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顧滄焰曆練老成,此刻也不免錯愕。
“你下手時就沒有半分猶豫?”
祈桑不太理解:“既然知道是假的,又有什麼好猶豫的?”
顧滄焰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麵對那張熟悉的臉,大多人必然會猶豫掙紮。
顧滄焰撤了結界,兩人順勢結束話題。
祈桑恭敬行禮後告辭,往弟子居走去。
顧滄焰看著他挺拔的背影,不由道:“此子未來,前途無量。”
顧程鏡很讚同這番話,“師父,我下山遊曆時,在繁城的賀神祭祀上見過他。”
繁城初遇祈桑,顧程鏡就明白這是不會一輩子待在池塘裡的金鱗,終有一天會有屬於他的光芒。
“這名少年,隻用一根普通紅綢,便將高階魔修縊殺。”
誰能想到,這是一名凡人少年做到的事。
顧滄焰早知此事,並不詫異。
讓他稍感詫異的,隻有一件事。
祈桑在上山時選擇了救治妖獸,足以體現他本性心軟。
然而在逍遙舊夢裡,卻又表現出了幾近無情的一麵。
既慈悲,又無情。
顧滄焰目光裡閃過幾分看不清晰的情緒。
這少年,是天生的修道者,道心堅韌,當世罕見。
*
祈桑想回丁房休息,但循著記憶左拐右拐,順利拐到了一處不知名的地方。
祈桑:“……”
可惡,迷路了。
從前迷路了有蕭彧帶他回家。
現在蕭彧不在了,也沒人給他帶路了。
祈桑硬著頭皮走下去,四周愈發清幽,隱約有竹葉颯颯之聲。
越過一條倒映著白雲的碧溪,他像是誤入某種結界,四周隻餘竹葉聲與風聲。
靈波結繁笳,爽籟赴鳴玉。
就在祈桑思考要不要掉頭走時,錚然琴音響起。
有人在裡麵?
祈桑思忖片刻,決定進去問個路。
半途幾次險些迷失方向,琴音都能在恰到好處的時間響起,引他找路。
循著琴音往前,終於找到了奏琴之人。
男人的頭發用仙鶴束冠束成了高馬尾,竹林中風吹葉飄,發絲也隨之輕微晃動。
琴音泠泠,此中真意有高山流水,隻是此地隻有高山沒有流水。
唯有一年四季望不到頭的風刀霜劍,冰海雪瀑。連翠綠的竹葉,都在這蕭瑟中黯淡了幾分。
從背影看,隻能看見淺色的絨領披風,氣質仙逸出塵。
那人的琴音終於停下,嗓音如他的氣質一般清冷:“是迷路了嗎?”
祈桑語氣謹慎,動作小心。
“在下是來參加外門弟子大選的,初來乍到不識路,冒犯仙長了。”
“不冒犯。”謝亭玨撫了下琴弦,止住琴弦的微顫,“我來帶你出去吧。”
柳暗花明又一村。
祈桑喜出望外,“多謝仙長!”
謝亭玨站起了身,白衣在地上掠過,卻沒沾染上一點塵灰。
他兀然提問:“你發現了嗎?這四周的變化。”
祈桑被突如其來的一問問懵了,“什麼變化?”
琪花玉樹,天寒地凍,山覆雪而色不青……咦?雪?
謝亭玨抬起頭,常年淡漠的臉上,露出一抹淺而淡的笑意。
“雪停了。”
雲渺山百年不息的大雪,就這麼毫無預兆地停了。
像是千百年前就失了天道偏愛的天承門,一夕之間,又被天道注視了。
謝亭玨看著地上冒出來的一點新綠,兩指並攏,施了個小法術護住這點綠芽。
“雲渺山終年寒冬,我不知道有多久沒見過新綠了。”
祈桑謹慎著沒有說話。
謝亭玨好像也沒有在等他的回答,垂眸掩住眼底的笑意。
“……你來了,春便至了。”
*
天色已晚,樓外晚煙籠。
幸好有謝亭玨帶路,不然等祈桑找到回去的路,得三更半夜了。
竹林的鵝卵石徑上沒有燈火,偶爾的石燈並不能照亮整條路。
祈桑因為不熟悉這裡,被突出的一塊石頭絆了一下。
隻是腳被磕了一下,祈桑一聲沒吭,謝亭玨卻發現了。
謝亭玨揮手施法,用靈力幻化出一群藍色的流螢照亮前路。
“這是逐月螢,除了有些親人,並無害處。”
祈桑看著在自己身側躍動飛舞的藍色熒光,眼神裡透露出些許新奇。
“好好看呀,仙長可真厲害。”
螢火點亮前路,謝亭玨背著自己的琴,站在祈桑身側,為其帶路。
兩人之間隻半步之距,謝亭玨一側頭便能看見祈桑的臉。
原本平常的法術,被祈桑這麼一誇,好像真的變得很了不起了。
“隻是入門的法術,你若想學,也不難。”
祈桑擺了擺手,拒絕了。
“我天資一般,學起來肯定要花很多時間。”
謝亭玨啞然失笑。
“你為何覺得自己天資一般?”
祈桑有些不好意思,半真半假說了點自己的事。
“我哥哥教我練劍,我每次都得學好久才能學會。”
謝亭玨不動聲色記下了對方口中的“哥哥”。
他詢問:“令兄教你的是何劍法?”
祈桑擺擺手,沒說。
“尋常劍招,不值一提。”
見對方不欲多說,謝亭玨知趣地沒有追問。
他默默掐訣,又幻化出了一批逐月螢環飛在祈桑的身邊。
螢火之光彙聚成星河,飛舞間就像長夜裡倒懸流淌的銀河。
祈桑說喜歡逐月螢,謝亭玨那就讓更多的光聚集在少年身邊。
祈桑隨手扒拉著身側的流螢,突然反應過來。
“哎呀,還沒問過仙長的名號呢!”
謝亭玨睜眼說瞎話,“我隻是普通的灑掃弟子,並無師承。”
他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若你真的拜入天承門,想要拜入哪位長老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