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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神的小夫郎 柚子君CC 45318 字 4個月前

第28章

柳遙甚至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前院的,隻能迅速以著涼為借口,獨自進了泡湯泉的房間。

湯泉溫熱,在落雪的天氣裡冒著白色的水霧,柳遙卻絲毫也升不起放鬆的心情,思緒亂成了一團。

被幻境模糊的記憶如今都已經回來了,包括他與殷月離認識的全部經過,還有他在成親當日看到的滿屋牌位。

之前那種破釜沉舟的氣勢早已經不見了蹤影,柳遙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該如何逃走。

可逃走之後呢?

先不說對方究竟能不能放他離開,即使他真的能順利逃出九橋村,留在這裡的舅舅和舅母該怎麼辦,沒有人能保證兩人在自己走後不會受到牽連。

田鈺……柳遙忽然想起自己的好友,他第一次醒來就是因為對方送給自己的平安符,而成親前田鈺幾次試圖提醒自己,顯然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麼。

還有就是九橋村的裡正,祭祀山神的事是裡正最先提出的,也是他最先選定了柳遙和妹妹崔憐兒作為祭品。

隻是崔臨心疼女兒,不願讓崔憐兒過去冒險,便將蒙在鼓裡的柳遙直接推到了前頭。

九橋村過去十幾年裡從未有過活祭之事,裡正邢傅林性情軟弱。除非是失心瘋了,否則忽然使用活人做祭品,一定是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

種種謎團縈繞在心中。

唯一的好消息是,柳遙已經徹底清醒過來了,而那人似乎還不知曉他如今已經醒來的事實。

如果這也能算是好消息的話。

泉水明明是溫熱的,柳遙卻渾身發冷,隻感覺自己仿佛被困在一個漆黑的牢籠裡麵,用儘全力也無法掙脫。

“怎麼還泡在水裡,”有人走過來,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頰,“你晚上還沒吃東西吧,不餓嗎?”

柳遙抖了一下,強忍住沒有讓自己躲開。

殷月離奇怪,低頭試了試水溫,發現池水的溫度還算正常,便將毯子取了過來。

“覺得冷就出來吧,小心著涼。”

柳遙不敢搖頭,隻能任由對方把毯子披在自己身上,擦乾後換上旁邊的衣服。

“你不是向來不喜歡這邊的池子嗎,怎麼忽然跑過來了。”殷月離態度自然,拿了塊軟布幫他擦披散在肩上的頭發。

莊園還沒有徹底修繕完畢,隻有幾個單人的湯泉池子可以使用,地方逼仄,泡起來並不舒服。

“最近天氣冷,正好過來暖暖身子。”柳遙低聲道。

身邊人的動作很輕,將一縷頭發擦乾後挪到前麵,再繼續去擦下一縷。

過去柳遙很喜歡讓殷月離幫自己擦頭發,柳遙發質軟,性子卻有些急,經常擦著擦著就不耐煩了。

而殷月離明顯比他耐心許多,有時候柳遙點心都吃完了,對方卻依舊沒有擦完,目光裡滿是認真,仿佛在對待什麼極珍貴的事物。

柳遙盯著身邊人熟練的動作,鼻子忽然開始發酸。

“你哭了?”殷月離抬頭問,眉心微微皺著。

柳遙一愣,連忙揉了揉眼睛,“沒,就是想起我之前養的花死了,所以有些難過。”

殷月離繼續皺眉,不明白一株花死了有什麼可難過的。

“是我前天從院子裡挪進來的小花。”柳遙也意識到自己狀態不對,未免對方看出端倪,隻能順著剛才的話解釋。

“白色的,很漂亮,之前在院子裡開得好好的,拿進來就不行了,這會兒估計已經枯死了。”

“你說它為什麼會死呢,”柳遙說著又忍不住想哭了,低著頭,眼睛盯著身邊人幫自己擦頭發的軟布,“我是不是不應該把它拿到房間裡,如果它現在還活著該有多好。”

殷月離依舊不解,但還是安慰地撫了撫他的臉頰,“這世上的花那麼多,再換一盆就好了。”

柳遙眼圈發紅。

是啊,如果真的那麼簡單能再換一盆就好了。

擦乾頭發,柳遙以練字看書為借口留在了書房,一直到天微微亮才回到房間。

殷月離雖然不滿,但也隻以為他是心情不好。所以並沒有刻意勉強,放任柳遙自己平複心緒。

好容易熬過一晚。

第二日清晨,柳遙食不知味的用過早飯,終於找到借口離開莊園,卻並沒有往舅舅家的方向走,而是直接去了田鈺的家裡。

田鈺家的位置並不遠,因為沒有分家,所以東西有些雜亂。

開門的是田鈺的嬸娘,手裡拎著剛剁好的雞食,“怎麼阿鈺沒和你說過嗎,他已經走了,和他爹娘一起,說是要投奔南方的親戚。”

“什麼時候走的?”柳遙連忙問。

田鈺之前中意村裡的一名獵戶,兩家正在商量婚事。

按理來說應該不會這個時候離開才對。

“好像在你成親第二日就走了,”嬸娘想了想道,“聽說陳獵戶也跟著離開了,急匆匆的,也不知在急個什麼。”

柳遙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哦對了,阿鈺臨走前好像給你留了句話。”嬸娘忽然記起來。

“什麼話?”柳遙問。

“他說,你如果有什麼疑惑,可以試試去翻九橋村的地方誌,說不定能找到些答案。”嬸娘回憶著道,似乎十分不解。

九橋村不過是個偏遠鄉村,看這裡的地方誌能有什麼用處。

但柳遙卻一下子聽懂了。

地方誌是記錄當地曆史變遷與風土人情的,殷月離的牌位就放在止戈山上。

如果當真與這裡有什麼聯係的話,必然會在地方誌裡留下相關的記錄。

而九橋村的地方誌就存放在裡正邢傅林的家中,隻要找到裡正,一切疑問就都分明了。

柳遙和田鈺的嬸娘道了謝,匆忙趕到裡正家裡,卻從仆役口中得知對方同樣也已經離開了,最快也要年底才能回來。

裡正不在,他收藏的地方誌自然也無人知道在何處。

一下子所有線索都斷了,柳遙頓時忍不住泄氣。

因為不敢回醴泉莊,柳遙隻能再次來到香茗茶坊內,徐伯見他悶悶不樂,似乎有什麼心事,連忙端了盤糕點送過來。

“小公子怎麼了,是不是遇到了難事,不如與我說一說,興許我能幫上什麼忙也說不定。”

柳遙看著滿盤的點心沒有胃口,卻又不能將殷月離的事直接說出來,隻能含糊著道自己想查些東西,所以需要看九橋村附近的地方誌。

“地方誌?”徐伯放下糕點,皺眉思索片刻,“九橋村的地方誌應該在裡正那裡,如果現下裡正不在,那估計就沒有辦法了。”

“不過倘若小公子隻是想知道九橋村近年都發生了哪些大事,其實還是有些法子的。”

“什麼法子?”柳遙眼睛一亮。

“那自然是去找城裡的說書先生,”徐伯笑著道,遞了杯茶水給他,“東街那頭有個姓吳的說書先生,平日最愛說的就是西北邊關的地方故事,彆說是九橋村的曆史,便是最北邊幾個村莊的曆年大事,他估計也都能倒背如流。”

“正好,您先前不是還說想請位固定的說書先生到茶坊裡來說書嗎,不如今天就請他過來瞧瞧,既能打聽到您想要知道的事情,也不會顯得太過突兀。”

“好。”希望重新燃起,柳遙越聽越覺得可行,連忙點頭。

說書先生,這還真是從來沒想過的辦法。

徐伯做事利落,很快便將姓吳的說書先生請了過來。

說書先生名叫吳向臣,身材矮胖,長相富態,隻是一雙眸子精明地四處亂轉,最終越過徐伯,朝柳遙的方向熱情地拱了拱手。

“哎呦,這位就是傳說中忽然買下香茗茶坊的大掌櫃吧,之前聽茶坊放消息要請說書先生的時候,在下就想過來了,誰不知道香茗茶坊待遇好,店掌櫃人又和氣,這附近找活乾的夥計沒有人不想到這邊來的。”

大概是因為習慣了說書,吳向臣語氣中自帶一種獨特的韻調。雖然油嘴滑舌,但聽起來卻並不惹人討厭。

柳遙彎了彎嘴角,心情也跟著放鬆了一些。

仔細了解過對方日常說書的內容,約定好每月來茶坊說書的時間和報酬,柳遙終於將話題轉到自己希望的方向。

“對了,”柳遙將剛剛的糕點推到對方麵前,假裝不經意道,“我聽徐伯說,先生對九橋村附近的曆史最是了解,那是否知道過去幾十年裡,止戈山上可有發生過什麼古怪的事情。”

“古怪的事,掌櫃指的是什麼?”吳向臣也不客氣,抓起糕點便吃了起來,隻是對柳遙的問題有些疑惑。

“哦,”柳遙眼眸微斂,儘可能不動聲色,“不瞞先生,我家就住在止戈山腳下,最近……總能聽見山頂傳來奇怪的聲音,所以想知道是不是山上曾經發生過什麼,還有如果真有不妥當的地方,是不是需要過去祭祀或者參拜一下?”

吳向臣瞬間明白柳遙的意思,搓了搓下巴道。

“這個啊,估計是陰兵什麼的,您也知道,朝廷與羌吾常年交戰,在那山上死了不少

將士,雖然二十年前羌吾被滅,但當時帶兵的幾位將領都死了,我記得好像就葬在止戈山上,您去參拜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將領?”柳遙皺了皺眉,像是不解。

“準確說是兩位,”吳向臣繼續塞糕點,比了兩根手指道,“一個是大承有名的常勝將軍,名字叫什麼不記得了,似乎是姓邵的,另一個是先皇次子,據說也是個厲害角色。”

“可不知……是不是有什麼內情,悄沒聲兒的就死了,埋在山頂上麵,也隻有九橋村那邊還存了些記錄。”

先皇次子,惠敏親王。

柳遙呼吸忽然凝滯,“他們是,怎麼死的?”

吳向臣搖搖頭,“將軍不知道,那皇子好像是病死的。當然,還有另外一種說法,就是說那皇子是凶神邪物轉世,生來便不容於天地,所以早早便被老天爺收去了。”

“嘿,不過都是些無稽之談,您隨便聽個樂子就好了,不必當真。”

吃好糕點,吳向臣拍了拍手,嬉皮笑臉地湊過來,“掌櫃的,在下仔細想了想,既然咱們聊得這麼投緣,剛才說好的時間其實還可以適當增加一些。所以您看,能不能再給我多加點工錢。”

柳遙還沉浸在方才的對話裡,半晌才怔愣著點了下頭。

臨近晌午,吳向臣拿了預付的銀子走了,徐伯來問柳遙是先坐馬車回去,還是等殷月離過來接他。

柳遙回過神來,笑著搖頭,“時間還早呢,我自己坐車就行了,他最近有事要忙,應該不會過來了。”

“有事要忙就不能來接了嗎,”徐伯語氣不滿,“您得和他說說,才成親不到一月就如此疏忽了,以後可怎麼辦。”

不是疏忽。

過去的柳遙並未留意,如今他卻已經能夠隱隱察覺到,也許不是活人的緣故,殷月離其實並不喜歡陽光。

出門要麼就是夜晚,要麼便是白天有烏雲遮蔽的時候。

眼下天還晴著,對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這個時候過來。

“沒事,”柳遙安慰徐伯,“有車夫和小廝在呢,正好把中午新做的糕點帶上,我給舅舅他們送去。”

徐伯說不過他,唉聲歎氣的出去裝糕點了。

風有些涼,柳遙剛要關窗,忽然瞧見外麵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他下意識坐起身,撞得木窗「吱呀」一聲響。

那人靜立在簷下,仰起頭來,清冷的眉眼微微挑著,似乎也正望著柳遙的方向。

依舊是異於常人的濃黑眼眸,卻在與他對視時,露出少許溫柔的模樣。

這不對。

柳遙扶著窗戶,還是感覺心頭莫名跳快了一拍!

第29章

柳遙深吸口氣,站在窗邊好半天都沒有挪動。

看到熟悉的人影,他第一反應便是高興,緊接才記起對方身份詭異,很可能是為了監視自己才特意趕來的。

柳遙抿著嘴唇,忽然又忍不住覺得可悲。

自己是糊塗了嗎,明明已經知道了對方的真身,為何還會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妄想。

“哎,大掌櫃的怎麼來了,”徐伯拿著點心進來,顯然也注意到窗外的人,頓時開心起來,“您剛剛還說人家有事不能過來呢,這不,早早兒就等在外頭了,可見還是把您放在心上的。”

柳遙接過糕點,勉強笑著道,“那我先回去了。”

“是是,”徐伯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不過現在時辰還早,你們也彆急著回去,先在城裡轉一轉,這夫妻兩就算成了親,也該多點時間相處,不然反而容易生疏了。”

這段時日徐伯看到柳遙其實一直有些擔心,總猜測他是不是與家裡人吵架了。所以才會整日悶悶不樂,如今可算稍稍放下心來。

小夫妻兩個哪有不磕磕絆絆的,私底下說開就好了,沒有什麼過不去的。

“嗯。”柳遙沒有再多說什麼,拿著裝點心的盒子便離開了。

出了香茗茶坊,柳遙不敢細看前頭缺了一條胳膊的車夫,被殷月離扶上了馬車的座位,剛要坐下,就見身邊人從車座底下取出一個花盆。

那花盆隻有掌心大小,做工精細,似乎栽了一小叢鮮花,頂上用薄紗罩著,隻能隱隱瞧見裡麵繁茂的花葉。

柳遙愣了愣,不明白這是什麼含義。

“打開看看。”殷月離道。

柳遙猶豫著掀開薄紗,就看到有些眼熟的白色小花,一朵挨著一朵,層層疊疊,散發出淡淡的甜香。

“這是……”他之前養死的那盆白花。

柳遙猛地抬起頭。

“對,”殷月離頷首,接過裝糕點的盒子,將花盆放在他手中,“不過原本也沒有徹底枯死,澆了些水,再放到稍微陰涼點的地方就自己活過來了。”

“還有那雪煞,”殷月離打量了下他的臉色,繼續道,“已經請僧人念了經,往後應該都不會再出現了。”

柳遙反複檢查,確認手上這盆正是他之前養的白花沒錯。

這花沒有名字,是他在莊園牆角裡發現的。因為十分好看便撿了回來,沒想到不過半天就枯死了。

雖然花死了所以心情不好的確隻是借口沒錯。

但眼下能看著小白花好好開在花盆裡,柳遙還是感覺到一絲安慰。

柳遙用手指碰了碰上麵的花瓣,臉上終於露出了些許笑容。

“不過是朵野花,你如果實在喜歡,我可以給你尋些更名貴的花來。”

大約是柳遙盯著花盆的目光太過專注,殷月離聲音有些發涼。

“不用,”柳遙察覺到危險,連忙將花盆藏在身後,“我就要這一個,不要彆的了。”

“哦?”殷月離瞧著柳遙的動作,忽然有些後悔自己是不是不該將這盆白花救活了。

對麵人的神情實在過於生動。

柳遙忍不住想笑,但很快又將笑意都收了回去。

如果放在過去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柳遙大概會想要去逗一逗對方,好看他露出更多有趣的表情。

隻是現在……

柳遙不敢多想,連忙定了定神,轉身望向窗外。

就見馬車駛過,道路兩旁人潮湧動,一名身材瘦削的老者穿過人群,埋頭掩住自己的容貌,急匆匆跑進酒樓後麵的一條小道。

柳遙探頭望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橋村的裡正?他不是已經離開了嗎,怎麼還會出現在這裡。

“在看什麼?”注意到他的異常,殷月離也跟著望了過去。

柳遙連忙放下車簾,心臟險些從喉嚨裡蹦出來,“沒,應該是不小心看錯了。”

柳遙思緒紛亂,緊緊抓著手裡的花盆,無數猜測一齊湧上心頭。

所以裡正是突然回來了嗎,還是所謂有事出遠門從一開始就是騙人的,他其實壓根就沒有離開過宴城附近。

“隻是看錯?”殷月離忽然湊近,伸手按住車簾,似乎在仔細辨認他的表情。

“是。”

柳遙不會說謊,每次說假話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心虛眨眼,耳尖也會跟著微微發紅。

“真的,”柳遙擔心他直接將車簾掀開,隻能整個人都

靠了過去,順便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手背,“我餓了,我們先回去吃飯吧。”

殷月離眯著眼眸,反手捏住柳遙的下巴,“吃飯可以,不過既然花已經活過來了,你今日要回房裡睡覺,夜裡也不許再獨自跑去書房。”

不許睡書房。

柳遙一驚,不睡書房睡哪裡。

想到要和眼前人睡在一起的場景,柳遙就忍不住開始背脊發涼。

“不是,”柳遙拚命想著該怎麼蒙混過關,“我最近在學寫字和算賬,不過時間不夠,早上還有茶坊的生意要忙,就隻能在晚上騰出空閒,不是故意要留在書房裡的。”

柳遙思緒轉得飛快,討價還價道,“這樣好了,最多再有半個月,我應該就能學得差不多了,到時候就可以正常回房間睡覺了。”

殷月離微微挑眉,直接招呼車夫停下,“往左轉,進酒樓後麵的小道裡去看看。”

“彆!”柳遙嚇了一跳,趕緊撲過去將人抱住,“行行,我今晚不去書房練字了,天一黑就回屋睡覺。”

殷月離先是沉默,片刻才開口問,“不勉強?”

“一點都不勉強,”柳遙努力微笑,輕輕靠在對方的肩上,“我之前就有些累了,能早點休息也好。”

殷月離點點頭,這才終於叫馬車調轉回來,繼續往城外的方向駛去。

馬車繼續前行,車輪在雪地上發出清晰的聲響。

看著窗外的景色迅速遠去,柳遙先是鬆了口氣,隨即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不能去書房,那他今晚要怎麼熬過去?

因為書房的事情,柳遙也顧不得剛剛碰見的裡正了,整個回程的路上都提心吊膽。

好容易捱到晚飯之後,柳遙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取出字帖在桌邊練字,一邊盤算著明天該如何找到裡正的問題。

他方才是在酒樓後麵看到裡正的,那酒樓名叫豐樂樓,是近日裡新開的酒樓,三層多高,裝飾華麗。

據說酒樓掌櫃是從外地來的富商,出手十分闊綽。不僅買下了豐樂樓,就連酒樓後麵的幾間宅院也都買了下來,供酒樓常住的客人使用。

能躲避開行人,直接進到酒樓後身,意味著裡正邢傅林有極大可能就住在那些宅院裡麵,隻要能打聽到他具體住在哪一間屋內,再想找到他應該就很容易了。

至於要讓誰負責去打聽,柳遙低頭想了想,覺得徐伯應該可以。

徐伯在香茗茶坊做了幾十年的賬房,明麵上幾乎等同於茶坊的二掌櫃。

對於西街附近的店鋪酒樓都十分熟悉,由他出麵打探,能很大程度避免打草驚蛇。

計劃好了明天尋找裡正的事宜,柳遙剛鬆了口氣,就感覺寫好的紙張被人拿了過去。

柳遙瞪大眼睛,才發現自己剛剛想得太過專注,以至於紙上的字寫得歪歪扭扭,「依」字不像「依」字,反而像個「伏」字。

殷月離將字帖放在燈下翻了翻,沉默片刻,露出少許興味的神色。

柳遙臉頰發紅,起身想要把字帖搶回來,“我方才走神了,所以才不小心寫錯的。”

“是嗎?”殷月離挑眉,似乎並不相信,又將桌邊其餘幾張字帖取了過來,繼續一張張翻看。

隨著對方翻看字帖的動作,柳遙臉上紅得更加厲害,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九橋村畢竟是偏僻地方,村裡孩子並沒有讀書的習慣,柳遙之所以識字,還是外公在時教給他的,隻是後來外公早早離世,爹很快娶了後娘進門,柳遙也就沒有心思再繼續讀書練字了。

而最近剛接手了茶坊的生意,為了學會記賬,柳遙不得不將書本重新撿了起來。

可惜扔得太久,不但許多字都不認得了,寫出來也是一樣的歪七扭八,很不成樣子。

柳遙自己隨便寫來丟人也就罷了,結果今日忘了不是在書房裡麵,偏偏被身邊人一眼瞧見。

“其實你寫的不算太差,就是拿筆的姿勢不對。”殷月離平淡道,轉身走到柳遙背後,牽住他的右手將桌上的毛筆拿了起來。

清冷的檀香味道充斥鼻間,柳遙忍不住渾身僵硬,就聽見耳邊柔聲道。

“手儘量放鬆,拇指自然向上,並中指勾住筆身。”

殷月離握著柳遙的手將毛筆浸入墨池,輕撚筆身,沾滿後舉到練字用的宣紙上麵,慢慢寫下一個「遙」字。

與柳遙先前胡亂寫成的字跡不同,如今在他眼前的字行雲流水,幾乎力透紙背。

甚至比柳遙臨摹的字帖還要工整秀麗。

柳遙回過頭,正看到殷月離的側臉,燭火搖曳,在他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更襯得膚色白皙得仿佛透明。

柳遙看呆了,沒等回過神,就感覺右邊臉頰上傳來一陣溫熱,一隻手熟練解開他的衣帶,柳遙險些跳起來,什麼感想都沒有了,連忙按住自己的衣襟。

“我,我今天有些累了,想早點休息。”柳遙話沒說完,就感覺屋裡溫度迅速降了下來。

陰影湧動,連同燭火的光亮也跟著黯淡了幾分。

“你昨天也說累了,怎麼今天又累了?”殷月離語氣淡淡,有種被打擾了興致的不悅。

帶著寒意的陰影爬到腳邊,柳遙嚇得魂兒都要飛了。

“真的累了,”柳遙思緒一片空白,“最近在學算賬寫字,時間總是不夠用,下月,不對,後天吧,邵管家說後天莊園最大的那個湯泉池就能修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去。”

醴泉莊內的湯泉池很多,但因為年久失修,多數都已經不能使用了,柳遙說的湯泉池就位於莊園的最西側,四外有竹林和山石環繞。

尤其是下雪的時候,合著湯泉氤氳的水汽仿佛仙境一般,的確是個私下相處的好地方。

殷月離想了想,終於點頭,“行,那你這兩日好好休息,我們等後日再說。”

寒意散去,屋內燭火重新亮了起來,隻有一縷陰影悄悄爬上柳遙的手腕,分明沒有實體,卻偏偏帶了種古怪的涼意。

柳遙捏住袖口,渾身緊繃得厲害,隻感覺那團陰影一路向上蔓延,手腕,肩膀,直到後脊深處。

額角滲出了細細的冷汗,而他隻能拚命忍耐著,假裝什麼都沒有察覺。

半晌,那團陰影終於停下,依依不舍地縮回到黑暗。

“怎麼了?”殷月離目光關切。

“沒,沒事。”

柳遙打了個哆嗦,覺得不用等後日,他明天說什麼也要把裡正找出來!!

第30章

屋裡的爐火燒得很熱,柳遙卻做了整夜的噩夢,夢見有一團黑影將自己層層包裹,仿佛溺水般窒息。

第二日清晨,柳遙趁著洗漱的工夫將自己從上到下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可疑的痕跡後,終於暗自舒了口氣。

應該……什麼都沒有發生。

距離後日隻剩下一天。

柳遙看了眼窗外掃地的無頭小廝,不禁用力揉了揉額角。

時間緊迫,雖然裡正如今還在城內,但沒有人能保證他會一直留在那裡。

一旦讓裡正察覺到危險離開,那麼往後再想要找到真相就很困難了。

早飯很快端了上來,柳遙才剛吃了半個包子就停下了,轉頭和殷月離說了自己想早點進城的事。

“這麼早就進城?”殷月離聞言皺眉,又盛了碗粳米粥遞給他。

柳遙不敢與他對視,隻勉強喝了口粥道,“嗯,茶坊那邊還剩下去年的賬目沒來得及整理,還有我昨天碰見了一個熟人,是以前村子裡認識的,我正好有點事情想要找他。”

柳遙原本就不擅長說謊,知道貿然編瞎話隻會被對方察覺到不妥,於是索性說了一半的實話。

殷月離盯著柳遙端詳了一會兒,見他表情並無什麼異樣,才緩緩點頭道:“彆走太遠,晚上記得按時回來。”

“好,”柳遙悄悄鬆了口氣,為了緩解心底的壓力,抬手幫對方夾了塊豆腐,“這豆腐塞肉做得不錯,你也多吃一點。”

豆腐塞肉是莊園裡的廚子新研究的菜品,金黃的豆腐外酥裡嫩,裡麵塞了蘑菇與肉丁,味道十分鮮美。

殷月離吃了柳遙夾給自己的豆腐,目送他收拾好東西匆忙離開。

沉默片刻,將邵蒙招進屋內,問他柳遙這些時日可有遇見過什麼奇怪的人。

邵蒙滿臉疑惑,想了半晌才開口道:“應當沒有,公子白日大部分時間都呆在茶坊裡,一般不會隨便跑去外麵。”

“不過……”邵蒙頓了下。

“不過什麼?”殷月離問。

“還請主子恕罪,”邵蒙有些為難,“最近剛過了盛陽節,城裡的和尚道士大多都沒有離開,為了避免被他們發現,屬下也並非時時刻刻都能跟在柳公子身邊,偶爾也會有注意不到的地方。”

邵蒙瞥了眼自己盔甲上的血跡,他如今所有展示在外界的形象都是虛假的。

不被察覺還好,若是被普通人不小心瞧見了,很容易引起混亂。

“對了,前兩日,”邵蒙仔細回憶了下,“街頭剛好有群道士經過,屬下擔心被那些人看到,便躲進另一條街道去了,中間柳公子似乎有離開過香茗茶坊,時間不長,像是去隔壁酒樓裡取了個食盒,之後將那食盒給了街邊的一名乞丐。”

邵蒙皺了皺眉,當時正巧有馬車路過,再之後發生何事他便沒有看清了。

不過柳遙心善,過去也經常施舍街邊的窮人和乞丐,有這樣的舉動也算正常。

殷月離沒有說話,腳下黑影攢動。

自從盛陽節之後,不單隻是邵蒙,就連他的影子也時常尋不到柳遙的蹤跡。

天色有些陰沉,似乎又要下雪。

吱吱嘎嘎,分明是白天,不遠處卻再次傳來古怪的腳步聲音,像是有人在門前不斷走動,十分惹人心煩。

殷月離輕輕蹙眉,原本還安靜伏在他腳下的陰影驟然竄起,直接朝著門外撲去。

一陣慘叫聲傳來。

仿佛有什麼東西被陰影用力拖拽進屋內,幾乎連掙紮都來不及,便合著滿地的積雪一起被絞成了粉碎。

是之前總在莊園裡轉悠的那隻雪煞?

邵蒙瞥了眼濺到自己腳下的汙血,假裝什麼都沒有看見,繼續方才的話題。

“主子,是否要找個借口,讓柳公子往後都留在莊園之內,方便隨時看管?”

“不用,”擾人清靜的聲音消失,殷月離臉色好看了些許,手指在桌麵上敲了敲,“讓他去吧,你看住幾個城門,到下午將他按時接回來就行了。”

“是。”邵蒙恭敬垂頭。

外麵的陽光被烏雲遮蔽,天氣卻並不算冷。

柳遙進到茶坊,來不及詢問今天的生意,抓緊時間將徐伯叫到身邊,把自己之前的打算說了一遍。

“您的意思是,讓我去打探月初新開的那家酒樓?”

徐伯滿臉疑惑,打探其他茶坊他能理解,隻是酒樓?茶坊內並不售賣酒水,日常買賣和豐樂樓八竿子打不著。

無論對方是怎麼做生意的,應該都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才對。

“不是打探豐樂樓的買賣,是弄清楚他家最近有哪些客人住在後院的客房裡,特彆是那些長住客。”

柳遙看了看四周,放輕聲音道,“我要找一個人,沒多少時間了,最好是能在明日之前找到。”

找人?

徐伯更加困惑了,隻能猜測道:“那人是……欠了您的錢嗎。”

“比欠錢還嚴重。”柳遙一臉苦澀。

這回徐伯瞪大眼睛,比了個已經完全明白的手勢。

“這可不成,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小公子等著吧,我和那新開的酒樓掌櫃有些交情,保管中午之前就能將那人找到!”

柳遙終於放下心來,“那便有勞徐伯了。”

徐伯辦事果然妥當,以談酒水生意為借口,不過一個時辰便探清了有關裡正的消息。

按照酒樓掌櫃的說法,刑傅林是在大半月前租下那間屋子的。

據說是為了招待一名貴客,租期直到年底,為此花了不少銀兩。

起初酒樓掌櫃還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貴客,結果等人到來才發現,居然是位從羌吾來的嚓瑪婆子。

嚓瑪婆子是什麼人物,能通鬼神之力,信仰凶神,甚至據說還喜歡飼養小鬼,這樣的人住在酒樓後院,酒樓掌櫃當時便急了,連忙跑去與刑傅林理論。

隻可惜,租房契約早就已經簽好了,再加上酒樓剛開張不久,掌櫃也擔心嚓瑪婆子的報複,言語上不敢太過強硬,於是最後隻能放任。

好在那嚓瑪婆子沒過多久便離開了,換成裡正一家住在院內。雖然依舊鬼鬼祟祟,不知在忙些什麼,但總比先前的嚓瑪婆子好上太多,酒樓掌櫃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那嚓瑪婆子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柳遙連忙問。

徐伯說了個日期。

柳遙算了算,恰好便是自己穿著嫁衣在宅院呆夠三日,從止戈山頂下來的那一天。

也就是那一日,柳遙以為祭品的事情已經徹底結束,他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卻沒想到一切原來僅僅隻是個開始。

“所以小公子想要找的,是您村裡的那位裡正?”徐伯忽然問。

“沒有,其實是要找我一個朋友,名叫田鈺的,他臨走前去過裡正家中。所以我想找裡正問問,看能不能知道田鈺如今的去向。”柳遙含糊著笑道。

徐伯不明所以,隻能點頭。

不敢讓徐伯看出端倪,柳遙好容易忙完茶坊的事情,終於借口離開茶坊,趕到豐樂樓後院。

也是運氣不錯,正在柳遙猶豫著該如何進到院子時,剛好瞧見裡正從裡麵推門走出。

兩邊一對視,裡正刑傅林頓時見了鬼似的,轉身便要關緊院門,卻被眼疾手快的柳遙一把抓住。

“刑叔這麼匆忙,是要往哪裡去啊?”柳遙笑容冷淡。

刑傅林嚇得六神無主,話都不會說了,一個勁兒地朝他身後望去。

“小柳,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是祂告訴你的嗎!”

“祂?”柳遙眉頭微皺,繼續攔著不讓對麵人離開,“所以你知道祂是誰。”

雖然沒有明說,但柳遙猜到對方指的應該是殷月離。也就是說,裡正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山上的凶神具體是誰,也清楚所謂三天的祭品期限其實根本就不存在。

隻要他上了山,那麼往後的事情就都由不得他了。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刑傅林急著想要離開,拚命掙紮起來,“我給你銀子吧,一百兩怎麼樣,求求你放過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想要害你的。”

“放過你?”即便再好的脾氣,柳遙也已經被氣得冒煙了,“那你騙我去當祭品的時候,有沒有想到要放過我?”

“我也不想這樣啊,那個婆子說了,如果不送上合適的祭品。等到了期限之後,不隻是九橋村和宴城,屆時整個大承都要生靈塗炭!”

刑傅林嚇得麵無血色,又急著去看柳遙的身後,“你既然能找到我,應該也知道祂的身份了,聽叔一句話,這都是你的命,你就認了吧。”

“認命?好啊,”柳遙氣過了頭,反而冷靜下來,也不拉著他了,乾脆站在原地道,“反正都是要死的,那我現在便回去告訴月離,你要帶著我一起逃出宴城,你猜猜他會怎麼做。”

刑傅林倒吸一口涼氣,“你瘋了!”

“是啊,”柳遙平靜點頭,“或者還有一個法子,隻要你能告訴我該如何才能徹底擺脫他,過去的事情便一筆勾銷,我也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了。”

“不行!”

刑傅林急得團團亂轉,嘴裡念叨著死定了,要遭報應的。

柳遙沒有再勸,隻耐心等待他的回應。

忽然,房門被推開,一個半大的男孩怯怯探出頭來,似乎是刑傅林的孫兒,問他在外頭做什麼,怎麼不進屋去吃飯。

“是有一個法子,”刑傅林望著孫兒稚嫩的小臉,終於狠下心來,“是那嚓瑪婆子偶然說起的,估計能解除你的祭品身份。”

“但也僅僅隻是解除祭品身份,具體有什麼後果我也不清楚,你如果不怕死的話,就自己去試一試吧。”

臨近中午時烏雲終於散去,碧空如洗,仿佛沒有一絲陰霾。

從酒樓後院出來,柳遙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道上,身邊依稀能聽到各種小販叫賣的聲音。

按照裡正剛剛的說法,想要擺脫祭品的身份其實十分簡單,隻要回到山上,進到宅院內那個擺放了許多牌位的房間,用自己的血在那人的牌位後麵寫下某種特殊的符文,再燒掉上山時的嫁衣,那他從此便徹底自由了。

柳遙不過是普通人,能被對方如此執著看中,很可能僅僅是因為他祭品的身份。

而反過來,隻要他能脫離這一層身份,再想要逃跑估計就很容易了。

“那如果我到時成功逃走了,村裡的其他人會不會被他遷怒?”柳遙問裡正。

當時刑傅林隻是冷笑,“真想發善心就留下來犧牲自己好了。反正辦法已經說了,我明天便要離開宴城了,你走不走隨你的便吧。”

迎麵有幾名道士經過,估計是酒樓掌櫃請來祈福的高人,手裡舉著桃木劍,在酒樓下麵念念有詞。

柳遙繞過那些道士,就看見對麵街道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舉著紅色的油紙傘,似乎並不習慣晌午的陽光,大半個身子都藏在陰影裡麵。

一雙眼睛無悲無喜,隻安靜望著柳遙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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