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領腦後劇痛,甚至來不及驚呼出聲,便已經徹底昏死了過去!
第46章
沈大沈二站在山下,看不清上麵人眸光的變化,隻瞧見對方輕輕抬手,那山賊頭領便呆愣在原地。
整個人都仿佛是木偶一般,隻能聽從眼前人的命令行事。
“這是……”沈大滿臉驚訝,伸手揉了揉眼睛。
簡單問明了事情的經過,殷月離將頭領丟到下麵,重新落回到柳遙身邊。
“他說那些孩子已經被帶到山裡去了,由其他山賊負責看守。”
全程盯著殷月離從山崖躍下,這回連沈二也忍不住開始揉眼睛了。
乖乖,眼前的山壁雖然不高,但中間幾乎沒有任何可供借力的地方,剛才這人莫不是直接飛上去的不成。
柳遙垂眸看了眼大頭朝下的山賊頭領,“山裡,是在山頂上嗎?”
“應該是在一個山洞裡麵,就在上麵不遠處,”殷月離指著上山的方向道,“要過去嗎,還是你留在這裡,我自己過去?”
“一起去,”柳遙拉住祂,知道幾個孩子都還活著,心底也放鬆了一些,“正好,我還沒見過真正的山寨是什麼模樣呢。”
凜峰山樹林茂密,白雪皚皚,陽光被遮擋了大半,就連過往的風也比彆處冷了許多。
才走了一段路,柳遙的臉就已經被吹紅了,殷月離用手背碰了碰,伸手幫他將衣領攏好。
“冷不冷,不如回去穿件外袍再過來。”
“不了,還是先救人要緊,”柳遙連忙搖頭,“最好快一點,不然等那些山賊逃走就麻煩了。”
見他精力還好,殷月離也就沒有再繼續阻攔了,隻將黑影蔓延過去,幫他儘量遮擋住過往的寒風。
也是奇怪,昨日已經接近失控的黑影。
如今在祂的手中似乎又能使用自如了。
殷月離輕皺了下眉頭,猜測這應該是與祂自身的立場有關。
簡單來說,倘若祂的人性麵與神性麵在某件事情上的立場一致,力量便能夠運轉自如,自然也不會失控。
而一旦人性與神性立場不一致,且出現了無法調和的矛盾衝突,那麼相對應的力量也會跟著失控,嚴重甚至會直接陷入沉睡。
陷入沉睡,殷月離望著柳遙,或許這也是一種辦法。
沈
大沈二擔心孩子,同樣也不肯輕易離開。
於是柳遙拉著殷月離走在前頭,後麵跟著沈大和沈二,由已經被徹底操控的頭領帶路,一路頂著寒風繼續往山寨的方向走去。
沈大畢竟年紀大了,多少有些經驗,走到半路時候,看了看殷月離,又看了看神情呆板的山賊頭領,突然福至心靈。
“我知道了,這位殷公子其實是位修行者吧。”
“修行者?”沈二聽得一愣,也停下腳步,不明所以地望著自家大哥。
“你忘了,”沈大拍了拍弟弟,語氣興奮道,“前段日子盛陽節,城裡不是來了許多和尚道士過來驅邪嗎,那裡麵便有一些是修行者。”
“修行者也被稱為苦修士,這種人數量稀少,行事亦正亦邪,偶爾還會作乞丐打扮,手段卻十分厲害,甚至能飛天遁地,操控人心。”
沈二滿臉震驚。
飛天遁地,操控人心,可不就是那人剛剛做的事情嗎。
殷月離依舊沉默,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倒是柳遙考慮片刻,覺得被誤會了也沒什麼不好,也省得花時間解釋了,乾脆給了沈二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讓對方自己領會。
沈二連忙捂嘴,心底暗暗驚奇,私下裡朝柳遙比了個「佩服」的手勢。
之前他一直疑惑,柳遙好好的郎君不找,為何偏偏嫁了個出身不明的外鄉人,原來竟還有這一層緣故。
彆的不說,這一回他家小思悅估計是真的不用擔心了。
沈大也朝殷月離拱了拱手,聲音激動,麵上滿是恭敬,“今日多謝仙師出手相助,您放心,我們兄弟兩個一定會保守秘密,絕對不會將您的身份透露給外人知曉。”
殷月離沉默不語,隻是表情一言難儘,祂之前是被苦修士封在止戈山上的,對這群人自然不可能有太多好感。
如今被誤解了身份也就罷了,偏偏身邊人還興致勃勃的小聲逗祂。
“殷仙師,”柳遙笑得眉眼彎彎,貼在祂耳邊道,“不錯啊,這回不管你使出什麼本事都有理由可以解釋了,而且就算真出了什麼問題,也可以叫那些苦修士幫你背鍋,多好。”
殷月離無奈瞧他,“讓我假扮成苦修士,你也不怕那群人知道後氣死。”
“氣死了不是更好,”柳遙無所謂道,“省得穆臣天天叫著要把你封起來。”
柳遙雖然性子好,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脾氣的,每次見到穆臣,對方不是稱殷月離是邪物,說祂會為禍人間,就是叫嚷著要將祂除之而後快。
柳遙聽著就堵心,有機會能氣一氣對方當然最好不過。
幾人一道說話,因為有山賊頭領帶路,原本崎嶇難走的山路不過半個時辰便走到了。
正如頭領之前所言,仇山幫日常居住的地方果然是在一處天然形成的山洞裡麵。
這山洞入口狹窄,內裡寬闊,外麵有層層樹林遮掩。尤其是在光線比較昏暗的時候,即便刻意尋找,估計也很難找到入口的具體方位,也難怪這些山賊能長期住在山裡而不被附近的村民發現。
山洞內岔路極多,沈大從懷裡取出火折照明,有些後怕地望向四周。
“今日多虧了有殷仙師幫忙,不然以我兄弟二人的本事。即便有幸能尋到山洞,估計也會葬身於此處。”
“是啊,”沈二同樣心有餘悸,“這裡的路太難走了,中間還有陷阱和機關。若是沒人領路,便是官兵來了估計也無可奈何。”
就在沈二說話的空當,忽然一道機關被觸發,兩支長箭破空而來,直接紮在了眾人麵前,激起一陣塵土。
“哎!”沈二驚得一蹦,卻見帶路的山賊頭領突然停下了腳步,眼神麻木,像是有些困惑地望了望四周。
“不會是走錯地方了吧?”沈大急著問。
殷月離也跟著看向被操控的山賊頭領。
頭領表情空白,好半晌才開口道:“都已經到彆處去了,他們……騙了我。”
“什麼?”沈大一驚,臉色頓時白了幾分。
柳遙也忍不住皺眉,到彆處去了,就是說如今剩餘的山賊已經背叛了這位頭領,帶著孩子轉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這裡山路難行,山洞也不知還有多少,如今要到哪裡去找被抓走的孩子。
“往這邊走。”石壁上的陰影晃動了下,殷月離忽然轉向一邊道。
另一處山洞內。
不同於柳遙四人所在的地方,這一邊的山洞更加寬敞也更加熱鬨。
火光點得通亮,幾十名山賊正在飲酒取樂,旁邊則綁著這回抓來的孩子,最大不過五六歲,最小甚至隻有兩歲。
也許是聽到了外麵的響動,其中一名身材矮胖的山賊放下手中的雞肉,擔心望向身邊人道:“三當家的,我怎麼聽到些聲音,不會是二當家他們回來了吧。”
被稱為三當家的山賊輕蔑一笑,“哪兒有那麼快,再說了,我們都已經換了山洞,也在那邊安了陷阱和機關,他即便能夠回來,估計也隻能困死在陷阱裡了。”
仇山幫原本隻有一個當家,後來在官府的追捕中被利箭穿心,從此仇山幫便分裂成三股勢力,分彆由大當家,二當家以及三當家帶領。
其中大當家勢力最大,一直壓製著眾山賊不能隨意行事,讓所有人躲藏在深山裡不許離開,其餘兩邊雖有不滿,卻也隻能聽命行事。
直到前幾日裡,原本的大當家忽然暴病離世,二當家和三當家第一時間便瓜分了他的手下,打算不再過這種老鼠一樣躲躲藏藏的生活。
可沒過多久,二當家與三當家之間也出現了分歧。
二當家已經厭倦了山賊的生活,想要最後乾一筆大買賣後直接分了銀兩,去過普通人的生活,而三當家則心有不甘,打算籌集銀兩後遠離西北邊關,換個地方東山再起。
“不過三當家的法子的確高明,”胖山賊一臉諂媚道,“先是假意與二當家合作,讓他去負責綁人要贖金,再轉移山洞,將之前的地方布滿陷阱和機關,隻要能除掉了二當家,那整個仇山幫便都是您的了。”
“三當家……不對,現下該叫您大當家了才對。”胖山賊說著倒了碗酒,殷勤遞到他手邊。
三當家被逗得哈哈直樂,拍了拍胖山賊的肩膀道,“大當家的就是個懦夫,二當家也是蠢才,有這麼多人馬憑什麼要躲在山裡麵。”
“等著,今日收了贖金,把這群小鬼都宰了丟進河裡,再去附近村裡抓些漂亮的女人回來,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當家的英明,”胖山賊笑得見牙不見眼,伸手搓了搓胳膊,“這鬼地方可太冷了,還沒入冬就下雪,等離開這裡我們去南方吧,找個暖和的地方,嘶……”
太冷了,不知是不是剛下了場雪的緣故,整個山洞冷得仿佛冰窟,就連火堆也帶不來一絲暖意。
木柴劈啪作響,火光在山洞裡晦暗不明。
四周光線昏暗,胖山賊搓著胳膊,忽然覺得似乎哪裡不太對。頓時打了個哆嗦,然後便見身旁的三當家已經將酒碗摔在了地上。
酒水撒了一地。
三當家目光呆滯,像是看見了什麼極為恐怖的事物。
“當家的?”胖山賊心跳加速,幾乎有些頭暈。
“將,將軍。”三當家雙眼瞪圓,愣愣開口。
“什麼將軍,當家的您可彆嚇我啊!”胖山賊聲音發顫,隻覺一股涼意從腳下直竄到頭頂。
雖然已經過去了近二十年,但「將軍」這兩個字絕對是他們整個山寨的禁語。
哪怕是之前的大當家也不敢輕易提起。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三當家喃喃自語,“他來找我們尋仇了,我們都要死了,一個都逃不過。”
“啊啊啊!”接二連三的慘叫聲傳來,胖山賊寒毛倒豎,就見之前還在喝酒取樂的兄弟們全都瘋了一樣。
有的拿起長刀砍人,有的直接撞向山壁,不過頃刻之間,整個山洞已然血流成河。
就好像……二十年前,那個山頂上一樣。
胖山賊手腳發軟,也顧不上身旁發瘋的三當家,爬起身來便想往外麵逃去。然而剛跑出兩步,就看見黑暗裡走出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腳步極慢,好像記憶裡一般走到胖山賊麵前,居高臨下望著他。
“不是讓你去牽馬了,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將軍。”胖山賊跪倒在地上,臉上的淚水說不上是後悔還是恐懼。
二十年前他還是個負責喂馬的小兵,出事那天,夜晚山上兵荒馬亂,到處都是火光,將軍滿身是血的跑到他麵前,讓他幫忙將馬牽過來。
胖山賊忘了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隻是記得他十分害怕,滿腦袋都在考慮該如何保住自身,最後非但沒有回去牽馬。
反而還將對方的所在告訴了帶兵的統領。
直到第二天才聽到消息,說將軍通敵賣國,已經與副將一起被圍殺於止戈山上。
鬼,是將軍的鬼魂過來找他們了。
“將軍,都是小人的錯,小人知道您是被冤枉的,”胖山賊流著眼淚磕頭,嗓音哽咽,“求求您饒小人一命,小人回去就給您燒紙錢,下輩子一定當牛做馬報答您。”
殷月離眸光平靜,仿佛無波的水麵。
直到有人拉住祂的衣擺,祂回過頭,卻看到柳遙擔憂的神色。
“算了。”
冰涼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沒等胖山賊回過神來,隻感覺胸口劇痛,之後整個意識都墜入了黑暗!
第47章
“爹爹,小叔!”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從山洞深處傳來。
洞內寒氣散去,哪裡還有什麼黑影和血跡,隻有幾十名山賊七倒八歪的躺在地上,再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力。
“悅兒!”沈大眼含熱淚,撲過去將自己的兒子抱住。
旁邊的沈二也是激動,一連聲地朝柳遙道謝。
“行了,沒事就好,”柳遙擺擺手,“剩下的孩子也都在裡麵呢,你們負責照顧他們,順便將這些山賊捆上,我和月離……嗯,先去外麵轉轉,看有沒有其他的山賊躲在附近。”
“好,”沈二連忙點頭,“這裡就交給我們吧,你們多加小心。”
柳遙交代好了沈二,拉著身邊人走出山洞。
剛剛沈大和沈二被幻象影響,什麼都沒有發現,隻以為那些山賊是被仙法弄暈的,他卻是借助金符的能力看到一些,也聽到了胖山賊最後說的那幾句話。
徐伯說的沒錯,這夥山賊正是曾經邊關守軍出身的逃兵,一直躲藏在山林裡麵,且還與二十年前的事情有關。
不等柳遙發問,殷月離先開口道,“他們的確是我手下的士兵,當年那場圍殺是先皇下的密令,理由是我通敵叛國意圖謀反,當時好多士兵都半信半疑,事後也擔心其中有什麼隱情,為了避免被朝廷滅口,便先逃了出去。”
殷月離語氣淡淡,聽不出有什麼情緒。
逃兵大部分被抓了回去,小部分則隱藏在各處,剩餘無處可去的,自然落草為寇。
柳遙靠過去,小心拉住祂的衣袖,“但你剛才並沒有殺了他們。”
以對方的能力,想要殺死這些山賊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況且這些人還曾經背叛過祂,而祂卻隻是用幻境將所有山賊嚇暈,並未直接下殺手。
“隻是忽然覺得無趣。”殷月離望了望外麵,山洞昏暗,偶爾能聽見尖細的風聲從縫隙裡透進來。
過去的仇恨已經煙消雲散,這些人對祂而言不過是路邊的草芥,是生是死都與祂無關。
比起痛快殺人,祂更想平穩住心緒,儘可能維持自己所剩無幾的人性。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保持多長時間的清醒。”想起之前的事,殷月離輕聲道,伸手撫
了撫柳遙的臉頰。
“但若是你願意的話,我可以保證,隻要我能清醒一日,我便在你身邊一日,絕對不會離開。”
“不好。”柳遙沉默半晌,忽然開口。
殷月離一愣,低頭不解望著他。
柳遙堅定搖頭,“不清醒又怎麼樣,大不了就是重新變成一團黑影,反正我是不會離開的。”
那團黑影他早就已經見過,估計就是對方的真身了。雖然有一點點可怕,但應該還是可以忍受的。
或者是之前那種剝離人性的狀態也沒關係,柳遙深吸口氣,隻要能再多給他一點適應的時間。
“你想得太簡單了,”殷月離無奈,“我如今能不傷害你,不過是因為還有不完整的人性留存,等我徹底失控了,怕是會將你直接拖進黑暗裡麵,到時你恐怕連命都沒有了。”
“那就等到時候再說。”柳遙想了想,語氣輕鬆道。
“世間總有許多無常,人倒黴的時候喝口水還能被嗆死呢。如果真什麼都害怕的話,大家都不用活了。”
“這……”怎麼可能一樣。
見眼前人還想反駁,柳遙頓時收起笑臉,眯眼瞧祂。
“那照你的說法,成親了還能和離,在一起了還能變心呢,那我為了避免最壞的可能,乾脆去找彆人算了。”
殷月離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腳下黑影嘶鳴,帶著整個石壁都開始發出輕微的震動。
“事先說好,”柳遙抓住眼前人的衣襟,覺得還是應該再強調一下,“你如果真敢丟下我不管,我馬上就去找個更好的人改嫁,生個胖娃娃,然後每年忌日都到你的陵墓前氣你去。”
殷月離:“……”
“哎!”柳遙嚇了一跳。
那邊沈大和沈二剛安撫好幾個孩子,準備出門來尋兩人,就望見殷月離扛著柳遙正往山洞外走,頓時麵麵相覷。
“吵架了吧?”沈二疑惑。
“估計是,”沈大頷首道,“算了,先去叫官府的人,將這些山賊和孩子都帶回去吧。”
雖然把身邊人氣得險些將他就地正法,但好歹在柳遙的努力下,兩人總算是將問題暫時說開了。
最後的結果是,柳遙發誓不再胡亂說話,而殷月離也保證不會隨便丟下他,儘可能先維持住人性。
如果實在維持不住的話,再想其他的辦法。
一路上沈二好笑看他,眼裡滿是調侃。
“果然是新婚燕爾,你和殷公子感情真好。”
柳遙:“……”嗬。
回了宴城,目送衙役將山賊帶入官府,柳遙好了傷疤忘了疼,望著沒什麼表情的殷月離,又忍不住湊近去逗祂。
“真打算就這麼放過了,不去揍他們一頓,給自己消消氣?”
殷月離不置可否,“也不算放過,他們在外行凶多年,沒少給附近的官府惹麻煩,估計也活不了太久了。”
柳遙想了片刻,認同點頭,“那倒也是。”
當了近二十年的山賊,搶劫了不知多少路人和商隊,害死的人更不在少數,全加起來的話,足夠判幾次斬立決了。
“而且,”殷月離停頓了一下,“你應當也不想見我親手殺人吧。”
“嗯?”柳遙沒有聽清,被殷月離拉著往茶坊的方向走。
快要走到茶坊門前時,柳遙突然反應過來,眼睛一亮。
“所以其他的都隻是借口,你是因為怕我不高興,才不親手殺人的對不對?”
殷月離腳步未變,繼續往前走。
柳遙心裡美滋滋的,撲過去掛在了對方身上,“原來你這麼喜歡我,為了我連本性都能違背。”
殷月離說不過他,隻能拖著他一起進了茶坊。
店裡爐火燒得正旺,陽光照進來,氤氳出暖暖的茶香。
陵墓上層,地牢內。
陰寒的空氣幾乎透進骨髓,黑暗裡,穆臣不時晃動著身周的鐵鏈,神情焦躁地坐在枯草堆上。
原本被抓來這裡的時候,穆臣其實並未心急,甚至還考慮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能留在陵墓中也未必是件壞事,說不準還更方便他達成自己的目的。
然而如今形勢逆轉,聖祖金符原來竟在柳遙的手中,且似乎還已經認了主。
隻要對方執迷不悟,那麼他無論是想要將那邪物徹底封住,還是想再次搶奪回聖祖金符,都已然成了幾乎沒有可能的事。
兩個目的同時化為泡影,穆臣一時間甚至有
些迷茫了。
就在穆臣猶豫接下來該如何行動時,忽然聽門外傳來一陣響動,負責看守的無頭士兵仰倒在地上,一名穿深灰衣裳的身影無聲走到了牢房近前。
穆臣抬起頭來,渾濁的雙眼頓時多了幾分清明。
“你還活著?”
“托師叔的福,隻受了些輕傷,都已經養好了。”來人笑了笑,幫他解開門上的鐵鏈。
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假扮成田鈺的那名青年。
這人如今除去偽裝,露出底下略顯蒼白的麵孔,身形瘦小,五官普通,隻一雙鳳眼透著些邪氣。
見對方走到身前,穆臣下意識警惕,“你來這裡做什麼?”
眼前青年雖然是他師兄的親傳弟子,但他心底於對方始終抱了份懷疑。
若不是師門人丁稀少,實在找不出可用之人,穆臣先前也不會選擇與對方合作。
青年卻仿佛沒看出他的戒備一般,依舊好脾氣道:“自然是來救師叔的,這牢房陰氣重,委屈師叔住了這些時日。”
青年的語氣越是恭敬,穆臣聽得越是彆扭,頓時擺了擺手,“你先走吧,老夫還有事情要忙,不用你救。”
“師叔可是要將聖祖金符搶奪回來,”青年麵容溫和,好聲好氣道,“那我勸師叔還是彆白費力氣了,除非他能將金符轉讓給您。否則您即便殺了他,也沒什麼用處。”
穆臣一愣,“你說什麼?”
“那金符曾經是我師父的東西,我自然清楚該如何使用。”青年輕描淡寫道,打破眼前人最後的希望。
“所謂聖祖金符,其實本身並無實體,更類似一種力量的凝聚。故而隻能一代代相傳,無法中途搶奪。”
“而沒有了聖祖金符,以你我如今的實力,再想封住那一位不過是癡心妄想。”
“你想勸我放棄?”穆臣神色不善。
青年搖了搖頭,小聲安撫,“怎麼能說放棄,不過是為了師叔的安全著想,最好還是從長計議。”
“笑話,”穆臣冷哼一聲,雖然心底已經放棄了大半,但還是假意堅持道,“邪物為禍蒼生,人人得而誅之,我早已做好準備與祂同歸於儘,還怕會丟了性命不成。”
“不是說您害怕,”青
年眼裡閃過一絲不耐,但還是柔聲勸解,“隻是我這裡有一個法子,剛好需要師叔的幫忙,此法雖然不能將祂徹底封住,卻能讓祂之後幾十年裡都無法離開地下陵墓,不知師叔是否願意。”
見穆臣眼裡露出懷疑之色,青年走過去,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當真?”穆臣眉頭緊皺。
青年一笑,“反正也無損失,師叔試試便知道了。”
香茗茶坊內,老夫妻倆特意帶著小孫兒過來感謝,順便給柳遙送了一大食盒的螃蟹。
這個時節還能弄到螃蟹,柳遙著實有些驚訝。
後來還是徐伯解釋,說那孩子的爹娘是在外麵做買賣的,家裡養了幾艘貨船。
以後彆說是螃蟹,不管河鮮還是海鮮,隻要柳遙喜歡,都可以叫人送過來。
說完徐伯還有些奇怪,瞥了眼坐在窗邊的殷月離,低聲問柳遙道。
“小公子,殷掌櫃的臉色不太好,可是出什麼事情了?”
柳遙喝了口茶,表情尷尬。
還能有什麼事,多半是因為剛剛哪句說的不對,又讓對方聯想起之前在山洞裡,那一番要去找彆人改嫁的話。
送走幾人,柳遙將裝螃蟹的食盒放到桌上,一邊翻看綢緞莊新送來的衣裳,一邊試圖轉移身邊人的注意力。
“這沈二也太客氣了,居然將早上的衣服都送來了,說是救小思悅的謝禮。”
感覺對方坐到自己身側,殷月離終於回過頭,視線落在了柳遙的臉上。
柳遙再接再厲,將其中一套衣裳湊到對方眼前,“你看這件碧色罩衫多鮮嫩,不如明天就穿這個吧。”
說是碧色罩衫,但其實顏色更偏向於淺碧色,柳遙越看越覺得滿意,乾脆又舉起旁邊幾件衣裳。
“嗯,這個杏色的不錯,還有那件水粉色的也不錯。”
沒等柳遙挑完,忽然一個陰影壓過來,將他按在成堆的衣服裡麵。
柳遙動了動肩膀,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怎,怎麼了。”
“之前在莊園的時候,”殷月離捏住他的手腕,似乎回憶著道,“你說自己受了重傷,需要修養五日。”
“而現在已經過了五日了。”
五日,什麼五日。
柳遙一臉懵逼。
腦海中卻忽然有清晰的畫麵閃過,莊園臥房內,他因為手腕被小鬼抓傷,留下幾處淤青。所以騙對方說自己受了重傷,期間都不能親密。
彼時的殷月離還比較單純,也沒懷疑不對,隻平和問他需要修養多久。
柳遙當時是怎麼答的,哦,他比了根手指,和對方討價還價。
一個月,或者二十天,半個月,十天,五天,不能再少了。
“想起來了?”殷月離輕聲問,挑開他的衣帶,在他的唇邊落下一吻。
柳遙:“……”危!
第48章
等柳遙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清早了。
窗外能隱約聽見下人清掃積雪的聲音,寒風吹過,屋內的爐火卻燒得很旺。
柳遙下意識將被子蒙到頭頂,試圖遮擋住透進窗戶的陽光,蒙到一半才突然反應過來。
陽光?能看到陽光,證明他此刻並非是在陵墓地下。
柳遙連忙起身四外打量,從屋內的擺設來看,他眼下應當是在醴泉莊的一間客房裡麵。
這間客房是距離大門最近的房間,估計殷月離也是怕他路上著涼,才臨時將他安置在這裡的。
床鋪另一邊空空蕩蕩,柳遙心底不安,也顧不上睡懶覺了,剛穿好衣裳,就見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柳公子起了。”邵蒙領著幾名小廝進屋,將洗漱用的東西放到桌上,臉上似乎帶著喜意。
“發生什麼了?”柳遙奇怪問。
邵蒙隻有半張臉是完好的,另半張臉上則是白骨森森。所以心情無論好壞,都總會顯得有幾分陰鬱。
然而今日卻十分不同,邵管家半邊唇角勾起,眉梢眼底都是暖意。若不是柳遙還算了解對方,都以為他是不是撿了一大筆錢,馬上便要發財了。
邵蒙又忍不住笑了下,壓低聲音對柳遙道:“柳公子的辦法果然奏效,主子昨晚並沒有失控,甚至到今天早上都還是好好的。”
“真的?”柳遙一愣,隨即也禁不住跟著高興起來。
也許因為真身是邪神的緣故,殷月離每到夜裡和陰天的時候,能力總會比往常更強大一些,同時也更加容易失去對自身的掌控。
夜裡沒有出事,就意味著白天大概率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是,”邵蒙點點頭,望著柳遙的目光裡滿是感激,“看來的確應該讓主子多接觸普通人的生活。對了,小人看今日天氣還好,不如您帶主子一起到外麵轉轉吧,順便曬曬太陽。”
噗,曬太陽。
想起那人撐著絹傘一臉嫌棄站在陽光下的模樣,柳遙頓時想笑,連忙搖頭道。
“曬太陽就算了吧,而且總逛街有什麼意思,若真想過普通人的生活,怎麼可能每天都遊手好閒,無所事事。”
邵蒙皺眉疑惑,“那要做什麼?”
他家主子雖然自小被苛待,但畢竟身份擺在那裡,至少吃穿用度上還從來沒有被短缺過,當然也不需要為生計發愁。
不無所事事的話,莫非是要去行軍打仗不成。
柳遙也想到了這一點,考慮片刻道,“我記得徐伯說過,最近入冬天冷,茶坊剛好缺幾名夥計,不如先讓月離去試試吧。”
邵蒙:“……”夥,夥計?
事實證明,想要在大晴天裡將殷月離帶出屋外,其實還是有些難度的。
吃過早飯,準備好去城裡的馬車,柳遙已經穿好了厚披風,回頭卻發現某人居然還坐在房間角落,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翻看一本閒書。
被柳遙催促了才懶懶抬起頭來,“你自己去吧,我晚上再過去接你。”
“你不怕我走了就不回來了?”柳遙眯起眼睛。
殷月離神色平淡,伸手幫他理了理披風上的絨毛,“不怕,你都說了不會離開我,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柳遙深吸口氣,忽然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越想越氣,乾脆撲過去拉祂,“走,跟我一起進城,天天呆在屋裡都要發黴了。”
“不會,”殷月離雲淡風輕,拍了拍他的腦袋,“乖,自己去玩兒,最多我中午過去陪你吃飯。”
拽了幾次也沒能將對方從座位上拽起來,柳遙暗自氣悶,轉身作勢要離開。
“行,我自己去,昨天的山賊也不知有沒有抓乾淨,說不定我路上就遇見了。”
殷月離抬手翻開一頁書,“彆擔心,我叫邵蒙與你一起去,對付幾個山賊足夠了。”
“那如果遇到苦修士了呢,”柳遙不肯死心,“那些修行之人裡麵也有十分厲害的,可能連邵管家也無法應對。到時候我被他們抓去用來威脅你怎麼辦?”
殷月離翻書的手略微頓了頓,似乎猶豫。
柳遙再接再厲,靠過去柔聲道,“我隻有在你身邊才是最安全的,旁人無論是誰我都不能安心。”
這話聽著倒是順耳,殷月離終於放下書本,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就這麼想讓我去茶坊當夥計?”
殷月離對柳遙的小心思猜得還是很準的,這麼興高采烈,八成又是有了什麼壞主意。
“不當夥計也行,”柳遙嘿嘿一笑,踮腳親了祂一下,“我去做夥計,你來當賬房,剛巧徐伯最近身子不好,也叫他放心休養兩天。”
殷月離無奈,隻能點頭。
屋內幾名伺候的下人瞧見了,全都忍不住在心底暗笑。
他們主子向來固執己見,軟硬不吃,偏偏對眼前這個小夫郎沒轍,旁人花費幾天也未必能勸服的事,這位柳公子兩句話的工夫便輕易成功了,也算是一物降一物了。
自從官府發公告綁走孩子的山賊已經被全部抓獲,不日便要在街頭斬首示眾,整個宴城的氣氛都跟著輕鬆了許多,就連香茗茶坊內也逐漸恢複了往日的熱鬨。
在店裡歇腳的客人們一邊喝茶吃早點,一邊高聲談論著昨日山賊被抓的經過。
其中一名與沈大相識的中年漢子了解最多,幾乎被眾人圍在了正中。
“一招之內就能將所有山賊製服的仙師,彆是那沈大騙人瞎說的吧?”聽中年人洋洋灑灑說了半天,旁邊有人質疑。
“什麼瞎說,”中年人喝了口茶水,頓時不滿,“我兄弟的脾氣你們又不是不了解,平日最是老實本分,而且當時他小兒子也被那夥山賊抓去了,哪兒來的心情編瞎話。”
“而且聽我兄弟說啊,”中年人神神秘秘,壓低了聲音道,“不單單隻是一招之內就製服,據說那領頭的二當家活像是中了攝魂術一般,對那位仙師幾乎言聽計從,讓乾什麼乾什麼。不但將抓去的孩子都送了回來,且山寨這些年裡搶來的財物也都找了出來。”
“那金銀財寶嘿,堆得和小山似的,彆提有多壯觀了。”
謔!
圍觀眾人全都驚訝,紛紛湊過來讓中年說得再仔細一些,最好是能說清楚那位仙師究竟姓甚名誰,等以後他們有什麼事情了,也好有地方可以求助。
“這可不能告訴你們,”中年人麵露得意,“仙師的大名豈是隨隨便便就能說出來的,放心,修行之人都講求緣分,等往後你們緣分到了,說不定也能碰見。”
一樓的人聊得熱絡,柳遙聽得好笑,轉身拉著殷月離上了二樓。
徐伯正在雅間內,起先還很疑惑兩人為何這麼早就過來了,等聽了
柳遙的打算,頓時連連擺手。
“不成,我的病沒那麼嚴重,這兩日正亂著呢,最快也要到下月才能休息。”
確實不重,不過是天冷傷風,斷斷續續病了好久,可能也是年紀大了的緣故,所以才會覺得精力不濟。
能將茶坊交給旁人休養幾日自然是好的。
但看著興致勃勃的柳遙和一臉無聊的殷月離,徐伯就怎麼也沒辦法安下心來。
柳遙不讚同,“都已經拖了多久了,再拖下去小病也要拖成大病了。”
“放心,”柳遙翻出賬房和夥計的衣裳,伸手去推徐伯,“您就好好歇著吧,這裡交給我們來照看,最近客人比之前少多了,出不了亂子的。”
“但是……”徐伯還想再說,就被柳遙連說帶哄拉了出去,讓夥計幫忙送回家裡。
送走徐伯,關緊房門,柳遙將賬房的衣裳遞給對麵人,語氣雀躍道。
“我早就想試試自己開店了,快點把衣服換上,我們到下麵去瞧瞧有什麼好玩兒的。”
殷月離:“……”
所以祂猜對了,這人果然是過來玩兒的。
雖然無奈,但在這種小事上殷月離向來順著對方。
於是也沒反駁,乖乖換了賬房的衣服和柳遙一起出了雅間。
香茗茶坊畢竟是開了十幾年的老店,整體風格以清雅為主,就連店裡人員的衣著也都是偏素雅乾淨。
賬房的衣裳是月白的長袍,上麵繡著竹林與小字,其中竹葉青翠,小字娟秀,讓殷月離原本昳麗的麵容更多了幾分書生氣。
夥計的衣裳卻是淡藍色的短打,簡潔卻不失活潑,穿在柳遙身上更顯稚嫩,仿佛連年齡也跟著小了幾歲。
殷月離還沒見過柳遙穿這種類型的衣裳,忍不住多瞧了幾眼,被柳遙發現,乾脆湊到祂眼前。
“怎麼樣,還成吧?”柳遙仰著頭,臉頰露出淺淺的酒窩。
殷月離沒說話,隻隨意點了下頭。
柳遙卻不滿意了,拉著祂小聲道,“說話呀,到底成不成,實在難看的話我就換一件去,另外還有一件深藍色的,比這個要短,更好顯出腰身。”
殷月離咳嗽了一聲,“好看,不用換。”
那件深藍色的衣裳祂也見過,大概是
專門給身量小的夥計設計的,穿在柳遙身上何止是能顯出腰身。
雖然還想再說幾句,但樓下夥計已經出聲催促了,柳遙隻能拉著身邊人下了樓。
清早正是茶坊客人最多的時候,原本柳遙還擔心殷月離會無法應對,後來才發現自己的操心完全就是多餘的。
大約是因為氣質實在與常人不同的緣故,幾乎所有客人看見殷月離都是恭恭敬敬的,仿佛生怕冒犯到祂一般。
其中有名客人想要賴賬,殷月離什麼話都沒說,隻抬眸瞥了他一眼,對方便兩腿發軟,恨不能將隨身的銀子全部都掏出來。
屈才了啊。
柳遙忍不住後悔,他就該早點把殷月離騙,哦不對,是勸到茶坊來做工。
挨過早上最忙碌的時候,兩人終於閒了下來,店內爐火燒得很熱,柳遙挽起衣袖,將六七本賬冊一股腦堆放到殷月離麵前。
“正好眼下客人不多,”柳遙拍了拍袖上的灰塵,“不如把上個月的賬目核對一下吧,看有沒有什麼錯漏的地方。”
殷月離放下紙筆,也不動,隻默默盯著那幾本厚厚的賬冊。
見祂的反應,柳遙忽然一笑,趴在櫃台上道,“你知道怎麼看賬查賬嗎,要不要我來教你?”
“你會?”殷月離挑眉瞧他。
“那是,好歹我也學了大半月了,”柳遙眼睛轉了轉,笑得越發開心,“來說句好聽的,我就教你怎麼查賬。”
“說什麼?”殷月離拿了本賬冊到眼前,好奇問。
“就比如,叫我聲夫君什麼的,”柳遙托著下巴道,“雖然我是個哥兒,但怎麼說也是男子,我看隔壁村嫁了書生的那個小哥兒,兩人在外麵都是互相叫夫君的,你比那書生還漂亮,叫一聲不吃虧。”
殷月離輕歎口氣,這都什麼和什麼。
“你都沒喚過我夫君,還指望我這樣叫你?”殷月離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我看你最近是本性暴露,越發放肆了。”
沒叫過嗎?
柳遙思忖片刻,好像的確沒有叫過。
柳遙左右張望,確定沒有客人注意到這邊,乾脆傾了傾身子,貼在對方耳畔,將那兩個字輕輕喚了出來。
殷月離渾身一僵,險些連毛筆都拿不住。
柳遙彎起嘴角,還想再逗祂,忽然聽到身後一聲驚呼,正是之前在人群裡滔滔不絕的中年人。
“老天啊!仙師,您居然到店裡來了,我正有急事要找您呢!”
仙師?
聽到中年的呼喊,所有茶坊客人的視線都轉了過來,一臉驚奇望著兩人的方向。
柳遙靠在殷月離身上莫名其妙,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這聲「仙師」究竟是叫誰的。
啪嗒一聲脆響,不知誰手裡的茶杯落在了地上。
不等中年人動作,已經有名須發皆白的老者搶在了他麵前,踉蹌撲到柳遙的腳下,緊緊拽住他的衣擺。
“真的是仙師,我的鋪子裡出妖物了,求仙師救我們一命!”
第49章
鋪子裡出妖物?
柳遙聽得奇怪,低頭打量地上的老人。
老人六七十歲模樣,衣著打扮還算不錯,隻是形容憔悴得厲害,眉心一直緊鎖著,臉上儘是苦色。
看起來,似乎還有些眼熟。
“您先起來,”柳遙將老人攙扶起來,“有什麼事情可以慢慢說。”
沒等柳遙再去辨認老人的長相,旁邊的中年人忽然驚呼一聲,指著那位老人道:
“哎,你不是東街糖水鋪子的崔掌櫃嗎,怎麼,你家最近也鬨妖物了?”
“對,”老人慌忙點頭,說罷去看對麵的中年人,“你是?”
中年人一拍桌子,“我是周騁啊,就住你家隔壁的,老爺子不記得了。”
崔掌櫃年紀大了,眼神兒不好,湊近看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哦,想起來了,你是周嬸子家的侄兒吧,你剛剛說的……”
“正是,”周騁忙不迭點頭,“我家裡最近也鬨妖物了,還總是半夜裡出來嚇人,我叔嬸年紀都大,被嚇得夜裡驚醒,眼看著就要熬不住了。”
“我原本是想找寺院的和尚過來幫忙的,正巧我兄弟昨日被仙師救了兒子,我就想著今天過來碰碰運氣。”
說罷轉向殷月離的方向,一拱手道:“仙師,崔掌櫃的也在這裡,就證明了我家鬨妖物的事情並非作假,還求仙師幫幫我們,隻要能逮住那妖物,要我們花多少銀錢都行。”
崔掌櫃見周騁拱手的方向,知道自己認錯人了,頓時有些尷尬。
柳遙摸了摸下巴,終於回憶起來,東街糖水鋪,他好像的確去過那裡。因為店掌櫃與他阿爹同樣姓「崔」,所以心底多少留了些印象。
倒是殷月離沒什麼興趣,隻隨意翻動手中的賬冊。
“仙師?”周騁小聲喚了一句,卻沒有得到回應,心緒頓時沉到了穀底。
崔掌櫃也跟著緊張起來,“那個仙師,您是不是怕麻煩,您放心,周嬸子一家也是做買賣的,我們兩家一起出錢,隻要您說個數目,無論多少我們都想辦法湊出來。”
“求您幫幫忙,”崔掌櫃顫巍巍拄著拐杖,說得越發可憐,“我家糖水鋪子已經在宴城開了十幾年了,是我和老伴一起開起來的。如果真敗在我手裡,我也沒臉到下麵去見她了。”
殷月離神色平淡,依舊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
倒是柳遙敲了敲台麵,忽然開口問,“你家除了糖水之外,似乎還賣粽子糖的是吧?”
“對,”崔掌櫃不明白他為何會問起這個,但還是老實點頭,“粽子糖是南方那邊的糖果,整個宴城應該也隻有我家有賣。”
柳遙轉頭看向身邊人,語氣惋惜道:“我之前吃過他家的粽子糖,裡麵放了玫瑰和鬆子的,特彆甜,如果他家店鋪真的沒有了,估計就吃不到這麼好吃的粽子糖了。”
殷月離撇眼瞧他。
柳遙抓著祂的胳膊,眨了眨眼睛。
那意思是……粽子糖。
殷月離敗下陣來,無奈搖頭,“我不是仙師,也不需要什麼銀錢,若是我今日過去幫你……”
崔掌櫃畢竟是常年做生意的,腦筋不笨,立時便反應過來,“那往後小公子可以隨意到我家來吃粽子糖。除了玫瑰鬆子的,還有薄荷的和芝麻的,隨便小公子想要哪個都可以。”
“哎,我家也可以,”周騁連忙搶著道,“我家是賣果脯蜜餞的,櫻桃杏子蜜餞藕,隨便小公子來吃。”
柳遙一個勁兒點頭。
殷月離按住他的腦袋,但也沒有反駁的意思,隻朝兩人頷首。
“如今店裡沒人,我們需要暫時留在這邊看店,等到天黑關門了再過去。”
當然不隻是因為還要看店,還因為此時圍觀的客人太多,等天黑再去也好清靜一些。
“好好好,那便有勞仙師了。”
見祂肯鬆口,兩人哪兒有不願意的道理,連忙留下店鋪的地址便千恩萬謝的離開了。
發現沒有熱鬨可看了,店裡的客人四散回到桌邊,不時望向櫃台後的兩人。
“就這麼喜歡吃糖?”殷月離避過眾人的視線,將準備開溜的柳遙拎到眼前。
“沒,”柳遙抬頭衝祂笑,“都是鄉裡鄉親的,要互相幫忙嘛,對了,還有兩壺茶水要泡,你在這裡看賬,我先到廚房去泡茶了。”
店裡客人議論紛紛。
殷月離再次將他拎回來,語氣淡淡道,“想吃糖就自己去賺,今晚你來抓那個妖物,我隻負責在旁邊幫忙。如果最後抓不到的話,你就沒糖可吃了。”
柳遙:“??”
讓他去抓妖,開玩笑的吧。
宴城西街,已然臨近黃昏,街道兩旁卻依舊熱鬨。
聽著周圍人有關仙師出手幫忙,將山賊全數抓獲的議論,穆臣麵色鐵青,被身邊青年狠狠拽了一把才沒有衝上前去理論。
越過人群,躲進昏暗的巷子裡。
穆臣氣得臉都歪了,指著外麵的行人道:“胡說八道,無恥之尤,一個邪物居然還敢說自己是苦修士,老夫看祂根本是故意如此,好破壞全天下修行之人的聲譽!”
青年卻是好笑,搖了搖頭道:“師叔莫氣,剛剛從陵墓出來被那群陰兵阻攔,花費了不少法力,不如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歇吧。”
其餘的話他沒說,也就是在西北邊關,各方麵管製都比較寬鬆。若是換成南方一帶更繁華的城鎮內,苦修士根本是被當作嫌犯被官府到處抓捕的,哪裡還有什麼名聲可言。
“歇什麼,”穆臣依舊氣不順,“你不是說有辦法將祂封住嗎,究竟該如何操作,早點將事情辦完,也好解決了這心頭大患。”
老者也懶得再與他爭辯了,兩人不過是互相利用的關係,與其在口舌上浪費時間,不如先辦正經事要緊。
青年笑著搖頭,“我可沒說過能將祂徹底封住,沒有聖祖金符在,我的法子最多也隻能將祂困住十數年,用來拖延時間罷了。”
“而且,”青年朝外頭望了望,麵上笑意不減,“似乎出了些有趣的情況,我想要看看後續,之後再做打算。”
穆臣眉頭緊皺。
什麼有趣的情況?
柳遙一白天都在想著該怎麼捉妖的問題,到夜裡茶坊關門,也沒想出個所以然,於是隻能放棄思考。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反正有殷月離盯著,他估計是不會有什麼危險的,剩下隻能等看看情況再說了。
上到馬車裡,柳遙思來想去,還是有些不安,決定最後為自己爭取一下。
趁著道路顛簸,柳遙身子一歪,假裝不經意間撲到身邊人懷裡。
殷月離也不躲,隻好整以暇望著他,似乎在等著他接下來的動作。
柳遙咳嗽了一聲,厚著臉皮捏了捏祂的手心,“那個,其實我也不是不願意自己捉妖。”
殷月離不置可否。
“隻是我一個普通人,”柳遙表情可憐,“什麼能力都沒有,說不定到時隻會給旁人添麻煩。”
“你不是有那道金符在嗎,怎麼能說什麼能力都沒有。”殷月離回握住他的手腕。
柳遙嚇了一跳,聖祖金符的事他從來都沒提過,這人是何時知道的。
對了,邵蒙。
他去找穆臣的時候邵蒙也在,估計是對方之後特意告知了殷月離。
“沒有誰告訴我,是我自己發現的,”殷月離貼在他耳邊,聲音無奈,“聖祖金符是仙家聖物,天生對我的黑影有一定排斥,比如昨晚……的時候。”
柳遙的耳朵倏地紅了,忍不住伸手拍了祂一下。
還敢提昨晚。
過去兩人親密的時候,殷月離總擔心他察覺到不對,過程裡多少會有些顧忌。
然而徹底放開了柳遙才發現,自己之前經曆的那些根本就不值一提。
更可怕的是,柳遙甚至發覺自己似乎有些習慣了,期間的感受也不再僅僅是痛苦和害怕。
太恐怖了。
柳遙坐直了身子,目光堅毅,覺得與這件事相比,區區妖物也沒什麼可值得擔心的了。
倒是殷月離遲遲等不到他下一步動作,露出略微失望的神色。
香茗茶坊在西街,崔掌櫃的店鋪在東街,兩家離得並不算近,坐馬車也要兩三刻鐘的工夫才能走到。
下了馬車,遠遠便聞到一股甜甜的味道。
好香,柳遙眼睛亮了亮。
拉著身邊人繞過街角,就望見巷子口處一家名為「崔記糖水鋪」的小店,窄窄一張門臉,生意卻是不錯,明明天色漸暗,卻依舊有不少客人在門口排起長隊,似乎要買新出爐的四色粽子糖。
考慮到店裡的生意,柳遙並沒有直接從正門進去。
而是照著崔掌櫃畫好的圖紙朝小店的後門走去。
還沒等走到近前,就瞧見一名穿著藕色衣裙的女子迎了出來,麵上滿是驚喜。
“你們就是阿爹說的那位仙師吧,已經等了你們好久了,快點隨我到裡麵去吧。”
女子三十歲上下,看樣貌應該是崔掌櫃的女兒,寬臉盤,大眼睛,伸手將一整個食盒直接塞到了柳遙的懷裡。
語氣殷勤道,“這是我們店裡賣得最好的四色粽子糖,每回都不夠賣,山賊被抓的事我已經聽人說了,今日真是多謝你們能過來幫忙。”
還沒辦事就先收了謝禮,柳遙抱著食盒,隻好說自己一定儘力想辦法,幫他們解決妖物作亂的事。
兩邊正聊得熱絡,不遠處房裡忽然傳來一陣冷哼。
“仙師?我看是騙子還更恰當些吧。”
“夫君,”女子也是驚訝,連忙快步迎了過去,“不是說今晚要去夫子家抄書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來人是名身材高瘦的青年,書生打扮,與女子差不多年歲,五官普通,隻是目光略有些陰沉。
此刻那書生表情不屑,轉頭望向柳遙兩人。
“嗬,虧得我早早回來了,不然你和爹怕是要被這騙子騙得家底都不剩了,什麼妖物作祟,不過都是些唬人的把戲罷了。”
柳遙皺了皺眉,猶豫該如何解釋。
“走走走,我還有幾月就要鄉試了,彆在這裡裝神弄鬼的打攪我看書。”書生才沒有心思聽他辯解,表情越發不耐煩,說著便要往外趕人。
女子心急,連忙扯住他的衣袖,“他們可是爹好容易才請過來的,隻是來看一看,不會打擾你看書……”
“我管他們是誰請來的!”書生一把將女子推開。
女子身量原本就瘦小,加上沒有防備,驚呼一聲便摔倒在地上,柳遙上前想要扶她,也跟著摔作了一團。
四周空氣突然陰寒下來,柳遙手心有些刺痛,正想看看是不是不留神擦破了,就被人伸手攬了過去。
「呼」的一聲,院內燈籠瞬間熄滅。
“誰!”書生嚇得跳了起來。
殷月離低頭檢查柳遙掌心上的傷處,聞言冷冷瞥了他一眼。
“誰在那邊,”書生驚慌四顧,總感覺有什麼東西藏在自己身周,腿軟得幾乎站不住,“彆鬼鬼祟祟的,快點給我出來!”
“夫君?”跌坐在地上的女子也有些被嚇到了。
她看得很清楚,書生正對的牆壁下分明隻有一小叢枯草,並沒有任何不對的事物。
“啊啊啊!”
書生冷汗直冒,忽然瞧見一團白影從不遠處竄過。頓時忍不住慘叫出聲,撞開院門外的崔掌櫃,瘋了似的朝外麵奔去。
“怎,怎麼了?”剛要邁進院子的崔掌櫃被撞得一個踉蹌,好容易撐住拐杖。
幾人麵麵相覷,都不明白書生到底在發什麼瘋。
殷月離幫柳遙處理了手上的傷口,揉了揉他的腦袋,轉頭望向崔掌櫃道。
“行了,先說說妖物作祟究竟是怎麼回事吧。”
第50章
折騰了半晌,崔掌櫃到最後也沒弄明白自家女婿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隻能擺了擺手說不必管他,之後將柳遙兩人請進屋內,打算細說之前妖物作祟的事情。
期間隔壁叫周騁的中年人也趕了過來,進屋便熱情塞給柳遙一整盒果脯,憨笑著道。
“都已經這麼晚了,勞煩二位花時間過來,這是我們店裡賣得最好的桂花杏脯,您嘗嘗,如果喜歡的話,我明天再給您送幾盒去。”
柳遙接過道謝,正打算和之前的粽子糖放在一起,就發現中年人還站在原地,一臉期待望著他,似乎是想讓他現在就嘗嘗味道怎麼樣。
柳遙不好拒絕,隻能打開食盒吃了顆杏脯,又順手給身邊人也塞了一顆。
不得不說,中年人帶來的杏脯的確非常美味。
杏肉軟糯酸甜,還帶著股濃濃的桂花香,是柳遙過去都沒有嘗過的味道。
“怎麼樣?”柳遙小聲問。
殷月離見他吃得開心,倒也沒有之前那麼不耐煩了,抬手幫他抹去嘴角上的糖霜。
柳遙臉頰一紅,連忙取出帕子給對方擦手。
“咳咳,”見兩人的互動,崔掌櫃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那個,剛剛說到哪裡了?”
“爹,”女子給崔掌櫃倒了杯茶,“剛說到晚上遇見白影的事。”
“對對,白色的影子,”崔掌櫃連忙頷首,“特彆嚇人,就在後院裡頭,一轉眼就不見了。”
白色的影子?
聽到崔掌櫃的話,柳遙也顧不上再吃杏脯了,抬起頭來問,“確定不是誰家掛的白布嗎,而且隻是白影的話,你們怎麼能斷言一定就是妖物作祟。”
“不隻是白影,”女子補充道,臉上帶著恐懼,“偶爾還能聽見貓叫的聲音,而且到了第二天早上,門口便會多出許多已經死去的小動物。有時是老鼠,有時是壁虎,都是撕成幾段血淋淋擺在地上。”
柳遙想象了下女子描述的畫麵,忍不住皺了皺眉。
不過還是有些奇怪,若當真有妖物存在的話,為何要將已經死去的小動物擺在崔掌櫃家的門前,總不可能單純隻是為了嚇一嚇這家人吧。
“我家也是,”旁邊周騁也
跟著道,“白影,貓叫,門前的血跡,這些我叔叔家都有,還有便是昨天夜裡……”
中年人說著吞了吞口水,有些艱難道,“我親眼瞧見了,一隻比人還高的貓影子,就立在我睡覺的窗戶外,熒綠色的眼睛緊緊盯著我,絕對就是妖物沒錯!”
“那有沒有可能,是真的小貓呢?”柳遙試探著問。
畢竟貓晚上眼睛也能發光,且影子可大可小,影子很大,不代表原物也同樣巨大。
“絕無可能!”周騁和崔掌櫃一齊搖頭。
崔掌櫃唉聲歎氣,“我們也不是傻的,怎麼會連妖物和普通的小貓都分不出。”
“如果單單隻是發生這些異象也就罷了。重要的是,自從遇見那個白影之後,我們一家人的身體便逐漸變差,常常精神恍惚,魂不守舍,還總能聽到不該聽到的聲音,明顯就是被那妖物所迷。”
中年人也點頭,“我叔叔嬸子也是,我不經常住在店裡還好些。但我嬸子整日無法安睡,已經開始出現幻覺了,若再不能將那妖物除去,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精神恍惚,魂不守舍?
柳遙考慮片刻道,“既然如此,那你們沒去找大夫瞧瞧嗎?”
“怎麼沒有,”崔掌櫃無力搖頭,“幾乎全城的大夫都找過了,可都瞧不出什麼毛病,二位仙師,真的是妖物作祟,您一定要相信我們啊。”
不是生病,也不是聽錯看錯,那確實是有些古怪了。
柳遙百思不得其解,回頭去看身邊人。
卻見殷月離神色不動,隻安靜坐在桌邊喝茶,一副要將全部事情交給他去處理的模樣。
柳遙歎了口氣,隻能對崔掌櫃道:“這樣吧,你們不是說妖物總在夜裡出現嗎,那不如我們先在這裡住上一晚,具體看看情況再說。”
“好好,”崔掌櫃也知道事情沒那麼容易解決,連忙點頭,“我這院裡剛好有兩間客房,那今晚便有勞仙師了。”
“一間。”旁邊喝茶的殷月離忽然開口。
“啊?”崔掌櫃愣住。
“一間就夠了。”殷月離繼續道。
崔掌櫃看了看柳遙,又看了看殷月離。
直到被女兒推了一把才終於反應過來。
也不能怪
他沒有看出,柳遙之前在茶坊都是做男子打扮的,身上並沒有戴任何屬於小哥兒的配飾。
崔掌櫃忍不住感歎,原來高人也是會成親的啊。
“那我住另一間吧,”中年人出聲緩解尷尬,“看看有什麼能幫上忙的。”
崔掌櫃自然沒有什麼可說的,和女兒一起去收拾客房不提。
酉時末,糖水鋪關門,柳遙和殷月離成功入住後院最大的一間客房裡麵。
隔壁則住著周騁,連被褥枕頭都沒要。據說要一整晚守夜,親眼瞧瞧仙師是怎麼收妖的。
夜晚安安靜靜,看不到一點光亮,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所有房間都熄了燈火。
柳遙在黑暗裡抓住被角,一邊緊張盯著外頭。
“你說這糖水鋪裡真的有妖怪嗎?”不知過了多久,柳遙趴在身邊人的肩上,壓低了聲音問。
“也許。”殷月離語氣平淡,輕輕撥開他耳邊的碎發。
柳遙有些癢,用臉頰蹭了蹭對方的掌心,“我總覺得,你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雖然殷月離日常沒什麼表情變化,但畢竟一起生活久了,柳遙還是多少能分辨出一些的。
就好比此刻,對方眼眸濃黑,嘴角微挑,明顯一副無聊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你猜。”殷月離眼裡帶了些笑意。
真的有問題?
柳遙連忙坐起身子,雙眼亮晶晶盯著對麵人。
殷月離也不答,隻抬手捏住他的鼻子,“說好了由你自己來捉妖,不許耍賴。”
柳遙直接撲過去,挽起衣袖,正準備嚴刑逼供,忽然聽到屋外傳來一聲貓叫。
柳遙很喜歡小貓,夜裡聽到野貓的叫聲一般也不會感覺害怕。
然而此時聽到的貓叫卻與往常不同,那聲音拔得很高,尖厲異常,仿佛動物瀕死時的慘叫。
又一聲貓叫。
柳遙背脊發涼,忍不住將腦袋埋進身邊人的懷裡,過了片刻才小心翼翼探出頭去,就看見一個漆黑的貓影子正倒映在窗戶之上。
還沒來得及害怕,柳遙忽然反應過來,“不對,這根本就是普通的貓吧!”
的確是貓沒錯。
映在窗戶上的貓影子雖然很
大,但本身輪廓並不清晰,如果仔細望過去,甚至能隱隱看到樹影搖動的痕跡。
“裝神弄鬼,”意識到不是妖物,柳遙頓時來了精神,起身將外衣披上,“你在屋裡等著,我去把那隻貓抓回來。”
天已經徹底黑了,隻靠柳遙自己顯然是不成的。
柳遙沒多猶豫,乾脆去隔壁叫了還未睡下的中年人,又將崔掌櫃女兒叫了出來,三人一起圍著後院捉貓。
崔掌櫃女兒半信半疑,一直勸柳遙不要輕舉妄動,如果是真的妖物該怎麼辦。
就聽一邊看熱鬨的殷月離淡淡開口,“不是妖物,不隻你這院子裡,便是整個西北邊關也沒有妖物的存在。”
“當真?”崔掌櫃女兒驚訝。
殷月離沒有說話,隻隨意點頭。
止戈山是祂沉眠的地方,妖物不比雪煞,對危險的感知力遠比普通的動物敏銳,自然不可能留在附近。
沒等女子再開口詢問,柳遙那頭已經瞧見一抹雪白的身影從牆角下閃過,連忙招呼幾人,“找到了,在那邊!”
中年人精神一振,舉著網兜便衝過去,卻不小心撲了個空,險些絆倒在地上。
柳遙也跟著追上去,卻還沒等靠近,已經有陰影竄過,一把將那白影拖住,五花大綁送到了柳遙的麵前。
見他不動,還非常體貼地把東西塞進了網兜裡麵,順便扯了下柳遙的衣擺。
柳遙挑眉瞧身邊人。
殷月離指了指他手裡的網兜,“不錯,抓到了。”
柳遙:“……”行。
喵喵喵。
一隻通體雪白的小貓在柳遙的網兜裡拚命掙紮,張牙舞爪。
“居然真的是貓。”中年人扶著膝蓋走過來,簡直看傻了眼。
如果隻是貓的話,那他們兩家這些天都在折騰什麼,腦子都進水糊塗了嗎。
而且仔細看的話,眼前的白貓似乎還有些眼熟,很像是這幾天裡總被他嬸子投喂的那一隻。
不是妖物作祟,罪魁禍首也已經抓到了,殷月離徹底失了興趣,打算帶柳遙先回去。
那邊柳遙卻並沒有儘興,探頭探腦像是還想留下來看熱鬨。
“還沒玩兒夠?”殷月離無
奈。
柳遙搖頭,露出期待的表情。
事情明顯還沒結束,這個時候走了才是真的虧了。
“那便再留一會兒,”殷月離隻能妥協,“不過最多到子時之前,不能太久。”
“嗯,都聽你的。”柳遙趁著夜色親了祂一下,迅速點頭。
後院動靜太大,好多留在店裡的夥計都被吵醒了,就連之前跑出去的崔掌櫃女婿,也不知什麼時候麵色鐵青的推門走了進來。
書生臉上依舊帶著少許恐懼,卻強撐著開口道。
“嗬,我早說了不是什麼妖物作祟,偏你們不肯相信,怎麼樣,眼下事情總算清楚了吧。”
“可……”崔掌櫃搖了搖頭,心底仍是困惑。
白影和貓叫的問題算是解決了,但早上門前死掉的小動物該怎麼說,還有他和女兒的身體每況愈下,總不可能也是自己的錯覺吧。
“行了,”書生不耐煩,擺了擺手道,“趕緊將那兩個騙子弄走,還有這隻貓也是,弄死了直接丟河裡去,一點小事折騰這麼久,真是晦氣。”
“弄死?”崔掌櫃女兒嚇了一跳,不敢置信望著自己的夫君。
“當然要弄死,”書生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還在為之前丟臉的事生氣,“一隻畜生也敢裝神弄鬼的出來嚇人,不弄死了難道還留著它不成?”
剛將小貓從網兜裡拎出來的柳遙眉頭微皺,聞言有些不舒服道,“這貓才多大,估計隻是夜裡不小心嚇到人,教訓一下也就算了,何必要殺了它。”
“你怎麼知道它是不小心,而不是故意在這裡嚇人的,”書生冷笑,“說不準,這貓還真是什麼妖物,這種害人不淺的畜生,還是早點弄死了乾淨。”
“你……”柳遙還沒見過這樣不講道理的人,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嘴。
懷裡的小貓抿著雪白的耳朵,軟軟叫了一聲,表情十分可憐。
“的確是故意嚇人沒錯,”殷月離走到柳遙身邊,將小貓拎起扔進中年人的懷裡,“卻並非是為了害人,而是為了救人。”
什麼意思?
柳遙疑惑抬頭,其他人視線也跟著轉了過來。
殷月離望了望四周,終於將目光落在牆角的水井上,“我方才注意到,崔掌櫃家的糖水鋪和隔壁的果脯鋪,應該是共用的同一口水井。”
眾人點頭,糖水鋪和果脯鋪都有糖水在賣。所以對水質的要求比較高,井自然也比尋常的水井挖得要深,維護起來比較麻煩,便乾脆共用同一口水井了。
“你們兩家不妨找人去檢查一下,看看那水井裡麵,或者日常用來存水的容器裡麵,是不是被放進了什麼東西。”
“您的意思是,有人在井水裡下毒?”崔掌櫃不敢相信。
“怎麼可能,又不是瘋了,誰會在水井裡麵下毒?”中年人按住懷裡的小白貓。
柳遙先是不解,隨即看了看不斷掙紮的小貓,忽然反應過來。
“對,”殷月離目光深遠,轉向一旁臉色慘白的書生,“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