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活著的人看著逝去,同樣是一種難言的艱難。
在1號陣地還在和日機對射鏖戰的階段,駐守橋頭的十幾名士兵在雷雄的命令下就向曠野中還在燃燒的卡車處跑去。
“李九斤,帶你的人用最快速度把火給老子撲滅,卡車不能用了,鋼板也可以加固工事。”雷雄是這樣給李九斤下命令的。
但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雷雄是希望能找到活人,隻是他不敢說,因為那三人正是領他之令主動踏上赴死之路的。
樹林那邊,也有一隊士兵在向這邊高速狂奔。
絲毫不顧高空中還在盤旋的6架日機,由那位上尉連長親自帶隊,小兵楊必成和一個步兵班冒著巨大風險趕往還在燃燒的卡車地點。
其最大的原因當然是想搶時間拯救自己的弟兄,萬一呢?亦有用實際行動告訴最高指揮官雷雄,老子67軍都是爺們,不怕死。
用後來那位67軍曾姓連長的話說:“我的兄弟都能當誘餌,那老子為什麼不能當一當?狗日的鬼子飛機敢下來,老子和他一起同歸於儘便是了。”
話裡有英勇,也有怨氣,陸軍上尉不是聖人,執行軍令是軍人的天職,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弟兄在軍令之下踏上必死之路,他又如何不怨?
隻是,不管是因為英勇或是由於怨懟,拚命趕往三輛卡車地點的中國軍人們注定失望了。
兩名軍士的遺體首先被找到,隻是,被日機77毫米機槍掃過的駕駛室幾乎都損毀,更彆說位於其中的人了。
但,沒一人在最後一刻逃離卡車。身為誘餌,就要讓獵物將他們吞下去,吞得更深一些,才好用倒刺狠狠卡住他的喉嚨,讓獵物再如何掙紮也無能脫逃。
頭車的火焰被軍人們終於用沙土撲滅。
一排軍人們站在曠野中,看著楊必成嚎啕大哭著將渾身被燒得焦黑早已看不出人模樣的少尉軍官從破爛不堪的駕駛室裡抱出來,他已經完全焦黑的手臂還依舊牢牢的握著方向盤,不忍心損傷他手臂的上等兵硬是用刺刀將方向盤生生撬下。
拒絕了其餘士兵抬過來的擔架和幫忙,年輕的上等兵將兄長已經漆黑的頭顱靠在自己肩膀上,將遺體背上自己的背,吸溜吸溜因為哭泣流出的鼻涕,上等兵奮力背起自己的兄長和長官,向他曾和自己告彆的樹林中走去。
步伐艱辛而緩慢,但,卻前所未有的堅定。
曾經,兄長替他撐起整個藍天,那現在,就該他這個最年幼的弟弟陪著兄長,用體溫溫暖他已經冰冷的眼眸,這樣,兄長應該不會孤單的吧!
陸軍上尉揮手製止了其餘士兵跟上的步伐,筆直站在原地,臉上的肌肉劇烈的抽搐著,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難過!他歉疚!
可他又怎能不難過?怎能不歉疚?
那是他親自從團部要的軍官,能文能武的少尉表現的無比優異,此戰完畢就能升任中尉成為自己的副手,原本有機會殺更多的鬼子。
可這樣一個優秀的年輕人,卻因為自己的命令,就這樣死去了。
一槍未放!
他的戰鬥,就是主動迎向敵人的槍口。
值得嗎?還是不值得?
上尉到這一刻也無法給自己答案。
直到,日機遠去。
各處陣地上,陸續出現士兵的身影,他們沒有歡呼勝利,而是在各自長官的帶領下,麵向背著兄長孤獨而緩慢行走的士兵。
曠野中,剛剛歡慶完勝利的難民們也停止了歡呼聲,目不轉睛的看著兩人組合,靜靜的看著。
幼童跪下,磕頭!
老者垂下白首,鞠躬!
他們知道,不是為了他們,這些軍人原本可以不用赴死的。
“全軍立正,敬禮!”走出指揮部的雷雄怒吼的聲音響徹曠野。
陸軍上尉眼裡的淚水在那一刻終於灑落。
幾乎用儘全力才抬起自己顫抖的手,立正,敬禮。
值得!
為了那些跪倒的人,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
軍人存在的意義,不僅僅隻是為了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