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胃口大,多喝些也無妨。”太皇太後拿起帕子輕輕印了印嘴角,“子煜近來長進頗多,哀家聽聞河西郡雲水決堤之事,子煜便處理得非常好,尤其是派去治水的那位百裡大人,是百裡家的幼子,原以為是平庸之輩,卻不想還有如此才能,你該重用他才是。”
梁燁拿了塊柔糕咬了一口,膩得皺了皺眉,“他手裡沒錢,又被疫病困住,回來也無甚用處。”
“既然你不喜,讓他留在河西郡便是。”太皇太後緩緩道:“雖說承安如今是侍郎,但到底年輕,外放做個縣令鍛煉幾年回來,想必能更好地輔佐你。”
梁燁愣了一下。
太皇太後語氣微頓,“子煜不願意?”
梁燁把剩下的糕點塞進嘴裡,皺眉道:“承安是誰?”
太皇太後頓時失笑,“這孩子,我剛誇了你關心朝政,你派去河西治水的不就是禮部侍郎百裡承安麼?”
“沒什麼印象。”梁燁回憶了一番,“既然皇祖母覺得他該鍛煉,就讓他留在河西郡,給點錢打發了就是。”
太皇太後神色難辨地看向他。
楊滿適時端上來了第二碗湯,梁燁端著湯攪了攪,“皇祖母覺得給十萬兩白銀如何?”
“陛下,那百裡承安不過區區一個縣令,十萬兩白銀實在是……”楊滿訕訕笑道:“實在是太多了。”
梁燁把手裡的湯碗猛地一摔,笑眯眯地拿著碎瓷片抵在了他喉嚨上,“朕跟皇祖母說話呢。”
血順著雪白的瓷片淌了下來,在地上的湯漬裡洇開。
卞雲心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太皇太後也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楊滿跟在哀家身邊久了,多少有些不知禮數,楊滿,還不跟陛下請罪。”
“奴婢知罪,請陛下饒恕!”楊滿噗通一聲跪在了碎瓷片和湯水裡。
梁燁將手裡的瓷片一扔,端起桌上的另一碗湯仰頭飲儘,“皇祖母,朕累了,先行告退。”
說完,也不管地上跪著的楊滿和桌上瑟瑟發抖的卞雲心,撩起袍子轉身就離開了。
卞雲心老老實實叩了頭,“臣妾告退。”
才白著臉追了上去。
“起來吧。”太皇太後沉聲道。
楊滿齜牙咧嘴地扶著桌子起身,目光怨毒地盯著梁燁離開的方向,“太皇太後,他對您愈發不恭敬了,長此以往,怕不是要造反。”
太皇太後看著桌子上被喝乾淨的兩個湯碗,“孩子心性罷了,隨他去。”
楊滿不甘心道:“難道您真要給河西十萬兩白銀?”
“莫說十萬兩白銀,就算是十萬兩黃金,能把百裡承安扣在河西也值得。”太皇太後哂笑一聲,從桌前起身,“把菜都倒了吧,哀家瞧著臟。”
“是。”楊滿趕緊伸手扶住她,“萬一百裡承安留在河西和他呼應——”
“他連百裡承安是誰都不知道,怎麼呼應?”太皇太後繞開地上沾血的碎瓷片。
“可畢竟是他派去的人。”楊滿不放心道。
“他月月喝這白玉湯。”太皇太後冷聲道:“你奢望他能記住誰呢?”
“太皇太後聖明。”楊滿笑得臉上堆起了褶子,“一個廢人而已,斷也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地上濃稠的湯汁洇進了深紅色的地毯裡。
“燁兒!”卞雲心倉促間抓住了梁燁的手腕,長長的指甲嵌進薄薄的皮肉裡,帶著哭腔道:“你怎麼能一次喝兩碗白玉湯!”
梁燁笑著看向她的手,“朕說了,朕不喜歡彆人碰。”
卞雲心趕忙將手鬆開,卻還是不依不饒,急得要掉淚,“快去找太醫,現在吐出來還不會——”
梁燁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很煩。”
卞雲心紅著眼睛道:“你難道想將母後也忘了嗎?”
梁燁漫不經心拂了拂被她扯皺的袖子,“求之不得。”
卞雲心還要再開口,卻被他不耐煩地打斷,“充恒,送太後回宮。”
“是!”充恒抱著劍擋在了卞雲心麵前,語氣冷硬道:“太後,屬下送您回去。”
卞雲心張了張嘴,卻始終沒能再往前一步。
梁燁負手在涼風裡往前,長長的宮道仿佛一眼望不到儘頭,朱紅色的牆壁漆落斑駁,他優哉遊哉走了許久,直到天色擦黑,才停在了兩道宮門的岔路口。
充恒從屋頂跳到了牆頭上。
梁燁抬起頭來看向他。
“屬下充恒。”充恒蹲在牆頭上說。
梁燁勾唇一笑,“朕又沒忘了你。”
充恒頓時鬆了口氣。
梁燁又往前走了兩步,忽而抬起頭問:“朕……要去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