鬨市如深山,酒宴似鴻門。
鐵棠瞥了一眼那碩大的金字招牌,有些不滿。
玉滿城!
酒樓之名,恰如此時江都,掌控大部分勢力的已經不是朝廷,不是官府。
而是人間大地最為鼎盛的世家之一。
玉家。
鐵棠感受到三樓意料之外的兩道氣息,決定上去見一見故人。
嘭!
一行人剛走進樓內,外麵的一丈牌匾陡然斷裂。
碩大的‘玉’字掉落下來,砸起一片塵土,隻留滿城二字。
少了玉字,含義自然也就變了。
“鐵棠,你好大的膽子!”四周有怒斥聲響起。
誰都知道,這肯定是鐵棠在暗中搞鬼,除了他,沒人有這個膽子。
噔!噔!噔!
伴隨不疾不徐的腳步聲,鐵棠平靜的聲音傳出。
“水滿則溢,月滿則虧,鐵某此舉,說不定對玉家還有點好處,你說呢……玉姑娘?”
啪嗒!
鐵棠的黑色官靴出現在三樓,淡白色的雲紋沾染了些許塵土,顯得有些發黃。
在他前方,諾大的三樓隻有一張寬大的石麵朱漆紋龍案,四條龍柱將厚重、華麗的石麵撐起,通體鮮紅,桌身雕刻白色梨花,整體顯得極為大氣。
這張案台東側隻坐了一人,背對著鐵棠,青絲如楊柳,隨風飄揚,帶來淡淡暗香。
此人左側站著一位灰袍仆役,頭戴一頂滑稽小帽,與他魁梧昂藏的身形極不相襯。
站著的是仙,坐著的……也是仙。
“鐵郡守,久違了,請上座!”
女子伸手一請,卻沒有轉過身來,纖纖玉手也是指向了對麵空位。
鐵棠一揮手,示意其他人就在此處等候。
他一步邁出,好似縮地成寸,數丈距離變成一尺之地,一瞬間就來到了女子對麵坐下。
那絕世的容顏,不弱於風冰瑤絲毫,美而不豔,麗而不俗。
“玉姑娘,你我可沒有什麼交情,我趕時間,你最好快點。”
坐在對麵的女子,正是江都玉家這一代的青年主宰,玉生煙。
“小女子有個問題請教。”
“說!”
玉生煙看都沒看一眼,自顧自泡著香茗問道:“鐵郡守到底是叫鐵棠……還是叫二狗?”
鐵棠一滯。
想起了二人第一次見麵之時,鐵棠正是用二狗的名字應付了玉生煙。
此時對方舊事重提,除了嘲諷之外,顯然也有利用這點讓自己小退一步的意思。
鐵棠看了一眼旁邊始終低著頭的灰袍仆役,身軀後仰,靠在柵欄之上。
“你帶著他前來,不會就是問我這個吧?”
“看起來鐵郡守似乎並不意外。”
鐵棠兩手一攤:“說實話,挺意外的,我沒想到他還活著,但轉念一想……似乎也沒什麼差彆。”
“一位仙神……也難入鐵郡守法眼麼?”玉生煙清澈美妙的聲音好似樂曲,夾雜著一絲絲疑惑。
“十年前我可以讓他成仙不成,隕道半途,十年後無非是重複一次而已,對我來說似乎更簡單了。”
“鐵棠!!!”
聽到這裡,那灰袍仆役再也忍不住了,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咆哮,聲音低沉,筋肉暴起,滾滾仙韻如龍饒身,氣勢驚人。
他猛一抬頭,露出滑稽小帽下方英偉不凡的麵孔。
隻是在此刻顯得有些猙獰。
玉生煙不動聲色,一壺茶沏了許久,愣是沒有一杯茶水出現,好似在等待什麼。
但鐵棠卻有些不耐煩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也沒太大興趣,但你若是想動手,我隨時奉陪。”
他無視了那位仆役臉色,一手撐地,準備站起離開。
恰在此時。
玉生煙雙手捧著一個小巧玲瓏的碧玉茶杯送到近前。
“鐵大人,請茶!”
鐵棠重新落座,端起滾燙的茶水,如同牛嚼牡丹,一飲而儘。
啪!
他重重將茶杯放在案台之上。
“世事的確奇妙,死人可以複生,你的修為可以暴漲,沒記錯的話……我記得十年前你是天巫境吧?
想不到這麼短時間,你竟然也可以邁入不死境。
的確。
這些事都出乎了我的意料。
但我真的不在乎。
因為你們在我眼中……都太弱了!”
鐵棠的話語仿佛一把絕世利刃,狠狠插進了在場兩人心中。
灰袍雜役是司光霽。
這位當年在龍虎擂上,以戰破境,從大圓滿巫神突破成仙的存在,最終還是被鐵棠一掌拍死了。
不過他在死後,因為已然登臨仙境,有了不死印記,被一位強大存在救活。
代價就是為奴一千年方能解脫。
這些事情當時鐵棠並不知曉,發生在他離開龍虎擂之後。
而最奇特的……還要屬玉生煙。
司光霽複活,有不死印記存在,還可解釋一二。
但玉生煙在短短十年間,從天巫境修煉到仙神不死境,委實匪夷所思,完成了一個幾乎不可能達成的成就。
沒有人的修煉速度可以這麼快!
哪怕是閉關之前的鐵棠,也是打算先花費一段時間晉升到天巫境,再用幾十年時間突破成仙。
鐵棠能夠十年成仙。
靠得是《回夢心經》,靠得是永恒氣息,靠得是自身開創的未來法,這三者都是世間一等一的存在。
如果沒有這些事物。
連他都要幾十上百年才有把握成仙,玉生煙不可能比他更快。
這裡麵必然有些內幕。
可鐵棠已然無所畏懼。
司光霽和玉生煙二人,加起來都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一直雲淡風輕的玉生煙,在聽到鐵棠近乎羞辱般的話語之後,終於有些動怒了。
“鐵棠,你未免有些自大了。”
“你若有我這般的實力,隻怕比我還狂!”
玉生煙強壓怒火:“我不是來與你為敵的,帶著司大將軍前來……也是為了表達我的誠意。”
“哦?”
這句話倒真讓鐵棠平靜下來。
他還沒有進城,就遭遇到了重重刁難,自認為滿城皆敵。
尤其是眼前這位還姓玉,他自然下意識將她列為了敵人。
“怎麼個誠意法?”
玉生煙站起身來,躬身相請,並沒有因為司光霽仆役身份而趾高氣揚。
“司大將軍,你來說吧。”
“怎敢勞動小姐千金之軀。”司光霽慌忙還禮,隨後臉上皮肉抽動,硬生生撇去心中種種雜念,走到鐵棠身前,單膝跪下。
“鐵郡守,你打死我,是我技不如人,司某自知報仇無望,早已丟棄複仇之心。
但我這麼說,可能你也不會相信。
如今有小姐當麵作保,司某千年為奴期間,絕不會騷擾鐵郡守分毫。”
鐵棠有些詫異道:“你當了玉家奴仆?也是,想要活命,總要付出一些代價。
我還是那句話,你死了還是活著,對我都沒有影響。
你若是不來惹我,也許還可以活下去,自己把握吧。”
司光霽拱手一禮,起身默默退到帷幕之後,隱蔽了大半身軀,不知到底如何作想。
“鐵棠,你的實力也許的確強橫,但你身邊的人……未必能躲過重重災劫。
他們也不可能一直在你庇護之下成長,化解一位仙神的因果,難道不是好事麼?”
玉生煙生在玉家,深知以一位仙神的實力,若是鐵了心要與你作對,哪怕是玉家這等世家,也是防不勝防。
在她看來,化解司光霽與鐵棠之間的仇怨,無疑對雙方都是有好處的事情。
鐵棠擺了擺手,無所謂道:“玉姑娘恐怕不知,我的敵人不算少,將來還會更多,真不差他一個。
遠的不說……
就在這江都城中,此刻正有一個無比強大的地頭蛇,等待著我去應對。
相比它來說。
一位仙神,又算得了什麼?”
玉生煙輕歎一聲:“我江都玉家,無意與大人為敵。”
“你做得了主麼?”
三樓陷入了沉默。
鐵棠笑笑:“可惜,你並不是玉家主事者,至少現在還不是。
玉姑娘的好意,鐵某心領了。
我還要去見其他人,不便久留。”
“彆走!”
玉生煙慌忙起身,一把拉住了鐵棠衣袖。
“你到不了府衙,不若在此等候,我來為你穿針引線,你想見誰,我可以去約談。”
到不了府衙?
鐵棠細細品味這句話,目光探出窗外,浩大的府衙就在前方四五百裡,對他來說很近很近。
“不用了,我要見誰,自會親自上門。”
玉生煙顯得有些著急:“你對抗不了這座城,一旦打起來……不過是給仙庭、地府趁亂而入的機會。
難道你要親手將城中這億萬萬百姓推入深淵麼?”
“怎麼?玉家這麼大的能耐,連人都不讓我見,還想用滿城百姓來要挾我?
其他官員難道都死了麼?”
鐵棠這次是真的動怒了。
江都城並非隻有風毅一位府主,還有許多官員,他們同樣強大,怎麼會讓一個世家把持朝綱?
即便那個世家是玉家,也不該如此退讓。
“鐵大人,亂世當用重典,風府主受創,城內總要有個定鼎大局、主持所有事務的人。
江都如今,並無禍亂……不是麼?”
“那也輪不到玉家做主!”
玉生煙很想反駁,事實上現在明麵上統領一切的,並非玉家,而是江都二把手,府丞蔣幕。
蔣幕完全有資格、有實力去掌控整個江都城。
但誰都知道……
蔣幕是玉家的人!
正在這時。
一位老嫗在一眾鶯鶯燕燕的女子簇擁下,緩緩來到玉滿城酒樓之外。
“煙兒,何必與他多說,區區一位郡守,不在自己領地固守,本就是瀆職,莫非還想來染指都城內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