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既然我們能達成初步共識,那就要說我的打算了。”
白謙之盯著火堆,慢慢地以沉重口氣把字一個個吐出來:
“我的目的是尋找離開這個世界的線索回到故鄉,對這個世界的安危毫不關心。所以,我不會承認自己勇者的身份,也不會特地去救任何人。”
實際上,他可以把這些事講得更加委婉,加上一些解釋和苦衷。如果那樣做的話,想必聽眾無論是誰都會設身處地地站在他的立場上給予些許理解。
然而,他什麼也沒有多說。因為在坦白更多事,在下定決心要信任哈哈利爾之前,他必須要確認這毫不加以掩飾的,刺痛人心的真相能夠被哈哈利爾認同。
哈哈利爾顯然也花了些時間才勉強消化掉這些話,麵色凝重地點頭。
“我知道了。我,並不覺得你的想法是錯的。”
“我勸你先彆急著表態。”
白謙之給他潑了盆冷水,接著說下去:“溫娜蓮說,我們兩個會合得來。確實,你和我在經曆上有不少相似的地方,這或許就是你覺得能和我走在同一條路上的緣由。不過我得告訴你——我並非什麼懷著榮譽感的好人,也不是在為了什麼高尚的理由前進。我隻是無法認同這個荒唐的世界,不想了解你們,僅此而已。如果你認為我也是在為了什麼榮譽或者贖罪而行動,勸你就在這裡放棄。”
一口氣把話說完,白謙之沒有再進行補充,隻是等待哈哈利爾作出回應。
順利的話,這樂觀的傻鷹一定能意識到他們之間的不同。然後不再纏著他,去彆的地方尋找他所謂的「風暴」吧。
“白謙之,你剛才說……你是為了回到故鄉才行動吧。我可以理解為,你在尋找曾經的歸宿嗎?”
然而,這家夥卻滿臉認真地說了另一番話。
“是可以這麼解釋,那又怎麼了。”
“可是我認為,你不是在尋找那種東西。”
哈哈利爾擅自否定了白謙之的說辭。他注視著那雙空虛如微縮黑洞的眼眸,說出自己的答案。
“我猜,你一定是在尋找自己的「墳墓」。雖然我不了解你的過去,我猜……你應該已經沒有了任何想做的事,也沒有了任何想見的人。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在尋找的不是歸宿那麼柔和的東西。而是……一個能安葬自己的地方。”
白謙之愣住了有那麼一瞬間。
不是「歸宿」,而是「墳墓」嗎……
嗯,沒錯。理應如此。
歸宿什麼的……對如今的自己而言已經過於遙遠。幸福結局的可能性,早已從自己的人生中消失。
自己索求的,絕非那麼溫暖的東西。
“……還真會自說自話。你怎麼知道我就是這麼想的?”
就算內心已經認同了說法,自尊心還是催使他說出了刻薄的反駁。雖然是胡攪蠻纏一樣的否定,白謙之果然還是不想承認,自己的內心第一次……對這個世界的人們產生了認同感。
“因為我和你一樣。我追求的,也不是那麼高尚的東西。”
哈哈利爾笑著回話。那份在旁人看來樂觀的笑容,落在白謙之眼睛裡,卻透著一股無比熟悉的悲傷。那份悲傷已經超越了現實,因此也不會對現實造成影響。隻是唯獨……會讓靈魂變樣。
“如果說,你和我這樣的人也存在同類的話,那一定就是我們彼此了。”
“我們這樣的人,是懷著不甘、自責、憤怒死去的冤魂。所以即便已經腐朽得不成樣子也要繼續前進。我們一定要做一件自己認為足夠要緊的事,讓汙穢的自己配得上被埋葬,才能心滿意足地閉上眼進入墳墓。哈哈,不覺得很荒唐嗎?白謙之,這就是死者的怒吼啊。”
哈哈利爾仍然笑著,把手伸向眼角顫動的白謙之。
“——我能聽到。同為死者的我,能聽到你的怒吼。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給自己尋找的墳墓,我此生要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儘全力幫助你。如果你不願意信任生者們,請你無論如何……在這段邁向墳墓的旅途中,讓同為死者的我,助你一臂之力。”
沉默。
白謙之像丟了魂一樣沉默著,沉默了許久許久。
直到最後他也沒有說出一個字去回答哈哈利爾。作為替代,他伸手和寬大的鷹爪微微相握。
「對不起。」
夜色寂靜。
他在心頭,悄悄地對某個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