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陽嚇一跳,轉身就要走:“那我先……”
沈嘉清一下就圈住他的脖子,皮笑肉不笑道:“你是屬老鼠的嗎?怎麼賊頭賊腦的?”
霍陽撇著嘴,有點委屈。
溫梨笙拍拍他的肩膀:“你就是見識太短,今日就讓你看看,什麼叫做沂關郡小惡霸。”
說著就上前去,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腳踹向大門,惡聲惡氣喊道:“怎麼回事?青天白日裡關著門,不做生意了?!”
第96章
金碧輝煌的樓內正是安靜, 突然一聲震天響的踹門聲傳來,伴著門外的凶惡聲音,把樓內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不約而同地朝門的方向看。
千玉門的規矩,一旦拍賣開始就會封門,唯有位高權重, 家世不凡之人才能進入,其他的閒雜人等皆不能靠近。
從來沒有人會這樣踹門。
上官家不是什麼侯王丞相之族,在奚京中的地位也比不得謝家和周家,但也是大多數人都惹不起的存在, 因著上官家曆來都是皇親國戚那一掛的, 沒人會輕易挑戰皇威。
既定下了規矩,那邊要遵守, 像這樣踹門的事還是頭一回出現。
掌樓的管事立馬使了個眼色,守在樓梯門處的下人便匆忙去門口查看, 那管事衝台下的人笑笑:“諸位受驚,小人已經派人去查看。”
台下坐著形形色色的人,從少到老各有不同, 有些是奚京本地之人, 有些卻是尋著千玉門的名聲而來。
而上官嫻也坐在其中, 正趕上明天謝瀟南的生辰, 母親叮囑過她好幾回, 要她挑個昂貴有麵的禮送給他,上官嫻在城中找了一圈, 最後還是打算來自家的樓中看看。
起先那一腳沒能將門踹開, 靜了片刻後下人走到門邊, 剛想開門探查是誰鬨事, 外麵的第二腳就踹了上來,這次力道明顯大了很多,一下就將門栓踹裂,兩扇門猛地炸開撞向牆壁,發出巨大的聲音。
這次把樓中的人嚇得厲害,紛紛發出驚呼,轉頭一瞧,就見門外站著個海棠紅衣袍的的少年,劍眉星目麵容俊俏,正是把門踹開的人。
他身邊是個杏色衣裙的少女,背著手揚著下巴,一腳踏進了樓中,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她目含輕蔑地掃一眼屋內的人,一開口聲音清脆悅耳:“還沒見過哪個鋪子大白日鎖門的,不迎客?”
上官嫻一見是她,秀眉蹙起,臉色一下子浮上厭惡來。
樓中沒人見過溫梨笙,也沒見過沈嘉清,卻見她進門之後擺出一副看不起人的架勢,身後跟著一溜隨從,林林總總十來人,一下就將門邊的空地站滿。
溫梨笙往裡走,樓中的下人立即上前來攔,都還沒靠近溫梨笙就被身邊的隨從伸臂擋下。
沈嘉清從風伶山莊帶來的這一批人,是沈雪檀經過認真挑選之後交由他的,一來是保護幾人一路去往奚京的安全,二來則是想著溫浦長在奚京若要做事肯定要用人,所以這些人幾乎都是山莊裡的頂尖高手。
麵對這些下人,他們都不用說話,渾身的氣息散出來,立即壓迫得人不敢靠近。
溫梨笙模樣嬌俏,發上戴著花簪,幾縷小辮纏著錦繩垂在肩膀上,乍一看就像是富貴家裡出來的千金小姐。
即便臉上有幾分凶相,卻並不懾人,樓中掌事又是見慣風浪的,自然不怕她,於是笑臉迎過來:“姑娘,千玉門有規矩,時辰一到就會閉門,若是姑娘想要樓中東西,等拍賣結束後再來吧。”
“怎麼還有趕客的?你會不會做生意?”溫梨笙抱起雙臂,滿臉不爽道:“你是覺得我出不起這個銀錢買你們家的東西?”
沈嘉清往櫃子旁一站,摸了下上頭擺著的玉石佛像,嗤之以鼻:“下等貨。”
霍陽都快被嚇死了,這一樓大堂來來回回幾十雙眼睛盯著,看起來都是錦衣玉食的富貴人家,如今溫梨笙和沈嘉清卻擺明了一副找茬的樣子,他生怕到時候被圍毆拔光衣裳扔到大街上。
霍陽悄悄把腰帶係成死扣。
聽到沈嘉清的話,掌事立馬就明白來者不善,扯著冷笑道:“怕是小店容不下兩尊大佛,還請二位去彆處看看吧。”
說著一擺手,樓中的下人就要上前驅趕,仍是被散成包圍圈的十來個隨從給攔住,人高馬大渾身殺氣,樓中的下人根本不敢動手。
溫梨笙瞧見台下的座椅還有空位,當即走過去,懶散一坐:“我今日就要在這買東西,你若不做我的生意,便是看不起我,若是我被人看不起……”
她話說了一半,沒往下說,其中威脅意味十足。
沈嘉清就道:“這大小姐脾氣不太好,若是讓人看不起了,約莫會惱羞成怒,把這樓裡的破爛玩意兒砸個精光。”
台下眾人發出了低低的討論聲,也早已有人看他倆不爽,當即拍板站起來道:“哪裡來的野小子,這豈能是你能胡鬨的地方?”
於是也有人幫腔:“這千玉門的東西,是奚京出了名的矜貴,你張口便說這些是破爛玩意兒?”
“恐怕是窮鄉僻壤裡出來的,看不懂這些寶貝。”
“千玉門許久沒人敢鬨事了,如今來了個丫頭和小子砸場,倒也是稀奇事。”
一時間議論紛紛。
沈嘉清說這些是破爛玩意兒倒也不算是故意貶低,風伶山莊裡什麼寶貝沒有,那些上等玉石,名師所作之物,各種稀奇古怪的寶物他是從小把玩的,從不把這些東西放在眼中。
溫梨笙看沈嘉清一眼,將身旁的座椅一挪,示意他坐下,並不在意那些議論聲。
掌事下了台子,幾步走到溫梨笙邊上:“姑娘,門一關便不再招客,這是千玉門的規矩,玉門樓建成二十餘年,從未有人壞過規矩。”
“那今日就破了這個規矩。”溫梨笙懶懶抬眼:“我是好心來給你們商鋪送錢,彆不識好歹。”
掌事何曾見過這般傲氣囂張的人,當即撕破了和善的臉皮,想喊人將她趕出去,卻忽而聽上官嫻開口:“王掌事,讓他們留下吧。”
溫梨笙倒是沒注意到她也在,眸光撇了一眼,也沒有搭理,一副完全不認識的樣子。
上官嫻並不算是玉門樓的東家,但她的嫡親哥哥已經開始打理玉門樓的入賬生意,也算半個少東家,所以上官嫻的麵子他們還是要賣幾分的,當下揮手讓旁邊的下人散開,對溫梨笙笑道:“那姑娘好生坐著。”
說罷就轉身要走,溫梨笙卻道:“等等。”
王掌事轉頭看她,不明白她還想乾什麼。
溫梨笙左右瞧了瞧,見彆人的桌子上都有茶和瓜子點心,自己的桌子上什麼都沒有,自然不樂意:“連茶都不上,這就是你們樓中的待客之道?”
王掌事本想說你也配讓我們上茶?但見樓中眾目睽睽,怕落下個欺負小姑娘的惡名,於是沒好氣道:“來人,給二位上茶。”
“三個人。”溫梨笙聲音懶怠,拖著長腔,總有股子不善的意味:“你眼睛不好使?”
王掌事眉頭一擰,就見旁邊的霍陽戰戰兢兢地坐下。
他沉著一口氣,陰沉著臉離開,台下議論聲還未斷,霍陽也不敢說話,隻靜靜的坐在位子上。
很快三盞熱茶奉上,還給了瓜子點心,霍陽因過於緊張有些口渴,想先喝口茶潤潤,卻聽見溫梨笙低低的聲道:“彆喝。”
霍陽要去拿茶盞的手頓了一下,就見溫梨笙眼睛還頂著台上那即將展示拍賣的玉石,嘴巴輕動:“什麼東西你都敢喝,沒吃過中毒的虧是吧?”
霍陽立即把手縮回去,不敢再喝,連同桌上的瓜子點心看也不看一眼。
溫梨笙指了一下台上,對沈嘉清道:“瞧,那有把劍,看著成色怎麼樣?”
沈嘉清尋著方向看去,就見展台之中果然掛著一柄長劍,劍身漆黑,沒有繁瑣的花紋和雕刻,簡簡單單的樣式,劍刃看起來很鋒利。
“看著不錯,偏中上。”沈嘉清道:“這種劍嬌貴,隻能砍人,砍不了其他東西。”
溫梨笙點點頭:“砍人就夠了。”
霍陽在旁邊聽著,不敢插話。
等了一刻鐘,沈嘉清有些不耐煩了,拍著桌子嚷道:“什麼時候開始啊?這都進來坐多久了?”
他一嚷嚷,王掌事立即從後麵鑽出來看,見又是他便沒好氣道:“尚在準備階段,公子請稍安勿躁,若是真等不了可以先行離去。”
沈嘉清催促:“能不能動作與利索點?就這辦事速度擱在我們家,早被趕出去了!”
王掌事氣得鼻子都歪了,心說你以為你是誰。
上官嫻也像是忍無可忍:“請兩位安靜些,既進了這樓中,就要守樓中的規矩,否則千玉門也不缺你這份生意。”
溫梨笙暗笑,心道這你就忍不了了?好戲還在後頭呢?
許是沈嘉清的催促起了作用,沒等多久拍賣總算開始,有個模樣貌美的女子拿著小銅鑼在台上輕敲了一下,第一件寶貝就被推出來,是個雪白的玉石葫蘆,足有一個拳頭那麼大,色澤光潤顏色純粹。
“這個雪玉葫蘆出自江南名師餘蓬之手,耗時整整七七四十九日……”
台上人正在介紹時,忽而響起聲音將其打斷,溫梨笙不耐煩道:“彆說那麼多囉嗦行不行啊?”
台下一片嘩然,皆對她打斷介紹非常不滿,甚至有幾人喊著她出去,一時間樓中紛亂無比。
王掌事連忙站出來緩和氣氛,正想把溫梨笙幾人請出去時,就見沈嘉清一擺手,那十來個隨從一同上前來,站在他們周圍形成一個半包圍圈,個個都人高馬大的,往那一站十分有壓迫感。
沈嘉清揚聲道:“你們來樓中買東西,難不成我們就不是了?怎麼你們就高人一等?今兒小爺還就要在這散一波財,誰若攔著小爺,彆怪拳腳無眼。”
霍陽縮了縮脖子,這語氣他熟啊,每回沈嘉清這麼說話的時候,他都會挨揍。
十來個隨從往旁邊一站,周圍的聲音頓時小了許多,樓中的人多少都有點身世背景,可也知曉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個道理,眼下這極為囂張的兩人麵生,不知來路如何,身邊又帶著那麼多凶神惡煞的打手,誰也不敢輕易招惹。
若是在樓裡吵起來,鐵定是要挨一頓打的,到時候就算是帶人能找回場子,這頓拳頭也是實打實的挨了。
所以縱然有人不滿,卻沒有真的與溫梨笙和沈嘉清爭吵起來。
這多少讓溫梨笙有點失望。
她本以為奚京的人脾氣都大,端著架子,時時刻刻看不起彆人,沒想到她都這麼挑釁了,這些人沒一個人能站出來跟她吵的,讓她挑事的計劃落空了。
這奚京人也不行啊!
玉葫蘆報了價,台下陸續有人競拍,溫梨笙等著幾人爭奪一番之後,餘下個報價最高的,正要敲定時她才張口,一下就比那人的報價高了一倍:“五百兩。”
她突然叫價,還翻了一倍,當即引起了旁人的不滿:“這東西分明已經被我競得,豈有你漫天出價的道理?”
溫梨笙聳肩:“台上又沒敲鑼,你想要,你再往上喊啊。”
五百兩,直接加了一倍,買一個玉葫蘆擺件,那不是尋常富貴人家能揮霍得起的,那人隻好忍氣吞聲,咬牙拂袖離去。
見他直接走了,溫梨笙更是一臉失望,怎麼找個人在樓裡吵架那麼難?
這個方法不大可行,溫梨笙轉了轉眼睛,飛快的尋思彆的方法。
她五百兩叫價玉葫蘆,敲鑼之後這東西就會記在她的名下,等拍賣結束後自會有人請她前去房中繳錢領物。
台上繼續上其他東西,小到玉簪掛飾,大到佛像屏風,凡是被抬上來展示在台上的東西,溫梨笙都先讓彆人爭一會兒,爭到後麵價格高了,沒人爭時,她再突然開口報價,一倍一倍的往上加,甚至加到一個極其誇張的數。
似乎沒有上限,她麵色輕鬆地報出的價錢仿佛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個數字。
直到報出整整一百兩黃金時,霍陽嚇得汗都流出來了,湊到她耳邊壓著聲音說:“你是不是瘋了?你上哪拿那麼多黃金啊?!一百兩啊!”
溫梨笙好笑地拍拍他的肩膀:“莫慌莫慌。”
霍陽覺得她腦子不正常了。
溫梨笙卻渾然不在意,她故意抬價搶東西已經氣走了好幾個人,嚴重擾亂了這場拍賣會的秩序,王掌事也麵色鐵青站在台子後方,心口憋著一股怒氣。
下人為難的跑過來詢問:“掌事,現在抬上去的所有東西都被那個丫頭給標下,這……”
王掌事陰鬱的眼睛看著姿勢懶散坐著的溫梨笙,低低道:“讓她繼續拍,價錢都記好了,到時候若是交不上銀錢,就打折了腿毒啞賣到窯子裡去。”
一個時辰的時間,溫梨笙就拍了九個東西,好像看出她誠心鬨事,許多人都已經放棄競拍,靜靜的看著熱鬨,不知道她目的到底是為何。
直到那柄一開始被她看上的劍搬到台子上來時,已經沒有人跟她爭東西了,溫梨笙覺得索然無味,將這把劍拍下來後看了眼外麵的天色,伸了個懶腰,忽然道:“咦,我的銀票怎麼沒了?”
她一直是大堂中眾人的重點關注對象,這突然喊了一聲銀票丟了,立即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溫梨笙就指著當中那個方才瞅她好幾眼的人喊道:“你看什麼看?瞧你這賊眉鼠眼的樣子,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銀票?!”
被指著那人當下就被一個隨從領著衣領給掂起來,嚇得連連擺手:“我沒有我沒有!你彆血口噴人!”
王掌事見狀就知道她又要整幺蛾子,立馬帶著人來到她麵前:“這位姑娘,你又有什麼事?”
溫梨笙瞥他一眼,眼中帶著輕蔑:“我銀票丟了,進門之前還在的,定是被樓中的人偷走了。”
座下一片嘩然,平白無故被定罪為賊,誰都不樂意,當下指著溫梨笙七嘴八舌的叫罵起來。
不過這些人到底是打小就讀聖賢書的人,端著架子隻動嘴皮子,哪像溫梨笙和沈嘉清這種,不講理隻管動手的惡霸。
眼下大堂裡吵個不停,王掌事正想著如何安撫其他人時,就見沈嘉清噌地一下站起來,一掌劈在了桌子上,隻聽爆裂聲響起,一掌結實的桌子當場就四分五裂,桌上的茶水點心撒了一地,大堂猛地安靜下來。
茶水濺了霍陽一臉,他連忙用袖子擦擦。
誰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唇紅齒白的俊朗少年,一掌能劈碎一張桌子,這一下若是打在人的身上,骨頭都要斷兩根。
沈嘉清冷著臉,“誰再敢多說一句,小爺這一拳頭可就不是砸在桌子上了。”
拳頭才是硬道理。
溫梨笙得意的笑一聲,對王掌事道:“我在你們樓中丟了銀票,沒找到之前,你們這拍賣彆想再繼續,現在就把門鎖上,讓我的人搜搜身,好好找找。”
王掌事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還沒等他說話,溫梨笙手邊的隨從就已然動身,前往門處要將門鎖上。
但來樓中參加拍賣的人多是千玉門中的常客,且家中都富貴,哪能真的讓人當成賊來搜身,若是傳出去,千玉門的口碑怕是完全給敗壞了。
王掌事急道:“姑娘,你從進門開始就三番五次的找茬,先前我都對你多番隱忍,你卻越來越過分,你可知千玉門背後的東家是誰?”
溫梨笙聞言笑了,“怎麼現在才想著搬出東家來壓我?太晚了吧?”
“不管你來路如何,在這奚京裡沒幾個敢惹我們東家,你若是識相點,現在交了銀子領了貨離開,那我便不計較你今日故意找茬之事……”
溫梨笙打斷他的話,“你都說了是故意找茬了,我能就這樣走?”
王掌事臉色一沉,麵上浮現陰狠之色,說道:“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彆怪我不留麵子,來人,把門窗守好,彆等下等她逃了!”
話音一落,一排人從後台兩邊湧出,迅速包圍在兩邊,守在門窗處,手中拿著腕子大的長棍。
溫梨笙要的就是這場麵,隻是沒想到這老頭脾氣那麼好,挑釁那麼久才叫人。
她正要起身說話,卻見上官嫻突然站起來,喊了一聲王掌事,將他叫至一邊。
王掌事跟對她到了後台的僻靜處,說道:“七小姐,這死丫頭擺明了就是來尋事滋事的,在京城中我還未見過這號人,想來是從外地而來,不曉得天高地厚,必須要狠狠給她個教訓!”
上官嫻麵色平靜,擺了擺手道:“不可,這人是謝府的,與世子關係匪淺。”
王掌事大驚失色,隨後很快就猜到,“竟是世子身邊的人?難不成是世子從北境那裡帶來的?”
上官嫻點點頭,“這女子此次前來目的不明,為了不惹事端將她隨便打發走就是,莫要起衝突。”
先前王掌事說在奚京敢惹上官家的沒幾個,而謝家不偏不倚就是那幾個之一,如今得知溫梨笙是謝府的人,且還與世子關係親近,王掌事是萬萬不敢再囂張,出去再與溫梨笙說話時,麵上端了諂媚的笑。
“不知姑娘丟了多少銀票啊?我命人仔細找找。”
溫梨笙見他這表情,在心中暗罵一聲晦氣。
這狗腿子態度轉變太快了,剛要挑起的事又被平息。
溫梨笙撇撇嘴,本想說五千兩,但話到了嘴邊就又往上抬了些許,“十萬兩。”
“十萬兩?!”王掌事震驚得脫口而出:“你出門帶那麼多銀票?”
她當然不可能帶那麼多,這個數也是她信口胡說的。
“我家不缺錢。”溫梨笙笑著說。
王掌事眼皮子都抽起來,一臉的肉疼,擺擺手朝身邊的下人使了個眼色,大堂中下人開始裝模作樣地尋找起來,一炷香後,王掌事捧著十萬兩銀票送到溫梨笙麵前。
她嘴角抽了抽,心說這上官家真是個好拿捏的。
這忙活一通,事兒沒挑起來,倒賺十萬兩。
霍陽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溫梨笙將銀票收下揣在袖中,氣憤地想,今兒我還就不信挑不起來這事兒了!
王掌事本以為十萬兩奉上,這事兒也就算擺平了,畢竟也是收了銀子,這姑娘應該沒有那麼無賴。
可惜他完完全全想錯了,溫梨笙就是一個極其不講理的無賴,她剛裝好銀票,就咦了一聲:“我的傳家寶怎麼不見了?”
王掌事眼皮子又劇烈的抽起來:“什、什麼傳家寶?”
“我的傳家玉啊!”溫梨笙比劃著:“半個板磚那麼大,白色的,我進來的時候還拿在手中呢。”
王掌事驚得失聲:“半個板磚那麼大的傳家玉,你隨身帶著?!”
溫梨笙理所當然道:“是啊,我爹說是保平安的,讓我出門就帶著。”
王掌事將她周身左右看看:“那姑娘你站起來細細找找,可能是掉在哪裡了。”
溫梨笙假模假樣的看了一圈,喊道:“沒有,肯定是讓人偷去了!那是我的傳家寶玉,肯定遭賊惦記著!”
“你知道遭賊惦記,為何還要捏在手中?!”王掌事隻覺得氣血一陣陣翻湧,氣得繃不住儒雅的架子,大聲喊叫起來。
“你嚷嚷什麼?”沈嘉清推了他一下,“你是在指摘我們做事?”
王掌事忙搖頭,“不敢不敢。”
他壓下心中的怒意,轉身帶著人往後倉而去,趕忙挑了快品質上乘的寶玉,拿出去送到溫梨笙麵前,小聲道:“姑娘瞧瞧,這是不是您丟的那塊寶玉?”
這玉雕工精細,色澤醇厚,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珍品,王掌事擺明就想息事寧人,拿出來賄賂溫梨笙的。
溫梨笙接過來在手中翻著麵的看,牽著嘴角笑一下,而後劈手摔在地上,砸碎了這塊玉,滿臉的囂張跋扈,十足一個惡霸,“就這塊破玉,也敢與我的傳家寶玉相提並論?”
王掌事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給我找!”溫梨笙揚聲一喊,“任何一個角落都不放過!”
十來個隨從立即應聲而動,抬手就在一樓大堂中打砸起來,所有玉石珍品,翡翠珍珠一並摔在地上,琳琅脆響不絕於耳。
嚇得一眾人瞠目結舌,嘴巴都合不上了。
霍陽更是直接暈倒。
第97章
在來之前, 溫梨笙就已經叮囑好了,聽她下令之後就開砸。
摸到什麼就砸什麼,能拿起來的東西全部都砸得稀巴爛。
所以她剛下令, 樓中劈裡啪啦的聲音就響起來,凡是擺在櫃子上,掛在牆上的, 都是這場拍賣會的門麵貨,還有些一碰就碎的珍貴東西,此刻在風伶山莊人的手中跟路邊的泥巴丸一樣,一把一把地往地上扔。
王掌事嚇得魂飛魄散, 在千玉門乾了二十多年, 從沒遇到過這種事情,也沒見過這樣囂張的人, 當即瞪著一雙赤紅的眼睛大喊起來:“你們乾什麼!快住手!”
大堂中買客,下人皆被眼前一幕震驚,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東西都砸了大半,下人們奮力撲上去阻攔, 卻被一下掄飛, 一時間動起手來, 更亂作一團。
上官嫻也被嚇傻了, 沒見過這種場麵。
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 儘管溫梨笙是抱著心思來挑釁的,但千玉門一眾人應對得也很好, 並沒有與她正麵衝突, 還送上了十萬兩的銀票和上等好玉, 怎麼著也能息事寧人了。
卻不想溫梨笙這樣無法無天, 完全不講道理!
謝瀟南這帶回來的哪是個沒見過世麵的丫頭,分明就是個混世魔頭!
溫梨笙尚姿勢隨意的坐在椅子上,翹著腳輕輕搖晃著,聽得耳邊雜亂聲交織,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
王掌事見她動手砸場子,那些從各地運來的珍品,簡直百兩千金的寶貝瞬間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變為廢品,當即雙眼一黑隻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也顧不得那些麵子裡子,當即擼起袖子朝溫梨笙撲來,“啊——我殺了你!”
沈嘉清瞧著這一把老骨頭赤手空拳衝上來拚命,都沒多看一眼直接當胸一腳,把他踹翻了出去。
王掌事憑空一個翻滾摔在地上,疼得呼吸都暫停了,雙眼昏花倒在地上久久爬不起來。
溫梨笙哼笑一聲,寬慰道:“你彆急,等我找到了傳家寶玉,自然就會讓他們停下來。”
上官嫻終於緩過神來,怒聲對她喊道:“你不過是從北境而來的人,竟敢在皇城腳下如此囂張跋扈,你此番帶人砸了我家的鋪子,待我爹奏於皇上,單靠著謝家又能保你幾分?”
溫梨笙撩起眼皮,疑惑的反問:“怎麼叫砸鋪子呢,說得那麼難聽做什麼?我在這裡丟了東西,還不能找找了?”
上官嫻讓她的話噎了一下,指著滿地的狼藉道:“這也叫找東西?!”
正說著,一樓的東西基本全都砸儘,隨從聚過來待命,打頭的一個對溫梨笙道:“小主子,沒找到。”
“哦,沒找到啊——”溫梨笙看著上官嫻,勾起一抹挑釁的笑,“可能被人藏去二樓了吧,接著往上找。”
十來人應一聲,立即散開飛速從兩邊的樓梯往二樓而去,撲上來的下人被他們兩三下就踢飛,根本無法阻擋,眨眼間所有人都消失在二樓,片刻後打砸的聲音又響起。
二樓的東西比一樓的還要珍貴。
王掌事氣急攻心,加之胸口劇痛,當場嘔一口血吐在地上,指著溫梨笙道:“你、你……”
溫梨笙見他這般淒慘,卻是一點憐憫都沒有,前世沈嘉清跟她一同來這裡的時候,王掌事正命人打一個失誤把東西放錯地方的小姑娘,當場打斷人的雙腿,讓人拖著半死不活的姑娘說要發賣到窯子離去。
溫梨笙看不慣他如此輕賤人命,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便當場與他爭執起來。
王掌事便罵她不知是哪個犄角旮旯裡鑽出來的蟲子,這才惹得溫梨笙與沈嘉清動手砸樓。
溫梨笙笑眯眯對他道:“我覺得可能就在二樓,應該快找到了。”
門一鎖,溫梨笙帶著人在樓中胡作非為,千玉門的打手皆被撂倒在地,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哀嚎,翡翠玉石碎片滿地都是,狼藉不堪。
足足砸了有小半時辰,樓上的人下來複命,答案依舊是沒找到。
溫梨笙打眼看一圈,金碧輝煌的玉樓已經被打砸一空,基本上沒有完好的東西了,這才覺得滿意,忽而從身後拿出那塊幾十文買的玉說道:“哇,原來沒丟啊,一直在我的椅子上放著,隻不過是被裙子擋住了我沒看見。”
王掌事已無力氣說話,被人扶著在一旁坐著,麵對這場景心如死灰,見她突然拿出一塊極為粗糙的劣等玉出來,說是自己的傳家寶玉沒丟,當即雙目瞪得快要裂開似的,指著溫梨笙臉漲得通紅,半個字都說不出來,最後崩不出猛吐一口血,暈死過去。
台下坐著的人皆震驚不已,隻覺得她的行為和思想完全不可理喻,但卻沒人敢在這時候說話。
溫梨笙見他暈倒了,沒忍住笑起來,掂了掂手中半個搬磚大的劣質玉,起身要走,轉眼一看卻發現霍陽竟然暈倒在座椅上,閉著眼張著嘴,也不知道暈多久了。
溫梨笙被嚇得臉色一變,湊過去晃他的肩膀:“霍陽,霍陽!”
沈嘉清見狀也走過來,仔細一看後說:“他暈倒了。”
“你說什麼廢話,我又沒瞎!”溫梨笙又氣又擔心,“是不是方才有人暗算他,把他打暈的?我怎麼一點動靜都沒聽見?”
沈嘉清摸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和脖子,搖頭說:“沒傷,不是打暈的。”
溫梨笙納悶了,心說該不是給嚇暈了吧?
她又晃了霍陽兩下,這才把人晃醒。霍陽一整看看見溫梨笙和沈嘉清兩人就在眼前,都盯著他看,當即就嚇了一跳,而後又見這周圍已經砸得麵目全非,王掌事也滿嘴的血暈死在地上,登時又被嚇得神經有些恍惚,大哭起來,“完了完了,這下闖大禍了,溫梨笙你來找事為什麼要帶上我!我還沒活夠呢嗚嗚嗚……”
沈嘉清拍拍他的肩膀,嫌棄道:“冷靜點,一個大男子漢哭成這樣,丟不丟人?”
霍陽卻跟完全聽不見一樣,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嘴上說著:“爹,爺爺,我來找你們了。”
見他模樣瘋癲,溫梨笙也擔心道:“會不會是迷心散的毒性又發作了?他這段時間有好好喝藥嗎?”
“喝了呀,走的時候醫師說他病情穩定了,隔兩日才喝一回,我每回都盯著呢。”沈嘉清也摸不著頭腦。
見他神誌不清,沈嘉清拂了溫梨笙一下:“你往邊上站站,我兩巴掌給他扇醒。”
溫梨笙連忙攔住,“彆打彆打,你去把台上那個架子上掛著的劍拿來。”
那把劍是溫梨笙方才拍的東西裡最後一個,這大堂裡所有東西都砸了,唯獨台上的那些沒動,那柄長劍還漂漂亮亮的掛在架子上。
沈嘉清跳上去將劍拿過來,溫梨笙接過劍遞到霍陽麵前,溫柔地拍拍他的手背:“霍陽,你彆怕,不會有事的,我不是說帶你出來買劍嗎?這劍就是給你買的,你看看喜不喜歡,等拿了劍回家讓沈嘉清教你練霜華劍法。”
劍送到霍陽眼皮子底下,他瞧見之後情緒果然慢慢穩定下來,不哭也不笑了,嘴裡也不再念念有詞,視線緩緩凝聚,而後接過了那柄玄黑的劍看了看,神智清晰起來,抬眼看向溫梨笙。
“清醒了嗎?”溫梨笙問道。
霍陽點點頭,“我方才……”
沈嘉清擼著袖子又要揍他,霍陽抱著劍,縮縮脖子往後躲了一下。
溫梨笙從錢袋中拿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放在椅子上說道:“五十兩買這把劍綽綽有餘吧?”
先兵後禮,溫梨笙也是講究人。
挑完了事兒,幾人轉身打算離開,上官嫻卻喊道:“你們在此處大鬨一通卻還想就這樣走?!”
溫梨笙偏頭看她,“上官小姐還有何指教?”
上官嫻擰著怒眉,“等官府。”
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嚷嚷聲,關上的門被大力撞開,官府的衙役一擁而入,帶頭的是個年逾四十的男人,身高體壯滿臉凶相,看到這屋內的場景時也露出驚色。
上官嫻當即上前,泣聲控訴,“大人,就是這群無賴帶人將千玉門數千寶貝儘數砸毀,還打傷樓中下人,如今卻要逃走,大人一定要將他們抓起來還千玉門一個公道!”
那衙役頭子見美人眸中帶淚,指著溫梨笙等人怒道:“把這群無法無天之徒抓起來,帶回官府!”
溫梨笙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心道方才就應該早點走,都怪霍陽發瘋拖了一會兒時間。
衙門的人將他們圍起來,卻因著她身邊站著一群高大的隨從而不敢輕易上前緝拿,溫梨笙見狀也知道自己是走不了,於是道:“得,我們自個去衙門。”
一群人就這樣被帶去了官府,消息往上報時,京兆尹一聽聞是有人砸了上官家吃飯的鋪子,當即覺得此事重大,擱下了手中的事匆匆趕來,就見一眾衙役中站著個嬌俏的姑娘,正是砸了上官家鋪子的罪魁禍首。
衙役正押著他們往大牢裡去,京兆尹急忙出聲攔下:“把人帶到這邊來。”
他口中的這邊,是官府後院一般用來接待貴客的地方,這姑娘神色如常,即便是闖了那麼大的禍也不見半分怯色,不是背景強硬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不論是哪個,在事情沒搞清楚之前,是不能隨便把人關到牢中去的。
溫梨笙就被請去了接待客房,剛坐下,京兆尹就上前來問:“姑娘家住何方,父親又是何人?如今你押在衙門裡,隻能叫你家中人來領回去,否則就要關在牢中候審。”
溫梨笙看了一眼麵前這人,約莫四十多歲的年紀,身著藏青色官袍,麵色溫和,倒是一點不像審訊罪人。
她便開口:“家父溫浦長,如今正住在謝府,大人派人去喊吧。”
“溫浦長?”京兆尹露出驚訝之色,將她又打量幾眼,“你可是從沂關郡來的?”
溫梨笙一聽,尋思著還碰上她爹的熟人了?當下點點頭說:“正是。”
麵前這人露出個慈愛的笑容,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小丫頭居然長那麼大了,當初舟之從奚京走的時候,你還矮矮小小的,抓著我的手不放呢。”
溫梨笙一點眼熟麵前這人,奇怪道:“大人認識我?”
他便笑說:“那當然,你四歲的時候,我還抱著你去參加晏蘇的生辰宴,當時你掉在河裡遊了幾圈,病了好些日子,你爹要跟我拚命呢!”
溫梨笙一下明白,麵前這人正是她爹當年的同僚,謝瀟南的大伯,謝庚。
前世謝瀟南在北境銷聲匿跡的那段時間,謝庚察覺了梁帝的計劃,知曉弟弟一家被皇帝所害,策反了慎王想要篡位,但最後卻失敗了,給了皇帝一個由頭降罪謝家。
後來溫梨笙曾被謝瀟南帶著祭奠謝家親朋,上香的時候謝庚的牌位就擺在謝岑的靈位旁邊。
沒曾想今世竟能看見謝庚。
她驚喜地站起來,笑著拘禮:“原來是謝伯,我經常聽我爹提起您呢!”
謝庚哈哈一笑,即可命人送上茶水來,坐下來道:“早前聽聞你爹進城的時候我就與他見過麵,隻是未曾見到你,本打算等晏蘇生辰再去謝府好好瞧瞧的,卻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你了。”
說來他驚奇道:“你怎麼將上官家的商鋪給砸了?”
溫梨笙也不好說自己就是沒事找事,於是道:“是世子爺授意的,我隻是聽令行事而已。”
謝庚疑惑不解,嘀咕道:“晏蘇想做什麼?”
溫梨笙:“我也不知曉呢。”
謝庚又瞧了瞧沈嘉清和霍陽,沒有再多問,隻叫他們在客房中等著,稍後就會有謝府的人來。
既然已經知道是自己人,謝庚肯定不會將溫梨笙留在這裡,隻等著謝府隨便來個人將他們領走就是,餘下的事自有謝岑他們處理。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上官家的人倒先來了。
來的是上官嫻的嫡親哥哥,上官霄。
聽聞那夥將千玉門砸得稀巴爛的人在客房中,他當即帶著人怒氣衝衝的趕到官府後院,叫喊著把人交出來。
謝庚聽見動靜,立即變了臉色往外走,就見上官霄帶著一夥人氣勢洶洶而來,似要硬闖。
“上官霄,此乃衙門重地,豈是你能大呼小叫之處?”謝庚威嚴道。
上官霄麵上掛著冷笑,顯然是怒到極致,半點官場上的禮節都沒有了,“謝大人,我知道那幾個無賴小賊在你這客房之中,他們砸了我上官家的頭等商鋪,若是謝大人把人交出來一切好說。”
謝庚道:“若是本官不交呢?”
上官霄:“那便彆怪我對謝大人失禮。”
溫梨笙扒在窗戶處偷偷看,沈嘉清也湊過來分了一處地方,兩人腦袋對著腦袋往外瞧,霍陽呆坐在後邊,屋中十分安靜。
上官霄頭上的嫡姐是後宮寵冠六宮的貴妃,上官家如今正是得寵之時,也因著這一層關係,上官霄的官職一再被提拔,逐漸有點與周家平起平坐的意思,若此事真鬨到皇上麵前,貴妃吹吹枕頭風,到時候皇上偏袒誰還不一定。
不過眼下最要緊的還是趕緊讓謝家把人領回去,若是落在上官家的手中,不死也是半殘,屆時再追究起來,到底是先動手砸店的人理虧。
謝庚站著不動,一擺手周邊的衙役立馬湧上來,將身後的客房擋住,他說道:“人不可能給你,若有什麼事就叫你老子去找謝岑,你在本官麵前叫還不夠資格。”
上官霄帶來的人也很多,硬是打起來的話倒未必輸,他目光陰狠地盯著衙役身後的客房,磨了磨牙,“動手!”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所有人抽出了刀,衙役見狀也忙亮出武器,就在兩方人即將交鋒之時,忽而有一人跨進後院,哼笑一聲:“人不少啊,回回來著衙門都能撞上熱鬨事。”
眾人停下動作轉頭看去,就見謝岑一身絳紫衣袍緩步走來,身後跟著雪白長衫的謝瀟南,身旁是素青長袍的溫浦長,三人身後則跟著喬陵席路等幾個零散謝家打手。
謝庚沒想到是自個的侯爺弟弟親自帶著人來了,當即麵色一喜,連忙上前而去拘禮:“拜見侯爺。”
而後謝庚小聲道:“溫家那丫頭在客房呢。”
謝岑笑著應了一聲,目光滑過上官霄,溫和的眼眸中浮現冷意,笑容也變得淩冽,“平日裡瞧著上官大人也像是知禮之人,卻沒想到教出的兒子這般沒規矩。”
上官霄渾身一震,方才囂張的氣焰一下就被撲滅,這才反應過來,匆忙撩袍跪在地上拜禮道:“下官上官霄,拜見侯爺。”
他身後的人也跟著跪下來,院中當即顯得寬敞不少。
謝岑不應聲,隻問道:“你帶那麼多人來衙門挑事,可曾想過後果?”
上官霄咬著牙道:“下官不敢,隻是方才得知有人砸了下官家中商鋪,這才帶人尋來。”
剛說完,溫梨笙就一把推開了門,歡歡喜喜的跑出來,“爹——”
“誰是你爹!”溫浦長當即怒喊一聲,隨後意識到周圍人多,在這裡訓她不合適,於是緩了緩神色,說道:“這裡人多,你瞧清楚,彆認錯爹了。”
溫梨笙笑嘻嘻地跑到麵前來,“怎麼會認錯呢,這裡這麼多人,隻有你最矮啦。”
溫浦長嘴角一抽,想擰著她的耳朵旋轉兩圈。
但溫梨笙走到謝瀟南,對上他的一雙笑眼時,前進的腳步就停下了,站在他身邊。
謝瀟南瞧見她頭上的花簪流蘇有幾絲掛在發上,想伸手順下來,但礙於在場人太多不好過於親昵,於是低聲問:“聽說你帶人砸了彆人家的鋪子?”
溫梨笙否認:“不是我乾的。”
上官霄在這時候跳出來,指著她道:“就是她所為,我胞妹親眼所見!”
溫梨笙就說:“好吧就是我乾的,我在那玉石樓中丟了個重要的東西,所以想讓人找找,可能是我手下的人動作太粗魯了些,所以沒注意就砸了些東西。”
“砸了些東西?”上官霄的聲音都驚得變尖利,“你把千玉門裡的所有東西都砸了!”
溫梨笙像是被他的怒聲嚇到了,往謝瀟南身後躲了躲,“我也是為了找我的傳家之寶。”
溫浦長驚疑,“什麼東西?”
溫梨笙朝沈嘉清使了個眼色,他便會意將手中拿著的那幾十文買來的粗製玉揚起,真跟介紹什麼罕見的寶貝似的大聲說道:“溫家傳家之寶——溫氏璧。”
溫浦長:“?”
第98章
沈嘉清手上的那塊玉, 但凡是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是塊品質極為低劣的東西。
所以他的話出口之後,周圍人不約而同的沉默了。
還是謝岑打破沉默, 對溫浦長問道:“溫大人,這溫氏璧是何玉種?我怎麼沒見過呢?”
溫浦長擦了擦額角的汗,“下官也沒見過。”
溫梨笙眼睛一瞪, 走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說:“爹,你怎麼沒見過呢?這可是咱們家的傳家寶啊!”
溫浦長十分不想搭理她,把袖子抽出來之後對謝岑道:“侯爺, 下官這女兒小的時候摔過腦袋, 後腦勺腫了好幾日,直到現在還有些後遺症, 所以有時候會胡言亂語,侯爺莫怪。”
謝岑笑眯眯的指了指沈嘉清, “那他呢?”
溫浦長看他一眼,沒好氣道:“他也摔過,腦殼摔裂了, 腦子掉出來, 所以現在腦子是空的。”
謝岑聽後笑個不停, 沈嘉清抱著那塊破玉往旁邊站了站, 摸了摸自個的腦袋。
霍陽就更不用說了, 恨不得變成一隻烏龜,一直把腦袋縮在殼裡。
“上官霄。”謝瀟南往前走了兩步, 對尚跪在地上的人說:“你也聽到了, 這一切都是個誤會, 她隻是為了找東西, 並非是成心要砸店。”
上官霄隻覺得心口一悶,差點吐一口老血,“那世子要不要去千玉門看一眼?”
謝瀟南壓著唇角,露出一抹嘲意,“我父親過些日子就要出征前往北境,我整日要做的事很多,沒那些閒工夫。”
上官霄道:“聽世子這意思,是想將這些事輕鬆揭過?千玉門裡數不儘的寶貝全被砸為破爛,世子若是想脫乾係也簡單,隻需將那丫頭交出來就是。”
“不可能。”謝瀟南道。
“那這筆賬就隻能記在謝家的頭上了。”上官霄鐵青著臉,他作為上官家的嫡子,很少有人能夠讓他吃癟,但是每每碰上謝瀟南時,他總被壓一頭。
就像現在,謝瀟南站著,他隻能跪著。
偏偏又因為謝岑在場,他不能有半點不敬。
謝瀟南垂眸瞥他一眼,“那你便上報給皇上,讓皇上為你們上官家主持公道吧。”
謝岑笑道:“如此一想,若是皇上怪罪下來,那我便不能前往北境了,不過我會向皇上積極舉薦上官家的,我瞧著你這年紀正正好,眼下上官家隻靠著貴妃恩寵扶持也不是長久之計,你若是立下軍功,那上官家在奚京的地位也可更上一層。”
上官霄一下子給嚇得麵色儘失,對於他們這種隻有三腳貓功夫的人來說,前往邊境打仗無異於送死,好好的錦衣玉食銷魂窟不享受,跑去北境耍刀劍,那是腦子有病的人才會做出的事。
但此番上官家損失是巨大的,謝家不認賬,隻能上報給皇上。
謝岑又說:“代我向你爹問候一聲。”
上官霄道:“多謝侯爺掛心,我爹在得知今日之事後已經氣暈,現在還在床榻上躺著。”
謝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說呢,我本以為他會親自來,原來是因為氣暈了來不了。”
上官霄沒再接話。
謝岑就領著一眾人轉身離開官府後院,到走之前都沒讓上官霄起身,等他走後下人急忙上前來攙扶,上官霄的雙膝已經跪得疼痛麻木。
出了後院之後,溫浦長就指著溫梨笙道:“小混球,你給我過來。”
溫梨笙撅了撅嘴,半藏在謝瀟南身後,說道:“爹,這事是世子指使我做的。”
溫浦長聽後嚇得先看了謝岑一眼,而後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溫梨笙拽了拽謝瀟南的袖子。
謝瀟南就低頭看她,笑著問:“是我指使的嗎?”
她點點頭,“不是你說惹了麻煩也無礙的嗎?”
謝瀟南就笑了一下,對溫浦長道:“溫大人,此事的確是我指使,你若是生氣便衝著我來吧。”
溫浦長臉色一變,頓時又氣又喜,氣的是這小混球竟然拿世子當擋箭牌,喜的是世子一臉的縱容,顯然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好了,於是他道:“我哪敢啊,我不過是想仔細問問笙兒當時的情況而已。”
沈嘉清就舉起拿著玉的手道:“我知道我知道,郡守大人問我吧!”
溫浦長氣道:“我問你還不如問路邊的一條狗。”
沈嘉清不樂意了,“狗又不會說話,如何回答你的問題?”
溫浦長就說:“狗是不會說話,但也不會像你那樣張嘴胡說,我若聽你一通廢話,還浪費時間。”
沈嘉清頗是可惜道:“那郡守大人可就與當時現場的真實情況失之交臂了。”
這時候,謝岑笑著搭上沈嘉清的肩膀,說道:“我想知道,你可以說給我嗎?”
當然可以,給誰說不是說?不過是換個人吹牛罷了。
沈嘉清立即就對謝岑將當時的情況添油加醋一番說出,說道溫梨笙又讓人搜了二樓時,他訝然地挑起眉,“還把二樓的東西砸光了?”
“全部,所有,從上到下統統砸得一乾二淨。”沈嘉清道。
謝岑笑了笑,“如此也好,這些東西多是來路不乾淨的臟貨,隻不過這一砸,也夠上官家哭上幾日了。”
將幾人送到官府後門時,謝家馬車就在外候著,謝岑對溫浦長說道:“溫大人先帶著幾個孩子回去,我和晏蘇將剩下的事處理一下。”
溫浦長連連點頭,尋思著回去先好好收拾一下溫梨笙。
卻又聽謝岑道:“莫要苛責孩子們,這件事其實是我授意的,眼下奚京是越亂對咱們越有利,從上官家下手是最好的。”
溫梨笙像是得到了謝岑的誇讚,眯著眼睛笑起來,像一隻饜足的貓。
雖說大鬨上官家的店鋪是她自己的主意,但是讓她出來惹禍確實是謝瀟南支持的,昨日他讓她多出門轉轉,話外之意就是讓她出去惹點事。
不過他們可能低估了溫梨笙的惹事能力。
溫浦長聽了這話,當下就說:“自然自然,下官也不是那種總是責怪孩子的人。”
說了兩句話,謝岑擺手,讓他們都上馬車回府去。
臨走時溫梨笙朝謝瀟南看了一眼,不期然對上他清泉一般的澄澈眼眸,衝他笑了笑而後上車離去。
馬車逐漸走遠,謝家父子倆站在原地目送了片刻,謝岑突然開口,“這丫頭闖的禍還沒完。”
謝瀟南也點頭,盯著遠去的馬車沒有說話。
謝岑笑了一下,說道:“回去後把府上的侍衛提點一下,若是這丫頭想晚上出門就彆攔著,看看她還想做什麼。”
謝瀟南頷首,父子倆在後門出站了一會兒,而後分頭離去。
回去的路上,沈嘉清還抱著那塊破玉,溫浦長看見就氣不打一處來,“還不把這東西扔了!”
溫梨笙忙伸手搶過來,“怎麼能扔呢,也是我花錢買來的!”
“你還真當個寶貝了?”溫浦長驚異道。
“還有用處。”溫梨笙說著,就把玉藏在身後。
溫浦長看了看她,而後歎一口氣,心說他一介讀書人,能養出這個性子的女兒也算是一樁奇聞,不過謝岑都開口了,他自然也沒有理由再責怪溫梨笙,隻道:“這段時日奚京怕是不太平,你莫要在外麵亂跑。”
溫梨笙乖乖應了一聲。
回到謝府之後魚桂早就等在屋中,給她張羅了晚飯吃。
魚桂尚在養傷中,所以溫梨笙出去基本不帶她,讓她在屋中守著。
沐浴過後,溫梨笙坐在窗邊,敞著的窗口吹進來一陣陣清涼的風,她點著燭台在燈下捧著那塊玉雕刻起來,因為手生,不懂什麼技巧,就憑著自己腦中的想法亂刻。
一直忙活到深夜,溫梨笙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把東西放在一邊,問魚桂,“什麼時辰了?”
魚桂答:“亥時,小姐該休息了。”
溫梨笙卻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關上窗子換上衣裙,魚桂見狀詫異道:“小姐要出去?”
溫梨笙嗯了一聲,“有個事要出去,很快回來。”
“這夜間恐怕不安全吧?”魚桂擔憂。
“無事,我跟沈嘉清一起。”她換好衣裳,將火折子裝在錢袋裡係在腰扣上,然後出了門。
沈嘉清已經守在樹下,手裡拿著一柄彎弓,背上背著箭婁,衝她招手。
“準備妥帖了嗎?”溫梨笙踮著腳朝他背後的箭婁看。
“自然都準備好了。”沈嘉清應了一聲。
兩人就神神秘秘地往外走,時不時四處張望一下,生怕撞上溫浦長。
不過一路走到前院都沒能遇見有誰攔路,站崗的侍衛也跟看不見他倆似的,沒有任何阻攔的,兩人從偏門出了謝府,騎著馬趕往千玉門處。
千玉門位於奚京靠南街的位置,那條街平日裡人流量很大,以千玉門打頭幾座鋪子連在一起占了有半條街的位置。
街頭不遠處就是一片樹林,樹又高又壯,葉子很大,才三月份就長得老長,人若是站在樹枝上隱在夜色中,來往的人即便是站在樹下也發現不了。
溫梨笙和沈嘉清就爬上了這樹,距離千玉門隔了百來步,爬上去之後站在粗壯的樹乾上撥開闊樹葉,就能看到千玉門。
樹下站著幾個隨從,散開在前後,負責盯梢。
實際上這個時辰,街頭基本沒人了,尤其是麵前這條街,隔好久不見有人經過,隻剩著幾盞燈掛著,混著月色。
沈嘉清站穩之後拉弓搭箭,溫梨笙拿出火折子吹燃,又問了一遍:“確定千玉門的人已經全部都走了?”
“你問第四遍了。”他擺好架勢,說:“人都走儘了,那幾座鋪子夜間從來不留人,門鎖都已經掛上,不可能有人在其中。”
溫梨笙拿著火折子將箭頭點著,箭頭上裹著一些特殊的布料和火油,隻用火燒一下,立馬就躥起了火苗,鋒利的箭頭慢慢燒成紅色。
沈嘉清瞄準了一下,對這千玉門射去。
他雖然箭術不行,但是力氣不小,射出的箭飛快地衝向千玉門,在夜空中劃過一道弧度,隻聽一聲悶響,箭頭斜斜地紮在千玉門的牆壁上。
上官家這些商鋪的結構特殊,其中建築全部都是木質結構,上麵又被溫梨笙派人提前澆上了火油,帶著火的箭紮進去之後,火勢瞬間就燒起來,沿著牆壁往上下兩端蔓延。
“再來再來。”溫梨笙催促道。
緊接著又射出三支箭,千玉門那麵牆就完全燒起來,劇烈的火勢向樓中爬去。
由於這一整條街都是商鋪,很少有人會在鋪中留宿,是以火勢燒起來的時候,第一時間並沒有人發現。
火焰照亮了四周,溫梨笙露出滿意的笑容,狡黠的黑眸映著幽幽火光,兩人在樹乾上坐下來,靜靜地看著千玉門著火,似乎都在等待什麼。
坐在樹上等了許久,忽而“嘣”地一聲,爆炸聲驟然響起,打破了夜的寧靜,繼而兩聲轟然跟著,爆炸聲接二連三,不消片刻這三層樓的千玉門就炸得支離破碎,一股熱浪從空氣中推開,迎麵撲向樹上的兩人。
“計劃完美成功!”溫梨笙拍手笑道。
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白日裡砸樓不過是個幌子,讓那十數個隨從上二樓,就是為了讓他們在二樓各處藏下火藥,潑上火油,溫梨笙是打一開始,就要炸了這棟樓。
沈嘉清用手擋了一下空氣中翻滾的熱氣,問道:“為什麼非要炸這棟樓呢?”
溫梨笙歪了歪頭,說道:“奚京城裡的所有房屋都是用石頭所做,唯有這幾座連在一起的商鋪是用木頭,你不覺得奇怪嗎?”
沈嘉清愣了一下,“我倒是沒注意……那你覺得是因為什麼?”
“我猜啊,這樓下麵肯定被挖空了,建了地下房屋,藏著上官家裡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呢。”溫梨笙說:“我炸了這千玉門,把地上炸出大洞來,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不就能被人發現了嗎?我這是在做好事啊!”
沈嘉清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還是你聰明!”
溫梨笙嘿嘿笑起來。
其實她壓根沒有那麼聰明,知道這些也是因為這都是前世謝瀟南告訴她的。
當初從千玉門路過,謝瀟南突然指著那幾座樓說道:“這些樓藏著古怪。”
溫梨笙好奇,追問之下就得來了他的那一番木頭所製的房屋理論,懷疑下麵藏著東西。
幾日後謝瀟南就對這幾座鋪子動手,往下一挖果然查出了不一般的東西。
下麵被挖空之後建了一個很大的地下房屋,裡麵存放著從各地活人棺中采摘出來的黑粉菌,每個箱子上都詳細記錄了來自什麼地方,封棺多久取得以及要製作成藥的日期。
這裡就是一個存放黑粉菌的場地,專門收錄從各地活人棺中采集的黑粉菌。
謝瀟南發現的時候,因著打算對上官家動手,所以這些東西倒顯得用處不大了。
不過眼下這些東西被炸出來,一經查證,那事情可就大了,就連皇帝都保不住上官家,等於是逼皇帝自斷一臂。
頻頻爆炸聲響起,千玉門燃起烈火,地上被炸出了洞開始往下坍塌,連帶著旁邊的樓也燒起來,照亮了夜色,形成絢麗的色彩。
伴著奚京子時的鐘聲響起,溫梨笙笑著呢喃道:“這是給你的生辰禮物,謝瀟南。”
沈嘉清在旁邊發出一聲又一聲的驚歎,“火勢越來越凶猛了。”
不過很快衙門的人就聞聲趕來,開始實施救火行動,街頭嘈雜紛亂,熱鬨至極。
“走吧,回去嘍。”溫梨笙從樹上下去,在雜亂之中回到了謝府。
謝庚是衙門的頭子,這件事必定是由他負責,他隻要得到了千玉門地下有塌陷的消息,肯定會在第一時間趕去現場,將現場控製住,上官家是根本沒有機會將那些東西銷毀掩埋的。
就等著明日的好消息了。
她滿麵笑容的回到自己庭院,剛進門就見院中掛著一盞燈,謝瀟南站在燈下對著院中的樹看,也不知道在這裡站了多久。
溫梨笙走進去,“世子怎麼來這裡了?”
謝瀟南約莫等了有一會兒了,偏頭朝她看來,“去何處了?”
魚桂見她進來,便識趣地離開庭院,走之前帶上了門。
溫梨笙走到他麵前,伸手去摸他的手掌,然後交握在一起,謝瀟南的手掌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掌心乾燥指腹柔軟,比溫梨笙的手大許多。
“我出去看了個熱鬨。”溫梨笙往他懷裡湊。
謝瀟南一低頭,就看見她側頸處有一處紅腫,像是被蟲子叮咬一樣,用手指頭摸了摸,“被咬了一口。”
本來沒什麼感覺,但他一摸溫梨笙當下感覺有些癢,縮了縮脖子,“那我等下用藥膏抹一抹。”
還沒等她說完,謝瀟南就拿出一個小瓷瓶,從中挑了一點藥膏讓她側過頭,輕緩地抹在她脖子上,聲音在頭頂響起,“奚京從三月往後蚊蟲就開始多了,日後你就將這藥膏常備在身上,被咬的話就抹一點。”
溫梨笙脖子被揉了兩下,就跟沒骨頭似的要往他身上靠,忙活了一整天,這會兒也困了。
謝瀟南將她攬住,溫聲說:“白日裡鬨騰得厲害,累壞了吧?”
她點點頭,然後突然又從他懷裡掙出來,跑去打開窗子,把桌子上的那塊被她雕刻了很久的玉拿出來,送到謝瀟南麵前,“這是給你的生辰禮。”
謝瀟南接過來一看,正是那塊被稱為溫家的傳家之寶,實際上劣質到隻值十幾文錢的東西。
上麵被溫梨笙雕刻得麵目全非,大致看出來隻一個長方體,正麵隱約刻著歪七豎八的字體:謝瀟南。
謝瀟南頗為感動,忍不住道:“這塊看起來連路邊石頭都不如,扔在地上連乞丐都不會撿,倒手賣連幾文錢都賣不出去的玉,真是我這十幾年來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禮。”
第99章
溫梨笙將手覆上去, 真心實意道:“都是我的一片心意。”
她也不想送這麼廉價的東西,但謝瀟南什麼都不缺,她能給的也極其有限, 那些女兒家親手繡的錦帕香囊什麼的,她不會。
也隻有這種劣質的玉沒那麼堅硬可以隨意在上麵雕刻,就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她刻了很久。
謝瀟南將玉收下, 說道:“你若是想送我生辰禮,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溫梨笙疑惑地抬眼,對上謝瀟南的目光,他眼中含著笑, 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很快她就明白了, 攀著謝瀟南的肩膀踮起腳尖,朝他低下的頭湊過去, 嘴巴撅起來,親吻上他的唇。
謝瀟南眼中的笑意一下子擴散, 反手將她擁在懷中,加深這個吻。
自從回了奚京後,他每日都有要忙的事, 有時候甚至一兩日都見不到麵, 很難有這樣獨處的時間。
月光灑下來, 給兩人披上一層皎潔紗衣, 在這靜謐之中親昵許久才分開。
謝瀟南撥弄了一下擋在她眼睛旁邊的發絲, 問道:“喜歡奚京嗎?”
溫梨笙微微點頭,說道:“喜歡, 但是這裡沒有沂關郡的天藍, 也沒有沂關郡的水清, 相比之下, 我更喜歡北境。”
他揉了一下溫梨笙的腦袋。
溫梨笙想起前世謝瀟南曾站在皇宮中那個極高的塔樓上,皇宮千百樓台儘收眼底,他朝著北境的方向眺望,喧囂的風掀起他的龍袍,那象征著至高無上權利和身份的華貴龍袍,就好像套在他身上的沉重枷鎖。
他從不曾說過討厭皇宮之類的話,但溫梨笙從他每回眺望北境的目光中能看出他惦念著天高地遠的廣袤北境,那是他心心念念,卻求而不得的自由。
溫梨笙以前不能理解,現在卻能想明白。
謝瀟南也會累。
三月的風帶著花香吹過,溫暖拂麵,溫梨笙與他牽著手說了一會兒話,直到夜深了他才離去。
忙活了一整日,溫梨笙也困倦得不行,匆匆洗漱後上床睡覺。
這一覺睡得極香,等醒來的時候已是太陽高懸,魚桂在門外候著。
溫梨笙起床洗漱吃了早飯,出庭院在侯府中轉了一圈,才發現她爹,侯爺和謝瀟南都不在,府中人並不知道他們去做什麼,但隱約聽到上官家出事的消息。
溫梨笙聽後就站在邊上笑,昨夜炸的千玉門,今日就出消息了,上官家在這場博弈中已經輸了。
這事情非同小可,幾乎牽連到整個上官家的存亡,溫梨笙就不再出門,老老實實的待在謝府中,以免有人盯上她。
剩下的時間就安心等著好消息就夠了。
溫梨笙為了消遣時間,上午跑去沈嘉清那裡看他教霍陽練劍。
霍陽得了新劍之後,心情明顯高漲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樣沉默寡言,就連有時候被沈嘉清凶的時候,也會像以前那樣撅著嘴跟他嗆聲。
下午的時候溫梨笙就去藏書閣裡,從裡麵翻閱些以前從來沒有看到的書,還能在其中找到一些謝瀟南小時候寫的東西,雖然字體稚嫩,但隱約能看出幾分現在字體的影子。
接近日暮之時,謝府辦起了宴席,逐漸有人帶著賀禮而來,謝府喧鬨起來。
宴席並不是慶賀謝瀟南生辰的,而是因為謝岑接了要出征的聖旨,所以在臨行前辦一場道彆宴,同時也是告訴全城的人,他要帶兵前往北境討伐諾樓。
但是由於上官家的事突然爆出,現在奚京呈風雨欲來之事,謝岑與謝瀟南忙到很晚才從皇宮裡出來。
謝府的主子就謝瀟南一家三口,所以下人也不多,一辦宴席後院的下人幾乎全去前院忙了,顯得周圍安靜又冷清。
溫梨笙因著前院人多,就老老實實在後院的海棠花樹下坐著,時不時有花瓣飄下來落在她麵前,被她伸手接住放在自己的衣裙上,不一會兒裙子上滿是花瓣。
正當她玩得開心時,忽而一道充滿怨恨的聲音傳來:“溫梨笙!”
她轉過頭,就見上官嫻正往這邊走來,她的臉依舊美麗,衣著和裝飾都很素雅,麵上卻沒有之前那麼精致的妝容了,雙眼有些紅腫。
她狠狠地瞪著溫梨笙,麵上因為怨毒的表情顯得有些扭曲。
溫梨笙覺得有點好笑,“你找來這裡乾什麼?”
魚桂見她來勢洶洶,上前兩步擋在她麵前,以防上官嫻的靠近。
上官嫻走到近處停下,憤恨道:“溫梨笙,我上官家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做出這樣的事?”
溫梨笙見她似乎是來理論的,於是站起身來,衣裙上的花瓣灑落一地,她反問道:“我做什麼事了?”
“你還在裝什麼?千玉門是不是你派人炸的?”上官嫻指著她大聲喊道。
溫梨笙勾著唇角笑,“不是呢,你找錯人了。”
上官嫻沒想到她居然會否認,一下子激動起來:“上官家在奚京多年,無人敢在千玉門中胡鬨,你昨日白天砸的樓,晚上就炸了,不是你還能有誰?”
溫梨笙聳聳肩,“你親眼看到我炸了嗎?”
上官嫻當然沒有,但這千玉門肯定是溫梨笙炸得,隻是事發突然,昨夜上官家得到消息匆忙趕去的時候,謝庚已經帶人將現場全部攔截,不允許任何人的靠近。
他們也沒有證據證明是溫梨笙所炸,隻要她矢口否認,這事就賴不到她頭上。
溫梨笙的笑容在她眼中變得充滿邪惡,可恨無比,上官嫻的情緒沒繃住,恨聲道:“你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姑娘,竟也能做這些泯滅良心的事,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溫梨笙笑容漸冷,“原來你也相信因果報應,那你可知上官家現在遭遇的事,就是你們該得的報應?”
上官嫻頓了一下,還沒接話,就聽她又說。
“彆在我麵前裝什麼好人,上官家害了多少人你們心知肚明,那些藏在千玉門樓下的黑粉菌是多少鮮活的生命,怎麼你們上官家的命是命,彆人的命就不是命?”溫梨笙放緩語氣,好像真的十分無情似的,“上官家,就活該如此。”
上官嫻哪裡聽得進去這些道理,隻想著此事一旦暴露,皇上為了脫乾淨定然將所有罪證都釘在上官家身上,犯下如此大事上官家能活命的又有幾個?
她這個上官嫡女,最好的結果也怕是要貶為賤民,流放邊疆,不得再入奚京。
這一切都是拜麵前這個人所賜。
“你怎麼會知道千玉門樓下藏的有東西?”上官嫻不可置信問。
溫梨笙神神秘秘道,“這是天上神仙給我的指引,讓我特地來製裁作惡多端的上官家,於是我便從沂關郡來到奚京。”
上官嫻麵上浮現驚嚇,心中害怕起來。
隨後她便意識到這是溫梨笙信口胡說的,千玉門下的秘密,隻有可能是謝家發現,然後授意溫梨笙去炸樓,這才將所有事翻出來。
上官嫻平日裡錦衣玉食的嬌養著,哪裡曾麵對過這種情況,想到父親半死不活重病在榻,兄長焦頭爛額整夜沒有歸家,家中哭嚎之聲一片,儼然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她心中恨意越發濃鬱,看著溫梨笙隻覺得滔天怒火湧上心頭。
忽而她抽出藏在身上的短刀,猛地朝溫梨笙撲過來,滿心隻想將刀刃刺進她的脖子裡,然而剛往前跑了兩步,就被魚桂踹中肚子,一腳踢翻在地。
上官嫻素來嬌生慣養,平日裡磕著碰著都是大事,哪受過這種重擊,當下隻覺得肚子被千斤重的秤砣猛地砸了一下,痛得慘叫出聲,翻到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溫梨笙走過去,一腳踩住摔落的短刀,蹲下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笑了笑,“人生來就分三六九等,有的人就算爬得再高,也是下等人。”
上官嫻疼痛萬分,想不明白她突然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猙獰的臉上露出驚疑,“……什麼?”
溫梨笙道:“這話可是你親口說的。”
前世上官嫻站在宮殿外的台階上,喊住了她,對她說了這句話。
當時的溫梨笙頗為惱怒,轉頭就向謝瀟南告狀了,然後上官嫻就被趕出了皇宮,丟儘麵子一連數日不肯出門。
但溫梨笙卻始終耿耿於懷。
因為上官嫻的這句話,說的不僅僅是她。
還有那個寒門出生,憑借著自身的努力一步一步往上爬,一個吃不飽穿不暖的孤兒站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台,變成人人遇見都要躬身行禮的丞相,溫浦長。
溫梨笙對這句話懷恨在心,時至今日,仍舊能夠完整地重複上官嫻當年的話。
溫梨笙道:“上官小姐,你若有那個好命活下來,就好好去體會一下賤民在邊境的生活吧,一定比你現在生活要有趣得多。”
說完她就起身,一腳將那柄短刀踢飛出去,輕蔑地看一眼這個嬌嫩的大小姐,轉身離開。
幼時總是聽身邊的人提起上官家的姑娘如何如何,是多少男兒求而不得的念想,如今一看也不過如此,不過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
溫梨笙心想,我現在用成語用得越來越順暢了呢。
前方的宴席仍舊熱熱鬨鬨,上官嫻被魚桂踢了一腳之後在地上爬了半天,最後還是魚桂去喊來侍衛將她架走。
晚間宴席散去之後,謝瀟南拿著一碗長壽麵來找溫梨笙,與她分食了碗中的那個雞蛋,捏著她的臉誇讚了好幾句。
沒人能想到溫梨笙這樣胡鬨一通,竟然弄巧成拙,將上官家最大的秘密給炸了出來。
此事一出,牽動多方勢力,謝岑和謝庚暗中做推手,朝臣的壓力瞬間施給皇帝,上官家不可能保得住。
這對謝家來說無異於是一個頂好的事,此事不僅僅是上官家,隻要一查就能查出其他被牽連之族,皆為皇帝的爪牙,但凡皇帝猶豫片刻,被拔掉的可能就不止是上官之族,所以這件事會在很短的時間裡定罪。
謝瀟南抱著她親昵了一會兒,告訴她往後的幾日可能會特彆忙。
溫梨笙心裡也清楚,笑嘻嘻地與他說了會兒話,才讓他回到自己的庭院。
千玉門被炸,樓下翻出了地下屋的消息一下子傳遍整個奚京,眼下雖然上官家的消息還沒有傳出來,但眾人都看得出上官家氣數已儘,好日子已經走到頭了。
一時牆倒眾人推,連著幾日大臣們上奏挑出上官家這些年來做的一些臟事,皇上為此事急得焦頭爛額。
那些從各地運來的黑粉菌已經全數被衙門繳獲,根據各地報上來的消息,很輕易就與活人棺聯係到一處去。
兩日之後,皇帝就下令將上官家主革去官職押牢候審,所有上官家的人通通入獄,隻等著定罪的聖旨下來。
謝家自然不可能讓上官家被定罪那麼快,於是第二天清晨,一顆掛在皇宮大門上的人頭打破了晨起的寧靜,在城中掀起軒然大波。
那是從四品武將,董廉的人頭。
第100章
董廉雖是從四品的武將, 但卻是皇帝手下的得力乾將,當初他被安排在謝岑手下,隨著謝岑出征北境, 在北境成功害死了謝岑,而後又在皇帝的授意下帶著援兵在城中尋歡作樂,將在北境一帶負隅頑抗的謝瀟南等人置之死地。
謝瀟南上輩子最恨的人, 大概就是董廉了。
可恨的是董廉回到奚京之後,因為任務完成得出色,還得到了提拔,等謝瀟南造反打進奚京時, 他已是一品大將軍。
溫梨笙前世親眼去看了董廉的行刑現場, 他的側臉烙上了“奴”的印記,扒光了上衣, 跪在釘了釘子的鐵板上,被生生抽了四十九鞭, 每一條鞭子的落下,就會侍衛在身邊喊他千古罪人。
鞭子將他的背抽的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鐵鏈卻將他的雙臂牢牢的鎖住舉起, 讓他不能倒下。
最後是謝瀟南將他的頭踩在腳底, 用劍砍下了他的頭顱, 掛在皇宮的正門上方, 掛足了七天。
沒人知道當初謝瀟南在北境死裡逃生之後,在趕回奚京的路上碰見帶著援兵尋歡作樂的董廉時, 是什麼心情, 也沒人知道董廉將他父親那個戴了幾十年的扳指扔在他麵前的時候說了什麼。
那些東西好像被謝瀟南埋藏在心底的最深處, 董廉行刑當日他全程未說一個字, 但每每抬眼看向董廉的時候,墨黑的眼眸中總攏著一層恨意。
也唯有在那時,他的才會露出一直被掩藏住的受傷。
所以董廉死亡的消息傳來時,溫梨笙高興得當場拍手叫好。
喬陵無奈一笑,“溫姑娘是與他有什麼舊仇嗎?”
“上回在街頭碰見他了,看他長得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就很不喜歡,總覺得不是什麼好人。”溫梨笙說道:“他的死,是侯爺所為嗎?”
喬陵想了想,而後說道:“是少爺的。”
原來是謝瀟南的主意。
溫梨笙點頭,“此人必須要殺,世子倒是有先見之明。”
喬陵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說話這麼篤定,但想著她經常說話這般不著調,也沒有深問。
見他仍不走,端端正正地站在旁邊,溫梨笙疑惑道:“你還有什麼事要說嗎?”
喬陵搖頭。
“那你怎麼不走?”
喬陵說道:“少爺說他近日有些忙,怕溫姑娘在府中乏悶,所以派我來跟溫姑娘說說話,解解乏。”
“派你來解乏?”溫梨笙覺得十分好笑,“喬陵,有些話我不好說得太直白,不過你自己應該能感覺得到吧?”
喬陵不解,“什麼?”
溫梨笙道:“你這個人是我們當中最為乏味的人了,世子真的會派你來給我解乏嗎?派席路來都比你好很多吧?”
喬陵故作難過,“溫姑娘偶爾也會出口傷人呢。”
溫梨笙絲毫沒有歉意的笑笑,“抱歉。”
喬陵道:“其實是我舊傷未愈,少爺近日出去不便帶我,閒了幾日我覺得頗為乏味。”
溫梨笙這才沒忍住笑彎了眼睛,“那走,我帶你去找沈嘉清玩兒。”
而今想起了前世的一切,再次看到喬陵的時候,她都覺得十分心酸。
謝瀟南說,當年北境大雪封山,凜冬刺骨,他習慣不了惡劣的天氣和軍中條件不好,手上便生了不少凍瘡,又因整日練劍,凍瘡到後來會裂開,鑽心的痛癢著,有時候覺都睡不好。
喬陵便在夜間奔赴近百裡,趕去最近的一處城鎮買了凍瘡藥,回來的時候下了極大的雪,馬在雪路中難行,喬陵就冒著大風雪牽著馬走了半夜,一步步走回來,等謝瀟南早起發現時,他半邊身子都凍僵了,懷中的那瓶藥卻被暖得熱乎乎的。
喬陵在斷氣之前,還在關心謝瀟南餓不餓。
這也是謝瀟南每每提及都會覺得痛徹心扉的過往。
“真好啊。”溫梨笙突然感歎一聲。
喬陵疑惑道:“溫姑娘說什麼?”
溫梨笙回頭,衝他笑了笑,“你的傷養得如何了?”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就是還不能勤動刀劍,需得休養許久。”喬陵回答。
“不著急,往後還有大把的時間讓你休養。”溫梨笙道。
她帶著喬陵往沈嘉清所住的庭院裡去,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霍陽的哭聲傳來。
溫梨笙大步跑進去,就見沈嘉清揪著霍陽的領子,袖子擼起來,舉著拳頭懸在他的頭頂,麵色凶惡,霍陽嚇得縮著頭閉著眼睛哭。
“沈嘉清!你乾什麼!”溫梨笙大喝一聲,“還不快鬆手!”
沈嘉清被她突然的叫喊嚇了一跳,見是溫梨笙,便一下鬆了揪著霍陽領子的手,“我可沒打他。”
“你沒打他,他能哭成這樣?”溫梨笙在他臉上瞅了瞅,確實沒看到什麼紅印,好像是還沒動手打,先被嚇哭了。
沈嘉清哼一聲,走到一旁的石桌處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然後說道:“這矮墩子就欠揍。”
“好端端的,又動手做什麼?”溫梨笙很是無奈。
沈嘉清縱使再愛欺負人,也不會逮著一個人可勁兒的欺負,偏偏這霍陽就是例外,回回來這庭院裡,回回就能看到霍陽挨揍,且這人又愛哭,揍一拳,哭好久。
沈嘉清氣道:“我方才問他,等學好了這一手劍術,以後打算去做什麼,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說什麼?”溫梨笙猜測:“難不成說一些去養豬挑糞之類的沒出息的話?”
“嗬,他出息著呢。”沈嘉清冷笑一聲,“他說要把我腦殼打破,看看裡麵是不是真的沒東西。”
溫梨笙吃驚得瞪大眼睛,看向哭哭啼啼抹眼淚的霍陽,“你確實欠揍,沈嘉清打你真的不冤。”
也不知道是該說這個人腦子直,還是缺心眼。
霍陽不服氣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沈嘉清一拍桌子站起來,擼著袖子握著拳頭朝他走去,“那我不得趕在你報仇之前多打你幾頓?”
溫梨笙連忙舉著雙手上前阻攔,“算了算了,彆打了。”
沈嘉清不讓她攔,“你彆攔我,自打進了奚京我就沒揍過他,我看他是皮癢了。”
“給我個麵子……”溫梨笙勸說。
霍陽往喬陵身旁躲,一時間屋中鬨成一團。
溫浦長從門處進來,就見院內十分鬨騰,問道:“在鬨什麼呢?”
幾人同時停下手中的動作,朝著溫浦長頷首行禮,溫梨笙則歡喜的迎上去,“爹,這幾日都見不到你,在忙啥事啊?”
“自然是一些正事。”溫浦長慈愛地摸摸她的頭,說道:“這回你砸了上官家的千玉門立下大功,趁著事情還沒落定時,先想想要什麼賞賜,等事情結束了我獎勵給你。”
溫梨笙神秘一笑,“我都已經想好了,絕對是一個天大的賞賜。”
溫浦長笑笑,心說能有多大的賞賜,他縱是把整個溫家都給溫梨笙,也是可以的。
他進屋中去,拿了些信件似的東西,瞧見霍陽又哭得雙眼通紅,警告了沈嘉清兩句,“你個混小子少欺負這孩子,聽到沒有。”
沈嘉清連辯駁都沒有,躬身道:“聽到了,郡守大人。”
溫浦長滿意的點頭,往外走,溫梨笙見他剛回來又走,忍不住問:“爹,你又去哪裡?”
“今早死了個從四品的武將,跟孫家有表親關係的那個,頭顱被掛在皇宮門上,對皇權是莫大的挑釁,皇上震怒下令徹查此事,京兆尹便喊著我一同去查。”溫浦長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走到門邊的時候又停下,回頭叮囑道:“這些日子你少出門就是了。”
這話他經常叮囑溫梨笙,雖然多數時候作用並不大。
但他總是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地說。
見溫梨笙乖巧應了之後,他這才放心離去。
得了溫浦長的話,沈嘉清也不再對霍陽動手,抱起雙臂坐在桌邊,跟溫梨笙先聊起來。
喬陵則看著霍陽練劍,時不時指點他兩句,由於他性子溫柔太多,到最後幾人散場時,霍陽還抱著喬陵的手臂哭著問以後能不能跟著他混,把鼻涕眼淚都蹭到喬陵的衣袖上,場麵非常難看。
最後還是沈嘉清拎著霍陽的後領子拽回來,喬陵才得以脫身。
溫梨笙看了也覺得頗為頭疼,霍陽這性子實在是養得太嬌了,完全喪失了少年郎的模樣,動輒就眼淚鼻涕一起流,還需得好好打磨。
往後的幾日,董廉之死的原因依舊沒有查出頭緒,奚京逐漸風平浪靜,仿佛恢複了以往的繁華。
但實際上這種平靜隻是暫時的,維持不了多久,溫梨笙就靜靜等著。
三月底,天氣逐漸暖和,溫梨笙也換上了較為輕薄的衣裙,懷念起在沂關郡的日子來,她這個人本來就沒有多少耐心,如此半月都沒有什麼動靜,讓她越來越覺得無趣。
在沂關郡至少還能出門轉著玩,然而現在的奚京這般危險,又是多方權利暗地博弈的時候,她是不能輕易出謝府的,連沈嘉清都憋得厲害,甚至會跟溫梨笙一起坐在藏書閣裡看書。
日子在乏味之中也過得很快,四月初,奚京突然傳出駭人聽聞的傳言,據說上官家是為皇帝辦事,那些從各地收來的黑粉菌,也是為了給一直病著的皇帝做藥材所用。
當今皇帝身體不好是人儘皆知的事,當初他繼位的時候,朝中就有極大一部分朝臣反對,因為較之身體病弱的梁帝,慎王爺身體強壯,文韜武略,仁慈又殺伐果斷,是最適合治國之人,卻沒想到最後皇位還是落在梁帝手中。
但這些年來,梁帝的身體一直沒有好轉的跡象,甚至有時候會因為身體缺席早朝數日。
傳言遙遠的北境,那個曾經侵略過大梁的諾樓國有一種極為古老的秘術,其中有一條就是以活人封棺作為獻祭,從而得到一種世間罕有的名貴藥材,能治百病,延年益壽。
梁帝為了能治好身體的頑疾,便動了那些邪術的念頭,想以活人祭祀來助他病愈。
此傳言一出,奚京當即跟炸開了鍋似的瘋傳,僅僅兩天的時間,京城上下無人不知。
皇帝在第三日下了聖旨,以迷信邪術殘害無辜百姓,平日裡欺男霸女作惡多端為由降罪於上官家,滿門抄斬。
溫梨笙聽到這消息的時候震驚了一下,倒是沒料到皇帝會這般狠心,將上官家一個活口都不留,不過也不難猜到他的想法,不外乎就是上官家為皇帝做事那麼多年,手中定握著不少皇帝的把柄,為了保全自己的聲譽,他定然會斬草除根。
溫梨笙不由歎息,或許這也是權力鬥爭的殘酷之處,那些無辜稚子皆因這些事受到牽連。
不過她也沒那閒工夫總是去可憐彆人,整日除了看書習字,就是跟著沈嘉清一同學習箭術,由喬陵指導。
四月十日,謝岑領兵出征,帶著一眾人馬出了奚京,謝瀟南天還沒亮就起床前去相送,回來之後在溫梨笙的窗邊站了一會兒。
溫梨笙聽到動靜起身出門,就看見他披著晨露,俊臉在泛著青光的天色下顯得模糊而晦暗。
他什麼話也沒說,隻將溫梨笙擁在懷中。
溫梨笙回抱他,然後拍了拍他的背。
她隱約知道,距離他們動手的日子要近了。
梁帝雖然被打了個猝不及防,但也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極快的做出了反擊。
四月過半,奚京突然進了一群野匪,在城郊一帶燒殺搶掠,連殺幾十人,放出熊熊烈火燒了十來座房屋,火勢滔天,冒出的滾滾濃煙熏黑了天際。
奚京從未遭遇過這樣慘烈的匪襲事件,等人們慌慌張張報給衙門的時候,人已經死了好多。
野匪退得極快,殺人越貨,搶完婦女和銀錢就逃出城外,衙門趕去時隻看到燒不儘的烈火和滿地的屍體與鮮血,現場極為慘烈,哭聲慘叫聲交織,久久不停,衙門的人追出了城,追了很久之後,在山間跟丟。
隔天謝瀟南就接了聖旨,要他帶著侍衛,趕去百裡之外的柳鎮剿匪。
溫梨笙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心都涼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