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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一大早起來, 天氣仍舊有些悶熱,她洗漱好出門,風拂麵而過才減輕了些許熱意。

溫梨笙抬頭看了看天, 陽光明媚,碧空如洗。

她站在門口晃了晃手臂,轉頭朝斜後方的杏花處看了一眼, 見那處大門敞開著,謝瀟南似乎已經出門了。

她又往前走,走到溫浦長幾人所住的庭院,剛進門就看到她爹在院中的樹下坐著, 身穿竹青的衣袍, 背對著大門。

溫梨笙走過去,興致衝衝道:“爹, 今日閒來無事,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玩呀?”

溫浦長聽見她的聲音轉過頭來, 隻見那一張原本清俊的臉此事紅腫遍布,眼睛也看不清楚了,鼻子大了一圈, 活脫脫像個豬頭。

溫梨笙嚇得當即停住了腳步, 驚恐道:“我認錯人了, 抱歉!”

她轉頭就要跑, 溫浦長卻喊道:“笙兒, 我兒!回來!”

一聽這聲音的確是她爹的,溫梨笙才轉身回來, 哭著撲倒他身邊:“爹你怎麼了!到底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我要跟他拚命!”

溫浦長慈愛的摸摸她的頭:“無人打我, 隻不過昨日與侯爺一同飲酒時, 我喝了些桃酒。”

溫梨笙的眼淚都硬生生憋回去了, 震驚道:“你分明知道自己不能吃桃子,為何還要喝桃酒?”

溫浦長有些心虛,眼神飄忽起來:“侯爺並不知道我對桃子過敏,拿出一壇桃酒說是宮廷特供,讓我品嘗一下,我溫浦長何德何能品嘗到這些東西,於是……咳,就喝了一點。”

溫梨笙霍地站起來:“你都一把老骨頭了,還敢吃這些東西,不要命了?!”

溫浦長努力瞪大因為腫脹而被擠小的眼睛:“逆子,你怎麼跟你爹說話的呢!”

她氣道:“是你自己不知分寸!如今臉腫成豬頭就好看了?若是再有什麼生命危險……”

“溫梨笙。”

門口傳來謝瀟南的聲音,溫梨笙停住了嘴裡的指責轉頭看去,就見謝瀟南正往門內走來,席路提了個錦盒跟在後頭。

他一邊走進來一邊道:“何以對溫大人這般大聲?”

溫浦長一見他,立即站起來,頂著一張豬臉行禮,而後控訴道:“世子,我這逆子一大早就對我大呼小叫,簡直太不像話了。”

溫梨笙臭著一張臉坐下,把頭扭到一邊不說話,儼然一副很生氣的模樣。

謝瀟南走到跟前來,看了看溫浦長紅腫的臉,這般慘烈的模樣往他眸中也蒙生歉意,轉頭衝席路招手,將錦盒接過來放在桌子上:“溫大人,沒告訴我爹你對桃類過敏是我的疏忽,我便在這裡給溫大人賠不是。”

溫浦長連連擺手:“怎麼能怪世子,是我不想拂了侯爺的興致,所以才沒說。”

謝瀟南將錦盒打開,裡麵裝的都是瓶瓶罐罐的藥:“這些藥都是名醫特配的,上麵一層是治過敏的藥膏,下麵則是日常跌打損傷蚊蟲叮咬所用,溫大人收下吧。”

溫浦長雖然臉腫得老高,心裡卻開心的很,歡歡喜喜地收下這個錦盒,對謝瀟南連聲道謝。

恰逢沈嘉清晨起,從屋中走出來,打眼一看就看到溫浦長一張豬臉,他憋著笑走上前來,壓著想要翹起的嘴角:“郡守大人日安。”

溫浦長瞥他一眼:“你若是敢笑,我就把你腿打斷。”

然而這一張豬臉說出的話卻沒有一點威懾力。

“溫大人先去用藥吧。”謝瀟南說:“近日要進宮麵聖,還是儘早消腫的好。”

溫浦長這才想起來還有這事,忙應了一聲拿著錦盒轉頭進了房中。

溫梨笙盯著他的目光,嘴角往下撇,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不管她爹是自己貪嘴想喝宮廷特供的酒,還是不想拂侯爺的麵子把臉喝成這樣,她都感覺很不開心,她爹雖然不是什麼大官,在沂關郡卻是非常有權威的,即便總是被人詬病,但他的話向來無人敢忤逆。

到了這奚京的第二天,就礙於身份關係喝下會讓他過敏的酒,這讓溫梨笙心中有些難受。

謝瀟南眸光一動,看向她寫滿了不高興的臉,神色浮上些許柔色,緩聲道:“今日我特地推了旁的事,要帶你們出門遊玩,你們可願意去?”

溫梨笙聽到這話抬眼,就見謝瀟南雙眸極為溫和,心頭也一軟,點點頭應道:“好。”

沈嘉清昨日就想著出門了,立即就答應,甚至連早飯都不想吃,思及昨日悶在房中不敢出門的霍陽,他又去了霍陽的房間將他硬生生拖拽出門。

霍陽看起來很拘謹,縮著脖子,如一隻受到驚嚇的小鳥。

從前的霍陽並不曾像這般膽小,或許家人的死給他造成的創傷太重,如今孤身一人他也停下了試探外界的腳步,畫地為牢將自己鎖在安全之處。

不過他既然在沈嘉清身旁,倒也不用擔心。

謝瀟南說南城有條街從街頭到街尾都是買早食的,於是幾人也就沒有吃早飯,跟著謝瀟南歡歡喜喜地出了景安侯府的門。

景安侯府門口這條路,沒有商鋪沒有流動販攤,所以尋常百姓是很少從這裡經過的,不管是早上還是晚上都安靜得很,沒有雜音。

由於奚京的街道極其寬闊,所以倒不用擔心策馬鬨市,溫梨笙提出想要騎馬。

謝瀟南便讓人牽來了一匹性格溫馴的白馬,溫梨笙一翻就坐上去,牽著馬繩走了幾步,覺得頗為順手,歡喜地問:“世子,這馬叫什麼名字?”

謝瀟南頓了一下:“叫栗子。”

溫梨笙大為吃驚:“什麼?!這匹馬竟然跟我同名?”

謝瀟南一想也覺得不合適,抬手摸了摸馬頭:“那就給它換個名字吧。”

溫梨笙哈哈一笑,並不介意,也照著謝瀟南方才摸的地方順了順:“無事無事,叫栗子也挺好,說明我跟它有緣。”

幾人騎著馬上街,行過這條僻靜無人的街道之後,逐漸朝著鬨市而去。

奚京早晨也非常熱鬨,街上來往的行人很多,叫賣聲不絕於耳,形形色色。

雖說道路中央寬廣,但來往的馬匹馬車也不少,為了安全起見,幾人的速度都慢下來,騎在馬上慢悠悠的往前走。

坐在馬背上,視線一下子就變得寬廣,溫梨笙放眼望去能將奚京的大半街景收入眼中,許多細節看得都極為分明,腦中立即湧起一股子熟悉的感覺。

甚至有些地方與夢境中重疊,行過幾條街,溫梨笙的目光掠過一個街角,忽而勒馬停下。

拿出街角正好有個大娘扛著一串各式各樣的糖葫蘆叫賣,溫梨笙曾在夢境中看到她在這街角買了一串,然後被謝瀟南搶走。

眼熟的場景變多,逐漸與記憶中的融合,人聲鼎沸之中,溫梨笙恍惚置身於夢境裡,她來過奚京,或者說在奚京生活過一段時間,這些路她都走過,在那段丟失的記憶之中。

謝瀟南見她神色茫然,打馬走來問道:“看到什麼了?”

溫梨笙抬手指了一下街角:“世子,從那條路往東拐,是不是就能到太極湖?”

謝瀟南露出意外的神色:“你如何知道?”

“夢到過。”溫梨笙如實回答。

謝瀟南不明所以,目露疑惑地看她兩眼:“你在夢中,夢到過奚京的街景?”

溫梨笙點頭,心說我還夢到你當皇帝我是娘娘呢,當然這些都不能說。

兩人正說著,前麵的沈嘉清就出聲催促:“你們聊什麼呢?快走啊,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謝瀟南停了繼續問的心思,輕聲吹一口哨,溫梨笙騎的白馬就往前走動起來,跟隨謝瀟南的身邊,一路跟到了那個從頭到尾都賣早食的街上。

在街頭就下了馬,拴在路邊的馬廄裡,幾人步行進入繁華熱鬨的街道。

老遠就能聞到街頭飄著一股子飯香,打眼看去幾乎到處都是吃的,各種各樣,有些溫梨笙沒見過但覺得很熟悉,甚至看一眼就能想到那東西的味道。

行過喧嘩的街頭,謝瀟南尋到一處人少的酒樓,從外邊看這酒樓裝潢得相當奢華,掛在上麵的牌匾像鑲了金邊似的,在照樣下閃閃發光。

因著這個金字招牌,進出酒樓的人並不多。

溫梨笙看見旁邊有一處販攤賣白白糯糯的糖糕,想起這東西在夢裡也出現過,她好像還挺愛吃的,吃進嘴裡甜味淺淡,口感軟糯。

一時間有些饞,她停下腳步想買兩個再去樓中尋他們。

正在買時,忽而有人站到身邊來,對她說道:“你……”

溫梨笙疑惑地轉頭,就見孫鱗滿眼驚詫的站在旁邊,對著她的臉看了又看:“你不是上回在我家中的那個姑娘嗎?”

這還真是巧了!

上回在孫家本想問問他與謝瀟南在奚京是否有什麼交集,沒想到最後約好了等來的並不是孫鱗,而是謝瀟南,自那以後也再沒見過孫鱗。

卻不曾想在奚京這地方一下就碰見了。

不過溫梨笙並不打算跟他閒聊,本來也對這斷了頭的未婚夫沒多熟,她接過糖糕之後轉身就要離去,孫鱗卻挪了一步擋住她的去路,笑容一下子變得曖昧起來:“姑娘可是在怪我當日沒有赴約?那時候也是情況特殊,我本打算去赴約的,但我爹卻說世子在府中丟失,讓我帶著人一通好找,這才失約。”

“世子你知道吧?”孫鱗麵上浮現些許得意:“就是景安侯世子,五月進沂關郡的,當日被我爹請來赴宴……”

溫梨笙嫌他有些擋路,眉頭微微皺起:“讓開。”

許是她態度極其不好,孫鱗愣了一下,繼而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鱗兒,你在跟誰說話?”

溫梨笙抬眼看去,就見一個膀大腰粗的男人從後方走來,那男子皮膚黝黑鼻翼寬大,右眼皮子上有一道小疤,看起來有些凶狠。

眼熟。

溫梨笙見他的第一麵就覺得眼熟。

但她從未見過此人,夢境中也沒出現過這個男子。

“表叔。”孫鱗轉頭喊了一聲,讓開了身子,溫梨笙得以看見這男人的全貌。

這就是孫家經常炫耀的那個,在奚京當武將的表親。

男人名為董廉,在奚京是個從四品的武將,如今四十餘歲。

他打量溫梨笙片刻,問道:“這是何人?”

孫鱗很是恭敬道:“這姑娘是沂關郡的,先前來過我家赴宴,我也不知道她為何會在此地。”

說完他朝溫梨笙問道:“難不成,你是知道我要來奚京,所以一路跟來的?”

溫梨笙聽了這話,又是驚訝又是覺得荒唐,忍不住笑出聲:“你不知道世子回來了嗎?”

“什麼?”孫鱗愣了一下。

“世子啊,昨日才回的京城,昨晚上還辦了接風宴,你沒收到消息?”溫梨笙歪著頭,麵帶疑惑地問她。

孫鱗自然聽說了,但那場接風宴他是沒有資格去的,一時間臉色有些難看:“世子回京,與你有什麼關係?”

“與她沒關係,難道與你就有關係了?”謝瀟南的聲音突然從孫鱗背後響起,直接把人嚇得渾身一震,轉頭就見他站在旁處,嘴角牽著冷漠的笑。

董廉匆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禮:“拜見世子。”

孫鱗匆匆忙忙彎腰,慌張認錯:“小民不敢。”

謝瀟南沒搭理他們,衝溫梨笙看了一眼,溫梨笙便繞過孫鱗走到他身邊,親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帶著往裡走:“世子,怎麼這奚京什麼人都有啊?真的好奇怪哦。”

謝瀟南冷硬的聲音變得輕緩:“那不是你們沂關郡的人嗎?”

溫梨笙愣了一下,接著道:“是哦,沂關郡的人來了奚京,果然會變得奇怪。”

謝瀟南笑了一下:“說來說去,總歸是奚京的不是。”

兩人說著走遠了,董廉孫鱗才站直身,兩人的臉色都極為難看,半晌後訕訕離去。

這樓中的早飯種類樣式非常多,擺在桌上令人賞心悅目,進屋的時候沈嘉清已經開吃了,霍陽拿著筷子不敢動手。

隻有他們這些同齡人在的時候,謝瀟南是沒有那麼多規矩的,也不像從前那般計較,麵色如常的坐下開吃。

讓溫梨笙頗為意外的是霍陽,他看起來膽小謹慎,但卻是吃得最多的,撐得站起來都費勁,見他笨拙的樣子溫梨笙忍不住偷笑。

這小子倒是學聰明了,再怎麼樣還是先填飽自己肚子,不像剛出事那會兒不吃不喝。

出了酒樓之後,幾人就在奚京中閒逛。

奚京占地非常廣闊,從街頭走到結尾都把溫梨笙累得夠嗆,以往她在沂關郡連逛幾條街都不在話下。

瞧見她呼呼喘起,謝瀟南就會選個地方讓她坐下來休息,自個在一旁站著,沈嘉清逮著霍陽在四處閒逛,等溫梨笙休息好了幾人再往前走。

行過鬨市街頭,許多景色印在溫梨笙的眸中,漸漸與她夢境中的重合,她能夠分辨出路如何走,往什麼方向會到什麼地方,甚至對哪條街上有什麼出名的商鋪也記得清楚。

想起夢中反複出現的那棵樹,溫梨笙轉頭問道:“世子,奚京是不是有一個很大的樹?”

這問題很是沒頭沒腦,謝瀟南眉梢輕動:“這裡到處都是樹。”

“我是說那種非常大,非常高……”溫梨笙也不知道怎麼描述,夢中那棵樹始終是模糊不清,看不分明。

謝瀟南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而說道:“北城郊處有一片樹林,當中有一棵是奚京現存最大的樹,你若想看,等過兩日我進宮複命出來,就帶你去。”

溫梨笙應了聲,倒是不急著現在去看,隻是想確定那棵樹到底是不是在奚京。

夢境中的所有東西都相當清晰,隻有那棵樹出現的時候模糊不清,且三番五次的夢見,溫梨笙覺得一定有什麼關鍵在那棵樹上。

眾人在城中玩累了,又吃了些東西,才回府中。

謝瀟南送的藥很有成效,溫浦長抹了兩回,下午的時候臉基本就消腫了,晚上再塗一層睡覺,明日估計就看不出來過敏跡象。

往後的幾日,謝瀟南和溫浦長都忙碌起來,整理在沂關郡的事情和所繳獲的東西,然後等召入宮。

這幾日沈嘉清與溫梨笙也很老實,閒不住就在門口的兩條街上隨便看看,買了一些奚京當地的東西,其他的時間都閒在院中,不是賞花就是看沈嘉清教霍陽練劍。

等了幾日,皇上的召見終於傳來,謝岑就帶著謝瀟南和溫浦長一早進宮麵聖。

這日早,溫梨笙剛起床就聽見一聲悶雷,天氣陰沉的很,憋悶了幾日的春雨似乎隨時要降臨。

天氣不好,她精神也提不起來,在藏書閣找了幾本書坐在窗前讀著,一聲聲悶雷傳來,分明是大白日,天色卻慢慢暗下來。

吃過午飯之後溫梨笙讀書讀得乏困了,便上床打算躺一會兒。

這一閉眼,腦中的夢境如被一棒子打碎瘋狂攪拌一般,在她腦中一個接一個的浮現,拚接,交織,讓她在夢中難以安寧,緊皺著眉頭,魚桂見了還以為她做噩夢,上前喊了兩聲,卻不見醒。

溫梨笙夢到的所有片段飛速而過,心中的焦躁不安也一下子擴大,蔓延至整個心口。

直到她又夢見了那棵樹,依舊是模糊不清的模樣,耳邊響起了聲音。

“風吹骨響,人歸故鄉……”

“我謝瀟南不負天下,唯負謝家。”

“英雄也好,反賊也罷,我不要萬人吹捧的聲譽,要的隻是天下太平,盛世穩固。”

“溫梨笙——!”

嘶聲的呼喊撞進耳朵裡,溫梨笙轉眼就看見一支箭疾速飛馳而來,重重地釘入她的腹中。

她倒抽一口氣從夢境中驚醒,身邊是驚慌喊她的魚桂,天上的悶雷一陣陣響起,房間昏暗無比,忽而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眼前有一刹那的亮。

溫梨笙猛然想起來。

她哪裡是被毒死的?

分明就是一箭穿腹,被殺死的!

第92章

溫梨笙想起了當時的場景, 那一支極其鋒利的箭飛馳而來,正中她的腹部,鑽心的痛楚傳來的瞬間, 她也因為巨大的力道猛地撞向身後的樹乾上,摔下來時被謝瀟南接在懷中。

那棵樹!

溫梨笙覺得,所有答案都在那棵模糊的樹上。

她一下就從床榻上翻下來, 匆忙地穿上鞋子,快步往外走。

魚桂被她的動作嚇了一大跳,急急忙忙上前阻攔:“小姐!你要去哪裡?外麵要下雨了!”

溫梨笙一把拂開她的手,神色凝重道:“我有重要的事, 彆跟著我。”

魚桂攔了兩下沒什麼用, 見她神色異常的出了庭院往外走,哪敢真的放任她離去, 緊緊地跟在身後。

外麵的天色十分陰沉,烏雲密布懸於頭頂, 仿佛下一刻就要塌下來似的,偶爾傳來雷聲滾滾,風也變得淩厲不少, 不再溫和。

溫梨笙大步往外走, 腳步匆匆地行過府中的下人, 徑直從一處偏門出去, 門後就是馬廄, 當中隻拴著一匹馬,還是從他們從沂關郡一路騎來的。

溫梨笙從中牽出馬匹, 旁邊看馬的下人不敢阻攔。

她翻上馬就離去, 魚桂追喊了幾步, 見她離去得很快, 便立刻轉身去彆處尋馬,但這裡畢竟不是溫府,謝府的下人自不會聽從她的話,於是尋了一圈也沒能找到馬匹,一時間沒了主意,隻得去找沈嘉清。

溫梨笙騎馬上街,看著這滿眼熟悉的街頭,在她腦中逐漸形成模糊的路線,她隱約知道在什麼地方應該轉彎,往著什麼方向能去往她想去的地方。

駕馬從路中行過時,正好被出宮回府的謝瀟南撞見,他看著溫梨笙從前方的街角轉去,停下與身邊人的對話,道一聲失禮,而後策馬跟上去。

越往北城郊區而去,路上的行人就越少,到後麵寬敞的車道中幾乎沒人,她騎馬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縱馬奔騰起來,幾乎是下意識的沿著記憶離開街區,踏入一片荒郊之地。

沿著北一直走,約莫一刻鐘的時間,麵前突然出現一片樹林,樹木零零散散並不密集,正是三月抽芽的時候,滿樹的綠葉在風中搖曳。

溫梨笙眼前一亮,駕馬進入林中,往前行了百來米,就隱約看見一棵巨大的樹。

她匆忙下馬,目光緊緊盯著樹腳步略顯慌亂的走去,越靠近記憶就越清晰,夢境中那始終看不清的模糊影子也慢慢有了細節。

這是一棵非常高大的紅豆杉樹,與周圍的樹種都不同,所以高出了一大截,茂密的樹冠散開,周圍空處一大圈,成千上萬的枝乾上布滿了嫩綠的新葉,一顆顆紅豆似的東西掛在綠葉中,乍然出現在眼前,完完全全讓溫梨笙看了個清楚。

這就是她夢境裡的那棵樹!

溫梨笙朝樹走近,每走一步耳邊就傳來那些被遺忘,埋藏在記憶深處的話語。

“這樹被稱為相思之樹,駐守邊防的將士在臨行之前,都會做一串骨鈴掛在這樹枝上,風一掠過骨鈴就會叮咚作響,呼喚就未回家的將士歸來,將士們若安然歸家,便會來此處取下當初掛上去的骨鈴,若是沒能回來的,那些骨鈴就會一直掛在上麵。”

關於骨鈴古老的傳說,寄托相思,呼喚離家的親人。

“你看那串,那是喬陵的骨鈴,是我親手做的,在他十九歲生辰時送給他的,但這串骨鈴,再也不會被取下來了。”

喬陵。

是了,喬陵曾在臨行之前將骨鈴掛在樹上,但後來再也沒人將其取下來,因為他沒能走出北境。

“他讓我把他的屍骨葬在山頂上,風大的地方,說每回風從那裡吹過之時,他就會乘著風回到奚京,然後撞響這骨鈴。”

“他說每回這骨鈴一響,就是他回來看我了。”

一聲巨雷從天上炸裂,震耳欲聾的聲響之中,她的眼淚霎時從眼眶中滑落,與此同時憋悶了幾日的春雨傾瀉而下,卷著冷冽的狂風,撞響這滿樹的骨鈴,一瞬間便響起叮叮當當的悶響,紛紛雜雜,不絕於耳。

溫梨笙立在這個參天大樹之下,不消片刻便渾身濕透,雨水打在臉上將淚水一同卷落,順著脖子流進去,冰涼刺骨。

那些被遺忘的記憶仿佛一點一點以夢境為支點開始拚湊蔓延,那些被她遺忘的真相也終於揭開麵紗。

建寧六年五月,謝瀟南奉皇命進沂關郡,處理二十年前埋下的網。

建寧七年八月,謝瀟南匆匆離郡回京,當時所有人都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實際上是謝瀟南將梅賀胡等人勾結異族的證據上交皇上之後,景安侯謝岑奉命出征,前往北境之地征討諾樓國,但卻在去北境兩月之後神秘失蹤了無音訊,謝瀟南得到消息所以才匆忙回京。

同年十月,謝瀟南領兵從奚京出發前往北境尋父抗敵。

建寧八年二月,援兵未能如期抵達,軍糧告罄,後備不足的情況下謝瀟南帶兵頑抗二十多日後節節敗退,被逼至山澗深處,最終全軍覆沒。

建寧九年四月,謝瀟南起兵造反,消息瘋傳而開,在沂關郡的溫梨笙這才聽到了關於景安侯世子的消息。

建寧十一年臘月,謝瀟南帶領將士進入沂關郡,截停了溫梨笙的迎親隊伍,殺了孫家人,搬空溫府,而後一路前往奚京。

麟福元年,謝瀟南登基稱帝,改國號為琮。

溫梨笙被關在宅中大半年的時間,終於聽到了謝瀟南稱帝的消息,與她猜想的一樣。就在她想著什麼時候能夠被放出去的時候,一杯毒酒打亂了她的寧靜的生活。

毒酒入喉的瞬間,溫梨笙就感覺到了嗓子的痛楚,當即反嘔吐了出來,即便是如此,她還是因毒而暈過去,醒來的時候就被人捆住了手腳坐在馬車裡。

前世溫梨笙被抓的時候,並不知道抓她的人是誰,現在卻知道那人其實是洛蘭野,因毒酒的毒性劇烈,也沒有人給她治療,她失聲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馬車進入停在奚京鄰城那會兒,她仍不能開口說話。

路上阮海葉曾跟她說過話,話中透漏出溫郡守從謝瀟南進沂關郡那會兒就已失蹤,後來誰也不曾見過他,十有八|九是被謝瀟南殺了。

當時的溫梨笙壓根不知道真相是什麼,長時間的日夜兼程之中,她又因失聲不能說話,心中蒙生了一股對謝瀟南的強烈怨氣,直到謝瀟南帶人而來,從洛蘭野手中做了選擇。

他殺了洛蘭野,救下溫梨笙,然而在洛蘭野死之前,那些可以讓謝瀟南清白於天下的東西全數被毀。

溫梨笙被帶回皇宮,謝瀟南得知她失聲之後喊來所有太醫為她醫治,但溫梨笙極其不配合,拒絕診斷,打翻藥碗,惹怒了謝瀟南,所以他用嘴渡藥,把她的嘴咬得血流不止。

那段時間兩人關係極差,但因為溫梨笙失聲,所以也無法爆發爭吵。

後來溫梨笙才得知,謝瀟南並沒有殺她爹。

溫浦長自謝瀟南進城之後,帶領一批人往南,成為反賊之中的頭號人員,一路向南而去的大部分城池都是他占領的,所以也導致後來謝瀟南去往奚京的路相當順暢,幾乎沒有阻攔。

謝瀟南稱帝之後,溫浦長被拜為當朝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再見到心心念念的女兒時,溫梨笙正捧著自製的靈牌一邊哭一邊燒紙,把身著華貴官服的溫浦長氣得一蹦三尺高罵她。

誤會解開之後,溫梨笙才知道,當年梁帝決心除掉謝家,所以先派出謝岑前往北境,在他對大梁將士滿心信任,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梁帝安插的內線設計其殺害,屍體拋在北境不知名的某座深山之中,無跡可尋。

後來謝瀟南不知真相,帶兵前往北境尋父,再中埋伏,千百將士被逼上絕路,留下了最後一點口糧。

百人死而求一人生。

謝瀟南背負了千百將士的性命與期望艱難的活下來。

幸運的是溫浦長在得知消息之後,帶人前去施救,但還是晚了一步,隻救下了獨自生還的謝瀟南。

而後謝瀟南想回奚京,卻在離北境百裡之處的城中遇見了尋歡作樂的一眾援兵,率領援兵的人正是四品武將董廉。

謝瀟南找上他之後才知道援兵未能如期而至的真正原因是梁帝授意,當初他父親也是葬身於董廉之手,謝岑手上戴了多年的赤玉扳指也被扔到謝瀟南的麵前,他才徹底明白了父親的死亡。

謝瀟南滿腔恨意,怒火難耐,在連殺二十幾人之後沒能取董廉性命,隻得暫時逃離,他拖著重傷之身無路可去,又反回沂關郡找溫浦長。

造反吧。

在將一切告知溫浦長之後,溫浦長是這麼跟他說的。

隨後他被安排在收繳而來的梅家酒莊裡養傷,在一年多的時間裡,他養精蓄銳策反了薩溪草原的哈月克族,將索朗莫收入旗下,又暗中與京城中的謝家取得聯係,周秉文得知一切後選擇站在謝瀟南這邊,分隔兩地開始策劃造反事宜。

萬事俱備之後,他們高舉反旗,徹底攪亂了大梁。

溫梨笙起初以為謝瀟南是為了自己的野心才造反的,後來了解到原是梁帝不是明君,引起大梁各處的動蕩不安,為著這天下人他才造反,最後才知道,原來這當中還有一層家仇在其中。

謝瀟南的脊梁骨,隻肯燒毀,不能摧折。

所以後來他戴著父親的扳指,拿著喬陵的骨刀,一步一步從泥濘中走出,踩過屍山血海,站上了最高的那處地方。

即便他汙泥滿身,血染衣袍,卻仍是黑暗中最明亮的一束光。

忠主護國,保衛大梁,是謝家人的天性。

謝瀟南做到了,他將國仇家恨扛在肩上,哪怕背負天下罵名,哪怕父母皆亡,重要的人不斷離去,他也未曾退縮半步。

唯有這樣的謝瀟南,才配得上錚錚鐵骨四個字。

見識到這樣的他,溫梨笙感到不勝榮幸。

然而世間萬般苦,佛不渡人,唯有自渡。

謝瀟南那尊貴的龍袍之下,不僅僅是滿是傷痕的身軀,還有一顆已然千瘡百孔卻仍然無比強大的心。

永遠頂天立地,永遠不會被摧折。

所以謝瀟南說:“我不能倒下。”

可有誰還會記得,當初的謝瀟南也不過是身份尊貴的景安侯世子,意氣風發的小少爺罷了。

溫梨笙感覺到鋪天蓋地的痛苦,從心底溢出奔騰飛躍,傳往四肢百骸,她不能原諒自己竟然將這一切忘記,重生回來之後竟然隻記得當初在沂關郡被毒的那段記憶。

謝瀟南受了那麼多的苦,背負了那麼多翻越一座座大山,受天下罵名時,他們這些知道真相的人,更應該銘記於心才對。

若是連他們都忘記了,誰還會知道謝瀟南曾經遭受的一切呢?

當初她死在這棵樹下,謝瀟南捂著她腹部的傷口,赤紅的眼中滿是驚慌和哀痛,一聲一聲的嘶聲喊著她的名字。

那些記憶湧現時,溫梨笙閉上眼睛失聲痛哭,春雨將她身上浸透,衝刷她源源不斷流出的淚。

倒頭來她也丟下了謝瀟南。

成為在他傷痕累累的心頭上添一刀的罪人。

她怎麼能夠忘記呢?!

大雨滂沱之下,溫梨笙崩潰到放聲大哭。

春雨料峭,驚雷不斷,哭聲被嘩啦啦的雨聲掩蓋,連同傾瀉而出的痛苦和悲傷都化作雨水從指尖滑落。

忽而打在身上的雨水停了,化作咚咚咚地響聲,劈裡啪啦不絕於耳。

溫梨笙睜開朦朧的淚眼,就看見頭頂懸著一把墨色的傘,將雨水儘數遮擋,她轉過頭,就見謝瀟南持傘立在身邊,低著頭看他,黑眸像攏著無邊月色,沉沉的,將她籠罩。

謝瀟南將笑未笑,抬手掌在她的側臉,大拇指往濕潤的臉頰上擦了擦,低低開口:“是誰惹了溫寶傷心啊?”

那雙漂亮的眼眸中,分明浸著心疼。

溫梨笙嗚咽一聲撲到他懷中將他抱住。

謝瀟南的身上是乾燥的,溫暖的,泛著那股淡淡的甜香,那是溫梨笙最喜歡的味道。

前世她被洛蘭野抓去後很長一段時間困在驚慌之中,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很少睡覺,即便睡著之後隻要有一丁點的響動,她就會被立即驚醒,再無睡意。

後來被謝瀟南救回,她整日整日夜不能寐,睜著眼睛坐到天亮,被謝瀟南發現之後,他就在溫梨笙的寢殿中點了龍涎香,淡淡的甜香氣味一下就讓溫梨笙的神經得到莫大的緩解,當晚她睡了這兩月來頭一個安穩覺。

自那之後,她殿中便日日點著這種香,再也不會因為一些細微的動靜從睡夢中驚醒。

重生之後溫梨笙忘記了那些記憶,卻仍舊從心底裡喜歡這香氣。

溫梨笙緊緊抱著謝瀟南,將身上的雨水全數蹭到他乾淨的衣服上,埋在他的肩頭哭,聲音悶悶的,卻一聲聲傳到謝瀟南耳朵裡,震得他心尖都顫起來。

謝瀟南輕歎一聲,攬上她的背,將她擁入懷中,半點不在意她渾身濕透。

而後他將溫梨笙抱起,抬步走向林子旁出的一處庭院,那是他和周秉文時為了而來北郊玩時方便,留的一處宅子。

宅中常年有幾個下人看守打掃,謝瀟南進門的時候下人們皆驚詫不已,但飛快的打點好房間,備上熱水,隨時供主子所用。

謝瀟南將她抱進他來這裡時睡覺的寢房,房中被清掃得很乾淨,所有東西擺放整齊,有著謝瀟南房中一貫的風格,地上鋪著名貴的裘毯還未收起,房中被下人點上了香,送上熱茶之後,下人退去關上了門。

窗外雨水淅瀝不停,謝瀟南將她輕輕放在裘毯上,想起身拿一些熱茶給她喝,卻被她一下抱住了腰身,臉曾在他心口,聲音哽咽:“彆走……”

謝瀟南眸光一軟,也坐下來,將她抱起來圈在懷中,拿出錦帕細細把她臉上的水漬擦去,卻發現她的眼睛還在不停流淚。

他用指頭揩去溫梨笙眼角的淚,柔軟的指腹撫過她細密濃長,滿是濕意的睫毛,湊到她臉邊詢問問:“怎麼一直在哭?”

“好痛。”溫梨笙輕聲說。

“哪裡痛?”謝瀟南微微皺眉。

“肚子痛。”溫梨笙扶上腹部。

那一支箭留下的觸感仿佛不停地浮現,連帶著腹部她產生了強烈的錯覺,肚子也痛了起來。

謝瀟南被她軟軟糯糯,帶著委屈的聲音攪得心都亂了,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我去給你找醫師?”

“不要走。”溫梨笙喃喃重複著,將他抱得更緊。

像一隻受了欺負的貓,緊緊的依偎在他懷中,濕發貼在她的臉邊,秀眉緊蹙著,抿著嘴看起來不安極了。

她手上的力道很重,手臂將他圈住後還用手指抓著他的衣裳,生怕他真的就這樣離去。

謝瀟南抬手將她臉頰揉得有些亂的濕發拂到耳朵後,掌心在她冰涼的臉蛋上貼了貼,而後往下移。

手掌慢慢地貼在溫梨笙的腹部上,力道輕緩地揉起來,聲音又低又啞:“揉一揉就不痛了。”

第93章

“謝瀟南, 你在寫什麼?”

“謝瀟南,那些奏折那麼多,你要坐在這裡看一天嗎?”

“謝瀟南, 這個折子上說後宮不可隻有一個妃子,這妃子說的是我嗎?”

“謝瀟南,你為什麼不搭理我……”

“我現在是皇帝。”他終於從繁冗的奏折中抬起頭, 看了一眼被她作亂得滿桌子雜亂的奏折。

“這不是顯得咱倆關係親近嘛。”溫梨笙撇起嘴:“那我叫你什麼?我先前聽他們叫你晏蘇,晏蘇也是你的名字嗎?”

“表字。”謝瀟南抬手將手邊幾本亂了的奏折疊放好,黑眸如蒙上清晨的薄霧,看不分明其中之色。

表字。

少年二十弱冠, 父母長輩冠其字, 自此成年。

二十歲的謝瀟南父母雙亡,謝家被皇帝清剿, 沒有長輩為他冠字,於是他以乳名作字, 為謝晏蘇。

他很喜歡這個名字,凡叫必應。

似乎承載了他對父母的思念。

窗外狂風驟雨,沉悶密集的響聲不斷傳來, 屋內燭火搖曳, 清香蔓延, 將兩人抱在一起的身影投在地上, 水滴從溫梨笙的發梢衣裙上滴落, 浸濕了謝瀟南的衣。

溫梨笙在一片昏暗中抬頭看他,對上他如墨染一般的眼睛, 好似萬丈高空上的皎皎明月, 清亮而柔和。

她好像沉溺在這雙眼睛裡, 慢慢把手抬起來圈住他的脖子, 側臉靠在他的頸子處,想與他緊緊貼在一起。

謝瀟南的手輕輕按揉著溫梨笙的肚子,聲音染上了彆的情緒,變得低啞:“還痛嗎?”

腹部的疼痛本來就是心理造成的錯覺,但謝瀟南的掌心貼上去緩慢地揉著時,就不痛了。

溫梨笙嗯了一聲。

謝瀟南就收回手,抬起她的臉,聲音變得極輕,像是生怕大聲一點會驚嚇到她似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溫梨笙定定的看著他,眼睛裡盛滿交織的情緒,沒有說話。

謝瀟南看著她微微抿起,呈一個下沉弧度的唇,低頭在上麵吻了一下,炙熱的呼吸與她交融在一起:“告訴我。”

他的眼眸像染上了□□一般,變得沉甸黏糊,深邃無比,充滿著蠱惑與她視線勾纏,仿佛牽著她往下墜落。

溫梨笙萬分心悸,隻好繳械投降,慢慢開口:“我做了一個噩夢。”

“嗯?”他從喑啞的嗓子裡擠出一個疑問的音節。

“我夢到了你。”溫梨笙聲音澀然,一說起這些又有些哽咽:“你父親被害,母親也因為思鬱成疾身亡,你被困在北境的凜冬裡九死一生,謝家卻被抄家清剿,一無所有之後你起兵造反,奪得帝位,創立新朝。”

她說的很慢,但謝瀟南不催也不應,靜靜的聽著她說著。

“你曾說不定天下何以為家,後來你定了天下卻受萬人唾罵,我想找出真相還你清白,但最後我也在你身邊丟了性命。”眼角滑落的淚連成串,溫梨笙的眼睛又模糊了,看不清謝瀟南。

良久之後謝瀟南抬手,將她眼中的淚拭去,緩聲說:“你是說你夢到了我父母親朋皆亡,我走投無路起兵造反,還奪得帝位,我失去了所有,又令世人所仇視,最後連你也失去了?”

溫梨笙點頭。

謝瀟南嘴角輕牽,一個淡淡的笑浮現:“那還真是噩夢呢。”

溫梨笙看著他的表情,隻覺得痛不欲生,臉蹭了蹭他的肩頸,呐呐道:“對不起。”

“你有何錯?”謝瀟南的手撫在她的側臉,拇指在白嫩的臉上緩緩摩挲。

“我把你丟下了。”溫梨笙又說。

謝瀟南眸光一沉,停頓片刻沒有說話,而後身體一下子動起來,攬著她的後腰低頭落下一吻,重重的覆在她的唇上,將她的話吞在嘴裡。

溫梨笙在他的力道壓迫下,慢慢倒在裘毯上,被他的氣息籠罩,心中的痛楚終於被緩解,如泡開的蜜餞澆在心頭上,全然是甜的。

纏纏綿綿許久,等他的力道撤去後,就感覺熾熱的呼吸搭在耳邊,謝瀟南說:“若真是如此,也該怪我無能,沒能保護好你才對。”

溫梨笙急了一下,側頭吻在他的耳朵邊:“你不無能,你是這天下最厲害的人!”

謝瀟南低低笑起來,聲音悶悶的,一下一下輕敲在溫梨笙的心尖。

“所以你先前才問我,若是日後造反會是因為什麼。”

溫梨笙先是一怔,而後想起先前她忘記那些事情時想不明白謝瀟南日後造反的真相,所以當時才問他,若是後來有一日突然造反篡位,會是什麼原因。

當時謝瀟南的回答是,謝家絕不可能背叛大梁。

是了,前世的謝瀟南也沒有背叛大梁,即便是遍體鱗傷,他仍然一心想平定天下。

溫梨笙知曉謝家人不屈的風骨和忠義,便說道:“謝家世代位高權重,聲望頗高,皇帝難免忌憚,若再加之小人的勸說挑撥,現在又查出了二十年前諾樓秘術活人棺一事,皇帝若要對謝家動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謝瀟南見她眼圈赤紅,眼簾上還沾著淚,當真一本正經分析起來,不由笑了笑,而後將她抱起來說:“你說的這些,我與父親又何曾想不到?再且說即便皇帝不對謝家動手……”

剩下的話他沒說,但溫梨笙立即就明白,睜大眼睛道:“你們要反?”

“大梁要的是一位明君,不是為了自己不顧天下百姓,殘害忠良的昏君。”謝瀟南道。

“可做皇帝很累,我不想你再背負罵名。”

謝瀟南笑出聲,捏了捏她的鼻尖:“你是不是笨,有慎王在,我為何要去當皇帝?謝家為的不是皇權,而是盛世安定。”

溫梨笙聽後恍然想起,現如今還有位慎王健在,仍可以是皇位繼承人,前世謝瀟南被困於北境時慎王不知為何暴斃,所以謝瀟南才自己做了皇帝。

若是景安侯沒有被害,謝家還沒有被清剿,那麼在京城中若是再有人想害慎王就不會那麼容易了,也就是說,謝家已經開始準備造反之事,隻不過這次不是謝瀟南當皇帝,而是要將慎王推上帝位。

溫梨笙抬手抱住他,輕聲呢喃:“太好了,太好了……”

謝瀟南將她擁在懷中,手掌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拍在她的後背,哄道:“不過是個噩夢,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是啊,自重生起,那些痛苦不堪的過往都已經翻篇,隻剩溫梨笙一人記著,在往後的歲月裡,她也要將那些往事忘記,這是嶄新的一生。

謝瀟南也一直站在雲巔的天之驕子,不曾跌落泥塵,不曾一無所有,不曾滿身傷痕。

溫梨笙安心地窩在她的懷中,低低嗯了一聲,以作應答。

抱了一會兒,謝瀟南就說:“我讓下人送熱水進來,你洗洗換身乾淨衣裳,春雨冰涼,免得受風寒。”

身上衣裳都濕透,黏糊糊的,溫梨笙也感覺到了不舒服,便點點頭。

謝瀟南就在她額頭親了一下,然後起身出房,不消片刻下人送上來浴桶倒上水,洗漱用具一應俱全,還送了一套衣裳來。

那衣裳是謝瀟南往日來的時候留下的,這庭院裡並沒有女子衣裳,外麵雨勢太大,一時半會也買不了,所幸就先穿著他的。

溫梨笙將身上的雨水洗了個乾乾淨淨,在熱水裡泡了一遭,渾身的冰涼也儘數驅逐,綰起洗淨的長發,她擦乾身體套上了謝瀟南的衣裳。

僅有一件裡衣和外袍,連褲子都沒有。

溫梨笙穿上之後發現這衣裳鬆鬆垮垮,大到一直從肩膀滑落,她嘗試了幾下卻還是依舊,赤著腳在裘毯上走了幾步,朝外喊道:“謝瀟南——”

沒曾想謝瀟南就站在外麵的簷下,背對著門窗看著淅淅瀝瀝的大雨,聽到她的喊聲後他轉身站在窗邊詢問:“怎麼?”

“你這衣裳太大了,一直往下掉。”溫梨笙看見窗邊有他的影子,便抬步走到窗邊問:“怎麼辦?”

謝瀟南沉默了片刻,而後道:“我找根發帶給你。”

溫梨笙站在窗邊等了一會兒,就見謝瀟南去而複返,將窗子推開些許探進來一隻手,手上拿著一根墨色的發帶。

那發帶很長,纏在他的手掌上還往下墜了長長一條。

溫梨笙將發帶解下,柔軟的指腹從他掌心劃過,留下微弱的觸感,謝瀟南似乎覺得有些癢,指頭蜷縮了些許。

她拿過發現,在腰上纏了兩圈然後係住,纖細的腰就顯出來,衣袍被係緊之後肩頭上的就不往下滑落了,她推開窗子探出頭,就見謝瀟南站在窗前,溫笑著道:“洗完了?”

溫梨笙點頭,模樣看起來有些可憐巴巴:“你進來好不好?”

謝瀟南便轉頭往門處去,進了屋子後見她赤著腳站在地上,就往床榻上一指:“上去。”

溫梨笙就走回床上,下人進來抬走了浴桶收拾了餘下的東西,房門被關上之後屋中又變得十分寂靜。

謝瀟南沒有往裡走,他站在門邊道:“我也去洗洗,換身衣裳,隨後就來。”

溫梨笙應一聲:“好。”

而後又補充道:“你快點。”

謝瀟南眸若春水,帶著微微笑意點頭,轉身離開。

溫梨笙在謝瀟南的床榻上滾了兩圈,柔軟的褥子上是淡淡的香氣,她將這被子抱在懷中,仿佛抱著謝瀟南一樣,莫大的心安將她包裹。

今世在她的一番誤打誤撞之下,給謝瀟南提前敲響了警鐘。

前世謝家之所以潰敗,也是由於對皇帝的太過信任,一腔忠義變作笑話,毫無防備之下遭受重擊,等謝瀟南反應過來的時候,謝家敗局已定,無法挽回。

好在北境的嚴寒冬季,她爹及時伸出援手,若不是如此,謝瀟南隻怕也挺不過那年的凜冬。

一切都在變好。

溫梨笙閉上眼睛,沉溺在清淡的香氣之中,慢慢睡去。

她知道自己不會再做那種夢了,前世已經翻篇。

第94章

前世梅家被抄家之後, 那一個非常大的酒莊就落到了溫浦長的手中,閒置了兩三年,後來突然大動乾戈的翻新, 幾乎將裡麵構造都改了,由於位置比較偏,溫梨笙也沒去幾回。

後來沈嘉清辭彆沂關郡, 溫梨笙整日就變得無所事事起來。

她沒其他朋友,曾經也試圖交過彆人,但那些人似乎礙於她的身份,還有些不喜她的性子, 於是久而久之, 溫梨笙就沒有交朋友的打算,她與沈嘉清兩個人整日吃喝玩樂就足夠了。

但沈嘉清離去之後, 溫梨笙在郡城閒逛時也覺得頗是沒有意思,她也曾試過去參加彆的姑娘參加的聚會, 或是城中哪個酒樓大肆舉辦的宴席,但始終不喜當中的氛圍。

閒來無事,她就會去梅家酒莊玩, 在那棵巨大的百年老樹之下打一副秋千, 她坐在秋千上讓魚桂推。

陽光灑下斑駁的樹影, 溫梨笙在其中前後搖晃, 唯有在那個時候, 她會覺得心情舒暢一些。

起初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但是後來她注意到酒莊裡的下人和侍衛越來越多, 回去問她爹的時候, 她爹的回答是:就算酒莊沒人, 也要時刻派人守著, 以免有些閒賊進去享樂。

當時溫梨笙覺得這話十分可笑,那酒莊裡什麼東西都沒有,怎麼可能會遭賊惦記?

隻不過她後來再去酒莊的時候,還真看到了一個賊。

當時正是陽春三月,陽光溫暖微風清涼,溫梨笙在樹下蕩了好一會兒的秋千,覺得有些口渴,便生出了要去酒莊找水喝的心思。

酒莊很大,被翻新過之後幾乎沒有了先前梅家的影子,所過之處種的花花草草也都已抽芽綻放,魚桂等幾個侍衛跟在她身後,在酒莊中隨意轉了幾圈之後,水沒找到,倒是先看到有一處房屋的屋頂上站著一個人。

仿佛是個很年輕的公子,身著雪白的長衫,墨發高束,發尾垂下來在背後輕輕搖曳。

溫梨笙第一反應就是以為酒莊遭賊了,指著屋頂上的人大喊一聲:“上麵那是誰!”

上頭年輕的公子聽見了聲音,轉頭看來,卻因為逆著光,完全看不清他的容貌,他站在上麵瞧了溫梨笙兩眼,沒有回應。

“你等著!不要跑!”溫梨笙衝他喊了一聲,然後讓侍衛去爬屋頂抓他。

他卻一下從屋頂上跳下去,跳到了另一麵不見了。

後來溫梨笙派人在酒莊中搜尋許久,未能找到他的身影,隻以為是個悄悄跑入酒莊的賊,經她一喊被嚇跑了。

她甚至還跑去溫浦長麵前邀功,稱自己趕跑了一個小賊。

也是很久很久之後,溫梨笙才知道當年在屋頂上看到的,正是在酒莊裡養傷的謝瀟南,難怪她跑去她爹麵前邀功時,她爹雖嘴上一直在誇讚,麵上的表情卻很難看。

溫梨笙許是夢到了這些往事,忍不住在嘴角牽起了笑容,忽而感覺到有溫軟的觸感輕輕覆在唇邊,溫梨笙慢慢從夢中醒來,睜開眼帶著滿是慵懶的睡意對上謝瀟南的眼眸。

他靠得很近,頭擱在床榻邊上,一隻墊在下巴下麵,一隻手伸到她臉邊,指尖描繪著她微微揚起的唇線,見她睜眼才將手收回來:“是我把你驚醒了嗎?”

溫梨笙眨了眨困倦的眼睛,微微撐起頭向他靠近,但因為動作一大肩處的衣裳又滑落,露出白嫩的肩膀和精致分明的鎖骨,那塊叼著梨子的小玉老虎也露出來。

外麵仍在下雨,雨聲不停地傳進來,天似乎黑了,屋中隻點了一盞落地長燈,柔和的燈光罩在溫梨笙的肩頭上,將她白皙的皮膚蒙上一層暖光。

謝瀟南眸光一落,一下就落在她的肩頸處,眸色驟然加深,瞬間覺得喉嚨乾澀。

他當即將視線撇開,望向了旁處,目光還沒定住時忽而感覺脖子一重,原是溫梨笙抱住了他的脖子,溫熱的臉貼過來,貼在他的側頸上,親昵地蹭了蹭,聲音沙啞:“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謝瀟南頓了片刻,才低低嗯了一聲。

溫梨笙這一覺睡了有兩個時辰,醒來之後隻覺得昏昏沉沉,身上有些熱,呼出的氣跟帶著火似的。

很快謝瀟南就感覺到了她體溫的不正常,將手覆在她的額頭上試了試,果然滾燙,他低下頭點了點她的鼻尖,話中帶了些責備:“身子骨弱還敢淋雨,現下可好,凍涼了吧。”

溫梨笙撇嘴:“我不過是在雨中站了一會兒,我好著呢,沒有凍涼。”

“沒凍涼何以身上這麼燙?”謝瀟南將手掌貼在她的臉頰旁,說道:“身子弱,腦子笨,嘴巴也硬。”

溫梨笙腦袋冒著熱氣兒,神色有些懵懂,聽得他一句句落下來,便仰起頭噘著嘴,想要跟他親親。

這副嬌憨的模樣把他看笑:“怎麼,說你兩句,便想也把風寒傳染給我?”

溫梨笙微微皺眉,想了想,便打著磕巴威脅道:“不親親,就、就出去。”

謝瀟南眉梢輕動,眼眸輕彎,而後低頭覆住她的唇。

大約是得到了滿足,溫梨笙原本皺起的雙眉慢慢鬆開,抱著他唇齒交纏,不過他離開得很快,將她按下蓋上了薄被,說道:“好好躺著,等會兒喝藥。”

溫梨笙不想喝,剛張口,就被謝瀟南看出了心中所想,率先一步道:“必須喝,不喝的話就沒有親親。”

溫梨笙當下沒再說話。

謝瀟南出門之後,她才反應過來。

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憑什麼要用這話來威脅她?

她難道是那種必須要親親的人嗎?!

溫梨笙越想越氣,握著拳頭對著枕頭捶了兩下,放下狠話:“好你個謝瀟南,你最好不要親親。”

等了會兒,謝瀟南去而複返,將屋中的燈又點亮兩盞,房間頓時變得十分亮堂,他從旁出拿了一本書落座在床榻邊的裘毯上,低頭翻書是說:“喝了藥再睡,春雨到現在還沒停,恐怕今晚是回不去了,我已讓人傳了信回去知會溫大人,你不必擔憂。”

溫梨笙心說我才不擔憂呢。

當初她爹接手謝瀟南的人南上開拓造反之路,將她獨自丟在沂關郡大半年,後來她因為意外被拐去了奚京,她爹還因為新朝的事忙得腳不沾地,壓根就不來看她。

若不是當初她在宮中亂砸東西,還跟謝瀟南大吵一架,隻怕她爹要忙到新朝穩固之後才會來看她。

不過說實話,她爹的確比她會看人,他對謝瀟南的信任度極高。

溫梨笙趴在床榻上無所事事,高熱讓她有些難受,呼出的氣息太過滾燙,便說道:“我想喝涼茶。”

謝瀟南頭也不抬:“不行。”

“我身上很熱。”溫梨笙扯了一下領子,領口嫩白的肌膚露出一片。

“喝了藥就好了,彆急。”謝瀟南放緩聲音。

溫梨笙看著他被燭光籠罩的側臉,安靜下來,眼眸一動不動的盯了好一會兒,逐漸又感覺到困意,迷迷糊糊的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溫梨笙聽到了謝瀟南在耳邊的低聲,睜開眼睛就見他坐在床邊,手邊的矮桌上擺著一碗藥,碗裡黑乎乎的,散著一股子苦澀的味道。

這種藥很難喝。

謝瀟南將她扶坐起來,把肩頸處有些鬆垮的衣裳合好,哄道:“來,喝了這碗藥再睡一覺就不難受了。”

溫梨笙隻看一眼這藥,就滿臉的抗拒,偏了偏頭,意思十分明顯。

“必須要喝。”謝瀟南用另一隻手扶正她的頭:“不喝藥好不了,明日也回不了家,若病症嚴重了,可就不止喝這一碗那麼簡單的。”

溫梨笙出現不開心的神色。

謝瀟南就說:“你若是不喝的話……”

這話約莫是想威脅她什麼,但謝瀟南想了一下,好像確實沒能有什麼東西能用來威脅她,難不成說不給她吃東西?

這當然是不行的,若是餓著她,心疼的還是他。

正當謝瀟南正在想剩下的話時,溫梨笙就問:“我不喝你要如何?難不成要一口一口的喂給我?”

謝瀟南定定的看著她,忽而嘴角一牽,露出個輕笑。

大雨傾盆,空中起了一層霧,還未完全散儘的寒氣又重新襲來,卷著狂風驟雨拍在窗上屋頂上,發出密集的聲響。

屋中燃著嫋嫋輕煙,溫暖乾燥的氣息隔絕了外頭的寒冷潮濕。

靜謐的房中時不時傳來吞咽的聲音,伴著少女的嗚嗚低聲。

溫梨笙被他按著後腦勺,一口一口的吞下他渡過來的苦澀,漂亮的眉頭緊緊皺起,雙手推拒起來:“唔——”

謝瀟南將嘴裡的藥全數渡完才後撤了些許,抵著她的額頭,與她鼻尖相觸。

溫梨笙像是跑了好長的路似的,累得喘息不止,把頭扭到一邊,連唇上殘留得藥漬她都不想舔一口,太苦了!

謝瀟南說:“還剩半碗。”

“不喝了不喝了!”溫梨笙立馬拒絕,皺了皺鼻子道:“喝半碗就夠了,藥效是一樣的。”

“你知道方才那半碗有多少被我喝了嗎?”謝瀟南哼笑一聲,也不與她爭辯,隻抬起碗又往嘴裡灌了一口。

溫梨笙一見他這樣,就知道又要被喂藥,於是急忙掙脫他的手往床榻裡麵躲去,喊道:“我不喝啦——”

謝瀟南豈能讓她跑,捉著她的手稍一用力就將她拉了過來,力道略有些強硬,溫梨笙是半分也掙紮不開,隻能仰著臉被強迫灌下剩餘的半碗藥。

這下不僅是嘴裡,連嗓子肚子都是苦的,打個嗝都是一股子酸苦的味道。

謝瀟南用錦帕將她唇邊的藥漬擦乾淨,又將有些亂的發絲歸到她而後,倒了被熱茶給她:“外麵正下著雨,沒有蜜餞,且先忍耐一會兒。”

溫梨笙喝了一肚子的苦藥,這會兒舌根還發麻,又因為是病著身體不大舒服,頓時來了脾氣,怨道:“怎麼連個糖都沒有?”

謝瀟南無奈一笑,他住的這個地方,沒有甜茶也沒有糖,以前從不曾需要這些東西,而今身邊帶了溫梨笙,忽而覺得應該常常備著。

於是將她抱在懷中低聲哄:“都是我的不是。”

溫梨笙的臉上很紅,不知道是因為病得體溫高還是心悸所致,在他懷中靠了一會兒,嘴裡的苦味消散了,藥效也慢慢發揮,困頓襲上心頭。

見她有了睡意,謝瀟南便將她輕柔放下,蓋好被褥,盤腿在她床頭邊坐下來,像是喃喃道:“睡吧,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溫梨笙在這輕緩的聲音裡,睡得很快,幾乎一閉上眼睛就沉入睡眠之中。

這段日子,她越靠近奚京夢境就越頻繁,交織在一起的記憶碎片讓她得不到充足安寧的休息,一切都想起來之後,她便終於能睡個好覺了,再也不會夢到那些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東西。

一覺無夢睡到天明,溫梨笙醒來之後果然覺得神清氣爽,精神力十足,半點也沒有病態的虛弱。

她下榻,赤腳踩在柔軟的裘毯上,就見房中安靜無人,燭燈已經熄滅,朝陽的光透過窗子照進來,外麵傳來幾聲交疊的鳥啼,雨也停了。

謝瀟南並不在房中,桌上擺著一本書和疊好的衣裳,她走過去展開一看,是她昨日換下的衣裙,已經被洗乾淨烤乾。

溫梨笙將乾淨的衣裙換好,穿上鞋襪,推開門就見院中站著幾個正在清掃的下人,他們聽到動靜不約而同地抬頭朝溫梨笙望了一眼,隨後又極快地低下頭去。

雨後的空氣極為清新,深吸一口隻覺得心肝都裹上了清涼,她開口問道:“世子呢?”

有一下人上前一步,回到:“世子昨夜半夜才歸房,想必這會兒還在睡。”

“他睡得很晚嗎?”溫梨笙疑惑。

“約莫醜時才睡。”

溫梨笙有些訝異,昨夜她喝了藥之後睡得很早,沒想到謝瀟南在她房中待到那麼晚才回去,這會兒天色還算早,他自然還在睡。

溫梨笙也不打算打擾她,隻讓下人備些水洗漱,而後要了些粥填飽肚子。

吃完後她站在門檻上往外看,就見外麵一片荒林,隱約能看見那棵掛滿了骨鈴,承載著千萬人思念的參天大樹。

前世她是來過這個院子的,當初她央求謝瀟南帶她來看這棵樹,來看看喬陵在臨走之前親手掛上去的骨鈴,卻不曾想在此地遭遇了埋伏。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溫梨笙就在此處被一箭射穿了肚子,被被謝瀟南匆忙抱來院中時依然隻剩下最後一口氣,甚至等不到醫治,就氣絕身亡。

她並不知道是誰設下了那場埋伏,不過依照她的猜測,八成是上官家。

當初謝瀟南稱帝後,後宮位置空閒,隻有溫梨笙一人在偌大的後宮裡,封侯拜相的大典上,她也有幸領了一道封妃的聖旨。

封號是賢德淑慧聰穎貴妃。

是的,名字極長,開創了前朝不曾有過的先例。

這名字其實還是溫梨笙自己想的,可勁兒往自己臉上貼金,封號寫給謝瀟南的時候,他對著這封號沉默了很久,但最後還是采用了。

因為謝瀟南想創立新朝,打破舊製,開創新規。

溫梨笙沒要皇後是因為封後大典極為繁瑣,她光是聽了流程就果斷選擇了貴妃,於是皇後的位置空了下來。

上官家在大梁皇帝在位時,家中出了個貴妃在宮中很是得寵,所以在前朝地位很穩,但謝瀟南篡位之後,先帝的所有嬪妃全送去了尼姑庵,上官家的殊榮蕩然無存。

當時他們見皇後位置空懸,便生出些彆的心思,於是讓嫡女上官嫻進宮求見謝瀟南。

她進宮求見的那日,正巧被溫梨笙撞上了,她跪在殿外許久不得見,溫梨笙卻直接從她身邊走過,徑直進了殿中,而後又在謝瀟南的麵前問她是誰,為何而來。

謝瀟南接此事駁了上官家的麵子,回去之後的上官家非但沒有放棄,還拋出了一根極長的線,告知謝瀟南,他們手中有梁帝這幾年來暗中命人去各地製作活人棺,取棺中黑菌粉製藥一事的證據,以此來換取皇後之位。

附加條件就是要溫梨笙離宮,回到沂關郡去。

又一次麵對選擇,洗白天下罵名,還是要溫梨笙。

溫梨笙偶然在殿中看到上官家的這封密信,心裡頭想的是,若是能洗清謝瀟南身上的泥濘,那她願意回到沂關郡去,畢竟這皇宮她也是不喜歡的。

或許謝瀟南也正為難。

臨走前,她想看看那棵樹,便一直央求著謝瀟南帶他去看,打算在看到樹之後將心中所想告訴他,然而等謝瀟南擱下手頭上忙碌的事帶她去看樹時,卻遭到了埋伏,而後溫梨笙斃命,重生回到建寧六年。

肯定是上官那一窩老賊乾的,成天想著自家嫡女送入皇宮裡當皇後,把她視作眼中釘肉中刺。

他娘的!

溫梨笙在屋外站了一會兒,又覺得有些寒氣,回頭進了屋中。

日頭出來,光影打在窗子上,謝瀟南才從房中出來,俊朗的眉眼還帶著一絲惺忪的慵意。

他洗漱完之後聽聞下人說溫梨笙早就醒了,在屋外轉了一圈後又回房中去,於是走到窗邊輕輕敲了敲。

溫梨笙正在屋中看書,那些謝瀟南看的,她卻讀不懂的書,正看得滿頭霧水時被窗邊響起的聲響打斷思緒。

一想就是謝瀟南,她雀躍的合上書開了窗子,果然見他站在窗外簷下,與她對上視線後嘴角輕彎:“吃過飯了?”

溫梨笙點頭:“我點吃了點粥,世子吃了嗎?”

謝瀟南道:“尚未。”

“那你吃啊!”溫梨笙探出窗子,對下人道:“將早飯送到我屋子裡來。”

而後笑眯眯對謝瀟南說:“來房中吃吧,外麵冷。”

她不僅使喚這院中的下人極為順手,還給謝瀟南安排得明明白白。

謝瀟南就進了房,在窗邊的桌子落座,看了一眼被搭在椅靠上,那被溫梨笙換下的衣袍。

早飯很快就被送上來,謝瀟南慢慢吃起來,溫梨笙坐在旁邊裝模作樣看書,實際上時不時抬頭偷偷看謝瀟南。

吃過早飯之後,謝瀟南抬頭看一眼天上的豔陽,說道:“該回去了。”

溫梨笙點頭,表示讚同。

畢竟昨日她出來得匆忙,雖然謝瀟南命人傳了信回去,但魚桂昨日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肯定也會跟她爹說,難免引起她爹的擔心。

兩人便騎著馬往城中去,回到謝府後謝瀟南將溫梨笙送到庭院前,與她說了兩句話,轉身去尋謝岑。

溫梨笙也進了溫浦長所住的院子,進去後就見霍陽一人在院中練劍,便問道:“我爹和沈嘉清不在嗎?”

霍陽收劍,擦了把臉上的汗:“不在,出去了。”

“乾什麼去了?”溫梨笙疑惑:“難不成是去找我了?”

果然她爹還是很擔心她的!

霍陽卻道:“據說是南街有花魁遊街,溫大人沒見過這場麵覺得十分稀奇,就帶著沈嘉清一同去了。”

“啊?”溫梨笙大為震驚。

她爹的性子她還是很明白的,若真是喜好女色,也不會這十幾年都不曾續弦納妾,雖然他這十來年身負重擔,不想給自己增添負擔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但也從未聽說過他會對秦樓楚館的女子感興趣。

溫梨笙直覺不對勁。

先前謝瀟南已經表明了謝家要反,如今她爹住在謝府,那就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說明她爹已經參與了謝家計劃中,這場花魁遊街,隻怕另有隱情。

不過她跑出去一夜未歸,這個當爹的竟然不擔心她,還帶著沈嘉清跑出去看花魁遊街?

溫梨笙氣得抬手就要掀桌:“豈有此理!他可曾有將我這個女兒放在眼裡?!”

掀不動。

她使了兩下勁,石桌分毫不動,隻好改掀為拍,一掌拍在桌子上,以表怒意。

未曾想這桌子石頭做的極其堅硬,一掌下去她掌心鑽心的疼起來,仰天嗷了一嗓子。

把霍陽嚇了一跳,連忙退到一旁去,劍也不敢練了,生怕遭到溫梨笙的遷怒。

溫梨笙皺著眉頭,不爽地質問:“你後退什麼?我又那麼可怕嗎?先前在沂關郡你不是還總找我麻煩。”

霍陽瞪大眼睛道:“天地良心!我每回找你,不都是我挨揍嗎?”

溫梨笙一想也是,這霍陽回回來挑事,回回都挨揍。

她辯解道:“揍你的人是沈嘉清,又不是我,你怕我乾什麼?”

霍陽卻不被她的話所混淆,氣憤道:“那是因為沈嘉清每回都是你找來的!”

溫梨笙輕哼一聲,不與他辯駁,在桌邊坐下來:“你練你的劍,我要在這裡等他們回來。”

話說得極為大氣凜然,然而她坐了還不到一刻鐘,就覺得很是不耐煩,起身走了,對霍陽道:“等他們回來了就讓沈嘉清來找我,我有事跟他說!”

“還有……”走了兩步後又停下,轉頭對霍陽道:“你手裡沒一把像樣的劍嗎?”

霍陽的劍還是那把他自己打磨的,上麵布滿劃痕,劍刃也是鈍的。

他搖搖頭。

溫梨笙道:“我過兩日正好要去城中的拍賣樓中買些東西,到時候你跟我一起,我看看有沒有合適你的劍。”

說完還不等霍陽回答,她就轉身離去,踏出了院門。

霍陽見她離開,盯著自己的劍看了一會兒,才又慢吞吞地在院中揮舞起劍來,動作間衣袍往上卷,露出其下一抹素白。

臨近夜幕,沈嘉清才歸來,一進門就見溫梨笙寢房的窗子大開,便走過去將在路上買的糕點讓在她桌上,問道:“霍陽說你找我,什麼事啊?”

溫梨笙把糕點拿過來拆開,放了一塊進嘴裡:“你來奚京帶了多少風伶山莊的人啊?”

“也不多,”沈嘉清想了想:“十來個吧。”

“十來個也夠了。”溫梨笙忽而揚起一抹狡黠的笑:“咱們來奚京也有幾日了,是不是覺得最近特彆無趣?”

沈嘉清一見這笑容,就知道事情不簡單,“你想如何?”

“要不要大鬨一場,攪得奚京滿城風雨?”

第95章

沈嘉清打小跟溫梨笙一起長大的, 每回溫梨笙要使壞都是這麼個表情,他隻一看就能明白。

當然,他自己也是個閒不住的混性子, 眼下聽她說要在奚京大鬨一場,當下左右看看,防賊似的進了她寢房, 將門窗關上搓搓手:“好兄弟,細說。”

兩個小混球一拍即合,在房中商議起使壞的計劃來。

溫梨笙前世在奚京住了一段時間,封位大典還沒開始之前, 謝瀟南將她的身份隱藏的很好, 沒人知道他在宮裡藏了這麼一個人。

閒不住的溫梨笙就經常跑出去玩。

那會兒沈嘉清還沒被封為將軍,自然也清閒的很, 日日跟著溫梨笙在城中玩樂,也因為溫浦長跟謝瀟南太過忙, 沒怎麼留意兩人的動向,而後兩人就在城中闖了禍。

但並不是什麼大禍,兩人是在一個拍賣樓裡瞧見了喜歡的東西, 砸錢去拍的時候被旁人貶低了身份, 而後溫梨笙便在大怒之下砸了拍賣樓, 最後才得知那是上官家的產業。

在城中大鬨一通後, 幾人還是被衙門的人押住, 最後還是謝瀟南親自來提的人。

溫梨笙記得當時堂中跪了黑壓壓的一片,兩人砸了上官家的核心產業一事就這樣輕描淡寫的帶過。

但上官家肯定對她頗為怨恨。

溫梨笙不在乎, 她甚至打算先拿上官家開刀, 在京城大鬨一場。

而今沂關郡的事情已經結束, 按照前世的進程, 皇帝已經拿到諾樓國意圖進犯大梁的確切證據,下一步就是要派謝岑帶兵趕赴北境征討,從而暗中安排人將其殺害。

溫梨笙並不知道謝瀟南他們的計劃,但有一點她很明確,那就是眼下的奚京越亂越好,尤其能夠給皇帝的那些爪牙添堵,那簡直太好不過了。

與沈嘉清商量了一下計劃之後,剩下的幾日裡,溫梨笙都表現得極為乖巧,也不出門,整日就在後院晃悠。

時常會碰到謝瀟南的母親唐妍,溫梨笙也是個天生的熱性子,一見著她就要迎上去跟她聊天,起初唐妍隻是問問她在奚京的生活可還習慣,有什麼想要的,有沒有不適之處等等一些客套問題,但是遇見的次數多了之後,這些客套話問完,溫梨笙就大展利索的嘴皮子,拉著唐妍隨處坐下,講述在沂關郡遇到謝瀟南的事。

唐妍對這部分真的很感興趣,聽得極為入神,後來閒暇時還特地去她的庭院找她,拉著她繼續說。

但溫梨笙向來是個喜歡胡扯的,所以一開始與謝瀟南相遇的那會兒,她將謝瀟南搶走她三百兩銀票的事大做文章,說得唐妍極是心疼,當晚就找謝瀟南進行一場教育談話。

說謝家人素來行得正坐得端,從不會有人向他這般搶小姑娘的東西。

教訓得謝瀟南一頭霧水。

這日溫梨笙在海棠花下撿落下的花枝,想做個花環,正巧碰上了唐妍。

唐妍立即走過來將她拉起,說道:“丫頭,想要花就讓人上去摘,何須撿這些掉地上的?”

溫梨笙笑道:“這些花都是剛剛落下來的,我撿起來做個花環。”

唐妍心想這生長在邊境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奚京裡的姑娘何曾會有這種貪玩的心思呢?個個都知書達理恪守常規,生怕做出什麼有失千金小姐身份的事來。

她想起自己前半生也是這般,忽然生活裡闖入這樣鮮亮的小姑娘,頓時就覺得尋常日子無趣的很。

於是忘記她要去做什麼事了,索性拉著溫梨笙坐下鋪滿花瓣的地上,說道:“你先前講到你去梅家酒莊遇見了晏蘇,後來呢?你與他說話了嗎?”

溫梨笙在她身邊坐下來,點頭道:“說了呀,不過也隻是點頭之交,並沒有多說,當時人很多,我吃過飯之後在僻靜地方找了個涼亭睡覺,誰知道醒來之後走了大黴運,遇到隻特彆大的狗。”

唐妍訝然:“特彆大的狗?有多大?”

溫梨笙伸展雙臂給她比劃起來:“這麼大,這麼高,站起來的話前爪約莫能搭在人的肩膀上,又黑皮毛又長,嘴裡的獠牙尖利,凶狠的要命!”

她驚嚇道:“那你是不是受傷了?”

“哪能呢,我雖然沒有那麼厲害的功夫,但自小也是在一群高手身邊長大的,對付這狗那自然是綽綽有餘。”溫梨笙揮舞著手裡的海棠花,滿口胡言起來:“這種狗我壓根就不放在眼裡,莫說是一隻,就算是三四隻同時來,我也能輕而易舉的製服,它們看著我隻敢站在遠處叫,壓根就不敢衝上來。”

由於她胡說八道的時候神色很是正經,唐妍當即就信了,讚不絕口:“丫頭好膽識!”

“那當然!”被誇讚之後,她愈發得意了,說話也越來越離譜:“我當時看見那狗,上去就是一個飛踢,一下就把它的牙踢掉兩個,翻在地上嗷嗷叫,開口就要求饒——”

“溫梨笙,又在胡說什麼?”

身旁傳來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吹牛。

溫梨笙與唐妍一同看去,就見謝瀟南和謝岑並肩而立,站在不遠處。

兩人走來時就見一大一小兩個美人毫無架子地坐在成片的海棠花上,頭頂上泛著緋紅的花瓣紛紛揚揚落下,一人眯著眼睛笑,一人手舞足蹈嘴動個不停。

走近了就聽見溫梨笙的最後一句,謝瀟南沒忍住開口打斷。

謝岑卻聽了之後哈哈大笑起來,溫梨笙與唐妍便一同站起身,看著兩人走到樹蔭下來。

溫梨笙道:“我哪有胡說。”

謝瀟南低眼看她,好笑道:“你一個飛踢把狗的牙踢掉兩個,它還開口跟你求饒?”

溫梨笙笑嘻嘻的:“稍微誇張了一點點,但也出入不大。”

謝岑沒忍住又在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嗆了口水咳嗽起來,唐妍就上前拍他的背:“就那麼好笑嗎?”

謝岑喘了幾口氣:“我頭一次聽說狗還會開口求饒的哈哈哈哈。”

謝瀟南眉頭浮上無奈之色,這些本領他早就在溫梨笙身上見識過了,並不覺得稀奇,但把謝岑樂壞了。

笑了許久後才停下,揩了揩眼角的淚,他對唐妍道:“夫人,不是讓你去操辦後天的宴席嗎?怎麼坐在路邊貪玩?”

唐妍這才想起來自己是有任務在身的,哎呀一聲:“我忘記了,現在就去。”

謝岑道:“我同你一起去,有些事要交代一下。”

說罷夫妻倆結伴離去,謝瀟南站在溫梨笙身邊,看見她頭頂落了一片花瓣,抬手撚下來,奇怪道:“近日怎麼一直閒在府中?又在想什麼鬼點子?”

“我現在乖巧一點都要被你懷疑嗎?”溫梨笙反問。

謝瀟南笑笑,“總在府中無趣,你多出去玩玩。”

“我若出去給謝府惹了麻煩怎麼辦?”

“無礙。”謝瀟南說:“誰若是找你麻煩你就回來跟我告狀,我帶人去收拾。”

溫梨笙把這話聽在耳朵裡,簡直等同於:出去惹事吧,闖禍了我給你兜著。

她一邊笑一邊點頭:“好好好,明兒我就埋一把火藥在皇宮牆角,炸個洞。”

“然後呢?”

“然後我鑽進去把值錢的寶貝全偷出來。”

謝瀟南眼眸彎著,既覺得這話好笑又覺得可愛,捏了一把她的臉頰:“去炸吧。”

“當真?”

“當真,”謝瀟南拂了一下她額前的碎發,說:“才在家中閒了幾日狗都能開口說話,若再讓你閒幾日,隻怕下回就該長上翅膀帶你飛了。”

“世子很有想法嘛!”溫梨笙讚歎一聲,尋思著下回吹牛有得吹了。

與他說了一會兒話才回到自己的院中,溫梨笙算算日子,發現後天是謝瀟南的生辰,當下決定明日就開始行動。

反正所有東西也已準備妥當。

溫梨笙回去躺了一會兒,就被人叫醒,說是有一封聖旨落下來,就在景安侯府門口。

府中所有人皆被喊去了大門處,溫梨笙隱隱約約能猜到,匆忙趕過去之後就見門口以謝岑為首跪在地上,其後是謝瀟南溫浦長,再往後就是沈嘉清霍陽喬陵席路等人,前方站著一個官員手中捧著明黃色聖旨。

溫梨笙也走過去跪下,就聽官員開始宣讀聖旨。

大致意思就是沂關郡的事已經了解,而諾樓國在北境虎視眈眈,蠢蠢欲動,早有反心,為絕後患所以拍謝岑出征,率領將士趕赴北境征討諾樓國。

謝岑謝恩接旨。

與前世的走向是一樣的,隻不過這次時間提前了很多,前世謝瀟南八月份的時候還在沂關郡做收尾工作,謝岑領旨出征的時候他尚不知情。

今世謝家已有反心,自然能夠看出皇帝這一封聖旨不懷好意,他們應該早有對策。

溫梨笙不去考慮那麼多,她有自己要做的事。

晚上找溫浦長一起吃的飯,這兩日他也忙碌的很,東奔西跑的經常不在府中,以往在沂關郡他忙的時候好歹也會時常喚她到跟前來,叮囑她莫要惹事。

如今身在奚京卻不提了。

晚上一同吃飯的時候,溫浦長又拿了幾張大額銀票給她,說道:“後天是世子的生辰,你去街上挑個彆致點的玩意兒送給世子,當做生辰禮。”

溫梨笙笑嘻嘻地收下銀票,拍胸脯保證把奚京裡最特彆的禮物送給世子。

溫浦長見她這樣信誓旦旦,不由生出一絲擔心來,想起她小時候送給自己的生辰禮,便忙說:“若是那種用馬毛編織的假發辮之類的東西,就算了。”

溫梨笙連聲讓他放心。

就這麼幾聲放心,迷惑了溫浦長,萬萬沒想到她隔日就在奚京中闖了大禍。

隔日吃過午飯之後,溫梨笙就帶著沈嘉清和霍陽出門了,身後跟著十來個風伶山莊的人,他們穿著常服形成一個包圍圈,走在街上開路,讓路上的百姓讓行,溫梨笙與沈嘉清霍陽三人走在當中,排場極大。

奚京遍地都是世家子弟,名門千金,是以這種大排場也不是沒有過,但那些位高權重家的少爺小姐多少讓城中人都有些眼熟,眼下的這三個全是完完全全的眼生,路邊的百姓尋來問去,竟是無一人知道他們的身份。

如此張揚,讓霍陽很是不安。

旦見溫梨笙負著手仰著臉,一副極為囂張的樣子,下了馬車後都不拿正眼看人,忽而瞥見路邊有個擺地攤的玉石攤,走過去隨手那了一塊巴掌大的白玉。

玉的做工很是粗糙,上麵雕刻的突然模模糊糊,玉質泛著渾濁之色,一看就是廉價的低等貨,溫梨笙卻問道:“這玉怎麼賣?”

攤販老板一見這衣著華貴的小姑娘蹲下來,當即知道來生意了,笑眯眯的介紹:“大的五十文,小的二十文,我家的玉都是我千挑萬選的,保證是這個價裡最上乘的貨。”

溫梨笙卻像是沒聽到他說的話一樣,將玉左右翻閱,點頭道:“不錯,這一看就是個垃圾貨,正合我心意。”

隨後讓人給了銀錢,她攥著玉跟捏著半塊板磚似的,行過街頭,停在一處相當奢貴的玉石樓前。

這玉石樓足足有三層,連坐了五棟樓占了小半條街道,牌匾上書:千玉門。

全都是上官家的產業,當中的奇珍異寶全是頂尖的,每月的十五就會開辦一場拍賣,所賣之物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寶貝,也是上官家把持生活的主要收入。

這幾棟樓中以千玉門為首,當初溫梨笙砸的也是這個千玉門,據說當時上官家老爺子聽到這事的時候,險些就氣得當場去世。

溫梨笙站在這千玉門的門口,眼下這門正關著,掛上了牌子,門口守著兩個侍衛,表明拍賣已經開始,禁止閒人再進入。

她身後的十來個隨從散開,周圍的人見這架勢紛紛避讓開來,生怕惹上什麼麻煩,連侍衛也不敢上前來阻攔。

霍陽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小聲問:“咱們要去這種地方買東西嗎?這裡麵的東西看起來都很貴呀。”

溫梨笙哼笑一下:“我溫家什麼時候差過錢?”

“確實不差,但這裡是奚京啊,不是沂關郡。”霍陽頓了頓,而後道:“我聽聞這裡有些商鋪,一個寶貝能賣到黃金百兩……”

黃金百兩是什麼概念?

夠普通人家吃一輩子了。

霍陽家不窮,但沒見識,覺得溫家雖有錢,但也沒有錢到這個地步。

溫梨笙揮了一下他的手,皺著眉頭凶道:“從現在開始,你抬頭挺胸給我站好了!等會進去若是露了怯,我先把你揍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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