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還沒怎麼覺得,跟了璿璣殿主一陣之後,奚那是一天比一天更想念道殿主!
他的話,顯然說到了在場所有年輕人心坎裡去,連北北都忍不住大點其頭。
四下諸聖,跟著齊齊回眸,眼神聚焦望向了奚。
奚壓力好大,早知道不說話了。
但這一刻,眾老眼神卻是唏噓,以及無奈,沒有半點苛責找茬的意思。
九祭桂靈體柔聲道:“奚小朋友,你該知道,不是道穹蒼想做殿主,而是五……我們用殿主之位,束縛了他三十多年,他本來隻想研究天機傀儡。”
祖樹九祭桂,在這聖山之上見過的大風大浪,比在座所有小朋友吃過的鹽和米飯都多。
她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差一點,道穹蒼就是下一個北槐了。
仲元子也忍不住吐槽一句:“他比我還瘋好嗎,都被製止了,還能弄出來個貳號,還好隻有一個……”
愛蒼生同樣還不知道道部的事情,望著麵前年輕人,也低聲回道:“你以為我歸來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麼?但找不回來的,龍歸大海,再無影蹤。”
魚老也笑了:“你要能找回來道小子,我看這殿主你來當比較妥當,道穹蒼都可以給你打下手。”
奚聽怔住了。
習慣了璿璣殿主的節奏,他一句話得到所有半聖的反饋,當下第一反應是……
好溫柔!
原來半聖也能這麼溫柔的嗎,不打斷人說話,能有問有答,且是純粹的回答,一點都不含沙射影!
但凡他們明裡暗裡跟道氏兄妹的日常一樣,譏諷下自己這個問題有多愚蠢,奚都不至於這麼感動。
他足足緩了好久,才感覺自己是受人重視的,是一個真正的“人”,聊天欲猛漲,複問道:
“所以蒼生大帝您的大道之眼,在盯的不止五域,不止神亦,還……”奚適可而止。
愛蒼生遙望遠空,目中多了憶色,如是看到了當時初來聖山時的畫麵:
“他主動想讓五大聖帝世家放心,我同樣不放心他的夢想,我們一拍即合。”
“他主動讓我在後方盯著五域,他在前麵拋頭露麵,我剛好也能順勢盯他。”
“我知道他騷主意多,敢如是做必有思忖,我防了他三十多年,喜不敢大喜,悲不敢大悲,怒不敢大怒……”
一頓,愛蒼生仔細回憶了一下。
卻發現,他甚至有些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就給整進了染茗遺址中去。
好像隻是一個巧合……
“我以為我盯住了的。”愛蒼生盯著桂折聖山的天,盯著那變幻無常的雲,微微失神。
他連一句玩笑話,都防不住!
奚沉默了。
四下諸人、諸聖沉默了。
魚老是一個能苦衷作樂的樂天派,嘿嘿一笑後道:“換個角度想想吧,愛蒼生,你可是防住了道穹蒼三十年,這個殿主你來當就合適不過!”
所有人眼睛一亮,這話說得太對了。
除卻愛蒼生,就是去賭一個連仲老自己都不信的仲老,作何抉擇,一窺便知。
“我同意。”
“我讚成。”
“我可以。”
四下諸聖習慣性的舉起了手,方問心也讚同,各家小朋友自然無話可說。
魚老見大計已成,心情一鬆,口不擇言起來:“勇和謀,再不濟總得占一個吧,總不能無勇無……啊呸呸呸,我什麼都沒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所有人都樂了。
這是在含沙射影誰啊喂!
輪椅旁那坨還在裝死的薑呐衣樂不出來,他是現場唯一一個道璿璣黨了吧?他什麼都聽到了,他現在隻想去死……
“卻之不恭。”
“但我隻能代理殿主到徐小受歸來一戰之後,屆時不論成敗,我都將退出……退任!”
所有人麵色一變。
愛蒼生危言正色,繼續波瀾不驚道:
“在位其間,我隻謀徐小受一局,他在此地進的染茗遺址,也必將從此地歸來。”
“岑喬夫、水鬼、神亦……他至少會帶回來三個半聖。”
“還有戌月灰宮,他已契約貪神。”魚老補充道。
“還有在外的葉小天、梅巳人等,都算他天上第一樓的人了。”方問心皺眉道。
“還有聖奴,他本來就是聖奴。”仲元子舉著手,搶著道。
愛蒼生瞥了爆炸頭一眼,篤定了那九成九是道穹蒼的計,深深道:
“初步估計,十餘半聖吧。”
“次麵之門在八尊諳手上,算上聖帝戰力,哪怕內島都隻能出來聖帝意念化身,五個吧。”
話還沒說完,不止年輕人壓力山大,老人也臉色都黑了。
魚老悶悶不樂。
他這個樂天派,頭一回感到壓力山大。
有一種即便是自己火力全開,都有可能被人架大鍋煮了吃掉的感覺。
“情況有這麼糟糕嗎……”九祭桂靈體蹙眉自喃,纖指卷著裙紗,憂心忡忡。
“作最壞打算,道穹蒼常說的。”愛蒼生看過去,再加籌碼,“徐小受敢以身犯險,在我眼皮子底下進染茗遺址,擺明了也要拉他背後的人入局,所以,還有一個八尊諳。”
不是像,這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北北小臉都垮了,緊張兮兮的轉眸,剛好看到了跟她一樣四下想要顧盼的奚。
作為古劍修,第八劍仙對他們而言,那就是神,不管手指少了幾根,狀態是否完美。
君不見,八宮裡一戰,隻是折一枯枝,八尊諳都能敗下苟無月。
北北不自覺嘀咕出聲:“聖神殿堂要輸嗎?”
愛蒼生望了過去:“我無法保證結果,我唯一能保證的隻有儘力,當然,隻靠我一人是不夠的……”
愛蒼生一回頭。
魚老吹著口哨,斜眼就看向了天外。
“就算屆時讓魚老擋在最前麵……”
“誒誒誒,你說什麼呢,我也是可以儘力的,但光靠我們幾個,也是不夠的吧?”魚老急了。
“自然。”愛蒼生笑著回過頭來,看向奚,“八尊諳,自有人來對付的,他為這一戰,同樣養劍三十年,甚至提早了一步。”
奚一愣,旋即眼中湧出狂熱。
愛蒼生再看向其他半聖:
“我就不便登天梯了,幾位各領一家,去請各家聖帝吧。”
“既然徐小受要我等布下天羅地網,也不好落了他的請求。”
諸聖一愣,臉上多了急色,方想開口說話,愛蒼生伸手一製,平靜道:
“也帶一句話,哪家不來,我的箭就射往……寒宮帝境。”
嘶!
魚老倒吸涼氣。
真就可著一家薅唄,你就不看其他家了是唄?
“聖帝月氏會幫你們的,去吧。”愛蒼生一拂袖,瞧見眾人臉上多了喜色,各自退去。
他自己轉著輪椅,遙遙又望向了南方。
計劃是簡單的。
變化是莫測的。
他不會算,更無法精細到哪一步要如何設防,隻能奢望不要出什麼變數了。
還有……
“道殿主會出手嗎?”所有人都離開了,奚留了下來,主動推起了輪椅。
愛蒼生捏了捏眉心,悵然道:“不要說出來。”
“啊?為什麼?”奚一凜,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愛蒼生沉默良久,才道:“你知道連道穹蒼都怕的事情是什麼嗎?”
“什麼?”
“一語成讖。”
奚徹底沉默了,四下張望,無可聊得,最後指著身側爛肉堆,僵硬地轉移話題道:
“這人殺嗎,先祭個旗?”
……
道部。
某一處靈址。
魚知溫戴上了黑紗鬥笠,換上了一身黑衣,將黑色的盒子放在桌子上,便走出了這個長居了十多年,溫馨也冰冷的房間。
“沙……”
四下靜悄悄的,除了風聲雪聲樹聲,再無其他往日熱鬨的聲音。
再沒有人可以跟她大聲研討天機術的問題,爭得雙雙急赤白臉。
再沒有人高呼“聖女回來啦”,後一眾人圍著一個人歡呼起舞。
再沒有人笑著輕撫她的腦袋,抹去眼淚,跟她掰開來講“道殿主嚴是嚴了點,但那都是愛呀”。
沒有天機大比。
沒有天榜一二三四。
沒有道部,沒有天機術士,沒有前輩後輩,沒有神仙眷侶,沒有人生,沒有童年,沒有記憶……
什麼都沒有!
一切都是假的!
魚知溫抬起頭。
黑紗下,世界都是黑色的。
她全身裹得密不透風,不止臉被遮擋,手都被手套藏住,沒有一處見光。
她用了十多年的時間,把自己放開來,咬咬牙主動請纓當了一回道部首座。
她用了不到一天時間,把自己縮回到蚌殼裡去,再也不敢出來。
她曾擁有世間最為瑰麗的珠璣星瞳,卻看了一路的虛假繁花。
眼假。
人假。
世界都假。
風送半程,雪送半程,這是魚知溫第二次下山,這一次她告訴自己……
“夢,該醒了。”