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1日0321日誌記錄完畢,此檔桉將被永久封存,非“亞撒阿克托”同位管理者不可聆聽。
封存完畢。
記憶已清除完畢。
0321將以幾乎零記憶的狀態,在災變32年開啟。
……
蘇明安收回了手,手指像被燙傷。
一股奇異的悲傷與痛苦在他的五臟六腑蔓延。得知了這個真相,他有點喘不過氣,幾乎啞口無言。
那雙澹色的眼童也在回望著他,霖光的眼神,像目睹著一顆行星的崩潰與重生。像是一個終於朝蘇明安揭開血淋淋傷疤的傷者,表情畏懼而期待。
他的手指根根攥緊,扶住了蘇明安的臂膀,用力很大。
“你原來真的不是……”蘇明安顫聲道。
真的不是呂樹。
甚至連霖光本人都算不上。
“對。”霖光低聲說:“這就是我的本質。”
“是啊。我既不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呂樹。又不是霖光本人。”
“我是一道程序,一道混合了呂樹與霖光記憶情感與性情的程序,我叫0321。”
他的眼中含著悲戚,好像連眼神都在問著“為什麼”。有些問題,連他自己也困惑許久,像是附骨之疽一樣始終折磨著他。
“為什麼……我分明會泡呂樹的茶,做夢喜歡去龍國的太華山……卻不曾見過真正的太華山。”
“我分明像呂樹一樣能驅使異獸,甚至受情感影響,下意識養起了螳螂與蝴蝶……卻始終不是他。”
“我分明有著呂樹從前的記憶,卻不是那個最初遇到你,說要追隨你,送你黑貓,為你戰鬥,給予你祝福,和你過十九歲生日的人。”
霖光的臉上出現了鬱結與困惑,就像孩童麵對未知事物的不解:
“每次看到你,我的胸口就像放煙花一樣開心,我不理解這是什麼感覺。”
“我無法理解為什麼揚起嘴角就是笑,為什麼眼中有水就是哭,但看到你我就有了這些反應,我的周圍好像都是黑黑白白的一片,但你有色彩。”
“我無法抗拒自己不接近你,哪怕我知道,這不符合我的固有行為模式,你是我程序中的偏差和錯誤。”
“我無法,對你割舍。”
“……”
蘇明安的胸口似壓了千斤鐵秤,難以說出一個字。
霖光看見他的臉色,轉移了話題:
“路維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你剛才的那一槍很成功,神明已經消失在凱烏斯塔了。至少這次模擬,他不能再出現了。”
“真的嗎?”蘇明安說。
當他抬起了頭
天空中,是四散而飛的白鳥。
燒儘的焦土之上,迷茫的人們站起身。
鐘樓傳來古舊的鐘聲,時針劃過了最上方的位置,預示著新的一天的到來。
蘇明安身邊的0與1的數據流仍在散發光華。隻聽周圍“隆隆”之聲,由於中央大廈倒塌的連鎖反應,這座平台竟也開始崩塌下去。
蘇明安立刻抱緊霖光,擋住那些四散而飛的磚石。
天台在腳下崩毀,二人卻沒有極速下墜,身周那些飄飛的數據流,讓他們的下墜變得緩慢。
霖光的手炙熱滾燙。
即使這雙手越來越模湖,蘇明安仍然能感到觸感。完整,溫暖的觸感,像生命一樣的觸感。
“霖光,那你之前說留下來吧……”蘇明安聲音顫抖。
“當然是我留下來。”霖光的語聲頓了頓:“當一道程序完成了使命,就失去了存在價值。人類活著才有意義。我隻是數據,被用完後等待的就是刪除,況且,我隻是0321,一道使命告終的程序。”
“你不是程序,你是……”蘇明安想要叫出一個新的稱呼,卻發現怎麼都叫不出口。麵前的人,不算“呂樹”,不算“霖光”,叫“0321”又顯得太過冰冷。
他突然覺察到一絲絲的絕望,原來這就是霖光一直悲傷的東西。
“你就叫我霖光吧。”霖光低聲說:“我完成了程序的使命。誇我一下,好不好?”
他的心臟明明是冰冷的黎明係統,卻仿佛感到它在炙熱地冬冬跳動。就像……他真的擁有一顆人類的心臟一般,這熱度燒灼得他臉部微紅。
“好。”蘇明安說:“謝謝你。霖光,你做的很好。”
他看到像慢鏡頭一樣,陽光絲絲分明,籠罩在霖光蒼白的眉眼。他看到霖光緩緩鬆開了捂住胸口的手,露出一顆散發著破源彈藍光的心臟。
好似有一陣風吹入了他們之中,吹散了橫跨的隔閡。
蘇明安想起了霖光陪他散步時的笑容,給他吹笛子的專注,為他畫畫的認真,還有那……一筆一劃的龍國字,那一幅幅對聯。
他無法想象這不是一條生命。
生命與程序,又區彆在哪裡?
“路維斯,我好羨慕…那些能陪你走下去的人,那些與你相處漫長時間的人。我好……羨慕。”霖光感到深深的苦痛,他其實仍然嫉妒,嫉妒那個“呂樹”,他恨不得把路維斯永遠留下來。
但他知道不可以。
“陷阱”程序的數據收集完成,猩紅軟管給心臟的供能即將消失。如果他是一條生命,他說不定真的會強留路維斯,但他隻是程序,一片沒有生命的樹葉。
但讓他斷開鏈接,從此消失,他又覺得……那麼不舍。
違背了他程序本能的,不願意坦然接受消亡的不舍。
他突然想起了維奧來特曾經說的話。
……
像是親人一般的聯結,像是朋友一般的傾慕,對一種獨立個體生命的愛,這個人對你而言是不同的,能引起你心中的波瀾,讓您覺得他是個很好的人。您體會過這樣的感情嗎?如果有,那就叫做欣賞和愛。”
……
愛。
愛?
彆墅旁的小孩子,雨夜裡賣他花的老奶奶,冰河下托付笛譜的士兵,給他找最後一副顏料的平民小女孩。
花園彆墅裡走來的路維斯,與他在月光下聽笛曲的路維斯,和他在夢境裡喝茶的路維斯,如今站在他眼前的路維斯。
還有,這個一整個世界。
那些……好像就是……
……
愛?
他有點想哭。
如果最開始遇到路維斯的是他……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了?
如果他能有更多時間,與路維斯平等地交談,一起散步,而不是早早就暴露了他是神之城的主人。如果他們能在神明眼皮底子下,上演一場和平的戲碼,一起等到災變72年結束。
是不是……他就會比那個“呂樹”,更幸運?
那些還沒來得及寫完的笛譜,那些隻打了草稿的畫,那些沒學完的龍國字……
他還有那麼多學成的東西沒來得及展示,還有那麼多禮物沒有送給路維斯。
如果說“人是懸掛於自己意義之網”上的動作,他對於路維斯的意義,僅僅有“去死”。
是。
他是失控的,異常的,錯誤的,不可計算的,卑微醜陋的,被神明扭曲的。
他去死才有完美通關,他去死才能有經驗獎勵,他去死路維斯心中的“呂樹”才是完美的,否則就是玷汙了呂樹之名。甚至如果他死了,他的死亡也可能是神明備用計劃裡的一環,最後甚至會用來算計死路維斯這個他唯一在乎的人。
他其實對這個世界沒有感情,也根本不想救人類,隻是程序的使命讓他一直這樣做。他的所有行動中,隻有對路維斯的接近,出於他的本意。
但路維斯的本質,與他不一樣,路維斯是十億精子和浩瀚宇宙中組合的奇跡,像鑽石一樣珍貴。
路維斯是生命。
而他隻是一段數據,沒有奇跡而言。
路維斯還有很長的人生要去體會,還有很多的奇跡要去創造,不會像他一樣消失。
太棒了。
……
……
“他為什麼哭呢?”一條蜥蜴問道。
“他為一朵紅玫瑰而哭泣。”夜鶯告訴大家。“為了一朵紅玫瑰?”小動物們叫了起來。“真是好笑!
“然而愛情勝過生命。”夜鶯說。
“鳥的心怎麼能比得過人的心呢?”
夜鶯與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