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荒軍中僅有的三名軍主之一,方才還以殘軍使爾朱氏輕騎疲於應對狼狽退卻的鄒炎竟然就這般突然斃命於眼前?!隨著鄒炎身軀的轟然倒下,狗兒也再無法站立一屁股癱坐在地上。他若有所覺地朝著遠處望去,隻見一騎立於雪中,月光下那人猙獰大笑,正是那爾朱氏輕騎首領!此人是來報先前受製於鄒炎殘軍,不得不窮迫退去之仇的!一箭之仇!當真是膽大妄為,狂妄至極!“他…他他……他在那裡!”巨大的恐懼侵襲著狗兒,令他有些語無倫次:“殺…殺了他…殺了……鄒軍主……”其實用不著開口,早在鄒炎中箭的刹那,切思力拔就已鎖定了來騎所在。可就在他怒不可遏翻身上馬之時,那一騎已是撥轉馬頭,再度消失在了風雪之中!鄒炎殘部撲向其屍首,見自己軍主已然氣絕,不少人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隨即群情聳動叫嚷著持刀起身,要尋到那敵騎為軍主複仇。隊主魏大毅更是死死咬牙,額間青筋暴起,目光森然。狗兒大口喘著粗氣,側頭望去彥小子亦是渾身顫抖不止,顯然隔在幾裡之外遠遠瞧上戰場一眼與切身實地處在其間,眼瞧著認識之人暴斃跟前的衝擊力不可相提並論。再看切思力拔麾下騎卒無不憤然上馬,作勢隻等切思力拔一個口令就將策馬衝出,將敵騎擒來。然而就在這關鍵時刻切思力拔忽地沉聲道:“都給老子住嘴!”一息之間周遭叫嚷,喝罵,哭嚎聲儘皆停滯,切思力拔神色陰沉:“騎卒隨我入鎮,你,派人在此收斂屍首,戒備城頭,不得有誤!”他揮鞭指向魏大毅,作為鄒炎部僅剩的軍官,魏大毅毋庸置疑需要擔起職責。可這般軍令莫說是魏大毅等一眾鄒炎殘部,哪怕是切思力拔麾下輕騎亦是難以置信,怨言頗多!眾目具瞻下縱箭殺人而走,豈非是在摑掌他等騎卒麵龐嗎?畢竟方才他們還在慶賀遇敵戰而勝之!切思力拔不管這些,隻死死盯著魏大毅,眸光中有著不容違抗與一絲絲暴虐,後者隨著時間推移愈發彙聚。終於魏大毅在這逼視下不得不低下頭去,禿然應道:“隊主魏大毅領命。”切思力拔眼神落在那敵騎消失之處,繼而又再度收回,隨即打馬便走,騎卒們馳騁跟隨。隻留下鄒炎殘部以及狗兒,彥小子兩人在這片又驟然寂靜下來的天地中。魏大毅打起精神叱喝指揮起軍士抬運屍首,打掃戰場,不敢再有耽擱。敵騎已報一箭之仇便不會再度返回,可風雪依舊直至數月後開春仍是如此,因而若此時不運走袍澤們的屍首那不久後就會被風雪徹底掩埋,再想找見就很難了。軍士們多有憤慨不願,可待到輕騎離開後他們所剩下的更多是無力。在這種惡劣氣候下以腳力追擊馬力是癡人說夢,他們隻能將無奈與恨意化為一種不可言說的抵觸,如這刺骨風寒般向著魏大毅刮去。他們恨他無法說服幢將切思力拔率部追擊,恨他無法領著己方為戰死的鄒軍主報仇。魏大毅隻得默默承受這一切,他清楚歸根結底是己方戰力使然。敵騎雖退可肅然有序,不可不謂為驍銳,其首領早已對每一位騎卒做到了如臂使指的地步。懷荒輕騎比之立時相形見絀,如此情形下隻為一腔怒火的追擊不是自討苦吃嗎?更何況切思力拔已然殺出不小功勳,隻需率部趕往戍堡即可再奪赫赫,斷然不會為一名已死之人貿然涉險。這些他知曉卻不能言說,說了便是對軍中驍將的指摘,會引起他當下無法承受的後果。魏大毅隻能喟然一歎。軍戶的命運或許一開始就注定了是如此。……鎮中,巷道。巫日合雲拐進一處巷落行至儘頭的鐵匠鋪中,忽地蹲下拉開一塊隨意搭在地上的破布後,一道黑乎乎的空洞出現在李蘭眼前。本是一頭霧水的李蘭見此不由愣在原地,這竟有一處地窖,其中隱隱有火光晃動,似乎有不少人在內。巫日合雲沒多說什麼就縱身跳入,李蘭瞧了瞧圍攏在周遭的陌生漢子們,又瞧了瞧巫日合雲即將消失不見身影隻得硬著頭皮跟上。雙腿落地,李蘭隻感覺窖中空氣很是有些沉悶,夾雜著的汗臭令他不由蹙了蹙眉。疾步跟上,隻容一人寬的暗道曲折不齊,兩側皆有強行開鑿不久的痕跡。行了十餘步前方驟然開朗,待到巫日合雲閃身不見,李蘭不禁愕然。地窖中此刻正擁擠著過數十婦女老幼,像是蟻蟲般擠在一起,滑稽可笑。可李蘭怎麼都笑不出來,他能瞧出驚恐,畏懼,憂心等各色神情,那些警惕甚至是憤恨,不隻是給自己的,亦是各自己所代表的鎮中豪族。一名年輕人忽然站起身示意身側老婦勿需驚慌後,長長呼出一口氣:“伯虞,你終於來了!”這年輕人李蘭有印象,乃是軍府中一名頗有才乾的吏員,喚作王元亮,至於表字則不得而知,隻因兩人關係生疏,交流極少。他竟在此?還不待李蘭回過神來王元亮便如老友至交般拉著他,熱絡地打過招呼後轉而向著一眾婦女老幼介紹起來。與其說是介紹倒不如說是講述,講述自己是如何在各族的監視下,如何忍辱負重地幫助軍府修建擴充一處處地窖,給予大家一片安身躲藏之所的。隨著王元亮的講述,眾人的目光逐漸有了改變,有人開始為先前的無禮輕聲向著李蘭致歉,還有人朝著李蘭重重頷首,似是在表達自己已將其恩情記在心中。直至王元亮鬆開手去,自己機械地跟隨巫日合雲重新離開地窖,李蘭都感覺自己整個人是暈乎乎的。寒風吹來,李蘭似乎此時才從愕然中清醒拍了拍腦袋,仍是有些難以置信道:“這都是軍府吏員們的親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