

溫梨笙看著他不說話,往前湊了一步,奇怪道:“世子怎麼不說話?是不想理我嗎?也不過才兩日不見就這般生疏了?”

沈嘉清從後麵一下子擠上來,將她擠到一邊去:“起開起開,我好幾日都沒見小師叔了,瞧著臉色憔悴了不少,是不是生病了呢?”

溫梨笙被他擠走本有些氣惱,但聽他一說,再仔細往謝瀟南臉上看,發現還真的看起來有些蒼白,眉眼之間懨懨的,頓時心疼不已,上前去拉他的手:“這孩子,自己一個人住在謝府也不知道照顧好自己,這可讓遠在奚京的親人如何放得下心啊?要我說不如直接搬來我溫府……”

謝瀟南一下捏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停。”

“好。”溫梨笙應。

他看了兩人一眼:“為何當街打人?”

溫梨笙挺胸抬頭道:“我在施展我的宏圖霸業,占領這個花朝街,就是我占領沂關郡的第一步。”

沈嘉清在旁邊小聲說:“我是被迫拉來的,在我心中,隻有小師叔能夠成為沂關郡的霸主。”

溫梨笙瞪他一眼:“你個牆頭草,我呸!”

沈嘉清嘀咕了一下,而後對謝瀟南道:“小師叔,並非是我們當街行凶,隻是方才那群醉鬼口無遮攔的很,還出口羞辱梨子,所以我才動手給他們個教訓的。”

謝瀟南聽後朝席路揮了個手勢,席路當即點頭從人群中退去,就聽他說:“這種人直接鎖在牢中關個幾日,自有衙役會好好教訓,屆時再些罰銀錢,遠比揍他們一頓更有用,讓他們知道城中有律法,才能起到約束的作用。”

溫梨笙和沈嘉清老實應道:“知道了。”

謝瀟南看了看低垂著頭的溫梨笙,唇角勾了一下,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我看你們左右也是無事,便隨我一起吧。”

兩個人確實閒得厲害,一聽說能跟著謝瀟南,同時高興起來,往他身邊一左一右的站著,詢問:“咱們要去哪裡呀?”

謝瀟南說:“到了就知道了。”

席路很快去而複返,牽來了馬車趕往城郊處。

馬車上溫梨笙見謝瀟南麵色不好,輕歎一聲,“就算心中再怎麼有事,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啊,前段時間你還受了重傷,更應該精心養護才是。”

謝瀟南道:“無妨,就是風寒而已,吃了藥好得很快。”

“我看看手。”她將謝瀟南的手拉過來,上麵纏繞著細布,但比之前包紮得要整齊簡潔很多,她問:“手好些了嗎?”

“基本愈合了,隻要不過於用力就不會裂開。”謝瀟南老實回答。

人生在世,還有什麼比自己身體更重要的呢,想當年溫梨笙為了活命,狗洞都鑽,她是不舍得這樣傷害自己身體的。

沈嘉清再一旁看了頗是不讚同:“男子漢大丈夫,傷痕乃是勳章,何必活得那般嬌弱。”

溫梨笙差點又一腳給他蹬出馬車。

一刻鐘後馬車停下,溫梨笙最先下來,一下來就看見麵前圍了很多人,從周邊的景象得知這裡是霍陽家的附近,那些人圍著看熱鬨的地方,正是霍家。

溫梨笙心中咯噔一下,直覺是霍家出事了。

周圍站著非常多的衙役,形成了一道攔截牆,謝瀟南三人走過去的時候沒人阻攔,輕鬆進到了裡麵。

就見霍家門口守著兩排衙役,溫浦長正站在門簷下往裡看,很快一具蓋著麻布的屍體就被搬了出來,血染紅了大片麻布,垂下來的手上幾乎被血泡滿了,引發一陣驚呼聲。

“霍家果然出事了。”溫梨笙呢喃道。

跟她預想的是差不多的,胡家如今窮途末路,他們若是打算魚死網破,第一個就會向霍家動手,看這慘烈的情況,隻怕霍家上下都被殺了個乾淨,怕是連下人都沒有放過。

溫梨笙走到溫浦長邊上,見他神色如常,似乎也早就料到此事,便不由低聲問:“爹,霍家這事是胡家做的吧?全都殺光了嗎?”

溫浦長十分意外他出現在這裡,繼而又看見了後麵走來的謝瀟南,倒是沒回答她的問題,先向謝瀟南行禮,而後說:“沒有活口,霍家這些年暗地裡也做了不少害人的勾當,死了倒也算是活該,隻是他有個兒子叫霍陽的確實無辜,平白被牽連了性命。”

沈嘉清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而後忽然往裡走,溫浦長出聲攔了一下他恍若未聞,也就不再管他。

溫梨笙見他神色奇怪,跟溫浦長打了聲招呼也跟著尋了進去,歎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霍陽這個人,腦子太軸了,基本上聽不進去彆人的話,就算之前沈嘉清說了讓他去風伶山莊可以保他一命,但他顯然也沒將這話放在心上。

如今霍家院中到處都是血跡,走個幾步路就能看見屍體,個個死狀都十分慘烈,衙役們正忙著清理。

沈嘉清左右看看,而後往後院走去,後院很乾淨,沒有血跡也沒有屍體,顯然霍家人被殺的時候全在前院。

沈嘉清道:“這一路走來也沒看見霍陽的屍體。”

一說溫梨笙才發現,的確沒能看到他的屍體,不過也不能排除是被衙役搬走了的可能性,旦見沈嘉清直往後廚的位置去。

那一處看起來像是被廢棄的廚房,院中雜草橫生,呈現出破敗之景,是那種很久沒有人踏足的荒涼。

由於霍家人並不多,所以這個二進門的宅子實際上隻用了一半,幾乎所有的人都住在前院,後院約莫是等著霍陽倒時候娶媳婦兒了再重新翻修啟用的。

“你去哪?”溫梨笙見他行動路線越來越奇怪,“這後院殺手都不來,能有什麼人會來這裡?”

沈嘉清便推開身前的障礙物邊說:“昨夜霍陽來找我,說若是今日霍宅出事了,就讓我後院四處看看。”

“他昨晚找你了?”溫梨笙驚詫,“那你怎麼沒能留住他呢?何必讓他再回霍宅來?”

“是他執意要回的。”沈嘉清的聲音從前麵傳來,“他昨日察覺了不對勁,所以找我,但就拜托了我這一件事,今日既然霍家出事,那我就依他所言來這裡看看。”

說著他就走進了廢棄的廚房。

溫梨笙聽後一是覺得五味雜陳,霍陽可能也是知道霍家要大難臨頭了,結果還是硬著頭皮跑回來,不過他讓沈嘉清來後院找的是什麼東西?

是那個箱子裡封鎖的東西嗎?

正想著,廚房中突然傳來一陣東西碰撞的聲音,而後就是沈嘉清的叫喊:“梨子快進來幫忙!”

溫梨笙嚇一跳,連忙衝進去,就見霍陽站在大大的米缸裡,正要翻出來,沈嘉清則是拽著他的肩膀想牽製住他。

霍陽神色癲狂,雙目無神,似乎處在情緒崩潰的狀態,激動之下他的力氣很大,沈嘉清鉗製他都覺得有些費力,隻得喊溫梨笙來幫忙。

溫梨笙見他沒死,心中一喜,而後看他狀態不對勁,便想著先把人打暈帶回去再說。

“把他抱緊!”她喊了一聲,掄起拳頭衝上前,對著他頭就是狠狠一拳,沒想到霍陽再掙紮的時候碰巧了,躲過了溫梨笙的拳頭,結果這一拳就一下砸在沈嘉清的嘴巴旁。

沈嘉清嗷了一聲:“梨子,你看準點打!”

第80章

這一拳打在了沈嘉清的臉上, 溫梨笙也著急啊,她捏著拳頭喊:“你彆亂動啊!”

沈嘉清鉗製著發瘋的霍陽也很吃力:“我沒動啊,不是他在動嗎?”

溫梨笙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彆急彆急, 我一拳就能把他撂倒,看我神拳!”

拳頭正要落下的時候,忽而被一個溫熱的手掌抓住, 溫梨笙詫異地回頭,就見謝瀟南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進來,正抓著她要落下拳頭的手腕:“他這個狀態,你就不怕手伸過去把你手指頭咬掉?”

溫梨笙見到他就感覺很歡喜, 立馬收了拳頭:“你怎麼也來了?”

“進來看看。”謝瀟南看了一眼麵前發瘋掙紮的霍陽, 伸手過去捏在他的後頸處,動作從容不迫, 霍陽齜牙咧嘴地扭動了幾下,隨後雙眼一翻, 疲軟的垂下頭暈了過去。

溫梨笙發出驚歎的聲音,忽而想起當初在阮海葉的那個匪幫山上,她被迫喝了好幾大口酒有些醉意的那晚, 謝瀟南就是這麼嫌她吵鬨, 把她給捏暈的。

完全沒什麼感覺, 直覺雙眼一黑就睡過去了。

“先帶出去。”謝瀟南說。

沈嘉清長舒一口氣, 拖著霍陽往外走:“我看他這狀態很不正常, 可能是吃了什麼藥,先帶他去看看醫師吧。”

他走出去之後, 屋中隻剩下了謝瀟南與溫梨笙兩人。

溫梨笙拉起他的手掌看了看, 確認他方才不是用這隻手捏霍陽的, 細布也沒有傷口裂開的血跡, 這才稍稍放心。

謝瀟南見她拿著自己的手細細觀察,不由眸光一軟:“這些傷口並不深,用不了幾日就能好。”

“那可不見得。”溫梨笙道:“冬日裡傷口好得都慢,魚桂到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喬陵也沒好吧?這可不能當成你不愛惜自己身體的借口。”

謝瀟南無從反駁,隻用指腹點了點她的鼻尖,低低的聲音裡帶著些許無奈:“你呀……”

溫梨笙笑了笑,張開牙齒在他的指尖上輕咬一下,而後道:“走吧,咱們也出去看看。”

她說完就走在前頭,謝瀟南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指尖還殘留些許她尖利牙齒的觸感,想到了她嘴裡確實有一個牙齒相當厲害,能把他的唇咬得流血不止,養了好幾日才好。

謝瀟南眉眼輕彎,抬步跟上她的腳步,大步追趕幾下就到了她身邊,與她並肩前行。

“世子,胡家這次對霍家動手,是不是已經決定要破罐子破摔了呀?”溫梨笙踩在橫生的雜草上,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

天上的雪還在下,但是很小很碎,時不時飄在臉頰上,帶來涼涼的觸感,溫梨笙轉頭看向身邊的人,碎雪落在他的發上,衣上,變成細小潔白的點綴,看起來漂亮極了。

謝瀟南微微點頭:“他們已經無路可退了。”

“那他們會不會也要發瘋?先殺霍家,後殺我溫家?”溫梨笙想想,覺得還是蠻恐怖的,一般人家都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若是胡家真的來個魚死網破,他們不敢跟謝瀟南動手,還不敢跟溫家動手嗎?

溫梨笙越想越覺得危險,正想說要不去風伶山莊住幾日避避風頭,卻聽謝瀟南說:“也難保沒有這個可能性,你若是害怕,可以來謝府住幾日。”

“啊?”溫梨笙露出怔然的表情,不自覺的揚起笑容,往他身邊湊近了些,“我沒聽錯吧?世子是讓我去謝府住?那你也會住在謝府嗎?”

“我不住謝府住在哪裡?”

“有這好事?”溫梨笙都有點不敢相信。

之前說要去他房中參觀一下,他都猶猶豫豫最後說了個不合適,這會兒怎麼主動邀請她起來了?

同住謝府,就意味著每天一睜眼就能看見謝瀟南,睡覺前也能與他說兩句話,吃飯一起吃,賞雪一起賞,那豈非是天下第一美事?

隨後溫梨笙突然想起來,這些場景在前世都有。

當初住在孫宅裡,她逃跑失敗被強行搬到謝瀟南住的那個宅院時,基本上就是每天醒來一睜眼就能看見謝瀟南盯著將士們操練,睡覺前問一句他們什麼時候離開沂關郡,還要被謝瀟南嚇唬說走了也會把她一起帶走。

吃飯的時候她負責敲鐘,敲完就跟著一群大老爺們一起在膳房門口吃,雖然桌上有時候就隻有她和謝瀟南兩人,但是必須要用公筷,不然會被他冷冷地瞪一眼,嚇人得很。

有回下雪溫梨笙心中憂鬱頓生,一時沒忍住對著滿天飛雪作了首詩,結果被謝瀟南說是在丟人現眼,氣得她中午多吃了兩碗飯,搶光了桌上的菜,讓謝瀟南沒得吃。

如此一想,前世跟謝瀟南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雖說她總是心懷不安,但實際上也算是極其安穩的,平日裡沒什麼事乾也就在院中轉轉或者出門在侍衛的盯視下隨便走走。

那時候整天盼著謝瀟南快點離開沂關郡,現在想來,當初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溫梨笙沒忍住笑了笑自己,而後對謝瀟南道:“我如果搬去謝家,我爹會不會打斷我的腿?”

謝瀟南像是認真考慮了一下:“你腿結實嗎?”

溫梨笙邦邦拍了兩下自己的肩膀,滿臉自豪:“沒有肩膀結實,我這肩膀接你兩拳不是問題。”

謝瀟南勾唇笑了,捏了捏她的臉蛋。

“哦我忘記了,你能隔著鐵板把我肋骨打穿,想來你的一拳我都接不了。”溫梨笙又說。

“現在不行了。”謝瀟南說。

“為什麼?”

“受傷了。”謝瀟南揚了揚抱紮著細布的掌心:“沒力氣。”

溫梨笙勾住他的指頭:“沒力氣好哇,這樣你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謝瀟南笑笑,不予反駁。

兩人走到前院的時候,霍宅院中的屍體基本都被搬走了,隻剩下大片大片的血跡,衙役正打算潑水清掃。

到了門外,溫浦長像等候多時,見了謝瀟南便幾個快步上前來:“世子,方才他們在霍家翻找出了一些東西,還需世子過目。”

謝瀟南頷首:“那我隨你一同前去官署。”

溫浦長應了聲,轉頭對溫梨笙說道:“你早些回家,莫在街上閒逛,我會儘快處理了事回府。”

溫梨笙也隻好點頭答應,看著兩人上了馬車離去,周遭的人也很快散去,霍家上下死得隻剩下一個人這事,用不了多久就傳遍整個沂關郡,鬨得沸沸揚揚。

以往每次小年,溫浦長都會一整日閒在家中,隻是今日霍家事發突然,溫梨笙回家之後也隻有自個,覺得頗沒意思,

霍陽如今情況也不知道如何,沈嘉清應該是直接把他帶回風伶山莊治療的,左右眼下也是無事,溫梨笙便跑去了風伶山莊。

去的時候霍陽正在被醫治當中,尚在昏迷,但呼吸平穩麵色安寧,身上也沒有什麼外傷,看起來問題不大。

沈嘉清坐在外室吃著糕點,瞧見溫梨笙進來了,順手遞了一塊給她。

“情況怎麼樣?”溫梨笙順勢坐下,跟他一塊吃。

“好著呢,就是可能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刺激,所以情緒脈象不大穩定。”沈嘉清喝了口茶水,咽了咽嘴裡的糕點,說道:“許是親眼瞧見親人被殺,不曾想他竟然還知道躲起來,我以為他那麼軸的腦子會直接拿著劍上去跟彆人拚命。”

對於這點,溫梨笙也是很意外的,畢竟霍陽這人腦子軸的程度,倆人是有目共睹的,不管沈嘉清揍他多少回,下次見麵他依舊橫的很,一點不知道怕。

溫梨笙歎一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霍家人哪怕真的做了不少壞事,死有餘辜,但終究是霍陽的親人,是這世上唯一真心疼愛他的人,一夜之間都死了,霍陽的精神崩潰也是正常的。

但江湖門派本就許多心狠手辣,野匪出身之人,霍家與胡家打交道也屬於刀尖舔血,以一個把柄拿捏胡家多年,早該想到會有這麼一日。

溫梨笙給自己也倒了杯茶,滾燙的茶水冒出絲絲熱氣往上飄,暈開在溫梨笙的眉眼間,她低聲問:“日後怎麼安置他?”

沈嘉清吃糕點的速度慢下來,想了好一會兒才說:“看他自己吧,若是留下來,風伶山莊也不是沒能力養一個閒人。”

“霍陽也學了霜華劍法,算是許清川未入門的徒弟,跟你也算同門了。”溫梨笙打趣道。

雖說霍陽那半吊子的劍法,但也的確學的是正統的霜華劍法,隻不過他沒有師父,隻有劍法的一部分拓本而已。

沈嘉清便說:“若他想學,我也能教他幾招。”

“你那師父呢?如今還在山莊嗎?”

沈嘉清搖頭:“他隻有在我需要閉關的時候才會回來幾日,抽查我的劍術有沒有退步,其他時間都不在山莊裡。”

“可真忙啊。”溫梨笙嘀咕一聲。

好像所有人都很忙碌,隻有她和沈嘉清是兩個大閒人,屬於沒事找事的那一種。

不過沈嘉清的師父是真的很神秘,溫梨笙從未見過他,隻知道他在將劍法全交給沈嘉清之後,就離開了山莊,每年隻有一段時間會回來,其他時間則不知所蹤。

他師父肯定還在沂關郡,就是不知道在做什麼。

溫梨笙正想著,醫師從裡麵走出來,對沈嘉清道:“這小公子身上隻有幾處擦傷,似乎是摔倒的時候造成的,摸些膏藥就好了,隻不過……”

“什麼?”

“他好像長期服用了一種慢性毒藥,這種藥無色有味,會有一種淡淡的香氣,長時間服用的話會對心智和腦力造成很嚴重的影響,所以才導致他受了刺激之後出現癲狂症狀。”

溫梨笙和沈嘉清同時皺眉,她問:“什麼毒啊?嚴重嗎?”

“這毒叫迷心散,說嚴重也不嚴重,他停止攝毒也有段時日了,隻要平時保持平穩的心緒,不要大喜大悲,再喝藥調理,也能醫治好,但所有心緒對這毒性都有影響,要根治恐怕要用上一年半載。”醫師道:“我開了藥方,順道開了靜心丸的藥,若是他失控發癲給他喂一顆,能暫且穩住心緒。”

溫梨笙實在是沒想到霍陽竟然會長期服用一種慢性毒,一提到毒,她最先想到的是胡家,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或許是胡家的把柄常年捏在霍家手中,所以心懷怨恨,將矛頭指向了霍家的獨苗苗身上。

醫師走後,溫梨笙與沈嘉清對視了一眼,沉默良久相顧無言。

最後還是溫梨笙打破了平靜:“就讓霍陽留在風伶山莊治病吧,彆讓他再出去了,以他的性子,恐怕一心想著找胡家報仇,去了也是自尋死路。”

沈嘉清點點頭,而後說了句:“最近不太平。”

溫梨笙也隱隱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兩人又在霍陽的床頭站了一會兒,見他睡顏平靜,臉色紅潤,看起來是沒什麼大礙了,沈嘉清吩咐門口守著的下人好好看著霍陽,便跟著溫梨笙一同出門。

今天是小年,也是溫梨笙的生日,以往的每一年都會,沈嘉清都會跟著去溫府跟她一同清掃,包餃子,有時候沈雪檀也會來。

沈夫人倒是很少來,她與杜家那邊交情更好,一般這種日子她白日裡回去杜家玩,晚上的時候再回來吃飯。

溫梨笙與沈夫人的關係也算不上親密,隻記得她是個很一本正經的人,雖規矩不嚴,但不喜逗樂,每回溫梨笙在她麵前都感覺很拘束。

溫梨笙跟一本正經的人處不來。

當然,謝瀟南除外。

兩人回到溫府,府中的下人皆已經開始動手打掃庭院房梁,溫梨笙剛走進去,就有下人上來說道:“小姐,先前在府上接住的藍公子今日帶著行李離開了,說是有要事在身,日後再回來尋小姐。”

溫梨笙訝異:“怎麼走那麼突然?好歹也等著小年過了再走啊?”

不過藍沅說身上有要事,那應該也不是什麼小事,她功夫厲害,是能保護好自己的。溫梨笙想了一會兒便沒再糾結,從下人那裡要了個掃帚也參與其中,沈嘉清這是拿了塊布挨個把正堂中的桌椅柱子擦一遍。

小年掃塵為的是除舊迎新,拔除不祥,哪怕兩人平日裡半點活都不做,但在這一日還是要動起手來,與下人一起清掃。

天上的碎雪時而下時而停,卻還是在門前堆聚了一層雪霜,溫梨笙站在門前清掃,過路的孩子瞧見了,會朝她扔灶糖,笑嘻嘻道:“姐姐吃糖!”

溫梨笙笑彎了眼睛,彎身把糖撿起來,從袖子裡摸銅板:“來來來,姐姐也請你們吃糖。”

給幾個孩子一人分了幾個銅板,讓他們買糖去。

孩子們成群結伴,手中拿著炮竹,時而炸一下,笑聲傳得老遠,溫梨笙看著天上飄下來的雪花,呼了一口白氣,這才是過年的味道。

建寧八年往後,大梁不太平,沂關郡喪失了往日的熱鬨氛圍,哪怕是過年也冷冷清清的,再不會有孩子在街上玩鬨嬉戲。

將門前的雪掃乾淨之後,溫梨笙攥著手中的糖回去,就見沈嘉清已經將正堂房梁上的蜘蛛網都清掃乾淨了,甩著手中的布:“包餃子包餃子。”

溫梨笙洗淨了手,讓下人送上提前準備好的餃子皮和餡兒。

沈嘉清和溫梨笙對於下廚是一竅不通的,但兩人都會包餃子,還是七八歲的時候,每回過年溫浦長都會親自坐在桌邊教兩人包,年年如此,於是兩人包餃子的技術極為嫻熟。

東西被抬進正堂,暖爐點上,整個正堂逐漸變得暖和起來,兩人各坐一邊,擼著袖子用手摸了把麵粉,正準備動手的時候,正堂的棉簾忽而被掀開,謝瀟南就這樣出現在兩人眼中。

溫梨笙一下站起來:“世子怎麼來了?”

她走到謝瀟南的身邊,往後一看,就見溫浦長也跟著進來,掃落了些許身上的碎雪,看了一眼正堂,回答溫梨笙的問題:“世子今夜在溫府用飯。”

“太好了太好了。”溫梨笙要去牽他的手。

溫浦長眼疾手快,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一巴掌:“包你的餃子去,彆用你的手臟了世子的手。”

溫梨笙看了看滿手的麵粉,笑嘻嘻道:“世子都來咱們家了,自然要跟咱們一起包餃子呀?”

謝瀟南看著她的眼睛,正要開口說話,溫浦長卻搶先開口,“不成,不合禮數。”

“哎呀——”溫梨笙的腔調又拖得長長的,撒嬌道:“爹,今日是我生辰嘛,也是小年,一年就這麼一次的日子,就不要計較那麼多了嘛。”

溫浦長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

溫梨笙打小沒娘,所以每次生辰之日,溫浦長總是對她百依百順,不管提的什麼要求基本都會答應。

據沈雪檀說,她四歲生辰的時候,拽著她爹的頭發喊著禿子,她爹就要找刮刀剃頭,還是沈雪檀費心費力給攔下來,才保住溫浦長的一頭長發。

就在溫浦長還在糾結的時候,謝瀟南卻將大氅脫下,笑著說:“既然來了,那便是奔著一起過節來的,又怎麼會端那些架子。”

溫浦長也笑:“世子說笑了。”

大氅被下人接過去掛好,打了水來讓謝瀟南淨手,而後跟著溫梨笙走到桌邊坐下,就這一會兒的功夫,沈嘉清就已經包了四五個餃子了,對謝瀟南擠眉弄眼:“小師叔,我這餃子包得都是給你吃的。”

“彆吃他的餃子。”溫梨笙說:“他每回都往裡麵塞好多金豆豆,硌牙。”

“那不是吉祥如意的象征嘛。”沈嘉清為自己辯解。

“彆人家都是一鍋包一個,你包包一鍋。”溫梨笙拿了張餃子皮遞給他,又抓了些麵粉抹在他的手掌上,“用右手就可以了,左手還是不要沾粉了。”

說著她自己也拿一張餃子皮,扒了些餡兒在皮上,指尖沾點水,將餃子皮對折靈巧一翻,指尖用力一按,一個餃子就被包好了。

謝瀟南看在眼中:“倒也不算難。”

他學著溫梨笙方才的動作,嘗試包了人生第一個餃子,雖然手法有些生疏,但步驟沒有錯,形狀不算漂亮可也算包成了一個餃子。

溫梨笙與沈嘉清幾乎是同時放下手中的東西衝他鼓掌誇讚:“厲害厲害,真的厲害,看一遍就學會了。”

沈嘉清長臂一伸,把餃子拿過去:“小師叔包的第一個餃子,必定是我來吃的。”

“那怎麼行呢!明明是我教的世子,這餃子怎麼著也算是學費吧?應該是我的才對。”溫梨笙站起來,身子越過半個桌子去搶,沈嘉清連忙將餃子虛握在手中往後揚。

溫梨笙嘗試了兩下,發現搶不到,氣哼哼地坐下來,拿了一遝餃子皮放在謝瀟南麵前:“世子再給我包,我要吃兩大碗!”

謝瀟南有些哭笑不得,拿起餃子皮又開始包,隨後的幾個餃子他手法就越來越嫻熟,比第一個看起來好很多。

有時候也會像沈嘉清一樣,把洗得乾淨的金豆子包進餃子中,低著頭垂眼認真包餃子的模樣看起來寧靜而溫和。

溫梨笙偷偷瞥了他好幾眼,手上的動作都慢了很多,沈嘉清見她手邊沒幾個餃子,立即喊起來:“郡守大人!溫梨笙在偷懶,隻讓世子一個人包餃子!”

溫梨笙被他的喊聲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包著餡兒,“你胡說八道什麼?!我一直在包啊!”

“你手邊還不到十個,世子都包了十七個了!”沈嘉清越喊聲音越高,但溫浦長不在正堂,聽不見他的聲音。

於是沈家拿著手中的幾個餃子起身,樂嗬嗬的出去尋人:“我去讓溫大人看看我發明出來的新餃子。”

溫梨笙見他走出去,就將手裡的東西一放,然後從謝瀟南的手邊拿了十來個餃子放到自己手邊擺整齊,又在上麵撒了些麵粉,鬼鬼祟祟做完這一切,一抬頭就看見謝瀟南盯著她。

溫梨笙笑嘻嘻道:“你剛學會包餃子,所以包得少點也是正常的。”

謝瀟南微眯眼睛:“所以你就這般明目張膽的偷我的餃子?”

“這怎麼能叫偷呢?”溫梨笙不讚同道:“反正都是要下鍋的,大不了到時候熟了我分你一碗唄。”

謝瀟南搖頭:“不要。”

“等等,世子你彆動。”溫梨笙一下用手肘抵住他的手臂,往他身邊湊了湊,“你的鼻子上有東西。”

“什麼東西?”謝瀟南下意識想去摸鼻子,卻被溫梨笙抓住了手。

“我給你拿下來。”溫梨笙說著,伸出手,食指尖上全是麵粉,對上謝瀟南眸光的一瞬,她有些忍不住笑了,嫩嫩的粉唇彎出好看的弧度,與他對視間,將食指上的麵粉輕輕點在謝瀟南的鼻子上。

“我騙你的,沒有東西!”溫梨笙哈哈一笑。

謝瀟南的鼻子上多了一個指印的麵粉,也沒有用手去擦,反而輕笑道:“我知道。”

“你才不知道呢,你總是被我騙。”溫梨笙得意的哼哼兩聲。

謝瀟南輕歎一聲,無奈道:“確實你騙術了得,讓人防不勝防。”

其實有那麼幾回騙到謝瀟南,也絕對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畢竟在前世時,溫梨笙的各種詭計多端對謝瀟南一點用都沒有,怎麼騙都不上當。

沈嘉清很快去而複返,說了句:“我爹來了。”

很快溫浦長就帶著沈雪檀進了正堂,剛進門沈雪檀就喊道:“小梨子,我給你帶來很多生辰禮,都讓你爹收到庫房了,等閒了你自己去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若是沒心儀的就跟我說我再給你送一批。”

“不用啦沈叔叔,你平日裡送的東西也不少,也不用在生辰再送一次。”溫梨笙乖巧回道。

“那不成,生辰一年隻有一日,自然要與彆的日子不同。”沈雪檀說:“你嬸嬸也給你備得有禮物,讓我一並捎來了,她自幼玩的手帕交近日身體不適,她今日去探望了,所以才沒來。”

“無事無事。”溫梨笙擺擺手,一點也不在意。

溫浦長洗淨了手,往桌上看了一眼,就見溫梨笙手邊有不少餃子,而後對沈嘉清道:“你這混小子,汙蔑我女兒是吧?這明明就包得挺多。”

“不才四五個嗎?”沈嘉清伸長脖子一看,就見溫梨笙的手邊擺了兩排整整齊齊的餃子,一下呆住,低頭納悶:“難道偷我的了?”

但一數,他的餃子一個不少,而後又看向謝瀟南的手邊,果然見他麵前原本三排餃子如今隻剩下四個了,他還在勤勤懇懇認認真真的包著餃子,沈嘉清不由露出同情的神色。

沈嘉清想起以前被溫梨笙欺負的時候,他也是隻會隱忍,但現在的他是充滿了力量的男子漢,兩隻眼睛裡寫滿了“反抗”二字,於是立馬拍案站起來:“我舉報!”

桌上的所有人都被他突然發出的聲音嚇了一大跳,溫浦長更是因為年紀大了心臟驟然猛烈跳動而感覺有些不適,他指著門對沈嘉清:“出去。”

沈嘉清就這樣被罰貶到院中掃雪,院中的下人見狀忙身上上來接替:“沈少爺,將東西給小人吧。”

“不必。”沈嘉清揮舞著掃帚極其用力的清掃。

由於餃子是幾個人共同吃的,所以包的時候包得多了點,幾人在暖和的正堂裡坐到傍晚。

餃子被下人送往膳房,桌子也收起來,溫浦長由於沈雪檀說了兩句閒話,便衝溫梨笙搖手:“笙兒,跟我一起去祭拜灶王爺。”

“好。”溫梨笙把雙手洗乾淨,讓下人送上來一件墨黑外衣披著,而後跟著溫浦長去了祠堂。

灶王爺的畫像擺在祠堂的裡間,外間的一排排位置上擺著的是溫家的靈牌。

每回來祭拜灶王爺,溫浦長就會悄悄抹眼淚,憶起當年窮的連一口飽飯都吃不起的那會兒艱難日子,他每年還是會在小年這日祭拜灶王爺,期盼著日後能吃頓想要的過節飯。

沒想到一晃多年過去,溫家倒真的再也不缺飯吃了。

溫梨笙在灶王爺麵前跪下來,點上香,正閉著眼睛虔誠祭拜的時候,溫浦長的嗚嗚咽咽的哭聲從旁邊傳來,打斷了溫梨笙的思緒。

她忍了又忍,最終氣道:“爹!你哭的時候聲音小點,你這樣我怎麼祭拜灶王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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