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做勇者?
有個坐在牆頭被孩子那麼問起的男人想到,在少年時期也用同樣的問題那麼問過自己的師父。
「尋找新的歸宿」是師父給他的回答。男人卻總覺得苦澀。
因為「勇者」說到底,是沒有歸宿可言的。
不如說勇者就是即便有「歸宿」也回不去,即便有「在乎的人」也不能說出口的一群人。這些漂泊的異鄉旅人從決定拾起自己使命的那天起便沒有更多選擇。
除卻戰場,沒有其他地方能收留他們孤獨的外來靈魂。
男人接受不了那麼悲觀的說法,所以男人說服自己提起劍刃的理由是「拯救世界」。簡單又熱血吧?
男人一度認為,假如自己犧牲一下就可以換來很多人的幸福,那一點便足夠成為自己戰鬥的理由。
隻是後來某個家夥的死讓他忽然意識到不是那樣的。
他所謂「拯救世界」的決心,在她麵前根本脆弱到沒臉回想。
——老——爹——!
等待答案的孩子有些不耐煩了。
「布羅爾。」
男人回過神笑著拍拍孩子的頭。
「我認為……我成為勇者的理由是想每天聽到師父叫我們回家吃飯的鐘聲。」
——呃,那算什麼啊……
孩子顯然對這個回答不夠滿意,嘟囔著偏過臉去看男人的表情是不是在糊弄人。
黃昏的殘光好像過於耀眼,偏偏男人的目光又放得太遠。
孩子看不清他的側臉擺著什麼表情。不過也不用猜,反正肯定是那副擠苦瓜一樣的笑臉。
——什麼吃飯的鐘聲……老爹是個除了吃就會睡的一無是處的廢人嗎。
「糟糕,被你那麼說的話我的心會痛。」
——童言無忌。反正老爹你就沒把我當過大人吧。
「哈哈,才十二歲就想當大人了,布羅爾你還太嫩。再緩緩吧。吃飯的鐘聲……你再多聽幾聲。」
——哎。老爹你這麼敷衍我,未來我沒有離開這裡去戰場的足夠理由,那全都要怪你。
「戰場那種事。」
男人從牆頭上下來,對孩子伸出一隻拳頭。
「布羅爾,你自認為是這群孩子的哥哥對吧。」
——是又怎樣啦。
「答應我一件事。」
——怎樣?
「無論在哪裡,你都要照顧好弟弟妹妹們。」
——好好。那種事不用你說我也會做,老爹你就負責在家敲鐘就行。
孩子尚未發育硬朗的拳頭和他的拳頭碰在一起。
隨後男人搔著後腦說:
「假如敲鐘這種事也一起交給你的話,你會不會嫌我懶?」
——會。不過我已經習慣了。
「布羅爾,你長大了啊。」
男人帶著欣慰的眼神去揉孩子的頭,後者嫌惡地躲開。
——你這套動作明顯就是在糊弄小孩子!
「抱歉抱歉。不過我說,布羅爾啊。」
「假如沒有足夠的戰鬥理由,不去戰場也可以。你們十七個……去哪裡都能活下去吧。」
男人含糊地笑著離開訓練場,那句沒頭腦的話叫人半懂不懂-
——
蒼灰深淵前線戰場上,曾有十七名無名的「準勇者」戰鬥過。
他們在十年期間內扛過一波又一波衝擊,尋找著遊屍群的薄弱點。不斷向內推進,企圖封印深淵。
之所以直到最後也沒人知道那十七名「準勇者」的事跡,是因為最開始替他們辦理身份信息的那位管理員在「是否為準勇者」那一欄上,填的內容是「否」。
更是因為軍隊和冒險者們全線潰敗的情況下,根本沒人能想象戰場的深處有那麼一群孩子在戰鬥。
基於那樣的原因,這群孩子的孤軍奮戰沒有以任何形式被記錄下來。
——咚——咚——咚——
震撼心臟的沉悶響聲仿佛在耳畔回蕩。
嗯?
怎麼回事。
那個聲音是……
“布羅爾!不要發呆!”
緊接著鐘響被另一個吼聲打破。
“威廉……”
恍惚的布羅爾被人搖醒。
“瑞希已經出不來了……我們彆管她了!”
威廉布滿臟血的臉出現在眼前。
說來……自己好像是在戰場上。
是了。
這裡是蒼灰深淵的最深處,是十七人一直想要抵達的地方……也是剛才自己目睹「瑞希」被遊屍群吞沒的地方。
“不能……我們不能在這裡停下啊!布羅爾!你還在猶豫什麼啊!!!”
威廉含淚的怒喝讓布羅爾心神歸位。是那樣。距離深淵的邊緣就僅剩幾百米,能否封印深淵就在此一搏。
不再去看身後的一切,兩位準勇者攜手並肩,拋下所有發起最後一次衝擊。
揮劍——
揮劍——
揮劍——
放棄去數敵人的數量,布羅爾隻是一個勁找準麵前的要害攻擊。
“啊!”
忽然身邊傳來吃痛的慘叫。
威廉遭受重創,隨後有四隻遊屍把他撲倒。
“威廉!”
布羅爾抽劍去救,然而麵前的敵人也不依不饒。為了防住從側麵來的襲擊,左手的劍斷成兩半。
“威廉!”
布羅爾意圖推開遊屍拉他起來。
“衝啊!!!”
被壓在遊屍身下的威廉向他瞪著血絲密布的眼睛。
“彆管我,向前衝!!!”
“威廉……”
布羅爾隻猶豫了半秒,身後不遠處,應該是瑞希被包圍那邊升起的巨大光束讓他觸電般再度邁開腳步。
“對,就是那樣!隻有你衝進深淵我們的犧牲才有意義!不要猶豫,衝啊布羅爾,衝啊!衝啊!!!”
——衝吧。
——彆管任何人。
——隻要向前衝就好。
布羅爾一遍遍告訴自己,將視線從威廉那邊挪開的那半秒卻有如一生那麼漫長。
——咚——咚——咚——
拋棄一切的廝殺中,震撼心臟的沉悶響聲再度回蕩。
布羅爾側耳去聽——
悠長的鐘聲一共響起了十八次。
他還記得。
那是呼喚年幼的準勇者們
回家的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