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蓮娜在地麵搖晃的第一反應就是衝出了議事廳。
街道上三三兩兩的人群確實有些慌亂, 但是絲毫沒有阿蓮娜想象中的緊張惶恐,就連跑出來的麥克爾和酒館招待也僅僅是靠在牆上, 甚至給人一種他們在湊熱鬨的錯覺。
街道上的民眾看著同一個方向。
——墮落之廊。
一百三十八根墮落石柱所形成的大廊籠罩著微光。
那層微光起初是很淺很淺, 然後順延著五蘇小小的身軀逐漸蕩漾開, 宛如生機化為實體,宛如不可名狀的滂湃力量被肉眼所窺見,那一百三十八根刻畫著斑駁繁華紋路的石柱愈發清晰,吞吐著無數的乳白色光芒不知去向。
梅菲斯特站立著,他的身軀同樣身處那乳白光潮,濃鬱生動的氣息包裹著他。
如同誘引, 如同魅惑, 無法被觀察的色彩纏綿遊動在梅菲斯特的身軀周圍,逐漸牽引出愈多的力量融入乳白中。
滂湃,恢弘, 宏大。
如此宏正卻無聲的力量幾乎要壓垮波西·史密斯的脊梁,背靠著酒館牆壁的他拽緊了胸口的衣襟,看起來有點喘不過氣。
這種宏正恢弘的氣息,這種磅礴又強盛的氣焰, 如此濃鬱又光明的力量。
多麼熟悉。
卻又多麼陌生。
波西·史密斯沒有發覺他的眼淚滑過了眼下的傷痕, 打濕了他的臉龐。
波西跪倒在地。
那夜湧上心頭的熱血, 就好似那些事跡曆曆在目, 就好似那衝天的火光再次重現,就好像他跪在晨曦教堂內,喃喃懺悔著他的過錯。
如同十年前他跪倒在流浪商隊前, 右手抵著左胸,以晨曦之主的名義起誓。
——他將一直庇護身後這群弱小之人。
以命,以血。
“我,波西·史密斯願以此命,此血,此名誓言,他們歸我了。”
五蘇聽得清清楚楚。
他聽得見波西啜泣,聽得到阿蓮娜痛苦迷惑,聽得到麥克爾忠誠寬厚,聽得見更多、更多的聲音。那些濃鬱不同的色彩在領土的上方躍動著,彈奏著獨屬於他們自身的曲調,共鳴的幅度最初很小,漸漸地,那曲調融合在一處,就好似領土在演奏著屬於領土的歌曲。
那曲調混合著萬事萬物的歌聲。
花會歌唱,草會搖擺,人心是跳動著,人聲是溫暖的和弦,踢踏的腳步聲有著和諧的節奏,風中傳來了極為溫柔的拂弦聲,色彩哼著濃鬱的小曲。
鈴鳴之樹搖曳著破碎的光華,那些綻放的鈴鳴之花是瑩白的、柔和、和煦的,花瓣合著色彩的彈奏,傾瀉出寧靜的演奏。
它們小聲,他們大聲,她們溫柔。
卻宏偉又無法阻止。
這是領土的歌聲。
這首不可名狀的戰歌鼓舞著子民。
也庇護著子民。
順延著那無法被聆聽的歌曲,那躍動的色彩宛如環繞著神殿而舞動,那絢麗多姿的美麗洪流似乎被緩緩、不著痕跡地吸收著。
在第一聲搖晃的劇烈動靜響起後,領土再沒有任何的異樣。
在這寧靜到極致的時刻,梅菲斯特沐浴在這乳白色的光輝下,那鎏金色的眼眸宛如盛滿了璀璨的光華,美麗的造物忍不住垂首貼近五蘇小小的耳垂。
他不敢造次。
梅菲斯特的一舉一動都克製到了極致,他與五蘇的距離若有若無地保持在某種界限。
不會引起五蘇的懷疑,卻能最大程度地滿足瘋狂滋長的不可說念頭。
神棄之地。
不知多少人給予幽暗之林的名諱。
在諸多教會的記載中,幽暗之林其實是遊離在外的一小塊大陸碎片。
倘若從教會內部的地圖來窺探。
其實大陸統共四塊碎落又相連的大陸,羅薩王國就是北大路最為強大的國家之一,他們占據了富饒的土地,且皇室大多信仰晨曦之主。
(雖然沒人能保證這信仰到底能打多少折扣,畢竟皇室——)
而眼下,
羅薩王國,皮提雅城。
東區的官方守夜人警惕地徘徊在街道上,驅趕著街道上的流浪漢,不讓他們在公共場合休息睡覺。比起普通的民眾,守夜人通常是踏入修煉途徑的各大教會信徒。
畢竟信仰已經融入到普通民眾的方方麵麵,長達萬年記的曆史,不是這幾百年煉金協會的發展就能加以改變的。
漢克已經成為教會守夜人三年了。
他的家庭富足,在進入學校讀書多年後,漢克通過某種原因獲得了修煉的可能,通過考驗後他成為晨曦之主教會的一位初階騎士。
又過了兩年,漢克·納巴羅自願成為守夜人。
官方的守夜人與教會的守夜人統稱守夜人,然其實彼此的職責不同。
官方守夜人是王國所控製的力量,尋常的報案與調查巡邏是他們主要的職責。而教會的守夜人隻有一個任務。
——保護民眾,至死方休。
這兩條街道的巡邏已經完成,漢克·納巴羅和隊友對視了一眼。
這是一個平安無事的夜晚。
轟——
起初那隻是地麵的微微震動。
守夜人隊友還笑著說:“要不是這裡是皮提雅,我還以為是邪教徒縮在那些陰暗的地下水道又惹出來什麼事情。”
近半年來,不同的城市教堂都交換過情報。
邪教徒的數量不知為何大幅度增加。
且失控墮落的可能大幅度增加,這一批墮落者的容貌不會更改且隻有雙目發紅的特征。一旦發狂,要麼惹出殘忍的命案,要麼就化成灰燼。
漢克聽說過那似乎與一尊邪神的雕像有關,但是這些消息隻是流傳,作為普通的層級他們還不能窺探到那種層次的決策。
他一邊應付著隊友的冷笑話,一邊趴伏在地麵側耳傾聽。
隊友看著漢克的動作,反應不比他慢。
兩人僅僅是聽了片刻,那弓下去的腰身就猛地彈起來,臉色煞時難看起來。
——地震!
漢克和隊友同時從衣服裡扯出一個掛在脖子上的哨子,那哨子是在蒼白的月色下泛著金屬製品的光芒。
兩人齊齊吹響。
那哨聲如此尖銳,一瞬間把整條昏暗的街道給震醒。晨曦之主負責的區域哨聲接連而響,如同蔓延的潮水聲傳遞到了位於東區的晨曦大教堂,消息層層傳遞到了駐紮晨曦大教堂的主教比阿特麗克斯.柯克手中。
比阿特麗克絲是位中年女性,是晨曦教會中數量較少的法師,身為晨曦大教堂的主教,她那溫和寬厚的性格在晨曦之主中也是褒貶不一。
可沒人敢置喙“冰暴女皇”的名諱,在比阿特麗克絲·柯克穩重溫和的性情下,身為冰係法師的她在任何戰役都不留活口。
有取錯的姓名,沒有取錯的外號。
比阿特麗克絲那雙充滿著智慧的眼眸流露出淡淡的困惑,似是沒有察覺到任何的異樣。感知的範圍在迅速擴大,隻是一瞬的時間,她猛然站起身來,握住了一根布滿了剔透魔石的法杖,法杖那璀璨流轉的光華充斥著整個大殿。
法杖用力一頓。
那空氣中微小不可覺察的水分迅速凝結成冰。
空氣,大地皆有水。
皆能化成冰。
在守夜人拚命的嘶喊中,皮提雅城重又從沉眠中蘇醒。
兩分鐘後,被漢克提前感知的地震姍姍來遲。
搖晃的房屋,倒塌的碎石,尖叫的民眾與倉皇的人群。
漢克和守夜人隊友不斷折返,試圖援救更多的人。
他們是騎士,他們是法師,他們是煉金術師,他們擁有著不同的身份,或許屬於不同的教會。
可如今他們同為守夜人。
保護民眾,至死方休。
滴滴答——
漢克聽到了水聲,繼而是流動的洪流,再則是驟然降低的溫度。這改變是如此的快速,東區的彷徨一瞬間就平複了不少。而伴隨著東區晨曦大教堂的動靜,中區費洛大街駐紮的大地母神教堂等等皆有了各自的動靜,在各大主教的庇護下,皮提雅城的晃動漸漸平息了。
“柯克大人!”漢克擦掉額頭的血痕,興奮地感覺到地動的感覺減弱了。如主教之類的大人物,移山填海都是小事。
在他們看不見的城市的上空,幾位不同教會的主教寂然。
他們的眼中都有著相同的愕然。
旋即齊齊看向東方。
在那天與海相交處有一黑色的神秘海域,常年有自持強大的勇者闖入海域裡探索,可往往是隕落在那片神秘海域裡,成為遊吟詩人傳唱的失敗者之一。
而就在剛才,他們感應到了那塊理應“平靜”的海域似乎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地震的源頭來自於東方,似乎更是來自於那神秘海域。
然距離太過遙遠,他們不能確定,隻能先維持著皮提雅城的穩定。
那並不容易,衝擊的力量超出了他們的預測,數位主教齊心協力的前提下,才勉強保住了大半的建築。
那更像是某種層次的衝擊。
不到半小時的時間,消息橫跨大陸從海麵傳回各處機構。原本屬於神秘海域的地盤,如今正被一塊突然出現的大陸所蠶食。
在後世稱為融合的一日,原大陸的子民隱約窺見天空好似有搖曳扭曲的城鎮容貌,但是旋即都被上層安撫是海域的神奇倒影。而被這新大陸所影響的幾塊舊大陸都受到了不同的衝擊,有教堂駐紮的地方會好些,沒有的地方就慘烈些,但最終都結束了。
歸結於那一日的午夜。
隱隱約約的晃動總算是結束了。
“冰暴女皇”比阿特麗克絲·柯克握著冰之法杖,她連眉梢都布滿了寒霜,略顯蒼白的臉頰透露出她全天候輸出後的虛弱,而皮提雅城上的幾位主教多多少少也有些狼狽,就算是往日有仇的都懶得在這個時候打嘴炮。
比阿特麗克絲半闔著眼,那雙灰色眼眸帶著某種擔憂,“如果是新大陸……”那嘶啞的女聲在半空中如風般吹過,就好似僅僅是她一個人的自言自語。
“這動靜未免太小了。”
如今的損失確實慘重,可相比較一塊嶄新的大陸突如其來的降臨所導致的時空動蕩,已經微弱到不可估量的程度。
比阿特麗克絲·柯克的話並非沒有波瀾。
大地母神的主教愛洛夫斯基蒼老的聲音平靜地回蕩著,更像是囈語般,“大陸出現時的衝擊,我沒有感覺到。”
最快反應的,居然是各教會最普通中堅的守夜人。
教會身為各神的代言人,為神奉獻一切。行走在世間傳播神音,為其聆聽羔羊的苦惱。可如此詭譎莫名的大陸誕生,神殿卻沒有半點的反饋。
其他教會的主教正想說些什麼,那瞬息他們的身形都凝固了。
下一刻,這半空中再無人的蹤跡。
儘歸於教堂。
晨曦之主。
大地母神。
戰神。
知識與智慧之神。
愛神。
不管是哪位神祗的教堂皆是萬丈光華!世人羔羊無法想象世間到底有多少教堂,那不同教堂奪目的光彩瞬間刺透了虛空的黑幕,直把黑夜換白晝!
信教者皆匍匐於地,
迎接著神之回歸。
那瞬息新大陸出現的惶恐被蕩除了。
——諸神降臨。
*
新大陸的出現是奇跡。
各教會的舉動如出一轍,那就是派人前往傳教。
而各國的想法那就更為簡單了。
新大陸的資源在他們眼裡都是未開發的寶物。
事實也確實如此。
雖然新大陸的科技(煉金)發展水平遠超過他們現今,可新大陸並無任何高層次的力量,在各國的眼裡就如同待宰割的獵物。
最初也是最快抵達的是羅薩王國。
畢竟羅薩是最靠近神秘海域的王國。
然後,
他們進入後失蹤了。
就如同當初強者踏足神秘海域的遭遇,如今羅薩王國派出的隊伍同樣如此。
就好像神秘海域的詭譎之處猶在。
而奇怪的是,這詭譎隱秘似乎對新大陸的人無效。
而教會在接到各國的請求後,那答複都如出一轍宛如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主隻欲我等傳教。”
多一個字不多,少一個字不少。
言下之意除了傳教之外,一件多餘的屁事都不乾。
這給予了新大陸喘息的時間。
或許需要一年,或許不止一年,但他們終究能以更合適溫和的方式融入新的世界。
*
時間倒轉回之前,在一切還未發生之際。
春日微涼,A市種的木棉花開了。
道路兩邊都飄落著紅色的花瓣,鮮豔嬌嫩的顏色把校園裝點得亮麗。殘留的露珠在枝頭滾動,很快滴落在土壤中。
良木和剛回來的舍長張亮打了個招呼,被他揉了一把毛。
良木頭發天生軟柔的觸感就和他的性格一樣,一直軟萌,最開始的時候宿舍的人對良木了解不深,一直以為他冷著張臉不好接觸,後來才知道他實際上隻是不知道怎麼和彆人接觸,這才導致他看起來那麼的冷硬。
他把宿舍收拾了一遍,然後才在自己位置坐下來啃零食。
張亮一腳把兩個睡得哈喇的室友踹起來,“媽的都起來,知道我剛才看見啥子了嗎?”
梁成飛揉著眼爬起來,“大亮你嚎叫個屁,我早上八點才睡!”他遊戲激戰了一宿,直到吃雞了才蒙頭就睡,連電腦都沒關。
他們原本都是《神寂大陸》的骨灰級玩家,自從遊戲突然中斷後,他們手癢得不耐煩,爬回去把以前的遊戲給撿了回來。
然鵝那種觸感還是完全不同,讓人很煩躁。
打了一夜還不如不打。
對床那個根本就沒爬起來,翻了個身把頭插在枕頭下,光著大屁股對著張亮。張亮隨手扯了衣架抽了一下,“隔壁宿舍那個王成良還記得吧,人大中午在二教噴火了,剛給警車拉走了!”
艸!
劉圓嗷了一嗓子,揉著屁股坐起來了,“大亮你是看不爽我裸睡還是看不爽我早上沒課?”
王亮冷哼一聲,“要不是你丫坑我,我那科就不會掛!”他順手把晾衣架掛起來,然後又揉了把良木的頭發,“學校發通知了,這幾天要是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記得去校醫室報道。”
自從那拉萊耶和阿莫爾的直播後,那種浮躁的氣氛其實一直在網絡上湧動,紛至遝來的喧囂和猜測都無法抑製。
穿越、異世界、遊戲的各種猜測都成為網絡最蜂擁的熱點。
梁成飛蹭下來,拖鞋找了大半天,“噴火不應該是救護車嗎?怎麼連警察也來了?”最近這種新聞偶爾有發生,這讓這群大學生各有躁動感。
誰沒有想象過如同那樣擁有奇特的能力?
王亮聳肩,在椅子坐下來,“我怎麼知道?你去問當時誰報警了,現在BBS上全是這些消息。”
梁成飛把休眠的電腦打開,敲擊了兩下,並沒有找到啥玩意,“你不會是坑我們起床吧?”
王亮湊了過去,看著一片乾淨的頁麵,“不可能啊,我都截圖了。”他把手機圖庫打開,截圖上一片鬼哭狼嚎。
室友們都湊過來看了眼,確定這是真的後,頓時就對大河蟹的路過表示不滿,並且紛紛唾罵管理員。劉圓也蹦了下來,三個大頭湊在一塊兒各種猜測,一直很安靜的良木突然開口,“天黑了。”
“怎麼可……”張亮隨口說了一句,腦袋測了測,還沒說完的話立刻就堵在嗓子眼了。
臥槽,他剛回宿舍還陽光明媚,一眨眼就黑漆嘛烏了?!
良木走到窗邊,整個天空都陷入了黑暗中,宿舍樓紛紛都開燈了,猶如點點星芒般。
“不是天黑。”良木低低說,“是被擋住了太陽光。”
他的臉色有點難看,指著窗外一個幾乎不可見的輪廓,“那不是黑天,那是一顆近在咫尺的星辰!”
室友們少有聽到良木這麼急促的聲音,順著他的手指看去。
他們幾乎要窒息。
一顆碩大的、如同陰影般的星球悄然擋住那光芒。
那距離——太近了!
近到在視野中就好似和地平線平行!
張亮目瞪口呆,“這是什麼東西?”
良木聽到了室友梁成飛驚呼的聲音,劉圓手忙腳亂在掏手機,張亮忙著把良木從窗邊扯回來,在那吵雜到讓人眩暈的聲響中,良木幾欲作嘔。
那就好像是星球要被它的陰影所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