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夷鎮位於燕州赤城以北,亦是元魏設於北疆的軍鎮之一,但並不在六大軍鎮之列。聞聽是禦夷鎮軍在前等候,張寧不敢耽擱立時命切思力拔集結輕騎,隨自己上前。北疆諸鎮自設立以來秉承東西相望,形勢相接,平日儲糧積仗,戰時成犬牙相救之勢,可謂同氣連枝。其中禦夷鎮處於元魏北疆的最東端,承擔著防守庫莫奚與高車散部的重任。此前禦夷隻是普通州縣,東部以赤城鎮為重心,但考慮到禦夷地理形勢更為重要,又有舊燕長城作為屏障遂於孝文帝太和十八年廢除赤城鎮,設立禦夷鎮。懷荒與禦夷同為軍鎮彼此相鄰,說不得日後就會有並肩作戰之時,眼下對方又主動停軍等待無疑是在釋放善意,張寧自不會托大。帶數十騎上前即可展現誠意,又進退自如,是周全之舉。遠遠望去一處背陰坡下旌旗招展,甲戈如林,約莫有兩千餘軍士佇立於此,人數是懷荒鎮軍的一倍有餘。眼見有輕騎馳來,從對方營中也奔出十餘騎,打著“禦夷鎮都大將莫”的旗幟。切思力拔忍不住冷哼一聲,似是有些鄙夷,但立時被張寧冷冷掃了一眼便不得不憋了回去。兩方相向而馳隔數丈時張寧示意其餘騎卒停下,僅帶切思力拔上前,對方亦然。“籲~”張寧輕拉韁繩胯下戰馬老實停下,倒是對方當先那人好似沒有太多經驗,攬著韁繩的手臂猛然一緊,勒得戰馬仰首嘶鳴。“小心!”張寧見此心頭微緊,忍不住出聲示警。那人身後一名身材雄壯,猿臂蜂腰的將領動作更快一夾馬腹就衝了上來伸手攥住正嘶鳴不絕的戰馬馬鬃,打了個呼哨,也不知這呼哨有何神奇之處那戰馬竟旋即溫順下來。見此張寧與切思力拔皆是眉宇間透出幾分驚詫,那滿麵虯髯的將領很是有些馴馬功夫,這在當下的六鎮可不多見。驚詫間那將領已然再度退於當先那人身後,張寧這才向來者望去,隻見其相貌清瘦,臉頰狹長,小眼中滿是笑意絲毫不見因戰馬嘶鳴撒野而透出的驚慌失措。他並未身著戎裝,內穿青衣外套著誇大的狐皮袍,發束於後,最顯眼的是在其左嘴角往外半寸由於處,長了顆豌豆大小的痣。但整個人不顯猥瑣,反而透出股誠善之氣。“可是張將軍當麵?敬一可是等候已久了!”喚作莫敬一的男子一抖狐皮袍,慨然笑道,有著幾分灑脫。雖同樣是一鎮大將,可他卻沒有半分自矜,言談間隱隱有將自己放在張寧其下的意味。禦夷不在六大軍鎮之列,因而莫敬一無論是切實官職還是背景應當都遜色於張寧一籌,不過此間乃是大戰之前,兩人同為鎮將若僅以軍力衡量,禦夷鎮將無疑是壓過懷荒鎮軍的。張寧連忙道:“莫將軍斷不可如此,勞煩禦夷將士在這冰地雪地中久等已是大大的過意不去。”那虯髯將領聽到這話麵色不禁和善了幾分,感受到這變化張寧忍不住又瞧了他一眼。莫敬一哈哈一笑,適時道:“想來張將軍方才已見過某這愛將風采了?”說著他指向虯髯將領:“他名叫霍山,曾以販馬為業,往來燕、冀之間,雖訥口少言可所交結豪傑!前番……恩,如今在禦夷軍中為某心腹軍主!”張寧不禁愕然,好家夥,自己隻是瞥了一眼,你這就和盤托出了?那霍山也是氣沮:“將主,這話本是用不著講的!”……“娘的,這可真是鬼天氣!凍得狗縮脖子馬噴鼻的!”莫敬一打了個噴嚏後立時縮著脖子憤憤罵道。旁側與其並轡馳騁的張寧聞言頗有幾分無奈。兩位鎮都大將打個照麵,自覺彼此還算順眼又考慮到在外行軍,皆遠離轄區,略一合計便決定合軍而行。不過雖說是合軍雙方軍士間卻是涇渭分明,左右而行,遠遠瞧去浩浩蕩蕩數千人,即便有宵小窺視也不敢輕易撩撥。隻是張寧算是倒了黴了,他本身是曆史的深入愛好者,為人較為冷淡無趣,本著言多必失未免暴露身份更是若非必要絕不多言。但身側這位禦夷鎮都大將並非如此,他就像是很久沒能找到能與之暢談…不,說暢談有些過分,應當是能與之傾聽的人一般,當真是滔滔不絕講個不停。起先切思力拔還興致勃勃地跟在張寧身後,想要跟著聽上些妙事,可僅半日後他就再度請纓率騎前奔,遠遠避開了莫敬一。用他的話來說,這真是老乞丐放長屁,又臭又稀!當下莫敬一還在呶呶不休:“張兄弟,你說那些個錦衣玉食的章服之侶介胄之臣是吃撐了麼?居然要在這時候出兵北討!若非是有軍令在身,老子決計不來吃這等苦頭!”張寧也不知為何兩人間已經到了以兄弟相稱的地步,既然對方都這樣叫自己了,他實在是也不好繼續裝作四處張望雪景便想了想道:“估摸著是想打蠕蠕個措手不及吧!”“啊呸!”豈料莫敬一聞言重重吐出口唾沫,叫道:“張兄弟,你可彆跟兄弟這兒小心翼翼了!你我都知曉如今朝堂早已爛掉了!”張寧被噎了一下,莫敬一也不管,繼續道:“昔日那元乂兼總禁兵,可謂恃寵驕姿,誌欲無極!想清河王素有才能,輔政多所匡益,又禮敬士人,時望甚重,胡太後亦是對其委以朝政,事擬周霍!可就是如此人物卻被那元乂隨便找了個由頭坑害,清河王死後朝野貴賤,知與不知,含悲喪氣,驚振遠近,胡夷在京者為之掩麵哀哭者數百人!而如今呢,元乂雖死,朝政卻依舊荒唐,於寒冬發軍北討,何其愚蠢!草原胡族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兔用為食,士力能彎弓,儘為甲騎!”說著他忽然舉鞭指了指身後艱難行進的步卒:“就憑這些步軍,能討蠕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