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在歸家的鐘聲響起之前」
揮劍——
揮——
再揮——
砍倒眼前的最後一隻遊屍,年輕的準勇者直接倒下大口喘氣。
“還真辛苦啊。”
身邊傳來同伴的抱怨。真好,至少威廉還活著。準勇者那麼想。
“布羅爾,還能走回去嗎?”
眼前出現一個金發男孩的臉,被濺上血跡的清秀臉龐有些狼狽,擺著苦瓜樣的表情伸過手來。
布羅爾把手遞了過去。
“哎,老爹真不是人。”
兩個男孩互相攙扶著往回走,金發男孩小聲發著牢騷。
“當初說好戰場上能找到魔法學,結果到了最後還是隻能用劍嘛。”
布羅爾不知該怎麼回答,隻能對他回以一個苦笑。
“喂!瑞希!裡麵看到了喔!”
威廉下一刻對不遠處正脫下輕甲清洗身上臟汙的少女準勇者輕浮地招呼。
“你這家夥怎麼還活著!隻會叫苦不迭的豆芽菜就趕緊去死!”
被稱作瑞希的少女紅著臉護住身體的同時惡狠狠瞪過來。
“哎呀,瑞希害羞的樣子真可愛。就算為了這份嬌羞我也不能死那麼快。”
“——去——死!”
少女扔來的護肩精準地砸在布羅爾頭上。
“哇啊啊,布羅爾你怎麼樣!對不起對不起,有流血嗎?”
瑞希立馬來到二人身邊,布羅爾捂著暈乎乎的頭對她擺手:
“沒事……看你們都這麼精神我就放心了。”
“哈哈哈,什麼嘛。口氣像老爹一樣……”
“就是,明明也沒比我們大多少!”
“沒辦法。老爹不在這裡,就我最像家長的樣子。沒人管你們的話,你們肯定要亂來。”
“什麼話耶。這裡最亂來的就是你。”
瑞希俏皮地還嘴。
“對!提兩把劍算什麼,逞能嗎?”
威廉也那麼附和。
確實如此,大陸上能駕馭雙劍進行戰鬥的準勇者極少,因為大多實用的技法都更加契合單手劍。原本布羅爾是想要像曾經的前輩們一樣揮舞效率更高的大劍戰鬥,不過以他的力氣明顯辦不到。因此,布羅爾退而求其次,成為了與「老爹」一樣揮舞雙劍進行戰鬥的劍士。
他們這樣的劍士,通常也會被人講是「喜歡逞能的劍士」。
“受不了你們兩個,快結婚吧。”
布羅爾對一唱一和的二人嘟囔。
“所言極是!小瑞希,今晚我們就……”
“想得美!”
三人一齊笑起來-
回到營地,布羅爾開始清點人數。
「威廉·岡達姆」、「瑞希」、「赫葉·赫琳」、「優」、「森十三世」、「庫羅姆」。
加上自己「布羅爾修斯·坎斯特·庇瓦安卡」……
“有人看到阿難了嗎。”
布羅爾問。
“是喔,沒看到他回來。”
瑞希縫補輕甲的功夫裡順嘴答道。
“沒有看到。”、“戰鬥中和他走散了。”、“他還沒回來嗎……”
大家都那麼回答。
於是布羅爾默默地在自己的劍柄上把「吾難」這個名字劃掉了。
最終一共是七人活了下來啊……
也就是說,加上今天沒能回來的那一名,這個隊伍裡已有十人倒下。
“大家好好休整吧。”
布羅爾留下那樣一句,避開所有人來到一塊緩坡上。
夜色濃鬱。布羅爾獨自在坡頂躺下,視線投向高天另一頭的星河。
那些星辰當中,也有一顆曾是自己的故鄉。
——老爹,我們為什麼要做勇者啊?
「唔,為什麼啊……布羅爾,你問了個好問題。」
寂靜的夜空遠處,仿佛飄來這樣的對話。
坦白來講,布羅爾認為那個自己稱為「老爹」的男人並不是什麼與「勇者」之名相配的男人。
提起他,布羅爾有一堆牢騷可發。
舉凡雖說自稱「前輩」,平時就沒拿出過「前輩」應有的乾勁。
姑且是養育院中唯一的大人,遇上麻煩事卻總是喜歡使喚小孩。
沒喝酒也會擺著喝醉一般低迷的表情;臉上的胡子總是亂糟糟的不願收拾;鼾聲那麼大又時不時就非要和孩子們擠一間;再說還會擅自亂點鴛鴦譜。都怪他說過「以後最愛耍嘴的瑞希就嫁給最臭屁的威廉好了。誰叫他們性格那麼像,還都長得那麼好看。」這樣的話,威廉才會從小到大一直都粘著瑞希。
還有。
被那麼多人依賴著,卻沒有自己被依賴著的自覺。一句話都不曾留下就擅自逃離了養育院。
還擅自死在了戰場上。
唉,真是個有夠不靠譜的臭老爹。
布羅爾曾暗自下定決心不能變成那種糟糕的大人。
然而無論如何,「老爹」就是「老爹」。
那個男人傳授的技藝、和他一同生活過的回憶、他留下的那些話語,全都是支撐著布羅爾一路奔馳至今的重要之物。
基於那些原因。
十年前年僅十四歲的他,才會在得到老爹戰死消息的第一時間,決定帶著養育院的弟弟妹妹們,趕往這片老爹曾守護的戰場-
——
礦坑之巢帝國領下的巴洛克市郊區小鎮郊外,有個老舊的養育院。
養育院的曆史已不可追,不過再久遠也隻到名為「勇者」之人出現在這片大陸上起為止。
那個養育院作為收養與培訓年幼「準勇者」的地方,一度踏出過許多優秀的戰士,不過目前已經無人管理。
十多年前,那裡曾有個沒乾勁的管理員,培養過最後一批「準勇者」。
隻是後來,那個管理員在某一日忽然就消失了。
他消失的那一日,除了孩子們和附近鎮上那個把自己關在店裡抹眼淚的魔法師外,沒有更多人關心他。
孩子們四處尋找他。河邊、瀑布、後山、屋頂、哪裡都沒有他的人影。沒收拾過的雜亂房間仿佛他隻是起早去打獵了,但最終他都沒再出現過,連一句「我不管你們囉,要拋下這裡去快活。」這樣的話都沒有留下。
他到底去哪裡了?
除了孩子們和後來關掉店鋪來到養育院陪伴孩子們的那位魔法師,沒有更多人關心。
直到後來,最後一位現役「準勇者」「塔布科克羅拉爾·羅拉爾明」在戰場上犧牲的戰報傳到這個小鎮上,人們都還是沒能反應過來。要說這都怪那位擅自叫他「塔爾明」的魔法師。有那種方便的昵稱,誰會去記他原本的名字嘛。
敗報弄得人心惶惶。等到大家反應過來時,養育院中的十七名少年「準勇者」也消失了。
——或許是被敗報擊潰了信心,逃了吧。
——那麼小的孩子,強迫他們上戰場才是會良心不安吧……
——是啊。不管怎樣,就不要找他們了。
或許是出於不忍,或許是害怕承擔負罪感,居民們沒有過多想象那群孩子的去處,也沒有尋找他們。
隻有一個那一天倒在養育院裡像嬰兒一般放聲痛哭的魔法師知道,那群孩子並沒有逃走。
而是追隨著前人的步伐,踏上了殘酷的戰場。
迎向他們殘酷的「使命」-
——
戰場太近,故鄉太遠。
丟失的歸宿無論怎樣依戀也無法尋回,期待的目光卻不斷投來。
因此漂泊的人們隻能把回家的路安放在夢裡,投身於眼前的戰場。期望能從一道又一道舊傷疤底下找到前進的道路,期望能從一雙又一雙閃著淚花的眼睛當中找到新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