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還沒有死。
她的眼中流出血淚,嘴裡含糊不清的在喊著什麼?
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華爾頓看到屍體堆中隱隱約約有一個嬰兒包。
他艱難的爬過去,將嬰兒從屍體堆裡刨出來,當他看到嬰兒的臉色時,整個人都垮了。
小小的嬰兒已經被屍體和血水捂死了,臉色青紫。
釘在地上婦女的哭喊聲越來越微弱,片刻後徹底也沒了動靜。
天上的太陽被硝煙所遮蔽,整個世界都變成了血色。
無力,絕望,驚恐。
魔鬼一般的日本飛機從硝煙中衝出來,將那些或麻木或癡呆的人打死。
。。。
12月10日晚。
儘管日軍第18師團有飛機和重炮的掩護,戰鬥打了一整日,他們還是沒有能夠突破模範師在姑溪河和青山河上的防線。
入夜之後,前線的部隊相繼退了下來。
借著夜色的掩護,兩艘小火輪拖著駁船,不斷將受傷的弟兄轉移。
莫凡站在忙碌的渡口邊上,神色有些凝重悲傷。
“三團今天的傷亡很大,張樹鬆副團長也受傷了,老吳,就聽我的,讓弟兄們先撤退吧。”
莫凡對吳靜山說道:
“接下來的戰鬥交給一團和二團,你們從東北來的兄弟,不能全部都交代在這裡。”
吳靜山看著運送傷員的駁船從渡口上離開,扭頭對莫凡道:
“師長,弟兄們參軍報國,本就報定了必死之心。如果這個時候退了下去,以後我東北軍弟兄在其他弟兄麵前更是抬不起頭。
我知道師長是好意,但是三團還能繼續作戰,絕不會臨陣退縮。”
莫凡擺了擺手,
“今天三團已經打得很英勇了,弟兄們都看在眼裡,不會有人覺得你們是臨陣退縮。
如果不願意過江,那就先將江心洲的保衛工作擔起來。
今日小鬼子的重炮不僅轟炸了城內,還炸了江心洲,野戰醫院和百姓的傷亡都很大,不能再出意外了。”
吳靜山還想要說什麼,莫凡卻沒給他繼續說話的機會,帶頭向停在渡口上的小火輪走去。
江心洲被鬼子重炮轟炸之後情況慘烈,莫凡必須親眼去看一看。
第18師團能夠得到重炮的增援,這一點莫凡在戰前也沒有想到。
他此前認為日本人應該將絕對的精力都放在金陵,畢竟那裡是國都。
可是現在小鬼子的重炮都出現了,也就意味著鬼子華中方麵軍司令部將殲滅模範師與攻克金陵城放在了幾乎相同的位置上。
他必須重新估計日本華中方麵軍和第十軍的決心。
小火輪拖著駁船行進在洶湧寬闊的長江江麵,凜冽的江風撲打在臉上,讓人瞬間清醒不少。
莫凡對邊上的吳靜山和吳桐崗說道:
“不能再和狗日的小鬼子打陣地戰了,不然弟兄們得全葬身在重炮下。
從明日開始,我準備將小鬼子放進城,和狗日的攪和在一起,越亂越好,讓他們的重炮無法放肆的炮擊。
思來想去,也隻有混亂的城市巷戰能夠儘可能的削弱小鬼子重炮火力。”
吳桐崗和吳靜山輕輕點了點頭,前者說道:
“隻要一直控製著渡口,小鬼子就休想將我軍殲滅於當塗,金陵方麵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嗯。”
三團的弟兄們抬著傷員先下船,莫凡走在最後麵。
江心洲上散落在各處的殘肢碎肉還沒有來得及收拾,空氣中充滿了腥臭味。
李直夫正在組織人搬運傷員,轉移老百姓,嘴唇乾裂,眼球上布滿血絲,似乎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休息了。
見到莫凡之後他將工作交給李冷,終於得以喘息一下,大口大口的喝水。
“李縣長,江心洲傷亡了多少人?”等他喘息片刻之後莫凡問道。
李直夫輕輕擦拭眼角的淚水,搖頭歎氣地道:
“天殺的小鬼子毫無人性啊,大炮炸了一陣子之後又有飛機衝下來掃射,傷亡了多少,實在是統計不出了。
還有搶救機會的傷員有300來個,其他百多個人雖然還有一口氣在,但也撐不過今晚。
小鬼子的大炮威力太強,很多人直接被炸爛了,炸碎了,殘肢碎肉交疊在一起,無法統計死了多少,但怎麼也有四五百吧。
等忙完了這會兒,我再組織人焚燒屍體。”
莫凡頷首,
“嗯,李縣長辛苦了。
趁著天黑,我把兩艘小火輪都交給你,爭取今晚將滯留的百姓全部都疏散到江北。
到江北之後讓大家各自去逃命吧,不要擠在一起,以免鬼子飛機又來攻擊。”
莫凡說完之後繼續向野戰醫院走去。
在路上遇到了正在協助搬運傷員的梁立民。
梁立明見到莫凡之後再也忍受不住,大聲的嚎哭起來。
“少爺啊,天殺的小鬼子不是人,不是人呐。
到處都是死人,太慘了,太慘了。
少爺,你一定要把小鬼子都殺光,給我們無辜的老百姓報仇。”
在今日之前,梁立民從未真真正的見識到戰爭的殘酷和小鬼子的喪儘天良,他一直在勸莫凡離開軍隊,覺得在這場戰爭中,自家少爺可有可無。
可是親眼見到了江心洲的慘烈之後,他開始理解莫凡,並且自己也願意為了讓小鬼子血債血償而努力。
莫凡輕輕拍了拍梁叔的後背,把他安撫好之後繼續帶人前往野戰醫院。
醫院裡充斥著傷員的呻.吟哀嚎,哭泣聲更是此起彼伏。
趙學勇和劉繼聖等醫生同樣眼珠子通紅,看樣子已經有好幾個小時未離開手術台了。
娘子軍連在日軍重炮的轟擊中傷亡三十餘人,此時此刻也在協助醫院裡的醫護人員搶救傷員。
莫凡找到鄧秀文,對她命令道:
“娘子軍連全力協助野戰醫院,保護江心洲的任務我交給其他部隊,你們明日與醫院一起退往江北。”
鄧秀文張了張嘴,但又看到了周圍眾多的傷員,她什麼也沒說出口,鄭重地點了點頭。
“師長,要不要直接把指揮部搬到江心洲?”吳桐崗在莫凡身後小聲的說道:
“小鬼子重炮的威力實在是太強了,不能不防啊。”
將指揮部搬到江心洲,也就是說讓莫凡提前撤離當塗。
莫凡搖頭,
“隻要我模範師的弟兄還在江南,我就絕對不會先走,放心吧,小鬼子的炮彈要不了我的命!”
“師長……”
邊上一個傷員低低的喚道。
莫凡立刻蹲下身體,隻聽那個傷員弟兄說道:
“師長……我是不是要死了……”
莫凡目光下移,隻看到這名弟兄全身都捆著繃帶,但是繃帶卻無法阻止血水的外滲,身上傳出腐肉一般的臭味。
他想要去握傷員的手,但是發現手臂已經被截肢了,隻能扶著傷員的腦袋說道:
“不要胡思亂想,安心養傷,你是打鬼子的英雄,不會死。
咱們醫院裡有醫生有藥品,你一定能夠好起來。
等傷好了繼續打鬼子,不把侵略者趕跑,誰都不許說死。”
傷員的瞳孔已經開始微微發散,他看著莫凡的臉說道:
“我是英雄……
師長……你告訴我娘……兒子不孝……不能給她老人家養老送終……”
傷員的眼中流出兩滴清淚,莫凡心痛如刀絞。
傷員的嘴巴還在開合著,隻是聲音越來越低,莫凡隻能把耳朵湊上去。
片刻之後,傷員徹底沒了動靜。
莫凡將他眼角的兩滴淚水擦拭乾淨,又幫他合上眼瞼,最後給他蓋上被子,這才撐著病床站起來。
吳靜山和吳桐港陪著他沉默地向野戰醫院的外麵走去。
已經哭成淚人的安樺語小跑著過來,哽咽問道:
“莫長官……他……他最後……說了什麼……”
莫凡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濕潤,沉聲道:
“他說:
娘啊……我好冷……”
“嗚嗚嗚……”
本來已經有些止住哭泣的安樺語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莫凡邁步離開醫院,隻留下一個背影。
。
“小姐,你怎麼在這裡?”
梁立民驚訝的看著麵前的人。
她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的模樣,穿著青藍色的連衣裙,目光一直追隨著遠去的莫凡。
“這就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嗎?”
梁叔眼中帶淚,嘴角卻微微揚了起來,道:
“是啊小姐,這就是少爺一直在做的事情。如果沒有少爺,恐怕死的人比今天更多。
咱家的少爺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我之前一直不理解他,今天才知道他做的這些事情,是多麼的偉大光榮。”
她點了點頭,用衣袖擦了擦淚水道:
“我在學校和修女學過護理,請梁叔也給我找一套軍裝吧,我去醫院幫忙。”
“小姐,你還是回江北去吧,這裡太危險了,我會看好少爺的。”
她沒有說話,隻是看著莫凡遠去的方向。
梁叔見勸不動,歎息著說道:
“好吧小姐。
唉,真是和少爺一樣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