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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神的小夫郎 柚子君CC 84584 字 6個月前

第31章

晌午街頭,陽光和煦,明亮的光線暖暖照在身上,柳遙卻沒來由感覺背脊一涼,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心底唯一的念頭,就是他剛剛和裡正碰麵這件事已經被殷月離發現了。

柳遙滿心絕望,連自己之後的死法都想好了。

先前他隱藏得很仔細,對方應該還不清楚他已經恢複神智的事。

一旦事情暴露,他就再沒有逃離的可能了。

不過柳遙很快穩住了心神,剛剛他和裡正的交談都是在後院裡麵,酒樓的客人不少,又有祈福的道士在四周走動,吵吵嚷嚷的,隔了那麼遠應當聽不到他們的談話才是。

而無論如何,隻要那些對話沒有被殷月離聽見就好。

柳遙屏住呼吸,走到那頂油紙傘下麵,挽住對方的手臂,裝作不解問道。

“這麼晴的天,一點雲彩都沒有,你打著傘來做什麼?”

殷月離平靜望著他,眼眸深黑如墨,沒有回答,反而望向酒樓後院的方向。

“剛才與你見麵的那人,是誰?”

果然被發現了。

柳遙心跳得飛快,卻還是露出淺淺的酒窩,按照之前想好的說辭道,“哦,那是刑叔,全名叫刑傅林,是如今九橋村的裡正,我昨日碰巧撞見了,就想著今天去找他問點事情。”

殷月離不清楚九橋村的裡正是誰,但隱約記得有刑傅林這個名字,知道對方應該和柳遙是同一個村子的人。

“問什麼?”殷月離道。

“我有一個朋友,叫田鈺的,前段時間不知什麼緣故忽然出了遠門,”柳遙不敢與他對視,隻能低頭整理自己的衣襟,“問了其他人都說不清楚去了哪裡,我有些擔心,所以想著裡正會不會知道點什麼。”

“不過還沒來得及問,刑叔一家正準備要吃飯,我就自己先回來了,想著等明日空閒了再過去問問。”

田鈺?殷月離思索片刻,這名字他有些印象,的確是柳遙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沒錯。

“那個,外頭天冷,我們還是先回茶坊去吧。”

柳遙擔心繼續說下去露餡,連忙轉移話題。然而話還沒等說完,忽然瞧見街道對麵走過一個熟人。

那人個

子瘦小,穿著杏色的衣裳,神情有些慌亂地左顧右盼,中間還與一名道士撞在一起,像是也要往酒樓後院的方向趕去。

是田鈺!

柳遙倒吸了口涼氣,兩隻眼睛都瞪圓了。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不但見到了裡正,就連許久未見的田鈺也跟著回來了。

回來也就算了,為什麼偏偏是現在!

“怎麼了?”殷月離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對,下意識也要回過頭,卻被柳遙一把拉住。

柳遙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上,按照之前的猜測,田鈺應當也是知道一些真相的。

所以才會幾次想要提醒他,甚至在成親之前送給他那枚三角形的平安符。

田鈺的膽子並不比他大多少,若是這個時候讓兩人碰麵,難保田鈺不會在殷月離麵前露出破綻,到時候就真的要命了。

殷月離不解望著他。

“忽,忽然想抱抱你。”柳遙尷尬微笑。

殷月離目光困惑,卻依舊伸手將他攬住,“在撒嬌?”

柳遙臉頰漲紅,隻能點頭,埋在對方肩上拚命祈禱不遠處的田鈺能快點離開。

好在田鈺速度很快,環顧四周之後,幾步便轉進了酒樓後院,柳遙提起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他狠狠鬆了口氣,覺得自己這輩子的驚嚇都要在剛才用完了。

隻可惜,柳遙並沒有能放心太久,就在他將殷月離拖住的空當,田鈺像是和後院裡的刑傅林發生了什麼爭執,兩人撕扯著一路吵到了門外,引得酒樓客人紛紛圍觀。

聽見背後的吵鬨聲,殷月離舉著油紙傘微微皺眉。

柳遙頭皮發麻,隻好繼續將身邊人抓緊,思緒轉得飛快。

“那個……我最近,一直在忙著茶坊的生意,早上多虧徐伯提醒我才發現,這些天的確是有些忽略你了。”

殷月離低下頭,認真聽他說話。

「砰」的一聲響,仿佛是某個重物落在了地上。

殷月離又要回頭,就被柳遙直接伸手摟住。

“你也是因為這個才連續幾天過來接我的吧,抱歉,我以後會儘量減少去茶坊的時間,多在家裡陪著你。”

聽到「多在家裡陪著你」幾個字,殷月離稍稍轉回了注意

力,隻是麵色依舊不解。

吵架的聲音戛然而止,田鈺和刑傅林兩人顯然也看到了這邊的情景,全都僵立在原地,一齊露出驚恐的表情。

“對了,”柳遙抬起頭,紅著臉再接再厲,“不用等明天了,莊園裡還有幾個能用的池子。雖然不大,但也足夠兩人使用,不如我們今晚就一起泡湯泉吧。”

殷月離微微挑眉,濃黑的眼眸漫過一絲血色,徹底無視了身後的熱鬨。

“怎麼,今天不累了?”

“不,不累。”柳遙垂頭小聲道,發現田鈺和裡正終於連滾帶爬地跑回了院子,心底默默流淚。

因為心情不錯,加上確實不習慣中午的陽光,殷月離留下小廝照顧柳遙,便先行回莊園去了。

望著眼前熟悉的無頭小廝,柳遙努力撐起笑臉:“茶坊那頭還有點事情沒做完,你先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無頭小廝比了個「明白」的手勢,和缺了胳膊的車夫一起等在馬車附近。

方才酒樓那一幕實在太過驚悚,柳遙直到進了茶坊才終於緩過神來,緊接便覺得奇怪。

裡正也就算了,他有兒子在城裡念書,一時半會兒無法走開也算正常,可田鈺是怎麼回事。既然已經成功逃走了,為何還要冒風險再跑回來。

平安符的事殷月離應該也有些察覺,隻是他一直顧著柳遙。所以並沒有細想過罷了,一旦殷月離哪天忽然記起,田鈺就真的危險了。

裡正畢竟曾經害過自己,是否會出事柳遙並不在意,可田鈺不同。

九橋村裡的小哥兒原本就少,田鈺可以說是柳遙相處最久的朋友。更何況對方還曾經試圖搭救過自己,柳遙無論如何也不想讓對方出事。

解除祭品身份的方法已經找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根本無法預料,必須馬上讓田鈺離開。

柳遙深吸口氣,叫來正在樓下忙碌的夥計,打算給田鈺傳個口信,卻見徐伯忽然從外麵回來,匆忙走到柳遙跟前。

“小公子,方才外麵有個孩子過來,說讓把這個給您,不知道裡麵是什麼。”

徐伯說著將一張折好的紙條遞給柳遙。

“什麼孩子?”柳遙下意識接過,抬手將紙條展開。

“是店裡夥計的孩子,總能看見,怎麼,這紙是有什麼不對嗎?”徐伯問,也跟著望了過來。

正因為是熟人的孩子,徐伯才沒有多加防備。

不然也不會將紙條直接遞到柳遙麵前。

“沒,”紙條上的字句一閃而過,柳遙連忙擋住徐伯的視線,反手將紙條藏了起來,“隻是小孩子的玩笑話,不用在意。”

徐伯點點頭,並未深究,聽到外麵有夥計召喚便先下樓去了。

留下柳遙獨自將紙條展開,沉默望著上麵的一段小字。

「明日未時,豐樂樓雅間」。

句子淩亂,用赤紅的朱砂寫成,字跡有些眼熟。

是田鈺,柳遙心底一跳。

田鈺的字是柳遙年幼玩鬨時隨便教給他的,所以同柳遙自己的字跡十分相似。

田鈺為何會忽然回來,又為何會給他送來這樣一張字條。

將紙張放在燭火上燒儘,柳遙莫名有了種不太好的預感。

莊園門外,由於一直想著與田鈺見麵的事,柳遙直到下了馬車才記起來,自己剛剛情急之下究竟答應了什麼。

“那個,”柳遙和駕車的車夫打商量,“我好像忘了些東西,不如我們先回城裡去吧。”

“公子彆說笑了,這都已經回來了,有什麼東西還是等明日再拿吧。”

“不能今天嗎?”柳遙懇切問。

車夫越發無奈,“主子正在裡麵等著呢,您就彆為難小人了,或者這樣,您如果實在心急的話,小人可以跑一趟,幫您將東西取回來。”

無頭小廝比手勢,表示自己也可以幫忙。

柳遙:“……”算,算了吧。

想到要與殷月離一起泡湯泉的場景,柳遙忽然覺得院牆上的血跡都沒有那麼嚇人了。

一步三回頭進了莊園,柳遙來不及休息,便被管家邵蒙直接領去了湯泉池的門外。

和莊園裡最大的那處湯泉池不同,靠近正中的幾處湯泉都是建在室內的,裝飾古樸雅致,能明顯看出有翻新重修的痕跡。

柳遙左右看了看,突然覺得這湯泉的位置有些熟悉,就聽身旁的邵蒙開口道。

“公子不必擔心,此處湯泉池是緊挨著臥房修建的,穿過兩道小門便是臥房的外間,洗好之後可以直接去臥房休息,避免在半路上著涼。”

完全沒有感覺到安心的柳遙點點頭,忍不住後退了兩步,“現,現在就洗嗎,是不是太早了些,不如我吃了午飯再過去吧。”

逃跑的路徑被邵蒙擋住。

柳遙一驚,就見邵管家頂著半張血淋淋的骷髏臉冷冷與他對視。

“主子已經在裡麵了,還請您快些進去,以免主子等得心急。”

柳遙知道再也逃不過了,隻能哭喪著臉推開屋門。

雖然並未完全翻修完畢,室內的地龍依舊燒得很熱,四周到處都是蒸騰出的白色水汽。

而殷月離正靠坐在水池邊上,側過身,玉白的手指輕輕撥弄著水中的花瓣。

大概是已經走到絕路,柳遙反而慢慢鎮定了下來。

罷了,有什麼可怕的。

左右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都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何必如此矯情。

況且雖說他對前幾次的親密過程沒有半點記憶。

但身體經驗總還是在的,努努力撐過去應該並不困難。

而且……想到自己可能馬上要離開了,柳遙忽然覺得眼前人似乎也沒那麼可怕了。

某種名為「不舍」的情緒隱隱從心底升起。

柳遙不敢再猶豫,心下一橫,快步走過去開始解對麵人的衣帶。

衣襟被解開到一半,殷月離安靜望著他,過了片刻才開口道。

“我剛知道一種可以在湯泉裡吃的菜品,十分有趣,考慮到已經過了晌午,便乾脆將你叫來此處。”

“嗯?”柳遙抓著配飾的手一頓。

“不過……”殷月離眼眸眯起,慢慢透出一絲血色,指尖輕捏住他的下頜。

“不過既然遙遙如此心急的話,倒也不是不行。”

柳遙:“??”

我不是我沒有你先聽我解釋!!

第32章

最後柳遙不僅是午飯,就連晚飯也都一並錯過了。

第一日天光大亮。

柳遙睜開眼睛,隻感覺四肢發酸,像是被馬車碾過一般,甚至連起身都有些困難。

柳遙默默吸氣,忽然為自己居然還活著感覺慶幸。

有關昨晚的記憶依舊斷斷續續,他隻記得屋內水汽蒸騰,溫熱的池水從身周淌過,陰影層層疊疊,一寸寸捆住他的手腳。

仿佛溺水窒息般的恐懼。

不敢再回憶昨晚昏迷之前的場景,柳遙回過頭,就發現身邊人還沒有醒來,臉埋在被子裡,隻有眉眼露在外麵,比清醒時更多了幾分孩子氣。

隨著柳遙的注視,那雙眼睛慢慢睜開,似乎還沉浸在睡夢裡,血紅的眸子蒙了層水霧,無意識地眯了眯,讓柳遙的心跳忍不住跟著跳快了一拍。

不對。

柳遙狠狠唾棄自己,想想昨晚的遭遇,這人的好皮相都是偽裝出來的,絕對不能被眼前的容貌迷惑。

“還早呢,”血色褪去,殷月離的眼眸恢複到原本的深黑,伸手撫了撫柳遙的臉頰,“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對方的指尖有些冰涼。

柳遙的心跳再次不受控製地開始加速,“快,快到中午了,我有事情要到城裡去辦。”

柳遙強撐著起身穿衣,覺得不能再留在屋裡了,這人除了製造幻境之外,說不定還會給身邊人下蠱。

不然他怎麼和昏了頭一樣,明明已經下定決心要儘快逃離,卻在與對方相處之後,又開始舉棋不定。

甚至讓他產生某種妄想,自己也許能克服恐懼,這樣就可以接受對方的身份了。

這不對。

柳遙搖了搖頭,努力將注意力轉回到田鈺昨日給自己送來的字條上,猜測田鈺這回找他究竟有什麼事情。

是要把真相都告訴他嗎?

可是有些奇怪,田鈺最初既然已經選擇了隱瞞,應該也是有所顧慮的。如今又為何忽然改變主意,即便明知有危險也要與他見上一麵。

好在殷月離心情還算不錯,也沒有計較柳遙中午要去城裡做什麼,隻取了外衣披上,出去拿早上洗漱的物品。

莊園裡滿身是血的

小廝柳遙實在無法適應,便找了個借口說不喜歡外人伺候。如今除非情況特殊,一般都不會有小廝主動進到房間之內。

相對應的,洗漱用品也好,一日三餐也好,都隻能是幾名下人放進院中,再由兩人自己出門端到屋裡。

房內很快安靜下來,柳遙靠坐在桌邊出神,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瞧見一隻小貓快速跑過,弓身跳到了他的膝蓋上麵。

那貓皮毛順滑,通體漆黑,就連一雙眸子也是濃黑的,正是柳遙曾經在舅舅家裡見到過的那一隻。

“你怎麼在這裡?”柳遙忍不住驚訝,伸手摸了摸黑貓的耳朵。

黑貓搖著尾巴瞧他。

柳遙暗自驚奇,他之前其實有叮囑舅母幫忙喂貓。

但舅母也說放在院子裡的貓糧分毫未動,這黑貓估計是跑到彆處去了。

西北苦寒,且經常下雪,流浪在外麵的幼年貓狗除非有人照料,否則很少有幾隻能熬到來年開春。

這麼久沒有見到,柳遙都要以為這隻黑貓已經不在了。

就在柳遙準備檢查下懷裡的黑貓有沒有受傷時,忽然有推門的響動傳來,黑貓反身跳回到地上,轉眼不見了蹤影。

“在看什麼?”端著洗漱物品和早飯進屋的殷月離開口問。

“之前養的一隻貓,”柳遙四處張望,奇怪那黑貓究竟跑哪裡去了,“你進來前還在這邊,剛剛忽然就不見了。”

臥房裡的擺設並不多,按理來說一隻黑貓應當很顯眼才對,可那貓不過是竄進了陰影裡麵,便徹底消失不見了。

不會是眼花了吧?

柳遙拚命揉眼睛,正準備起身到屋外去看看,就被身邊人塞了勺餛飩到嘴裡。

餛飩皮薄餡大,味道十分鮮美,柳遙吃得眼睛都眯起來了,也忘了剛才的糾結。

“味道好鮮,是莊園的廚子做的?”

莊園裡共有兩名廚子,模樣都還算齊整,並沒有缺胳膊少腿。

所以柳遙對兩名廚子的印象一向不錯。

不過印象歸印象,兩人其實都不擅長做普通的家常菜。尤其是各種麵食,包子饅頭餃子,餛飩這種就更不用說了。除非是從外麵買來的,否則不可能有這樣的鮮美。

不過附近有賣餛飩的地方嗎。

柳遙正想著,忽然聽身邊人淡淡開口。

“我做的,”殷月離又塞了勺餛飩給他,語氣十分自然,“是你前些天說,想吃早點攤上的餛飩。”

柳遙差點被餛飩噎住,咳嗽了幾聲,震驚望向殷月離。

誰,誰做的。

“不合胃口?”殷月離疑惑問。

“你親手做的?”柳遙還是不敢相信,反複打量麵前的瓷碗。

“肉餡和麵都是現成的,隻要包起來就好了。”殷月離語氣平常,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困難。

柳遙不敢細想,隻能默默接過瓷碗。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柳遙總覺得這餛飩比他在街頭攤位上吃的還要美味。

用過遲來的早飯,柳遙一直休息到接近中午才終於找回體力,怕再與對方相處下去就真的走不開了,乾脆找了個買東西的借口出門。

坐馬車趕到宴城,柳遙將車夫和小廝留在外麵,一個人走進豐樂樓內,被夥計領進了酒樓一層的雅間。

然而推開門後,柳遙才發現裡麵空空蕩蕩,並沒有田鈺的蹤跡。

柳遙四外望了望,懷疑是不是自己來得太早了,亦或者田鈺那邊有什麼事情耽擱了。

剛要找外頭的夥計問問,就感覺背後一重,有人捂住他的口鼻直接將他拖進了牆壁的暗格之內。

“是我!”田鈺的聲音在耳邊傳來。

柳遙停止掙紮,瞪眼望他。

“這暗間隔音的能力有限,”田鈺在他耳邊解釋,“你答應不會大聲我就放開你。”

柳遙點頭,等田鈺將手鬆開才忍不住道:“怎麼鬼鬼祟祟的,有什麼話不能正常說嗎?”

田鈺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有人盯著你呢,在外麵談話很容易被那人發現。”

柳遙一愣,他分明已經將車夫和小廝支開了,怎麼還會有人盯著他。

“自然是你莊園的那位邵管家,”田鈺把油燈放到桌上,語氣無奈,“也虧得你運氣好,昨日剛巧有群道士在附近祈福,他不敢隨意靠近。不然你和裡正的那些對話恐怕早就被他聽去了。”

邵蒙一直監視在附近?

想起昨天與裡正都說了什麼,柳遙頓時有些後怕。

不過今日的重點顯然不是關於邵蒙的,柳遙定了定神,看向對麵正在挑燈芯的田鈺。

“之前沒有機會說,多謝你送我的平安符。如果不是有那枚平安符在,我怕是現在都不能徹底醒過來。”

“還有,你不是已經離開了嗎,為什麼還要冒危險回到這裡?”

“沒什麼,”田鈺沒有與他對視,伸手將油燈推遠了一些,“我今日約你過來,其實是想要帶你見一個人。”

火光照亮暗間的角落,柳遙才注意到屋內除了自己和田鈺外居然還有人在。

那人頭發蓬亂,穿著破舊的灰布衣裳,正是柳遙先前遇見的那名老乞丐。

不,該說是苦修士才對。

柳遙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有關苦修士的事情徐伯不止一次與他提過,叮囑他千萬不能與這類人靠得太近,否則很容易引來麻煩。

田鈺是怎麼和對方認識的,還特意將人帶到了自己這邊。

似乎看出柳遙的警惕,田鈺尷尬一笑,伸手將他拉住。

“這位是穆仙師,你之前應該已經見過了吧……你身邊那個邪物不是普通人能夠解決的,想要徹底從祂身邊逃離,必須借用特殊的手段才行。”

“什麼特殊的手段?”柳遙忽然記起來,他第一次醒來,似乎就是被這位穆仙師用一道符直接拍醒的。

心底越發警惕,柳遙逐漸靠近旁邊小門的方向。

“這……”田鈺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麵色有些猶豫。

倒是那位名叫穆臣的苦修士十分坦蕩,用略顯蒼老的嗓音開口道:“自然是將祂重新封起來,祂會醒來原本就是意外,用祭品安撫最多隻能平靜一時,放著不管遲早會為禍蒼生。”

重新封起來?

柳遙停住動作,借著昏暗的火光望向對麵乞丐打扮的苦修士,“你的意思是,他曾經被什麼人封起來過。”

“他之前不是皇子嗎,而且應該也沒害過什麼人吧,為何要將他封起來。”

柳遙想要逃走隻是因為害怕,他沒辦法接受自己的枕邊人其實是個死人。

可即便最恐懼的時候,柳遙也沒有升起過一絲一毫想要傷害對方的念頭。

“天真,”穆臣冷笑一聲,“你說祂沒有害過人,那你知道梁木匠是怎麼死的嗎,還有之前抓住你的那些羌吾細作。”

“其實還不止是這些,一十年前羌吾與大承交戰,祂作為領兵大將,死在祂手底下的羌吾人不計其數,手段殘暴到連先皇都無法忍受。若不是後來被封在止戈山上,怕還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現如今祂帶著怨恨醒來,”穆臣語氣沉重,定定望著柳遙,“情況隻會比先前更糟,若是不能趁著祂力量沒有恢複前徹底封上,後果必然不堪設想。”

柳遙的思緒亂成一團,幾乎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

某些畫麵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讓他下意識開口問道:“所以月離他,不是病死的?”

穆臣一怔,不明白話題為何會轉到這裡。

“是有人殺了他,然後再將他封在止戈山上。”柳遙一字一頓,眉頭越皺越緊。

他不懂什麼戰爭,什麼將軍,他甚至連殷月離為何被當作凶神邪物都不明白。

“而如今他醒了,你們覺得他會為禍蒼生。所以準備再次將他封住,讓他永世不能超生。”

穆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柳遙雖然對真相一無所知,卻也的確說中了大半。

“事情不像你想得那麼簡單,你不明白,絕對不能讓祂留存於世,否則隻會引發災禍。”

“而且你不是想要從祂身邊逃離嗎,實話告訴你,隻解除祭品身份根本是逃不掉的。除非你能幫我將祂封回到止戈山上,方能夠一勞永逸。”

穆臣佝僂著後背,苦心規勸,“祂不是人,所有展示出的人性都是虛假的,你不能將祂當作一個人來看待。”

田鈺目光焦急,站在苦修士身旁欲言又止。

“你們找錯人了。”

沉默許久,漆黑的房間內,柳遙深吸口氣,轉身推開房門。

“就算他不是人,我也不會按照你們說的去做。”

第33章

豐樂樓二層,雅間門內。

望著柳遙離開的方向,田鈺忍不住露出擔憂的神色。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屋內的苦修士已經用手指磕了磕桌麵,語氣淡然道。

“不必擔心,在敵我不明的情況下,你以為老夫為何讓你將他帶到此處談話,僅僅隻是擔心被人發現?”

“放心吧,所有在這間門屋子聽到的事情,他都無法透露給外界知曉。”

隨著苦修士的話音,桌上的火光猛地躥起,幾乎將漆黑的室內照亮。

田鈺這才驚覺,四周牆壁之上原來並不是空蕩,而是貼了滿滿的符籙,一層疊著一層,將整個暗間門圍得密不透風,仿佛牢籠。

“走吧,”苦修士佝僂著脊背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既然他不肯答應,那就隻能進行下一步了。”

田鈺沒有說話,在搖動的火光裡輕輕點了下頭。

西街儘頭,香茗茶坊內。

因為是下午,茶坊裡的客人並不多。

賬房徐伯坐在桌邊,正在檢查今日的賬目,忽然看見柳遙一臉魂不守舍的從外麵進來。

徐伯嚇了一跳,還以為他是忽然病了,連忙上前將他扶住。

“這是怎麼了,中午還好好的……小深子,快去對麵的藥鋪將陳大夫請過來。”

名叫小深子的夥計應了一聲,卻被柳遙伸手攔住,“我沒事,不用特意請大夫過來。”

柳遙麵色有些發白,卻還是強撐著朝兩人笑了笑。

“真的沒事?”徐伯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隻是有些累了,休息下就能好了。”柳遙被攙扶到了桌邊,眉頭緊緊蹙起,感覺胸口悶得難受。

有些奇怪,剛才他按照田鈺寫的地址前去赴約,到了地方才發現屋裡空空蕩蕩,等了許久也不見田鈺出現。

考慮到田鈺可能是中途反悔了,柳遙也沒多想,等了兩刻鐘後,便留下字條先回來了。

隻是不知什麼緣故,他總覺得自己似乎遺忘了某件非常重要的事,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連同心底也有了種隱隱的急迫感,覺得自己必須馬上做點什麼。否則很可能會出現十分嚴重的後果。

“徐伯,”柳遙按著額頭,勉強開口道,“去將吳先生叫來,我有點事情想要請教他。”

“吳先生,您是說那位說書先生?”徐伯滿臉困惑,但最終還是沒有多問。

“小公子先等著,今天不是吳向臣說書的日子,我去叫夥計將他請過來。”

吳向臣住在東街附近,等到柳遙的不適稍稍緩解一些,某位衣衫不整的說書先生才終於姍姍來遲,見到柳遙歉意地拱了拱手。

“掌櫃的見諒,我昨日同友人聽曲兒去了,到下午才起身,您忽然差人來叫我,可是有什麼急事嗎?”

吳向臣依舊是平日油滑的腔調,說到中間門還打了個哈欠,表明自己的確是剛剛睡醒沒錯。

柳遙讓夥計給吳向臣上茶,一邊招呼對方坐下,遲疑了片刻才開口道。

“先生對邊關曆史了解甚深,可知道二十年前羌吾被大承滅國的前因後果,還有大致經過。”

吳向臣抿了口熱茶,不明白柳遙怎麼會忽然想起問這個問題。

“不能說嗎?”柳遙緊張問。

吳向臣搖頭,將手中的茶盞放到一邊,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

“倒也不是不能說,隻是說來有些話長,掌櫃的應該知道,羌吾與中原宿怨已久,從前朝開始便一直爭鬥不休,加起來足有三四百年。”

柳遙聞言點點頭,大承開國到現在才不過兩百餘年,那確實是宿怨已久。

“起初大承的確是占了上風沒錯,尤其是聖祖剛開國那會兒,”吳向臣繼續道,“逼得羌吾幾任國主都必須向大承俯首稱臣,進貢朝拜。然而到了先皇登基的時候,羌吾不知為何忽然與臨近幾個小國和部落聯合在了一起,共同對抗大承守軍。”

吳向臣搖頭晃腦,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從那之後,情況急轉直下,大承朝中原本便重文輕武,幾位老將死後更是青黃不接,一時間門甚至連行軍打仗的將領都找不到。”

“不過幾年之內,羌吾連奪西北邊關十一座城池,就連眼下的宴城,也差一點就被他們奪去了,情況已然危險至極,當時有高人作出預言,說如果再無法找到應對之策,不出三十年,大承必然基業儘毀,世代被外族所奴役。”

“後來呢?”柳遙提起了精神,連忙追問。

“後來啊,先皇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斃,眼看著江山傾覆。沒過多久,便將那位作出預言的高人直接請去了宮中,以上賓之禮待之,甚至願意將自身皇位拱手相讓,隻為了求得應對之策。”

“讓出皇位什麼當然不可能是真的,不過那高人手段十分了得,又被先皇的誠意打動,便與先皇徹夜詳談,將解救大承江山之法傾囊相授。”

“沒人知道,那晚高人究竟與先皇商量了什麼,自此以後邊關戰事果然緩和了許多。”

“再之後,便是二十年前,大承出了位十分善於領兵的皇子將軍,幾乎無人能敵,不過一二年間門便帶兵奪回所有丟失的城池,一路打到皇城之下,直接滅了羌吾皇族,自此羌吾四分五裂,再不複存在。”

“先生之前說過,那位皇子是凶神邪物轉世,這種流言是從哪裡傳出來的?”柳遙問。

“不知道,”吳向臣聳了聳肩,伸手去抓桌上的糕點,吃得滿嘴糖霜,“不過也有可能是朝中故意傳出來的。因為當年皇子太過年輕,所以朝廷有意借此幫他在軍中造勢。”

“哎呀,都已經是陳年舊事了,掌櫃的也不用太過在意。總之如今大承風調雨順,天下太平,我們過好現在的日子就好了,不必想那麼多。”

如今大承國內的確風調雨順,邊關太平,可帶來這一切的人卻已經死了。

柳遙盯著手中的茶盞,心裡莫名有些不舒服。

從外表看來,殷月離其實並不像是武將。所以柳遙最初與他相見時,才會以為他是好人家出身的公子。

日常喜歡看書,喜歡撫琴作畫,斯斯文文的,大部分時候都十分安靜。

想到這樣一個人要到戰場上去浴血殺敵,成了所謂的皇子將軍,最終卻死於非命,柳遙的胸口就像堵了石頭一樣難受。

吳向臣還要回去休息,厚臉皮向徐伯多要了兩盒糕點便離開了,留下柳遙在屋內愣愣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忽然有人敲門,正是手裡捧著一個布包的邵蒙。

邵蒙進來行了一禮,將手裡的布包遞給柳遙,“今日天冷,主子讓小人給您帶了件外衣,免得您回家時受涼。”

邵管家的半張臉依舊白骨

森森,柳遙卻忽然覺得沒那麼恐怖了,接過布包笑了笑。

“多謝,你去準備馬車吧,我等下便出去。”

邵蒙被柳遙笑得一愣。

這人嫁給主子這麼久,之前說話的時候一直都不敢與他對視,目光也總藏著恐懼,還從來沒像剛才那樣與他微笑過。

“對了,月離有什麼特彆喜歡吃的東西嗎,”柳遙抓了抓袖口,有些不好意思道,“早上他給我煮了餛飩,我也想做點什麼給他嘗嘗。”

邵蒙回過神來,猶豫著開口道:“主子不挑食,好像也沒什麼特彆愛吃的東西,隻是不愛吃辣,不過之前偶然在外麵買了道糖醋魚,主子似乎比平日多吃了幾口。”

“那就做糖醋魚吧。”柳遙考慮片刻,笑著點頭。

他其實也不太會做魚,不過茶坊新請來的廚子除了點心之外,最擅長的便是江南菜,其中應當是有糖醋魚的,到時候可以找機會向他學學。

邵蒙滿頭霧水的離開,不明白柳遙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目送邵蒙走遠,柳遙收拾了回家的東西,又到樓下仔細向廚子請教了糖醋魚的做法。

之後兩日他都不打算再到茶坊來了。一方麵是想多陪陪殷月離,一方麵也是避免田鈺再過來找他。

不知為何,雖然柳遙中午並沒有見到田鈺,卻下意識的不想與對方相見。

可能是為了田鈺的安全考慮吧,眼下的確時機不對,隻希望田鈺能儘快離開宴城,不要再陷入危險了。

所有東西都收拾妥當,柳遙小心將新寫的菜譜放好,和徐伯說了一聲便走出香茗茶坊,在門外等待莊園的馬車。

今日沒有下雪,隻是吹來的風略有些涼。

柳遙穿著邵蒙送來的外袍,站在路邊仔細盤算菜譜上的材料。

做糖醋魚需要鯉魚或者草魚,這個很容易就能找到,之後便是生薑,大蔥,醬油,醋還有白糖。

總體來說都是比較常見的食材,唯獨最後的江米酒讓柳遙有些疑惑。

宴城附近做菜並沒有放米酒的習慣,這忽然加進燉魚裡不會很奇怪嗎。

而且酒是可以醉人的,不會吃糖醋魚之後人就直接醉倒了吧。

柳遙百思不得其解。

可菜譜上又

明明寫了要倒入江米酒,總不可能是茶坊的廚子自己弄錯了。

柳遙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決定遵從大廚的指導,先做出來試試看,等不對了再回去請教。

殷月離日常不愛飲酒,莊園內自然也不會有江米酒的存在,好在這會兒馬車沒來,到隔壁的酒樓去買應該還趕得及。

“徐伯,我去隔壁買點東西,如果有馬車過來了,你就讓他們先等一下,我馬上便回來。”柳遙招呼在櫃台前算賬的徐伯。

等了片刻,卻沒有聽見任何回音,柳遙不解,往前走出一步。

“徐伯?”

徐伯雖然年紀大了,卻並不耳背,這樣的距離按理來說應該能聽見才是。

正在柳遙準備邁進茶坊之時,忽然有人拉住他的手腕。

那力氣大得驚人,在柳遙還沒來得及反應時,就直接將他塞進了一頂喜轎之中。

“哎!”柳遙嚇了一跳,就感覺轎子已經搖晃著抬了起來。

這是哪裡,是邵蒙他們嗎,不對,他本來就是要和邵蒙回莊園的,對方沒理由用這樣的法子嚇他。

可不是邵蒙的話,又能是誰。

柳遙連忙抓緊座位,隻感覺身周空氣一下子冷了下來,寒風透進轎簾,就在柳遙努力讓自己不要慌亂之時,忽然有一顆頭顱從窗外伸了進來。

那頭顱麵色灰白,皮膚大部分都已經腐爛,脖子上的斷口處不時有鮮血淌下。

與此同時,前方兩個抬轎的轎夫也跟著轉過頭來,透過掀開的簾布,柳遙看到那兩名轎夫同樣也是滿臉腐肉,一雙沒有神采的眸子冰冷與他對視。

如果不是平日看慣了莊園裡的下人,柳遙此刻估計已經嚇暈過去了。

柳遙心底絕望,他要死在這裡了嗎?

之前聽茶坊的夥計說過,盛陽節前後正是一年裡陰氣最重的時候,尤其臨近黃昏,出門過路都要小心。不然說不準就被惡鬼迷惑,死了連屍首都找不到。

柳遙忍不住苦笑,如果早知道會有這樣的下場,他就一直呆在殷月離的身邊了。

反正都是要有危險的,他倒寧願死在對方的手中。

就在柳遙閉眼等死的時候,轎簾忽然被人掀開,正準備鑽進喜轎的頭顱發出一聲慘叫,轉眼化成了黑煙。

“五鬼搬運術?”

不知誰輕聲說了一句。

抬轎的四名轎夫試圖逃走,可惜步子還沒來得及邁開,就被地上的陰影死死纏住,瞬間門拖進了黑暗。

慘叫聲越飄越遠,直至再也聽不分明。

喜轎被黑影托起,輕柔落在了地上。

“怎麼連馬車和轎子都能認錯。”熟悉的氣息湊過來,伸手摸了摸柳遙的臉頰。

“看來還是應該把你放在家裡,不讓你到處亂跑。”

清冷的檀香味籠罩在身周。

柳遙鼻子有些發酸,想也不想便撲了過去,緊緊摟住身邊人的肩膀!

第34章

不知過去多久,周圍陰寒的氣息逐漸散去,柳遙小心轉過身,發現整個轎子都空空蕩蕩,終於放下心來。

之後才有些尷尬地望向被自己緊緊抱住的人,“你……”

柳遙快速將手收了回去,隨即又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刻意,低頭整理了下衣襟,掩住臉上的紅暈,“你怎麼來了?”

“過來接你,”殷月離的聲音依舊平淡,隻是沒什麼表情地望了望四周,“方才似乎聽到你的叫聲,可是被什麼東西嚇到了?”

柳遙默默無語,半晌才輕咳了下,做出受到驚嚇的表情,“我好像,看見一個人頭從外麵飄過去了。”

“人頭?”殷月離掀開轎簾,外麵什麼都沒有,隻有不遠處的街道上偶爾有行人路過,“應該是你看錯了吧。”

“太陽快落山了,巷子裡光線昏暗,你估計是把陰影誤當做是人的頭顱了。”

柳遙:“……”

柳遙表麵點頭,心裡無奈。

不過也好,就繼續演下去吧,看誰先撐不住露餡,到時候就可以直接開誠布公了。

當然,柳遙忍不住打起了小算盤。

最好是能讓對方先露餡,這樣心虛之下,對方應該就不會介意自己偷偷準備逃跑這件事了。

柳遙舒了口氣。

不知為何,在決定留下的那一刻,他心底好似有塊石頭終於落在地上,一切都變得如此輕鬆。

仿佛他之前的所有拉扯和糾結,都隻是為了如今徹底放下的這一刻。

理由是什麼已然不重要了,他想留下來。無論對方是鬼也好,其他更可怖的存在也好……他都隻想留下來。

見柳遙鬆開雙手,殷月離摸了摸他的頭發,“害怕的話,不如我抱你下去。”

“沒有,”柳遙頓時從思緒裡回過神來,仰起頭來一本正經道,“我如今膽子很大,怎麼可能害怕幾隻小鬼。”

可太大了,就憑他選的這個郎君。

柳遙覺得這世上都不會有比自己膽子更大的人了。

殷月離敲了敲座位,示意他去看旁邊,“是嗎,那窗外的那個是什麼?”

柳遙回過身,就看到半個白森森的骷髏頭,一

聲尖叫卡在嗓子裡,想也不想便再次將身邊人抱緊。

“柳公子,主子!”半個骷髏頭的男子露出驚喜的表情,正是方才找了柳遙許久的邵蒙。

“太好了,剛剛怎麼也尋不到公子的身影,當真是嚇死屬下了。”

邵蒙擦了擦額頭,難得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下午他一直盯著柳遙,確定他自酒樓出來之後,便再沒有去過茶坊以外的地方,卻偏偏在臨近回莊園時不見了蹤影。無論如何也尋不到,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

盛陽節過後城內原本就陰氣濃重,又有許多僧道在城中做各種奇怪的法事。

若是柳遙當真出了什麼差池,邵蒙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沒有腦袋的小廝也跟著湊了過來,雖然看不見表情,但從肢體動作上還是能看出濃濃的關心。

“我沒事。”

柳遙靠在殷月離身上,忍不住有些想笑。

和剛才那幾隻惡鬼相比起來,分明麵前的管家和小廝才更加恐怖駭人,可此刻他非但沒覺得害怕,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安心。

果然人的適應力是無窮的,再鍛煉一些日子,他說不定連殷月離的真身都不會害怕了。

想到記憶裡的那團黑影,柳遙深吸口氣,覺得這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

從轎子上下來,柳遙才發現自己並沒有站在街邊,而是在一條昏暗的巷子裡麵。

甚至於他剛剛乘坐的也並非是完整的喜轎,而是一個破損嚴重的舊轎身。

說來也有些奇怪,柳遙甚至記不清自己究竟是如何等在路邊,又是如何被人拉到這頂喜轎裡麵的。

仿佛一切都模模糊糊,就連他之前買好的江米酒也都不見了蹤影。

“什麼也沒有,”彎腰檢查喜轎的邵蒙搖了搖頭,皺眉開口道,“除了周圍有幾處破損的地方,就是很普通的四抬喜轎。”

殷月離點點頭,略微蹙眉道,“先回去吧,等下你帶人來問問這是誰家不用的喜轎。如果沒人要的話就拖走燒掉吧,盛陽節才剛過去不久,難保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邵蒙頷首稱是。

柳遙被殷月離拉著帶出小巷,快要離開時下意識回過頭,忽然瞥見喜轎下麵有一張符紙飄起,瞬間燒成了飛灰。

“在看什麼?”殷月離是和他一起回過頭的,卻似乎什麼都沒有瞧見。

冷風吹過巷子,卷起地上的塵土。

柳遙困惑搖頭,伸手將身邊人拉緊,“不知道,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回到莊園,柳遙的心情緩和了一些,隻休息片刻,便拿著菜譜和路上新買的江米酒跑去了廚房。

莊園主廚都是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其中年長的名叫錢司,身材高壯,肩膀有一條深可見骨的刀傷,比起廚子倒更像是武人。

廚房眼下正在準備晚飯,小廝和兩名主廚全都低頭忙碌。

忽然發現柳遙進來,錢司滿臉驚訝,伸手便要趕他。

“嗨,小公子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快快,快些出去,這裡油煙大,等下彆嗆到您了。”

柳遙往裡望了望,剛好瞧見幫廚的小廝正處理一條鯉魚,內外洗淨,刮去魚鱗,在魚肉表麵打上花刀。

來得正好,柳遙眼睛一亮,“沒事,我就隨便來做點東西,對了,那條鯉魚能先借我用一下嗎?”

小廝和錢司都愣了下,要一條已經死掉的魚做什麼?

幫廚的小廝先搖了搖頭,“不成,公子彆鬨了,這魚是等下要用的,小人給你拿點彆的東西玩兒吧。”

柳遙忍不住鬱悶,這是把他當作三歲小孩來哄了吧。

好在錢司眼力足夠,一把按下小廝的腦袋,轉頭朝柳遙露出和善的微笑。

“小的明白了,公子這是想要給殿……不是,主子做道菜吧,行行,這有何難的,小人這邊剛好有一口鍋還沒來得及炒菜,我給您收拾一下,很快就能用上。”

錢司一邊說一邊招呼小廝收拾灶台,順便將那條剛收拾好的魚一並讓給了柳遙。

這回魚有了,鍋也有了,接下來就是怎麼做的問題了。

柳遙雖然不會做糖醋魚,但普通的紅燒魚還是會做的,兩個用的都是鯉魚,步驟上應該也相差不多。

柳遙又仔細看了遍菜譜,剛將需要用的調料都拿到手邊,就看見錢司湊過來,嘴角幾乎咧到耳根,顯得肩膀上的傷口越發駭人。

“小公子自從來莊園後就沒進過廚房吧,怎麼今天忽然想起要給主子做魚吃了?”

柳遙將油燒熱,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道,“早就想做了,不過先前一直忙著茶坊的事情,總抽不出空來。”

“這樣,”錢司望著他,目光幾乎帶了點慈祥,“也是巧了,今早上主子也是忽然跑到廚房來,說要給您做餛飩,不由分說就搶了小人準備做燒賣的肉餡。”

錢司用手比劃了一下,露出幽怨的表情。

“可憐小人那燒賣做不成,最後隻能給您和主子煎麵餅了。”

噗!

柳遙失笑,差點把醬油當成醋倒進鍋裡。

“真好,”錢司神情柔和,聲音也輕了許多,“主子過去都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如今有您陪在他身邊,還相處得如此和睦,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雖然嘴笨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但心底裡都是感激您的。”

“好比邵蒙,小人沒見過比他更傲氣的人了,整日隻恨不能拿鼻孔瞧人,主子其實也沒吩咐他整天都緊盯著您。但他還是時不時跑到城裡,主動給您當護衛去。”

所以邵蒙每天跟著自己,其實不是為了監視,而是為了保護?

柳遙停住手裡的動作,忍不住驚訝。

錢司靠近過來,語氣難得認真,打量著他的神色問,“您會一直陪著主子的,是吧?”

柳遙沒有說話,半晌才抿了抿唇角,將蔥薑扔進鍋內,輕輕「嗯」了一聲。

天色已經昏暗,室內卻被燈火照得通亮。

殷月離坐在桌邊看書,等了許久也沒見柳遙回來,終於停下動作,側頭問身旁的小廝。

“他去忙什麼了,怎麼還不回來?”

被他問到的無頭小廝此刻正在擦拭花瓶,不會說話,隻能兩手揮舞著給他比劃。

殷月離麵無表情,起身放下手中的書本,“罷了,我還是自己去找他吧。”

無頭小廝得了柳遙的吩咐,自然不能放眼前人離開,連忙上前阻攔。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之時,柳遙終於端著那盤做好的糖醋魚進了內堂。

無頭小廝如蒙大赦,朝柳遙躬了躬身,以最快的速度出去幫兩人將房門帶上。

“你做的?”殷月離接過餐盤,挑眉道。

“對,聽邵管家說你喜歡糖醋魚,不過我是第一回做,也不知道行不行。”

“好了,”柳遙轉開視線,低頭將碗筷擺好,“就是隨便做一做的,先用晚飯吧。”

殷月離沒有開口,隻安靜打量他微紅的臉頰。

其實並不是喜歡糖醋魚,殷月離隻是隱約記得,在自己記憶的深處,似乎也有一個人曾經為他親手做過這道菜,那是他短暫作為「人」的經曆裡,少數還算溫情的時刻。

殷月離盯著麵前的糖醋魚,思忖片刻道,“最近天氣冷,難得你忽然下廚,不如把這條魚先凍起來吧。”

柳遙:“??”

把魚凍起來,這是哪門子操作。

本以為眼前人是在說笑的,但見對方分明一臉認真的模樣,柳遙又好氣又好笑,乾脆夾了塊魚肉塞進他嘴裡。

“彆鬨!把魚凍起來做什麼,用來收藏嗎,快點吃飯。”

看著盤中缺了一塊的糖醋魚,殷月離露出少許遺憾的表情。

畢竟是第一次做糖醋魚,柳遙也跟著嘗了嘗,覺得味道還成,就是有些偏甜了,下回做時應該少放點糖進去,估計能更加美味。

夜裡洗漱過後,殷月離湊近來親柳遙的臉頰,柳遙連忙抬起手腕,給他看上麵被小鬼抓出來的淤青。

表示自己受了重傷,必須好好修養一段時間。

殷月離盯著他白嫩的皮膚,語氣平和問,“那你要修養多久?”

“一個月?”柳遙比了根手指,然後在對方平靜的目光下默默改口,“或者二十天,半個月,十天……五天,不能再少了!”

他得抓緊時間努力適應一下,不然每次都好像上刑,真的會留下陰影的。

殷月離沉默不語,確定他不會再改口之後,隻能點頭。

柳遙忍不住想笑,湊過去親了他一下,“好了,早點睡,五天很快就過去了。”

夜半下了場小雪,沒有聲音,隻在屋外投下淡淡的影子。

當晚柳遙睡得十分安穩,很快便進入夢鄉,夢裡是一大片看不到儘頭的漆黑。

這個夢他之前也曾經見過,幾乎每回都被嚇得驚醒過來。如今卻已經能從容麵對,甚至彎下腰與身前的黑暗對視。

片刻,柳遙笑了笑,向前伸出一隻手

去。

漆黑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猶豫了下,終於小心翼翼蔓延出一根觸角,輕輕勾住他的袖口。

就在柳遙試圖往黑暗裡走去時,身周的漆黑忽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遠處不知何時亮起的金光。

那道金光十分刺眼,且越來越亮,直到將整個夢境照得恍若白晝一般。

柳遙用手勉強遮住雙眼,透過縫隙,似乎有朱砂書成的金符正漂浮於夢境的半空。

說半空其實並不準確,夢境裡既沒有天空也沒有地麵,此刻他更像是同那張金符一起懸浮於虛空之中。

這是……什麼?

柳遙思緒模糊,正想上前看清,卻突然有風吹過來,耀眼的金光仿佛掀起的海浪。

倏忽之間,無論黑暗也好,金符也好,都已經消散無蹤。

所有一切又都重新歸於沉寂。

“醒醒,該起來了。”有人掀開床簾。

清早陽光正好,光線透過簾布照進來。

“今天不去茶坊,讓我再睡一會兒。”柳遙臉頰睡得發紅,用力翻了個身,避開光線,把腦袋重新埋進被褥裡麵。

殷月離無奈,將一塊浸濕的帕子蓋在他臉上,“真的不起?”

“不起,”柳遙語氣堅定,嫌身邊人吵鬨,乾脆閉眼將對方一起拉進被子裡,“陪我睡,要仔細養好身體,不然就不是五天了。”

第一次見這人如此耍賴的模樣,殷月離眼裡含笑,低頭親了下他的麵頰。

“好了,你舅舅剛才送來消息,說準備這幾日離開九橋村,讓你過去看看。”

“嗯。”柳遙點頭,隨即猛地睜大眼睛。

舅舅要離開九橋村了?!

第35章

柳遙的舅舅年少時受過重傷,落下病根後一直反反複複,幾乎每年都要外出去尋醫。

但時間門都集中在春夏左右,一般到天冷入秋之後便會回來。

可如今再有幾日便要立冬了,路上難走不說,也很容易加重病情。按理來說不該在這個時候出門才對。

“不會是舅舅又忽然病重了吧?”心底冒出不好的預感,柳遙猛地坐起身來,臉色也開始有些發白。

殷月離搖頭道,“估計不是,聽回來的小廝說,你舅舅精神還好,也能正常下地走動,不像是忽然病重的模樣。”

“彆胡思亂想,”殷月離安撫地拍了拍他,“等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嗯。”柳遙滿腹心事,隻輕輕點了下頭。

因為實在擔心舅舅的身體,柳遙也沒有心情再用早飯了,見外麵陰沉沉的,索性披了件厚衣裳,便拉著殷月離一起出了莊園,急匆匆趕到舅舅家的院門外。

剛一進到院子,就看到堆了滿地的箱籠和行李,舅母馮雯正指揮著莊園的小廝幫忙將兩隻木箱抬到車上。

看到柳遙的身影,連忙樂嗬嗬走上前來,“哎呦,不是說了讓你們晌午再過來嗎,這會兒還亂著呢,小心彆碰著你了。”

馮雯紅光滿麵,精神也不錯,完全不像是有大事的模樣。

還左右打量了下柳遙,問他怎麼瘦了許多,可是最近忙茶坊的生意累著了。

柳遙當然不能說自己最近遇到了什麼,確認舅舅並沒有突然病重後,終於定下心來。

隨即望向四周道,“舅母怎麼帶這麼多東西走,不怕路上不方便嗎?”

“哦,”馮雯將他拉住,笑著指了指旁邊的箱籠,“忘了和你說,我們已經聯係好了悅城那邊的大夫,打算這次多呆幾個月,等明年開春了再回來。”

悅城是靠近南方的海邊城市,坐馬車至少要二十日才能走到,柳遙舅舅每回出門看病,去的多半都是悅城。

“本來我們是想陪你過完年之後再出去的,”馮雯輕歎口氣,拍了拍他的手背,“隻是你舅舅病情總是反複,大夫也說讓他最好能去暖和一點的地方,正好你如今也成親了,身邊有人照顧,我們也不用在外頭總掛心著你了。”

柳遙抿著唇,雖然舍不得兩人,卻也隻能點頭。

“嗯,不用記掛我這邊,您和舅舅安心在外麵治病吧。”

殷月離也跟著點頭,示意馮雯不用擔心,一邊問,“需要我派幾個小廝跟你們一起過去嗎,也好有個照應。”

“不用不用,”馮雯怎麼好意思麻煩他,連忙擺手,“幫忙搬搬行李就成了,我們這回是要住在大夫那邊的,人去多了反而是個麻煩。”

“對了,”馮雯眉梢一挑,忽然朝柳遙使了個眼色,“我屋裡剛好有樣東西要拿給小柳,你先幫我在這邊看著,彆讓他們弄亂了行李。”

殷月離平靜點頭。

柳遙則滿頭霧水,剛想問問是什麼東西,就被舅母一把扯進了屋內。

越過舅舅休息的臥房,一路進了裡屋,眼看著舅母關緊門窗,又做賊似的望了望四周,柳遙越發疑惑,坐下倒了兩杯熱茶。

“到底怎麼了?”柳遙將其中一杯茶遞給馮雯。

舅母向來不是喜歡玩鬨的性格,能這麼鄭重其事地將他單獨叫過來,應當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吧。

和舅舅有關,還是和……殷月離有關。

想到此處,柳遙莫名有些緊張,連忙低頭喝了口茶水。

馮雯擠眉弄眼地瞧著他,半晌才開口道,“聽說你最近食欲不太好,是不是有了?”

柳遙直接一口茶水噴了出去。

“彆不好意思,”馮雯湊近了些,一臉促狹,“雖然你們成親的時間門不長,但加上山裡那會兒也有段日子了,說不定就有了呢。”

雖然馮雯覺得沒成親就那什麼有些不太好。

但小地方嘛,最多不過被人閒話幾句,也沒什麼打緊的。

“說啊,”見柳遙輕咳著不出聲,馮雯急得拍了他一下,“到底有沒有,我是你親舅母,這有什麼可害羞的。”

“舅母!”柳遙終於緩過氣來,臉頰漲得通紅,“我們在山裡的時候沒……”

“沒有嗎?”馮雯皺了皺眉,又仔細看了柳遙的神色,確認他並沒有說謊後,頓時大失所望。

沉吟片刻,馮雯還覺得不死心,繼續問,“可我聽你那後娘說,你們那幾日整晚都是睡在一起的,年輕小子,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真的什麼都沒有過?”

“真的沒有!”柳遙一臉崩潰,“是山裡的被褥不夠,所以隻能挨在一起睡,而且他也不是那種人。”

馮雯失望搖頭,瞧著柳遙的目光仿佛恨鐵不成鋼。

“哎,害我白高興一場,我還想著呢,這回在外頭多呆幾個月,把你舅舅的身體養好了,明年就不用出去了,等到孩子出生時我也能留下搭把手。”

馮雯碎碎念了半晌,終於恢複了些精神,一臉期待望著他。

“山上的時候沒有,你們成親之後總該有的吧,打算什麼時候要個孩子,得抓緊時間門,舅母和你說啊,這種事情最好是能趁著年輕……”

馮雯劈裡啪啦說個沒完,柳遙腦袋冒煙兒,隻恨不能淹死在茶杯裡麵,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一場誤會總算解釋清楚,但柳遙總覺得哪裡不太對,成親那會兒他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後來清醒又受了驚嚇,除了逃命根本想不到彆的。

至於孩子什麼的,更是想都不曾想過。

從房間門裡出來,柳遙靠在箱籠旁邊,摸著下巴,將殷月離細細打量了一遍。

模樣倒是俊俏,生出的孩子估計也不會太差,就是真身存疑。

如果像夢裡那團黑影似的生個小黑影出來,會把舅母他們直接嚇暈過去吧。

殷月離被看得莫名其妙,接過柳遙遞來的熱茶,神情疑惑。

“你覺得我們要個孩子怎麼樣?”柳遙用手托著麵頰,抬頭認真問。

語氣自然,好像在問今晚上要不要吃糖醋魚一般平靜。

咳!

殷月離差點被茶水嗆到,臉上頓時浮出一層紅暈。

柳遙雙眼瞪圓,還是第一次看到對方臉紅的模樣,連忙撲了過去。

“哎,你臉紅了是不是?”

殷月離有些尷尬地偏過頭,卻被柳遙伸手捧住臉頰。

“真的紅了!彆亂動,快讓我仔細看看。”柳遙滿臉新奇。

眼前人原本就生得好看,五官輪廓沒有一點瑕疵,精致得幾乎有些不真實。如今添上這層紅暈,反而更多了幾分鮮活之氣。

不過那一抹紅來的快去的也快,仿佛稍縱即逝,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殷月離輕咳了下,再次恢複到往日淡然的神色,“彆鬨。”

“哎,沒有鬨,我在認真問你話呢,舅母剛才說的,讓我們趁年輕早點要個孩子,你覺得怎樣?”

殷月離表情無奈,被柳遙挽著胳膊,已經不知該說點什麼了,隻能垂頭喝茶。

柳遙笑意盈盈,正想再逗一逗他,忽然瞧見有小廝過來,說外頭有人送了封信給他。

“什麼人?”柳遙問。

“不清楚,”缺了隻眼睛的小廝搖搖頭,“丟在院門外就走了,看背影像村裡的孩子。”

柳遙微微蹙眉,送來的信紙十分破舊,像是從某個本子上隨便扯下來的,邊緣帶著被水浸濕的痕跡。

上麵的內容也很簡單,隻有「來宴城」三個小字,依舊是用紅色朱砂寫成,筆畫雜亂無章,整個「城」字的右半邊都是糊的,像是有人在忙亂中匆忙寫下。

柳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田鈺。

隻是奇怪,田鈺應該很害怕殷月離才對,在城裡偷偷找自己見麵也許還有可能,但直接送信到村裡……怎麼想都有些不太合常理。

柳遙將那封信反複看了看,猶豫片刻,忽然將信紙遞到殷月離麵前。

“你覺得這是什麼?”

殷月離一愣,不解望著他。

相處這段時日,他對柳遙還是有些了解的,知道對方遇到事情向來習慣自己解決,很少會依靠他人。

這還是柳遙第一次試圖尋求他的意見。

“你在問我?”殷月離再次確認。

“對,”柳遙乾脆將信紙塞到他手裡,理所當然道,“來看看,不知誰送過來的,我覺得是田鈺,不過字跡有些不太像。”

殷月離點點頭,將那封信紙左右看了看,隨即皺眉。

“這三個字,應該是有人用左手寫下的,想來是為了掩飾自己原本的字跡。”

“左手寫的?”柳遙湊近細看。

“是,”殷月離指著其中一字收尾的部分道,“左右手寫字時著力不同,字跡粗細深淺也會有所區彆。”

大概怕言語無法說清,殷月離索性進屋拿出筆墨,牽著柳遙左手在紙上寫下「來宴城」三個字。

柳遙終於恍然,對比

著之前的信紙道,“果然很像。”

“是,”殷月離並沒有放開他的意思,而是靠在他背後繼續道,“還有你看這邊,雖然寫字之人有刻意遮掩過,甚至裝成不會寫字的模樣。但從字形上看,這人非但字寫得不錯,還極有可能是以此謀生之人。”

柳遙輕輕頷首,以代人寫字謀生,這樣的人在宴城倒是並不少見。

也就意味著這封信無論是誰寫下的,都應當與田鈺無關。

至於代為書寫就更加不可能了,若是田鈺想要求救,完全可以讓代筆的人將前因後果仔細說清,沒必要如此遮遮掩掩。

繞了一大圈後,反而更加可疑。

不過隻要不是田鈺送來的求救信就好,柳遙徹底放下心來。

柳遙心情放鬆,這才留意眼下的姿勢有些不對,連忙推了推身後人,“先鬆開,等下被舅母他們瞧見就不好了。”

“有何不妥,”殷月離神色平淡,“正好現在無事,不如我教你寫字吧。”

柳遙:“……”

誰家是用這種姿勢教寫字的!

好在對方並沒有鬨太久,很快邵蒙從門外進來,殷月離便順勢放開柳遙,將方才的信紙交給邵蒙。

“去查查這封信是誰送過來的,究竟有何目的。還有,最好能將那人直接帶過來見我。”

邵蒙困惑接過信紙,頷首應是。

將信紙的事交給邵管家去處理,柳遙也就沒那麼擔心了。

反正大不了短時間門內不去宴城就好了。

之後過了兩日,送走了舅舅和舅母,生活一切如常。

邵蒙派去城裡的下屬已經查到了代筆寫字的書生,估計用不了幾日就能找到真正送信的人是誰了。

親人都走了,田鈺那邊也再沒有傳來消息,柳遙在莊園裡閒著無事可做,便考慮要不要將舅舅家的宅院重新休整一下。

這間門院子在柳遙外公在世時就已經蓋起來了,到如今算算有十幾年,屋頂上的瓦片大多都已經破損,外麵的牆壁上更是出現了數道裂痕。

不說千瘡百孔也相差不遠了。

殷月離看了也說,好在今年下的幾場雪都不算太大。不然等到入冬之後,說不定哪日便要被大雪壓塌房梁了。

清早陽光明媚,柳遙見殷月離臉色不好,便沒有讓他頂著油紙傘和自己一起出門,而是隻帶了邵管家和小廝,又去城裡找來兩名工匠。

打算先去舅舅家畫好圖紙,之後再去買需要的材料和家具。

因為過去經常在舅舅家中留宿,柳遙對這裡的一切都十分熟悉,畫起圖來自然得心應手。

然而圖紙剛畫到一半,柳遙就感覺房間門氣氛不對,連忙去看身旁的工匠。

燃燒的爐火忽然黯淡下來,身周寒氣陣陣,原本正在丈量房屋的工匠忽然站起身來,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慢慢撕開臉上的麵皮。

鬼?

不對,應該是人。

“邵……”柳遙想也不想便開口呼救。

可惜在看清眼前人那一刻,柳遙僵立在原地,所有沒說完的話都咽了回去。

“柳公子稍安勿躁。”老者手握短刃,刀鋒緊貼著另一名更年輕的工匠,赫然正是許久未見的田鈺。

田鈺泫然欲泣,一臉愧疚地望著柳遙。

柳遙想起之前的信紙。

所以那封信當真是田鈺為了求救寫給自己的。

隻是……柳遙總覺得哪裡似乎有些違和。

不過眼下再想這些已經來不及了。

“你想做什麼?”柳遙屏住呼吸,邵蒙就在外麵,與這裡僅有一牆之隔,應該很容易就能聽見這邊的響動。

“需要你幫忙做點小事。”名為穆臣的苦修士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手中刀刃用力,隻差半分便要割開田鈺的咽喉。

說話的語調卻是越發溫和。

“若是不想這位小哥兒身首異處的話,還請柳公子隨老夫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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